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风起
今天是交接任务的日子，季雨很早就和云娜一起出门了，外面雨下得很大，但相较雨季刚来的时候已经算是温柔了。
拉起兜帽，季雨贪婪地呼吸着湿润空气，云娜则穿着斗篷，雨水顺着她的斗篷滴下，几乎快被她冰冷的气质冻结成冰粒。
推开漠城图书馆的大门，季雨取下兜帽，在落尘区把身上的雨水抖落干净。图书馆的管理很严格，管内设置了控制温度和湿度的魔法灯，任何人都不允许带着湿漉漉的衣服到藏书区。
帕斯卡尔穿着羊毛织成的白色衬衫和丝绸的马甲，衬衫浆得平整硬挺，看起来挺拔而优雅。他正和一个学生模样的少女讨论着东部帝国的崛起史，那个脸上带着雀斑女学生频频点头，可心思完全不在讨论的内容上，她含情脉脉地看着帕斯卡尔，折服于这个中年男人的智慧和风度。
看到走来的季雨和云娜，帕斯卡尔微不可察地向他们点点头，然后继续颇有兴致地和女学生攀谈着。
季雨自然知道规矩，他装作没有看到帕斯卡尔，转身走向书架，随手抽出一本书阅读起来。云娜则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观察着来往的人，把他们的相貌一一记下，这是刺客的习惯，在云娜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有人从季雨背后走过，柚子、北极花的香水味，这种味道很熟悉，季雨吸了吸鼻子，皱着眉看着走过的人的背影。高而瘦削的身材，明明是女人的背影，宽阔的肩背却看上去像男人。
季雨刚想跟上去，帕斯卡尔和女学生的交谈却进入了尾声，带着雀斑的女学生捧着帕斯卡尔亲手写的寄语，激动地朝着他鞠躬，帕斯卡尔则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风度翩翩地和女学生挥手道别。
把书放回书架，季雨朝着帕斯卡尔走去，脸上的笑容像是遇到了一个老朋友。他热情地给了帕斯卡尔一个拥抱，道：“麻烦借一本《娜迦族通史及注释》。”
帕斯卡尔把那本厚厚的书递给季雨，食指和中指却在书的封面上轻轻点了两下，这是帕斯卡尔和季雨约定的暗号，意味着任务有问题，并且有人监视，无法直接交流。
季雨看懂了暗号，他不动声色地接过书，装模作样地在登记册上写下一个假名，一言不发地牵着云娜的手离开了图书馆。
......
瑞吉尔的心情很烦躁，烦躁的主要原因是她的父亲。愚蠢的桑格斯.崔米尔，他竟然觉得自己会喜欢克莱德那种人！那种虚浮不堪、败絮其中的花花公子！除了那张皮囊，他还有什么有用的地方！恶魔大人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小鸡仔！
虽然桑格斯向来尊重瑞吉尔的想法，最终也打消了向克莱德的家族求婚的念头，但瑞吉尔还是觉得无比气愤。父亲这分明是对自己审美和品味的一种蔑视。所以瑞吉尔昨天一天都没有理会父亲，今天更是一大早就溜出了府邸。
瑞吉尔在街上闲逛，心情介于百无聊赖和愤愤不平之间，诺兰学院正在休月假，学院大门紧闭着，她也无法找好友聊天谈心。只好来到了漠城图书馆，瑞吉尔对于蝶神日前夕在中心广场引起巨大轰动的话剧有所耳闻，听说这次的话剧改编自一本名字叫做《黑暗守则》的小说，她打算去漠城图书馆里找一找这本书。
作为桑格斯的女儿，瑞吉尔在漠城图书馆有着仅次于皇室的阅览权限。她从保存原稿的藏书室里找到了《黑暗守则》最精致的彩绘插画版，足足三大本，借了一间仅给贵族提供的阅览室，随手翻阅起来。
瑞吉尔本来抱着随便翻看的态度，却没想到读到第一面她就再也无法移开眼睛。萨菲隆的气质深深吸引了她，那种长久行走于黑暗的神秘感、那种冷酷中带着温柔的眼神、那对待敌人时的狠辣。萨菲隆的一切都和那个男人很像，这让瑞吉尔迷恋上了这本小说。
听说萨菲隆爱上了一个他救下的女子，那个女子还是一个贵族的后裔，这么说的话，那个人会不会也......
想到这里，瑞吉尔忍不住害羞地捂住了脸。抱着三厚厚的书跑到前台，简单地跟那个坐在前台上的帅气大叔说了一声，帕斯卡尔朝着瑞吉尔鞠了一躬，表示自己会替瑞吉尔登记。尽管自己的并不靠图书管理员的身份维持生活，但面对贵族的孩子他还是有必要展现出足够的谦卑和恭敬。
但当瑞吉尔抱着书推开图书馆的大门时，却突然愣住了，她闻到一股她熟悉无比的味道，那是她每天晚上枕着睡觉的味道，是她朝思暮想的“恶魔”身上的味道，这是静心凉草的味道！瑞吉尔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个味道！
瑞吉尔赶紧推开门跌在了街道上，她慌张地看着图书馆门口的长街，大雨中的长街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雨水敲打在石板铺成的路上。瑞吉尔闭上眼睛，把空气使劲吸进肺里，试图继续通过气味来判断那个人的方向，可惜大雨将空气中微薄的静心凉草味冲刷得一干二净，瑞吉尔闻到的只有潮湿的沙子和泥土味。
瑞吉尔自责地用书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狠狠地跺了跺脚。
......
雨中，季雨和云娜在路口处分别，云娜带着书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季雨则转身加快了脚步，朝着狂砂武器店走去，黑色长袍下星刃的刀鞘伸出，季雨手握在刀柄上，眼里浮现出强烈的杀意。
熟悉的三米高的精致铁门，季雨踱步进入店铺，像是随意地观察着门前的盔甲，藏在长袍里的手却一直按在刀柄上没有松开。
一名男店员，迎了上来，想要询问季雨需要什么武器，却被季雨挥手拒绝。在一旁观察的守卫看到季雨的手一直藏在长袍里，察觉到一丝异常，多年的经验让他感受到长袍下强烈的危险气息。
守卫不敢抱有侥幸，本能的求生直觉让他右手死死握住长剑的剑柄，季雨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攻击性，眼睛扫过守卫，两人的目光只摩擦了微微一瞬，守卫却在求生欲的驱使下拔出了长剑。
守卫的拔剑速度很快，却听到“当~”的钢铁碰撞的声音。一把匕首稳稳地架在他的长剑上，这是守卫身边剑架上的匕首，此时却出现在他的身前。
一只骨感纤细的手握在匕首的剑柄上，匕首的重量在长剑面前不值一提，但这只手却异常稳定。
“对待客人要有礼貌，不是吗。”身边的人转过头，这是一张漂亮却棱角分明的脸。挡住这一剑的是武器店的店主，叶卡。她训话的语气很温和，但爆发出的力量却让季雨瞳孔一缩。
叶卡拍了拍守卫的肩膀，让他到一边去巡视，然后转身对着季雨浅鞠一躬，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
“你们狂砂武器店，都有跟踪客人的习惯是吗。”季雨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杀气，他确实记得图书馆里的香水味，柚子皮和北极花，这种和沙漠格格不入的香气季雨曾在叶卡身上闻到过，现在站在叶卡的面前，季雨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很抱歉，先生。”叶卡脸上抱歉的表情似真似假，“我也只是替人办事，并不是有意想跟踪您的。”
“哦？我倒想听一听你到底在替谁办事。”季雨声音森冷，强烈的杀气中空气都快凝固了。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只要季雨想，他可以在一瞬间拔刀斩向叶卡。
但叶卡像是没有察觉到季雨的杀气，她很放松地将手中的匕首放到一旁的桌子上，一个店员把匕首拿走，重新挂到了墙上。叶卡没有回答季雨的问题，而是反问季雨道：“我替谁做事，您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奥古斯特......”虽然心里早有推测，但当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季雨还是震惊得有些难以置信。从牙缝里艰涩地挤出这个名字，季雨的表情很难看。
啪、啪，叶卡干巴巴地为他鼓了鼓掌，道：“很聪明，黄金眼先生，我侍奉伟大的皇帝陛下，我永远是陛下最忠实的眼睛。”
“所以上次拦截那支车队的任务，也是奥古斯特发出的吗？”季雨没有顾及叶卡的自我介绍，他看起来依旧愤怒至极，似乎要随时暴起。
“没错。”叶卡摊摊手，道：“顺便告诉您一声，这一次的任务也是陛下交给您的。”
“为什么是我？”季雨继续问。
“原本有两个人选，您黄金眼大人，和吸血鬼黑雾。您杀了他，所以陛下选择了您。”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漠城里没有奥古斯特陛下不知道的事情，您可能觉得自己的行动足够隐蔽，但实际上您的一举一动都在陛下眼里。您的线人帕斯卡尔，或许也没您想象得那么忠诚。”
“我可以拒绝这次任务吗？”季雨沉默思索了很久，最终问出了这个问题。
“当然可以，”听到季雨的问题，叶卡绽开了笑容，“但我不知道您的搭档——好像叫云娜是吧——不知道她会不会拒绝，或者我该去找那个叫白狼的人？还是说你比较在意那个叫琴的半精灵？”
叶卡说出这段话后，季雨身上的杀气逐渐收敛了起来，似乎真的被叶卡的威胁吓到了。
但叶卡的表情却从轻松瞬间警惕了起来，手指伸进袖子里，她的袖子里藏着一根长刺，随时准备拼死一搏。
“所以说，我拒绝不了咯？”季雨直视着叶卡的眼睛。
“很抱歉，您必须接受这个任务。”叶卡的警惕更甚，丝毫没有因为杀气的消失而放松。
又是长久的沉默，季雨低着头，手从刀柄上离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叶卡很紧张，面对暴怒的季雨她胜券在握，可现在的季雨沉静如水，看起来毫无威胁，叶卡却感受到出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而在季雨的思索中，所有破碎的线索拼图渐渐合在了一起，让季雨逐渐看出了这次风暴的始末。
奥古斯特的计谋应该是从自己第一次去狂砂武器店的时候开始的，把武器店的店主安排为眼线是一件高明的事情，所有实力强大的人都难免会出入武器店，这既是对人选的一种筛查，也可以帮奥古斯特过滤掉其他繁杂无用的信息。
奥古斯特将自己的信息透露给黑雾，大概是许诺了足够大的好处，才诱使黑雾对自己发起了攻击。
但是狄斯特却被自己血脉中无名的暗黑力量杀死，两个最佳人选，最终黄金眼杀死了黑雾，所以自己就成为了接下来计划的一颗棋子。
第一次拦截车队的任务，是为了让自己彻底站在奥德公爵的对立面，奥德公爵并不清楚自己和奥古斯特的关系，在奥德公爵看来这个叫作黄金眼的刺客就是奥古斯特一条危险的走狗，所以奥德公爵会在第一时间决定袭杀自己。
可这一次袭杀依旧没有成功，反而让自己和奥德公爵彻底决裂，然而那时自己已经站在了这场风暴的风眼处，尽管自己不知道，但在无形中所有的退路已经被堵死。
于是就有了这场对话，叶卡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棋子已经和死神擦肩数次，执棋之人却在身后意味深长地注视着，自己和叶卡两人都是棋子，不过一颗叛逆一颗忠诚，现在棋子和执棋之人彻底明牌，这意味着这场计划即将迎来它的终点和高潮。
接下来的任务，季雨已经有了七八分的猜想，如果猜中，那这次任务的危险程度不亚于同时面对砂狮领主和狄斯特。
季雨沉默得越久，叶卡的紧张就越深。终于，季雨从思索中抬起了头，道：
“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除了那份任务书合同上承诺的丰厚奖金，如果任务成功，伟大的奥古斯特陛下许诺能为您完成一个愿望，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叶卡的语气依旧礼貌轻松，可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却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我同意。”季雨微微思索，答应了这个条件，他接着说道：“任务完成后，我要给我和杰洛特、云娜、琴各提供一个清白的身份，普通人的身份就行，最重要的是没有污点。我还需要一份正常的工作，在那之后，我们之前刺客的身份要彻底销毁。”
季雨顿了一下，郑重地说道：“我需要一个没有杀戮的，彻底平静的生活。”
叶卡惊讶地看着季雨，不明白一个强大的顶级刺客为什么提出这样没出息的愿望，不过叶卡很快斩钉截铁地答应了下来：“没问题，对奥古斯特陛下而言，这不过是动动嘴就能解决的事情。带着这笔奖金，您完全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普通人的平静生活。”
“成交。”季雨的脸上看不出悲喜，他很干脆地答应，然后转身朝着店外走去。
叶卡长舒一口气，一直悬在胸口的心脏终于落下，这种没由来的紧张让她的神经持续紧绷着，如果再拖几分钟自己可能会崩溃。
“话说，”推开大门即将离开的季雨却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道：“你和我说这些话时，不怕我杀了你吗？”
“一开始没有那么害怕。”叶卡如实回答，“您刚来时虽然看起来十分暴怒，但我了解刺客，真正顶级的刺客在杀气逼人时反而是他不想杀人的时候。”
“不过当我提到您的家人时，您却收敛了您的杀气，那时候我害怕了。”叶卡的语气心有余悸，“一个刺客彻底收起杀气时，说明他内心的杀意已经到达了极点，这时的他随时会发起攻击。所以那时我很害怕，但是就算害怕我还是得把谈话继续下去，因为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奥古斯特陛下做事。”
“我心里清楚，您心里也明白，杀了我没有任何作用，反而会让您两面受敌，而同时和奥德公爵和奥古斯特陛下为敌，意味着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说到这里，叶卡微微松了口气，神色有些放松，接着微笑道：“再说，黄金眼杀人之前会让敌人看到他那双黄金般的眼瞳，而您，一直没有展现出您的那双黄金瞳，说明您还没有到非要杀我不可的地步。”
说完，叶卡抬起视线，看向门口的季雨，却犹如被闪电击中一般，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门口，季雨的脸已经被飞溅雨水打湿了，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沾满水珠的睫毛下，一双如同炼狱的赤金色眼瞳正注视着自己。
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物才会有这样的眼睛！这简直是一双神谴之眼，因为神明不会允许这样邪恶的眼睛存在于世间。漆黑的眼白上镶嵌着流动的熔岩，熔岩中狭窄的瞳孔里，极度邪恶暴戾的气息正在翻涌。
这是黑彻之眼，是深渊之眼，这必定是地狱的魔鬼和毗邻的恶魔厮混在一起，一同用这双眼睛监视着人间。
叶卡的嘴唇惨白，她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死死攥住，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这是即将崩溃的预兆。
季雨终于将目光从叶卡身上移开，他转身走进雨里，拉起兜帽，身影消失在雨水中。
叶卡如同失去了支撑一般，猝然倒在地上，她大口喘息着，像是哮喘病人在新鲜空气中拼命寻找生的希望。叶卡第一次如此后悔威胁一个人，看过那双邪恶的眼睛，自己会做一辈子噩梦，哪怕有一天自己老得什么都不记得，看到颜色类似的炉火，都会被记忆里这种邪恶的感受扼住咽喉。
漠城的街上，雨幕中行走的季雨低着头，他的黄金眼依旧闪耀着，巨大的怒火像是岩浆一般在眼瞳里翻涌激荡，久久没有熄灭。
拉起兜帽，季雨贪婪地呼吸着湿润空气，云娜则穿着斗篷，雨水顺着她的斗篷滴下，几乎快被她冰冷的气质冻结成冰粒。
推开漠城图书馆的大门，季雨取下兜帽，在落尘区把身上的雨水抖落干净。图书馆的管理很严格，管内设置了控制温度和湿度的魔法灯，任何人都不允许带着湿漉漉的衣服到藏书区。
帕斯卡尔穿着羊毛织成的白色衬衫和丝绸的马甲，衬衫浆得平整硬挺，看起来挺拔而优雅。他正和一个学生模样的少女讨论着东部帝国的崛起史，那个脸上带着雀斑女学生频频点头，可心思完全不在讨论的内容上，她含情脉脉地看着帕斯卡尔，折服于这个中年男人的智慧和风度。
看到走来的季雨和云娜，帕斯卡尔微不可察地向他们点点头，然后继续颇有兴致地和女学生攀谈着。
季雨自然知道规矩，他装作没有看到帕斯卡尔，转身走向书架，随手抽出一本书阅读起来。云娜则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观察着来往的人，把他们的相貌一一记下，这是刺客的习惯，在云娜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有人从季雨背后走过，柚子、北极花的香水味，这种味道很熟悉，季雨吸了吸鼻子，皱着眉看着走过的人的背影。高而瘦削的身材，明明是女人的背影，宽阔的肩背却看上去像男人。
季雨刚想跟上去，帕斯卡尔和女学生的交谈却进入了尾声，带着雀斑的女学生捧着帕斯卡尔亲手写的寄语，激动地朝着他鞠躬，帕斯卡尔则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风度翩翩地和女学生挥手道别。
把书放回书架，季雨朝着帕斯卡尔走去，脸上的笑容像是遇到了一个老朋友。他热情地给了帕斯卡尔一个拥抱，道：“麻烦借一本《娜迦族通史及注释》。”
帕斯卡尔把那本厚厚的书递给季雨，食指和中指却在书的封面上轻轻点了两下，这是帕斯卡尔和季雨约定的暗号，意味着任务有问题，并且有人监视，无法直接交流。
季雨看懂了暗号，他不动声色地接过书，装模作样地在登记册上写下一个假名，一言不发地牵着云娜的手离开了图书馆。
......
瑞吉尔的心情很烦躁，烦躁的主要原因是她的父亲。愚蠢的桑格斯.崔米尔，他竟然觉得自己会喜欢克莱德那种人！那种虚浮不堪、败絮其中的花花公子！除了那张皮囊，他还有什么有用的地方！恶魔大人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小鸡仔！
虽然桑格斯向来尊重瑞吉尔的想法，最终也打消了向克莱德的家族求婚的念头，但瑞吉尔还是觉得无比气愤。父亲这分明是对自己审美和品味的一种蔑视。所以瑞吉尔昨天一天都没有理会父亲，今天更是一大早就溜出了府邸。
瑞吉尔在街上闲逛，心情介于百无聊赖和愤愤不平之间，诺兰学院正在休月假，学院大门紧闭着，她也无法找好友聊天谈心。只好来到了漠城图书馆，瑞吉尔对于蝶神日前夕在中心广场引起巨大轰动的话剧有所耳闻，听说这次的话剧改编自一本名字叫做《黑暗守则》的小说，她打算去漠城图书馆里找一找这本书。
作为桑格斯的女儿，瑞吉尔在漠城图书馆有着仅次于皇室的阅览权限。她从保存原稿的藏书室里找到了《黑暗守则》最精致的彩绘插画版，足足三大本，借了一间仅给贵族提供的阅览室，随手翻阅起来。
瑞吉尔本来抱着随便翻看的态度，却没想到读到第一面她就再也无法移开眼睛。萨菲隆的气质深深吸引了她，那种长久行走于黑暗的神秘感、那种冷酷中带着温柔的眼神、那对待敌人时的狠辣。萨菲隆的一切都和那个男人很像，这让瑞吉尔迷恋上了这本小说。
听说萨菲隆爱上了一个他救下的女子，那个女子还是一个贵族的后裔，这么说的话，那个人会不会也......
想到这里，瑞吉尔忍不住害羞地捂住了脸。抱着三厚厚的书跑到前台，简单地跟那个坐在前台上的帅气大叔说了一声，帕斯卡尔朝着瑞吉尔鞠了一躬，表示自己会替瑞吉尔登记。尽管自己的并不靠图书管理员的身份维持生活，但面对贵族的孩子他还是有必要展现出足够的谦卑和恭敬。
但当瑞吉尔抱着书推开图书馆的大门时，却突然愣住了，她闻到一股她熟悉无比的味道，那是她每天晚上枕着睡觉的味道，是她朝思暮想的“恶魔”身上的味道，这是静心凉草的味道！瑞吉尔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个味道！
瑞吉尔赶紧推开门跌在了街道上，她慌张地看着图书馆门口的长街，大雨中的长街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雨水敲打在石板铺成的路上。瑞吉尔闭上眼睛，把空气使劲吸进肺里，试图继续通过气味来判断那个人的方向，可惜大雨将空气中微薄的静心凉草味冲刷得一干二净，瑞吉尔闻到的只有潮湿的沙子和泥土味。
瑞吉尔自责地用书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狠狠地跺了跺脚。
......
雨中，季雨和云娜在路口处分别，云娜带着书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季雨则转身加快了脚步，朝着狂砂武器店走去，黑色长袍下星刃的刀鞘伸出，季雨手握在刀柄上，眼里浮现出强烈的杀意。
熟悉的三米高的精致铁门，季雨踱步进入店铺，像是随意地观察着门前的盔甲，藏在长袍里的手却一直按在刀柄上没有松开。
一名男店员，迎了上来，想要询问季雨需要什么武器，却被季雨挥手拒绝。在一旁观察的守卫看到季雨的手一直藏在长袍里，察觉到一丝异常，多年的经验让他感受到长袍下强烈的危险气息。
守卫不敢抱有侥幸，本能的求生直觉让他右手死死握住长剑的剑柄，季雨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攻击性，眼睛扫过守卫，两人的目光只摩擦了微微一瞬，守卫却在求生欲的驱使下拔出了长剑。
守卫的拔剑速度很快，却听到“当~”的钢铁碰撞的声音。一把匕首稳稳地架在他的长剑上，这是守卫身边剑架上的匕首，此时却出现在他的身前。
一只骨感纤细的手握在匕首的剑柄上，匕首的重量在长剑面前不值一提，但这只手却异常稳定。
“对待客人要有礼貌，不是吗。”身边的人转过头，这是一张漂亮却棱角分明的脸。挡住这一剑的是武器店的店主，叶卡。她训话的语气很温和，但爆发出的力量却让季雨瞳孔一缩。
叶卡拍了拍守卫的肩膀，让他到一边去巡视，然后转身对着季雨浅鞠一躬，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
“你们狂砂武器店，都有跟踪客人的习惯是吗。”季雨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杀气，他确实记得图书馆里的香水味，柚子皮和北极花，这种和沙漠格格不入的香气季雨曾在叶卡身上闻到过，现在站在叶卡的面前，季雨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很抱歉，先生。”叶卡脸上抱歉的表情似真似假，“我也只是替人办事，并不是有意想跟踪您的。”
“哦？我倒想听一听你到底在替谁办事。”季雨声音森冷，强烈的杀气中空气都快凝固了。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只要季雨想，他可以在一瞬间拔刀斩向叶卡。
但叶卡像是没有察觉到季雨的杀气，她很放松地将手中的匕首放到一旁的桌子上，一个店员把匕首拿走，重新挂到了墙上。叶卡没有回答季雨的问题，而是反问季雨道：“我替谁做事，您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奥古斯特......”虽然心里早有推测，但当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季雨还是震惊得有些难以置信。从牙缝里艰涩地挤出这个名字，季雨的表情很难看。
啪、啪，叶卡干巴巴地为他鼓了鼓掌，道：“很聪明，黄金眼先生，我侍奉伟大的皇帝陛下，我永远是陛下最忠实的眼睛。”
“所以上次拦截那支车队的任务，也是奥古斯特发出的吗？”季雨没有顾及叶卡的自我介绍，他看起来依旧愤怒至极，似乎要随时暴起。
“没错。”叶卡摊摊手，道：“顺便告诉您一声，这一次的任务也是陛下交给您的。”
“为什么是我？”季雨继续问。
“原本有两个人选，您黄金眼大人，和吸血鬼黑雾。您杀了他，所以陛下选择了您。”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漠城里没有奥古斯特陛下不知道的事情，您可能觉得自己的行动足够隐蔽，但实际上您的一举一动都在陛下眼里。您的线人帕斯卡尔，或许也没您想象得那么忠诚。”
“我可以拒绝这次任务吗？”季雨沉默思索了很久，最终问出了这个问题。
“当然可以，”听到季雨的问题，叶卡绽开了笑容，“但我不知道您的搭档——好像叫云娜是吧——不知道她会不会拒绝，或者我该去找那个叫白狼的人？还是说你比较在意那个叫琴的半精灵？”
叶卡说出这段话后，季雨身上的杀气逐渐收敛了起来，似乎真的被叶卡的威胁吓到了。
但叶卡的表情却从轻松瞬间警惕了起来，手指伸进袖子里，她的袖子里藏着一根长刺，随时准备拼死一搏。
“所以说，我拒绝不了咯？”季雨直视着叶卡的眼睛。
“很抱歉，您必须接受这个任务。”叶卡的警惕更甚，丝毫没有因为杀气的消失而放松。
又是长久的沉默，季雨低着头，手从刀柄上离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叶卡很紧张，面对暴怒的季雨她胜券在握，可现在的季雨沉静如水，看起来毫无威胁，叶卡却感受到出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而在季雨的思索中，所有破碎的线索拼图渐渐合在了一起，让季雨逐渐看出了这次风暴的始末。
奥古斯特的计谋应该是从自己第一次去狂砂武器店的时候开始的，把武器店的店主安排为眼线是一件高明的事情，所有实力强大的人都难免会出入武器店，这既是对人选的一种筛查，也可以帮奥古斯特过滤掉其他繁杂无用的信息。
奥古斯特将自己的信息透露给黑雾，大概是许诺了足够大的好处，才诱使黑雾对自己发起了攻击。
但是狄斯特却被自己血脉中无名的暗黑力量杀死，两个最佳人选，最终黄金眼杀死了黑雾，所以自己就成为了接下来计划的一颗棋子。
第一次拦截车队的任务，是为了让自己彻底站在奥德公爵的对立面，奥德公爵并不清楚自己和奥古斯特的关系，在奥德公爵看来这个叫作黄金眼的刺客就是奥古斯特一条危险的走狗，所以奥德公爵会在第一时间决定袭杀自己。
可这一次袭杀依旧没有成功，反而让自己和奥德公爵彻底决裂，然而那时自己已经站在了这场风暴的风眼处，尽管自己不知道，但在无形中所有的退路已经被堵死。
于是就有了这场对话，叶卡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棋子已经和死神擦肩数次，执棋之人却在身后意味深长地注视着，自己和叶卡两人都是棋子，不过一颗叛逆一颗忠诚，现在棋子和执棋之人彻底明牌，这意味着这场计划即将迎来它的终点和高潮。
接下来的任务，季雨已经有了七八分的猜想，如果猜中，那这次任务的危险程度不亚于同时面对砂狮领主和狄斯特。
季雨沉默得越久，叶卡的紧张就越深。终于，季雨从思索中抬起了头，道：
“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除了那份任务书合同上承诺的丰厚奖金，如果任务成功，伟大的奥古斯特陛下许诺能为您完成一个愿望，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叶卡的语气依旧礼貌轻松，可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却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我同意。”季雨微微思索，答应了这个条件，他接着说道：“任务完成后，我要给我和杰洛特、云娜、琴各提供一个清白的身份，普通人的身份就行，最重要的是没有污点。我还需要一份正常的工作，在那之后，我们之前刺客的身份要彻底销毁。”
季雨顿了一下，郑重地说道：“我需要一个没有杀戮的，彻底平静的生活。”
叶卡惊讶地看着季雨，不明白一个强大的顶级刺客为什么提出这样没出息的愿望，不过叶卡很快斩钉截铁地答应了下来：“没问题，对奥古斯特陛下而言，这不过是动动嘴就能解决的事情。带着这笔奖金，您完全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普通人的平静生活。”
“成交。”季雨的脸上看不出悲喜，他很干脆地答应，然后转身朝着店外走去。
叶卡长舒一口气，一直悬在胸口的心脏终于落下，这种没由来的紧张让她的神经持续紧绷着，如果再拖几分钟自己可能会崩溃。
“话说，”推开大门即将离开的季雨却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道：“你和我说这些话时，不怕我杀了你吗？”
“一开始没有那么害怕。”叶卡如实回答，“您刚来时虽然看起来十分暴怒，但我了解刺客，真正顶级的刺客在杀气逼人时反而是他不想杀人的时候。”
“不过当我提到您的家人时，您却收敛了您的杀气，那时候我害怕了。”叶卡的语气心有余悸，“一个刺客彻底收起杀气时，说明他内心的杀意已经到达了极点，这时的他随时会发起攻击。所以那时我很害怕，但是就算害怕我还是得把谈话继续下去，因为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奥古斯特陛下做事。”
“我心里清楚，您心里也明白，杀了我没有任何作用，反而会让您两面受敌，而同时和奥德公爵和奥古斯特陛下为敌，意味着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说到这里，叶卡微微松了口气，神色有些放松，接着微笑道：“再说，黄金眼杀人之前会让敌人看到他那双黄金般的眼瞳，而您，一直没有展现出您的那双黄金瞳，说明您还没有到非要杀我不可的地步。”
说完，叶卡抬起视线，看向门口的季雨，却犹如被闪电击中一般，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门口，季雨的脸已经被飞溅雨水打湿了，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沾满水珠的睫毛下，一双如同炼狱的赤金色眼瞳正注视着自己。
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物才会有这样的眼睛！这简直是一双神谴之眼，因为神明不会允许这样邪恶的眼睛存在于世间。漆黑的眼白上镶嵌着流动的熔岩，熔岩中狭窄的瞳孔里，极度邪恶暴戾的气息正在翻涌。
这是黑彻之眼，是深渊之眼，这必定是地狱的魔鬼和毗邻的恶魔厮混在一起，一同用这双眼睛监视着人间。
叶卡的嘴唇惨白，她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死死攥住，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这是即将崩溃的预兆。
季雨终于将目光从叶卡身上移开，他转身走进雨里，拉起兜帽，身影消失在雨水中。
叶卡如同失去了支撑一般，猝然倒在地上，她大口喘息着，像是哮喘病人在新鲜空气中拼命寻找生的希望。叶卡第一次如此后悔威胁一个人，看过那双邪恶的眼睛，自己会做一辈子噩梦，哪怕有一天自己老得什么都不记得，看到颜色类似的炉火，都会被记忆里这种邪恶的感受扼住咽喉。
漠城的街上，雨幕中行走的季雨低着头，他的黄金眼依旧闪耀着，巨大的怒火像是岩浆一般在眼瞳里翻涌激荡，久久没有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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