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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触动

    季雨并没有着急离开这里,他目睹着幻术师趔趄着逃离这条街道。慢悠悠地将杯子里剩下的咖啡送入口中,稍微凉一点的金沙咖啡风味更浓,有熏木炭和新鲜烟叶的香气。

    他还不能离开,街上还赫然躺着四具尸体,虽然幻术师为了暗杀自己已经提前用幻术将街道清空,但市民不久就会又填满这个街道,季雨必须清理现场。

    将四个杀手的尸体丢进屋内,季雨皱紧了眉头。四个射手都带着裹布和面巾,看起来就像是朝圣者和旅行人。但是掀开面巾,却发现这四个杀手的面容惊人的相似。

    四个杀手,三男一女,都长着厚嘴唇和细长的眉毛,看起来是血脉纯正的西部帝国土著。

    按照季雨的判断,这四个杀手应该是四胞胎,从小就被训练成杀人的工具。他们的脸上几乎都有几道疤痕,不难想象在身上这样的疤痕会更多。

    这种疤痕带着清晰的撕扯痕迹,显然不是在战斗中被刀刃割伤的,而是遭受了鞭打。

    四个人中没有一个人的手拥有完整的食指,几乎每个人的都少了几根手指。其中使用手爪的人右手的手指已经全部被切掉了,所以他才会使用手爪这种武器,因为他已经无法抓握起任何其他武器了,而作为一个杀手如果握不住武器,也就失去了任何价值。

    季雨隐约能猜到这些手指是怎么断掉的,他知道一些贵族和富贾的暴戾,他们会通过切掉仆人和奴隶的手指来惩罚这些低人一等的“贱民”犯下的错误。

    取下那只泛着乌青光泽的手爪,季雨盯着那长着肉瘤的手。

    “正因如此你才会用这种武器对吧,其实在心里也没有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所以才选择了‘死吻’。其实自己也期待死亡的亲吻许久了。”

    所以自己刺穿他颈椎的那一刻,他的脸上竟然带着笑意,直到现在,那笑依然清晰留在这具逐渐僵硬的尸体上。笑容带着解脱和感谢,那种坦荡之气竟让季雨难以直视。

    其实自己和这四个人之间没有什么刻骨的仇恨,和自己有仇的是奥德公爵,但杀手们也只是奥德公爵的奴仆,所以让他们去死他们就必须去死。

    其实想来,这么多年来死在自己手上的那么多人,也没有几个人和自己有着刻骨的仇恨。自己杀他们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有一颗值钱的脑袋。

    说到底自己只是一名刺客,一名刺客有什么资格为这些暴行感到愤怒,自己才是最卑劣的施暴者。成为刺客的十年来,自己刺杀的人不计其数,却从未感到忏悔和不安,今天有什么资格在四具死在自己手中的尸体前假意仁慈?

    可是为什么头会这么疼?季雨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雾,乳白色的雾气像是从月夜的湖面升起的。头疼得像是要裂开,恐惧和忏悔的情绪像是决堤般出现在季雨的脑海中,几乎要把他的头脑撑爆。

    可很快这些情绪就转变成了愤怒、仇恨和轻蔑,眼前的白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熔岩般的赤金色。世界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炼狱,自己既是这炼狱中的罪人也是这炼狱中的王者,这些年来所作的杀孽不过是在审判凡人的罪恶。

    如果此刻季雨身旁有人一定会被他的样子给吓到,他像是被恶魔诅咒了一般,一只手扶在墙上,整个人神经质地抽搐着。脸上的表情一时悲悯一时愤怒,眼中金色的光和白色的光极速交替,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那双眼睛中诞世。

    空中有女子白色的虚幻身影,如天使一般浮现在季雨头顶,这道身影微微弯腰,双手交叠放在季雨胸前,像是在安抚大哭的孩子。

    季雨的状态逐渐稳定了下来,眼中的光芒不再交替闪烁,而是有节奏地逐渐律动着,直至消失,季雨的眼瞳恢复了深邃的黑色,脸柔美得像是个女孩。

    像是做了一个无比长的梦,梦中跋涉了千万里,此时的季雨眼底满是疲惫。两种情绪的斗争像是无声的战斗,消耗了他所有的精力。而战斗的最后,他分明听到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语,用轻柔的声音对他说:

    “孩子,你要学会学会善良。”

    那声音带着悲意,带着泪水的湿润,好像正哽咽着,为季雨也为他杀死的人。

    季雨的意识一瞬间就恢复了清明,他的脸上带着巨大的难以置信,因这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女声。

    怎么回事,自己怎会这样熟悉这个声音,好像这二十多年来这声音就一直在自己耳边诉说,好像这二十多年来这女人就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季雨伸手想去触摸,触碰掌心的却只有金色的阳光。白色的雾、赤金的熔岩、女人的声音和容貌全部消失了,刚刚的一切就好像只是自己的幻觉。

    飞快地离开房间,关上房门,季雨亡命般离开了这件房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想逃开即将到来的处理现场的公爵手下,还是想逃离内心深处的某个声音。

    回头的最后一眼季雨留给了那只没有手指的手掌,将那个画面烙铁般烙在自己心中。

    离开了空无一人的街区,季雨混进了人流里,到了繁华的市场,已经是晚上了,沙漠的白天很长,夜晚来临得很迟,但漠城的人却格外珍爱晚上的时光。

    每家酒馆都挤满了人,没钱的市民和士兵挤进低矮的小酒馆里,用一两个铜币换上一大杯麦酒和一碟盐渍青豆,大口灌进嘴里;有钱人则不紧不慢得走进装潢高级、有大厅的酒馆,他们手中是风味丰富的调制酒,怀里的高级妓女媚眼如丝,轻轻扭动着。

    季雨在人流中穿行着,用食指的火焰术给自己点燃一根烟,清凉的气息刺激着他的身体,也抚慰着他的灵魂。

    人群中的他像是一个幽灵,不结伴而行也不高声欢笑,其实季雨也想弄明白自己到底算哪一类人,他很想把自己分到不同的人潮里去,不管是去酒馆的人还是去剧院的人。

    可无论顺着那条路走自己都想是海潮中的那一块礁石,格格不入。

    自己是刺客,刺客就是法律之外的刽子手,他们都靠杀人赚钱。只不过刽子手杀有罪的人,而自己则什么人都杀,只要这个人足够值钱,他就不介意挥动手中的屠刀。

    真是奇怪,自己当刺客也已经有十年了,十年来他还从未想过这词些事情,偏偏今天却想了这么久这么多。

    季雨觉得曾经的自己挺没心没肺的,可能上午刚割下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的脑袋,傍晚就坐在黑豹酒馆里,点一杯自己最爱的鹿血,配上甜橄榄,一边喝一边喝其他人闲聊。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是刺客的话,会躲得很远吧。季雨无声地笑了,笑得很疲惫,像是在嘲讽自己,也像是在嘲讽世界。

    他感觉很累了,意识和身体好像拖拽着重物,季雨现在只想休息,想什么都不管地躺下睡一觉,睡一觉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最好。

    好像听到了什么呼喊声,像是在求救,又好像是在哀求,但是听不太清。其实声音的来源应该很近,但是季雨感觉太累了,所以连声音都模糊了。

    但是随着季雨越走越近,声音却愈发清晰起来,这的确是呼救的声音,是一个女人绝望嘶哑的求救。她应该正在面临巨大的威胁,所以声音里的哭腔才会那样撕心裂肺。

    仿佛有针扎在自己的脊椎上,神经的刺痛让季雨一个激灵,脑袋瞬间清醒了过来,所有的感官都恢复了正常。女人的哭喊声和男人的怒吼声近在咫尺,声音还在放大,像是暴风雨一般在天地间呼啸,要把大地都拍碎。

    力量和冷静一瞬间回归了季雨的身体,同时而来的还有那种面临杀戮的兴奋感,心跳速度快速上升至刚才的三倍以上,有力的跳动将血液泵至躯干和四肢。

    抬头看向四周,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离开了热闹的街市,走到了荒废的旧浴场旁的街道。

    季雨听说过一群叫“肉贩”的匪徒团伙长期盘踞在这个废旧浴场的周围。这样的帮派通常由逃犯、通缉犯和游民组成,不讲纪律更不讲法律。

    荒废浴场、逃犯、帮派。当这些词组合在一起的时候,你就不难想到麻药粉、强奸和半老的妓女。漠城的建筑没有下水道,这里排水只用地面的明渠;但漠城的人却有下水道,肮脏下流之徒全都流向了这里。

    呼救声还有些稚嫩,看样子来自一名少女,不难想象漆黑的深巷中一场强奸正在发生着,一个少女即将被这些流氓们凌辱,夺走贞操然后一丝不挂地丢在大街上。

    这样的事情季雨不是没有遇见过,刺客就是行走在城市的黑暗和人性的黑暗中的人,所以残酷百倍的画面季雨也见过不少,但季雨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插手这样的事情,他不是一个正义感强烈的人,更何况自己本身就是恶的缔造者。

    每天都有无数的犯罪发生在漠城,同时还有更多的犯罪发生在西部帝国、发生在整片大陆。拯救一个人阻止一次犯罪和沙海中的一粒沙一样微不足道。

    但此时的季雨却和以往完全不同,哭喊声像是夹杂碎石的巨浪划伤了他的心,悲伤和愤怒充斥了他的脑海,眼中黄金光芒闪烁,一闪身,走进了传来哭声的深巷中。

    黄金眼中黑暗的深巷如同白昼一样清晰,深巷的尽头有两个赤裸上身的男人,一个矮瘦一个相当高壮,头上的白色麻布头巾和身上黑色的太阳纹身是帮派成员的标志。

    他们正把一个少女摁在墙角,用手撕扯着她的衣服,少女的脚上还戴着脚镣,在季雨的视野里,粗糙的脚镣在少女细嫩的脚踝的上割出的伤口都清晰可见。

    季雨没有掩藏身形,而是径直走向两个恶徒,他的脚步很重,踏在石板路上声响犹如重锤。两个恶徒显然是色欲迷心,太专注于把眼前的哭泣的少女剥干净,一直到季雨走到他们身后相当近的时候才发觉了脚步声。

    两人慌忙回头,同时拔出腰间的匕首,作出戒备的样子。而他们的目光,正好和那双黄金瞳撞上。

    黑衣的季雨在黑暗的深巷中看不出身形,那双黄金瞳犹如漂浮在空中,犹如君主审判臣民一般注视着眼前的两人。

    两个恶徒的第一反应就是遇到了恶鬼,两人吓坏了,发出来比刚刚少女还凄厉的叫声,同时拔出腰间的匕首,发了疯一样朝着身前扎去。

    但是刀尖却没办法再前进半寸了,两人的手腕各被一只铁钳一般的手抓住,巨大的力量让他们手腕钻心得疼,骨骼关节传来清脆的碎裂声和错位声。

    但更让他们惊恐的是季雨接下来的动作,这双手掰过他们的手臂,一点点将匕首的刀锋贴近两人的脖子。恶徒们想要送开手放下匕首,但是被死死握住手腕后松手也成了一个难以完成的动作。

    他们只能看着刀锋一点一点逼近自己的脖子,一边口齿不清地喊着“对不起,放过我,放过我吧。”一边屎尿齐流。

    “那你们想过放过她吗?”季雨的声音清澈温和,但在两人听起来却就像恶魔的呓语,可是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害怕了,刀锋深深切近他们的喉咙,快速划过,切开了皮肤和肌肉下的气管和动脉,也切开了他们仅有的意识。

    季雨侧过身,躲开两具倒下的尸体,但手掌还是难免沾染上不少溅射的鲜血。季雨闭上双眼,压制心跳,让金色从自己眼中褪去,受到惊吓的少女现在就像一只应激的猫,黄金瞳会吓坏她。

    没过多久,季雨望向少女,少女也一直盯着季雨,黄金眼消失后她勉强能辨认出刚刚救下自己的不是恶鬼而是一个人。少女的眼神像是受伤的鹿,警惕、戒备,却也带着丝丝感激。

    她的衣服已经被撕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零散的布条搭在身上,要配合她的手臂才能勉强遮住重要的部位。

    少女的脚镣却让季雨皱起了眉,脚镣上有一个双层三角形的图案,这个图案出自奴隶市场而非帮派,脚镣不是这里的匪徒给她带上的,说明少女是从奴隶市场偷跑出来的。

    这让季雨的内心微微触动,原来是和云娜一样的出身,都是逃跑的奴隶啊。

    帮少女撬开脚镣,又将自己的长袍披在少女的肩膀上,季雨听到少女的嘟囔声。

    “谢谢你。”少女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朝着季雨道谢,她的声音嘶哑但动听,应该是之前呼救的声音太大的缘故,或者是因为她依旧害怕着这个高大的男人。

    季雨微笑着看向少女,说:

    “先跟我走吧,这里是这些人的地盘,太危险了。”

    少女点点头,旋即跟在了季雨的身后,季雨的长袍对她而言太大了,松松垮垮地拖在地上,少女挪动着碎步跟在季雨身后,像是跟在母鸭身后的小鸭子。

    她的眼神依旧警惕,但是乖巧地跟在季雨的身后眼睛盯着季雨地后背,像是要记住什么。

    “谢谢你,你可以叫我琴。”少女又一次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对着季雨道谢。

    “嗯,你喊我季雨就好。”季雨用点头回应她。

    季雨走在琴的前面,他杀过那么多人,这却是他第一次救人,这让他有种异样的感受,像是喜悦,像是害羞,但说起来并不是糟糕的感受。

    绕过曲折的巷路,避开“肉贩”的耳目离开了废弃浴场的街区,季雨带着琴来到了附近的一家餐馆。他能猜到琴在牢笼里的时间里肯定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所以首先要解决的是琴的食物问题。

    “一盘洋葱胡萝卜炖羊肉,两张奶酪牛肉饼,再来一杯羊奶。”在服务员灿烂的微笑中季雨和琴落座在双人包厢里,报出了几样有点小钱的人才吃得的菜名,一边等着上菜一边打量起琴。

    脸蛋脏兮兮的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但是哪怕掩盖在灰尘中,依然可以看出那种青涩但是动人的美丽。一头长发因为很久没有打理结成一绺一绺的,发色是罕见的银白色。

    琴低下头,也偷偷用眼神打量着这个讲他救下的男人。有着和自己一样银白色的头发,长相像女孩子一样俊美,简直有点像自己家乡里的男性....但眉头之间总是不经意闪过暴戾的气息,眼底却有着深深的疲倦。

    应该对自己....没有恶意吧,琴忐忑地想,她觉得目前而言季雨对自己很好很温和,好吧刚刚杀死两个恶徒的手段可算不算温和....但是那毕竟是两个恶徒,杀死恶徒救下自己还带自己吃饭的人,应该不会是对自己恶意的人。

    在季雨和琴各怀心思的对视中,服务员将季雨点好的菜端了上来。琴没有记着开吃,而是一边咽口水一边不安的看向季雨。这是她在奴隶市场必须遵守的规矩,奴隶主说可以吃饭之前绝不能吃饭,不然就得挨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