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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深入塔玛斯

    季雨伏在案上,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西部帝国的地图,用炭笔描出车队的行经路线。

    吱呀一声门响,云娜推开季雨的房门走了进来,道:

    “你已经去过帕斯卡尔那里了吗?怎么样?这次有没有新的任务?”

    一连几个问题云娜的语气平淡如水,就好像昨天的眼泪和脆弱的拥抱都是从未在现实发生过的一场梦境。

    “嗯,这次的任务很特殊,要劫掠奥德公爵的一批私货车队,车队中的人全部杀光。雇主给出的价格是一万金币。”季雨道。

    “一万金币?”就连云娜的语气里也带着一丝诧异,“我并不认为劫掠一支车队值得一万金币的报价,哪怕是奥德公爵的车队,季雨,这件任务可能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我知道。”季雨叹了一口气,“但是雇主已经将一张五千金币的金券作为定金支付给了我,云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季雨顿了顿,道:“这意味着我们没有拒绝的权力,雇主将金券夹在合同里,就是为了告诉我不要想着拒绝这项任务,同时也是封口费,来警告我不要向其他任何人透露这次任务的消息。如果我拒绝了这项任务,我就成为了那个知道秘密的局外人,那剩下的五千金币,恐怕就是用来悬赏我们的人头了。”

    “明白,把资料给我吧,今天晚上我会把计划交给你。”云娜对于季雨的决定没有任何疑问,她向来如此,只要季雨已经下定决心,云娜从来都只会默默地帮季雨把所有的准备都做好,而不对季雨提出半分质疑。

    “辛苦你了,云娜。”季雨将信封递给云娜,幽幽地道:“这次的任务大概率会有其他势力插足,价值一万金币的劫掠任务,不会只有一方势力关注的...”

    云娜没有从季雨的手中接过信封,而是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怎么了,云...”季雨话还没说出口,云娜突然撞进了季雨的怀里,她紧紧地抱住了季雨,没有给他任何的反应时间。

    “记住,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你都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云娜的声音和身体都有些颤抖。

    季雨一阵愕然,沉默了许久,才微笑着回答云娜:

    “好,我会注意安全的。”

    翌日一早,天还是暗沉沉的,但星已经很稀疏了。漠城的凌晨比深夜要暗沉许多,城市的居民们还安睡在梦境里,季雨和云娜已经穿戴整齐,拉起面罩,戴上兜帽。跨上马背,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两个身着长袍的灰色身影远去在塔玛斯沙漠的方向。

    马蹄在干冷的沙地上扬起的沙尘消失在昏暗的晨光里,云娜从马鞍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布袋,丢给季雨。

    “你的护臂大叔已经修好了,袖箭里面的机簧已经换成了铁精,杰洛特还给你安装了一个拳刃,稍微拉动手腕处的铁环就会弹出来。”云娜到。

    季雨拿出布袋中的护臂,护臂整体由寒铁打造,雕刻着流着血泪的战争女神和荆棘纹路,外面镀了一层薄薄的银,入手冰凉冷冽。护臂饱经风霜,外面的镀银因为氧化而发黑,浅浅的刀痕和缝隙处的血渍透露出渗人的杀气。

    透过腕部机构的缝隙看进去,铁精打造的弹簧泛着寒光,一只短箭藏在护臂中,穿戴好后只需要抬起手腕,箭就会射向手腕所对准的目标。

    季雨穿戴好护臂,用无名者轻轻拉动藏在腕部的拉环,轻微的机括声响起,一把利刃从手背弹出,利刃通体漆黑,是用黑铁打造,能够轻易切开士兵的铠甲。

    小心翼翼地收回拳刃,重新穿上护臂让季雨获得了莫大的安全感。这块左臂的护臂陪伴了季雨四年,季雨已经记不清这块护臂多少次挡住敌人致命的一击,又多少次在千钧一发之际发出利箭刺穿敌人的咽喉。

    太阳升起又落下,天空中的暮色深蓝和橙红交界分明,季雨和云娜已经在深入塔玛斯沙漠的路上快速行进了整整一天。沙漠马虽然已耐力和耐渴著称,但驮着人进行如此长时间的慢跑,也已经筋疲力尽,气喘吁吁。

    为了能在最短的时间赶到计划中的埋伏地点,季雨没有选择走大路而是直接横穿沙漠。附近没有小镇,季雨决定找一块空旷的地方扎营。

    按照今天的行进速度,季雨刚好能在六天后赶到指定地点。沙漠中地形变幻莫测,根据云娜的推测,塔玛斯沙漠的今后几天会刮起东风,风携带这沙粒刚好会在目标行进路线的一侧吹起一片巨大的沙丘。那是天然的埋伏地点,季雨可以完美地隐藏自己。

    云娜总是把一切都计算得滴水不漏,永远站在季雨的身后成为他最坚固的盾。

    等把最后一枚木钉扎进沙地里,塔玛斯沙漠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深蓝色天空下,稀疏的星从静谧的地平线悄悄上移。云娜捡来红胡杨的树枝,燃起火堆,又把烤饼卷在树枝上,把树枝插在火堆旁边。火舌炙烤着烤饼,干燥的空气里飘来小麦和奶酪的香气。

    烤饼是云娜特制的,里面夹着牛肉块和奶酪,两人一整天没有吃饭,享用完这顿简单的晚餐,季雨和云娜靠在帐篷的长木桩上,沉默地看着黑色慢慢织上天空。两匹沙漠马蹲在一边,用舌头舔舐着身上的汗液。

    最后一抹阳光从季雨的眼睛里褪去,逐渐密集的星光代替了太阳的光芒。空气寂静,只有火星发出噼啪的声音。季雨侧头看向盯着火堆的云娜,突然开口问:

    “云娜,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不当刺客了,你打算去做什么呢?”

    云娜抬头看了看季雨,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思考什么。良久,她又将下颌埋进屈起的膝盖里,说:

    “我不知道,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云娜抿了抿嘴唇,反问道:

    “你呢?如果有一天你不当刺客了,你想去做什么?”

    季雨抬头看着铺满了繁星的天空,语气有些憧憬地说:

    “我想去拜师学艺,成为一名铁匠,然后到东部帝国去。在终年积雪的永冬城的山上,盖一所自己的木屋。每天都出去打猎,有时间就为附近镇上的居民打打铁修理农具。”

    闪烁的星河倒影在季雨的瞳孔里,他的眼睛此刻无比明亮。

    “屋里面应该有一个温暖的壁炉,壁炉上挂着猎弓和狩猎到的鹿头。我可以盖着羊毛毡躺在火边的摇椅上,为自己点燃一支凉草烟。我会买很多书来看,只要有知识陪伴时间就不会很无聊,我再也不需要把刀刺进某个人的心脏,或者割下谁的耳朵当做任务完成的证据...”

    说到这里,季雨的眼睛却突然黯淡了下来,他低下头,有些失落。

    “我也只是想想而已。”

    “我杀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想杀了我,更多的人对我恨之入骨。”

    “一个刺客,应该没有资格谈论平静的生活吧。”

    季雨像是在和云娜说话,又像是对着自己自言自语。

    “或许我最好的下场是死在某一次的任务里,守卫们给了我痛快的一刀...”

    “如果我去永冬城探望你,你打算怎么招待我?”

    季雨愣住了。

    “我不喜欢吃鹿肉,可以给我炖一锅羊肉汤吗?”

    季雨抬起头看向云娜,云娜也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季雨的眼睛,她的语气难得不带一丝冰冷,而是像一个真正的少女一样,对季雨说:

    “其实在我遇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不像是一名刺客....怎么说呢,你更像是一个哥哥。”

    “我手上沾染了很多鲜血,没有哪个哥哥会杀光一家人还顺便点一把火。”

    “但你的内心不是这样的人,你只是别无选择而已。”

    “...是我自己的选择而已。”

    “就算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我也相信你能做得到...”

    “等我去山上找你的时候,给我盛一碗羊肉汤吧。”

    云娜看着季雨,一直以来都是面无表情的脸上勾起一丝微笑。

    这是季雨第一次看到云娜笑,他觉得云娜美极了,这抹笑容明明淡如清水,在云娜的脸上却犹如星河一般灿烂。季雨眼睛突然模糊了,鼻尖有什么酸酸的东西上涌,他吸了吸鼻子,用微笑回应云娜。

    “不只会有羊肉汤,还会有一顿大餐。”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下来。火堆的火已经很微弱了,季雨拿起一块红胡杨枝添进火堆,剩下云娜抬头看着灿烂星空,眼神闪烁,好像有无限的想象穿过她的内心。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季雨和云娜就已经收拾好帐篷,用沙子扑灭火堆,再将扎营的痕迹全部用沙子盖住。两人又一次跨上沙漠马,朝着目标处的沙丘奔去,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在重复赶路的过程。到了第四天,两人身上的干粮和水还剩下一半,距离目标点也只剩下一天的马程。

    擦了擦嘴角的水,季雨拧紧水袋,皱着眉头望向天边,那里有大片的黄沙扬起。

    这个时节的沙漠一半只会刮稳定的东风,但西边的海风偶尔也会席卷沙漠,吹起巨大的沙尘暴。大一些的沙尘暴甚至能随风一直飘到漠城,那时候整个漠城就会陷入一片嘈杂与混乱。沙尘暴结束后城里会留下厚厚一层沙子,居民和军队要花好几天的时间才能将地面上的沙子清理出城外。

    距离太远,季雨无法判断沙尘暴的行进方向。云娜的视力没有他好,季雨转过头对云娜道:

    “注意沙尘暴,距离大概三地里左右。”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拂而过,季雨脸色巨变。风从西方吹来,这意味着是远方的沙尘暴正在朝着季雨的方向推进。这阵风并不强,但这并不意味着沙尘暴的速度不快,三地里对于沙漠马来说是五分钟的脚程,但是对于沙尘暴而言则是转瞬即至。

    如烟雾般扬起的黄沙已经变成了乌黑色,风里传来沙粒之间碰撞的声音,如同魔鬼的咆哮一般。刚刚还在天边薄薄一层的黄沙如同巨浪一般涌起,嘶吼着朝着季雨这边冲了过来。

    季雨没有犹豫,沙尘暴的速度极快,不会留给他任何犹豫或者固定锚点木桩的时间。季雨左脚用力蹬在马镫上,身体从马背上跃起,右脚点在马鞍上借力,朝着身侧的云娜扑了过去。云娜发出了稍微有些惊讶的轻恩,两个人摔在沙地上,翻滚了几圈。季雨低头俯身,将云娜死死抱在怀里。

    整个动作过去不过几秒的时间,但当季雨刚刚按住云娜头的那一瞬间,暴烈的狂风已经裹挟着沙砾从两个人上方呼啸而过。

    狂暴的沙粒和石子如同滔天的巨浪,季雨和云娜两个人如同相连着掉入海啸的两片枯叶一般,在狂风中摇晃着,仿佛随时会被这场沙漠之神和风神合力的神罚撕碎。

    沙粒拍在季雨的身上、脸上、手上。原本细小的沙子此刻却犹如一把把尖刀,拍在脸上生疼。偶尔有一两粒稍微大一点的石砾从季雨的脸颊划过,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季雨将头埋得更低了,尽量用身体的其他部位去迎接沙暴的洗礼。他的右手依然紧紧地抱着云娜,左手的五指深深抠入沙中,虽然这样不能阻止两人被巨大的风力往后推去,但至少可以帮助季雨稳定姿势,不至于被飓风掀起卷到空中。季雨没来得及带上面罩,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呼吸的速度,即便这样,每一次吸气还是伴随着大量的沙土被吸进肺里。季雨索性屏住呼吸,闭上眼睛,把脸贴在云娜的头发上。

    此刻的沙尘暴里的场景如同末世来临,遮天蔽日的风暴里透不出一丝阳光,只有昏黄的沙子在空中肆虐。刺耳的沙声犹如一头巨大的怪兽在低声哭泣,这种不适的声音让季雨耳膜发胀,头脑发昏,季雨的眼中隐隐有金色的光在闪烁,但是在自然地伟力面前,人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哪怕是能带给季雨巨大身体机能提升的黄金瞳,再这样的沙暴里依然显得杯水车薪。

    但是在此刻云娜的感受中,却没有那些嘈杂的、刺耳的声音;也没有能够轻松把人掀翻的狂风。相反,云娜觉得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到她已经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她此刻犹如一只小羊,蜷缩在羊妈妈的怀抱里,好像无论眼前的是饿狼还是风沙都不用害怕了,因为会有季雨保护她。

    她怔怔地盯着季雨的胸口,竟在这场风暴里短暂地出神起来。过来一会,她才闭上眼睛,将脸凑进季雨的怀里,这里没有沙粒也没有狂风,她可以尽情地呼吸,仔细地嗅着季雨怀抱的味道,直到把这份味道深深地刻在自己的记忆里。淡淡的静心凉草的清香,羊毛毯温暖的气息,和一点点劈开的木头散发出的味道。

    在外面的季雨的感受就没有这么舒适了,风暴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大了,但是季雨一点也不敢松懈,他知道,自己如果稍稍放松手中的力量,余威会直接将两个人卷走。

    沙尘暴中,疯狂的咆哮已经变成了低吟浅啸,如泣如诉,像是神明双手合十祷告人间。透过浓密的风沙,两道身影依偎在沙暴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千年前就已经依偎在这里,经历了千年的风沙仍然不变。

    等到最后一阵风吹过。季雨才敢抬起头来,放开紧抓沙地的左手,松了一口气。两人的身上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厚沙,季雨看向怀里的云娜,却发现云娜已经睡着了,呼吸轻轻吹拂着长长的红发,云娜熟睡的样子像极了安心的婴儿。

    季雨叫醒了熟睡的云娜,两人拍了拍身上的沙子,起身呼唤起不见的沙漠马,很快就在不远处找到了两匹走失的马。沙漠马很少因为沙尘暴而惊慌失措,在沙暴来临的时候,它们会将后退深深插进沙子里。跪坐在地上,低下头抵挡风沙,有些驯良的沙漠马甚至会帮着主人抵挡沙尘暴,不过季雨的马倒是没有经历过这样好的训练。

    跨上马背,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话。季雨没有打趣云娜竟然能在沙暴里睡着,云娜也没有因为刚刚两人亲密的距离而脸红害羞。不过这才是云娜的性格,对待一切事一切人都淡如水冷如冰,脸红害羞?那不是云娜会做出来的事情。

    不过云娜还是低下头嗅了嗅留在自己衣襟上的季雨的味道,还是淡淡的静心凉草味道,微笑再一次挂上了云娜冷漠的脸庞,不过这次季雨没能看到。

    马飞速奔跑在沙漠里,季雨和云娜加快了速度,争取在今天太阳下山之前赶到目标点。

    视线里出现了一排仙人掌,季雨吁地一声勒停驮马,他们已经进入到要埋伏的范围内了,一个月的东风的确在这条狭小的商道一旁吹起了一座巨大的沙丘,就连之前的沙暴都没能吹平这座沙丘。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静静等待猎物进入自己的陷阱了。他们都是很耐心的猎人,现在他们如同毒蛇一般,悄悄地埋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