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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有人不顾一切找到你(下)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感到头皮发麻,无论是银月使徒、弗兰桑斯,还是耶稣。神弃之地对于他们而言是温暖的加持,但却无法驱散此刻从他们心底冒出的恶寒。

    季雨一口一口噬咬着自己的右臂关节,扯下筋膜肌肉和碎裂的骨头咽下,就像一颗被细丝吊在空中的风铃,随时摇摇欲坠。

    弗兰桑斯甚至忘记了攻击,他眼睁睁看着季雨咬断了胳膊,落在地上。黑红色的血液浸透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季雨掉落的样子就像是一块烂肉,但没有人会怀疑这块烂肉也能杀人,因为他已经用仅剩的左手又一次捡起了星刃。

    交错的闪电将季雨的脸照亮,他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弗兰桑斯,这让弗兰桑斯感到手足无措,仿佛被剥夺了感官的是自己。

    他明明应该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他不可能看得见!可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会抬起头看向我呢?

    白芒冲天,弗兰桑斯没有神启的庇佑,但是当他看到季雨消失在原地的时候,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转身侧向躲开。

    背后传来一阵凉意,随即是剧烈的痛感,季雨的这一刀削下了弗兰桑斯的背甲,连带着一块血肉。

    弗兰桑斯回头咬牙切齿地看着季雨,他已经出离愤怒了,季雨的眼神再一次失去了焦点,但弗兰桑斯受够了这只不停蹦来蹦去还时不时咬他一口的蚂蚱。

    弗兰桑斯扯下胸口由熔岩编织而成的项链,朝着季雨抛去;熔岩在半空中拉扯成万千条细丝,编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朝着季雨笼罩而去。

    季雨的感官在这一瞬间回归了身体,但迎接他的不是温暖的阳光而是刺骨的剧痛,那张缠绕在他身上的红网一点点腐蚀着他的血肉,甚至直接切断了他身上的鳞片。

    季雨想要扯开这张诡异的大网,但是网中带着和他血脉同源的力量,季雨的每个动作都只会让这张大网愈发坚韧。

    “耶稣!帮我再添把火。”弗兰桑斯头也不回,他紧盯着眼前痛苦不堪的季雨,这只烦人的蚂蚱很快就要被扯断手脚了。

    又一张纯白色的网罩在了季雨的身上,这是耶稣的桎梏,这张白网由秩序天使所掌控的法则编织而成,那细密的符文切割着季雨的身体,季雨现在终于明白任人宰割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了,他现在就是一块在砧板上正在被切开的肉,周围都是等着将他分食的宾客。

    但季雨还是无畏地抬起头,看着一步步朝他走来的弗兰桑斯,眼中带着轻蔑。

    这种轻蔑终于彻底激怒了弗兰桑斯,他不明白一个已经被套索套住喉咙的绞刑犯有什么资格对处死他的刽子手展现骄傲,现在处刑时刻已到,自己终于不用再看这双讨人厌的眼睛了,

    巨剑抬起又落下,但弗兰桑斯并没有等到想象中爽快的切开血肉骨骼的感受,强大的阻力让他的双手发麻,剑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

    突然飘出的红色火焰让季雨有些恍惚,什么样的火焰能烧到了这片神弃之地呢?

    熟悉的乌丹玫瑰味,那是云娜的发香,云娜就是那团烧进这神弃之地的火焰;她单膝跪地挡在季雨身前,用风之哀和骨血挡下了这致命的处刑。

    弗兰桑斯有些疑惑地看着挡在他眼前的女人,他感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为什么讨厌的跳蚤总是一只又一只地蹦出来?就不能安安静静被捏死吗?

    云娜眼睛、嘴角和鼻子都流出了紫色的血液,这让她原本冷艳美丽的脸庞看起来有些狰狞,她皱着眉,充满杀意的眼睛扫视着周围。

    炼金药剂改造着她的身体也破坏着她的身体,为云娜提供力量的金属透过她的血管进入到她的内脏,云娜本可以使用解药缓解这种症状,但是她没有,而是带着全身的痛苦一头闯进这片猎场。

    如果猎人要猎杀一头小鹿,母鹿就会跳出来保护它的孩子;假若猎杀的是一只白鹤,那它的伴侣就会陪着它一起殉情。

    炼金药剂作用的时间越长,云娜就越强大,离死亡也就越近。她的身体本能地排斥这种侵略般的改造,云娜的体温高的可怕,血液撑破血管想要排出这些药剂,但云娜早已病入膏肓。

    “快走...快走...我求你,求你快走...”季雨终于崩溃了,他看着云娜的背影,声音满怀求乞。

    可回应他的是云娜的微笑,她看着怪物般变异的季雨,那眼里满是疼爱,雨水混合紫血也掩盖不了这一笑的灿烂,云娜在这一瞬间终于再次记起了表达情绪的方法,她笑靥如花,一如开在沙漠中的乌丹玫瑰。

    永远听话的永远沉默的女孩终于长大了,她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她要做出自己的选择,就算你声嘶力竭声泪俱下你也拦不住她,她会微笑着和你擦肩而过,哪怕你身后是万丈深渊。

    弗兰桑斯又在巨剑上加了一把力,他眼看着那剑刃已经嵌入了眼前这个女人的肩膀;但云娜的手肘击打在巨剑的侧面,谁都不会想到她那纤细的身体中竟然蕴含着如此爆炸性的冲击力,竟然将弗兰桑斯手中的巨剑击飞了出去。

    “蝼蚁!”弗兰桑斯怒吼着,但他的眼神却无比谨慎,双手握住巨斧,警惕地防御着云娜的动作。

    他已经看出来云娜处于炼金中毒的状态,只需要再拖上一会,她就会慢慢死在内脏出血的痛苦中,弗兰桑斯是个极富耐心的猎手,他不会给猎物任何以命搏命的机会。

    云娜把身体重心压得很低,像一只从半空俯冲而下的鹰隼,风之哀和骨血就是她的喙;她此时的模样像极了季雨,杀气被她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她已经准备好一击毙命。

    季雨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缠绕在他身上的枷锁,但网切进他的血肉里,不肯放松半分。几分钟前季雨被剥夺感受,他的意识游离着,如同溺死在深海,那时候季雨多想能有人来拉他一把,把他从死神手中救出。

    可当季雨看到真的有人不顾一切找到了他,他却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但他没有办法,云娜永远听他的话,因为她愿意;现在云娜奋不顾身来救他,也是因为她愿意。

    俯冲的猛禽终于张开了它锋利的喙,但云娜的动作还没有快到能逃过弗兰桑斯的眼睛,巨斧横扫而过,封锁了云娜能靠近的所有路线。

    可一股强风吹过,云娜直接从他的头顶跃了过去。弗兰桑斯愣住了,她不知道云娜到底想要做什么,直到他看见眼前飞来一根细到几乎看不见的银色丝线。

    秘线勒住了弗兰桑斯的铠甲,把他的身体朝后带去。但秘线还没有锋利到能切开弗兰桑斯的鳞甲,只是让他失去了重心。

    弗兰桑斯的体型至少是云娜的两倍,可在这场角力中他却输得毫无悬念,秘线拖动着他的身体向后划去,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可怜的奴隶。

    力量的爆发让云娜手臂处的动脉喷溅出温热的血液,她的血管在药剂的侵蚀下已经变得越来越脆弱了;但是云娜没有停手,而是接着将手中的骨血抛向耶稣。

    耶稣皱着眉看向那柄充满血腥气和杀气的长矛,抬起手,无数白色的羽毛在他的手中汇聚成一把长弓,耶稣满脸虔诚地拉动弓弦,一根拖着光羽的白色利箭迎着骨血射去。

    两者撞击的声音像是把冰块丢进炭火里,耶稣是货真价实的半神,他的实力绝非弗兰桑斯可以相比,他没有太在意突然闯进的云娜。一把木柴燃烧的再旺盛也烧不尽一片海,疯狂地燃烧只会让木柴更快地变成一堆灰烬。

    耶稣看着一步步走向他的云娜,微微叹了一口气,紫色的血液从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冒了出来,打湿了她的身体;她走过的每一步都会在地面留下紫色的血印,炼金药剂已经彻底破坏了云娜的躯体,现在的她已然油尽灯枯。

    感受到云娜的力量骤然减弱,弗兰桑斯扯下身上缠绕的秘线,回过头看着快要死去的云娜,提起了手中的巨斧;他已经被这个勇敢到有些愚蠢的女人弄得怒火中烧了,他打算在她被炼金药剂整死之前先杀了她。

    看着云娜淡漠的微笑,耶稣微微低眉,道:

    “我倾佩阁下的勇气,安息吧,愿你能在秩序天使的怀抱中得到永恒的...”

    但耶稣还没说完就把剩下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他满脸震惊地看着云娜,死神的镰刀已经勾住了她的喉咙,但她分明已经丢下了手中唯一有可能伤害到耶稣的风之哀,掀开了长袍。

    四个澄净透明的水晶小瓶坠在云娜的腰上,像是一串铃兰,两瓶装着金红色的粉末,另外两瓶里面则是冰蓝色的粉末,都散发着幽光,看不出任何危险的气息。

    但看到云娜用手握住那两个水晶小瓶,耶稣却感受到死亡的气息直喷他的面门,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放弃了神弃之地的维持,释放了自己最强大的防御魔法『神之翼』。

    弗兰桑斯还没有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他看到云娜丢掉手中的风之哀,还想着固执的跳蚤终于放弃了抵抗,他高举手中的巨斧,准备给罪人最后一击。

    但强烈的虚弱感从身体上传来,他终于注意到那碎裂在云娜手中的水晶小瓶,那蓝色的粉末和红色的粉末触碰在一起,竟然一瞬间抽空了周围空气中所有的元素,所有魔法在一瞬间塌缩失效了,只有云娜手中的光芒肆意挥洒着毁灭的气息。

    站在耶稣身边的云娜又一次回过头看向季雨,她的眉头蹙着,看起来有些哀伤;她的嘴唇微动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最后都化作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其实我还有许多话想对你说,那些话我应该早一点就告诉你,只是那时候我还不太会说话。

    云娜确实是炼金术的天才,而且是远远超过梅林预期的天才,梅林不会想到云娜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已经能够在不借助灵魂力量的前提下提炼出完美纯净的元素,还找到了能够保持纯净元素不变质的储存材料。

    这是所有炼金术和魔法中最禁忌的那一种,也是多年来所有魔法师都在追求的力量,最纯粹的魔法元素相接触,哪怕只是微量,都会引起最恐怖的爆炸。这些纯净的元素会接触、聚变,然后将周围的一切都烧得一干二净,像是两个相爱到疯狂又要相互残杀的爱人。

    云娜的手中光芒犹如日轮,一颗新的太阳在这漠城之中缓缓升起,那光芒倒映在季雨再也无法闭合的眼中,而同时倒映在季雨眼中的是那枚戒指上的星空白宝石戒指。

    那颗星空白宝石慢慢地消散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吃掉了它,元素聚变产生的高温能将空间烧得快要坍塌,遑论脆弱美丽的星空白宝石呢?不过是为这绚丽灿烂的燃烧又添上一把微不足道的火罢了。

    那手中的光越来越亮,逐渐生长的太阳淹没了云娜的微笑,被这光芒触碰的弗兰桑斯甚至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变成了一团灰,而落在地上的骨灰又在高温下熔化,成为了一片细小的晶体。

    这颗新生的太阳缓慢地膨胀着,当它的半径接近十米的时候,突然消失了。

    这是一场寂静无声的爆炸,季雨只听得到大地微微的震颤和自己杂乱的心跳,束缚在他身上的红网和桎梏都消失了,但他却没有起身的力气。

    半径十米的深坑内壁光滑如镜面,沙子被高温熔化,变成了洁净的玻璃,云娜和弗兰桑斯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耶稣趴在深坑中央,他的身体被一对翅膀护住,洁白的翅膀上也满是焦黑的烧伤,那是秩序天使用自己的神之翼保护了耶稣。

    季雨慢慢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着深坑走去,内壁上的玻璃依旧是微微融化的状态,这里找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元素的聚变带来最纯粹的毁灭,周围的一切都悄然无声,只有雨水还在沉默地落下。

    季雨朝着深坑中心缓缓靠近,耶稣警觉地直起身来,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狼狈,看着季雨的眼神警惕而同情。他不知道季雨接下来要做什么,耶稣很想利用秩序天使的力量直接将自己送回教廷,但他看了看四周茫然无措的银月使徒,眼中露出一丝不忍。

    季雨坐在深坑中心,一丝不苟地寻找着什么,耶稣缓缓的后退着,但一直到他走出深坑,季雨都没有朝他的方向看一眼。

    季雨终于找到了躺在地面上的那枚秘银戒指,那是季雨送给云娜的第一枚戒指,戒指里藏着致命的秘线。只有秘银这种完全无视高温的魔法材料才能从这中程度的爆炸中保存下来。

    季雨用牙齿咬住这枚银色的戒指,把它轻轻戴在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这时已经固化的玻璃遇到低温的雨水发出碎裂的轻响,裂纹蔓延到整个深坑,季雨抬起头,空气中飘过燃烧的气味,他似乎又闻到了乌丹玫瑰的味道,但过了好久他才意识到那大概是幻觉。

    握住躺在地面上的星刃,季雨从深坑中站了起来,他的动作让周围的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一步,但季雨只是用目光扫过耶稣和那些银月使徒,然后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这里。

    季雨既不觉得愤怒也不觉得悲伤,心里也没有仇恨,季雨只是觉得有点麻木,他感受不到断裂右臂的痛觉,也感受不到雨滴落在自己的头发上。这应该是刚刚被剥夺感官留下的后遗症,所以导致他的触觉还没有完全恢复。

    季雨觉得自己真有够清醒的,甚至还认真分析了这种感受是不是后遗症,看着手上那枚戒指,季雨把手掌覆盖在胸口,他觉得胸膛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掌心却偏偏能感受到心脏均匀的跳动。

    还有耶稣,他也真够厉害的,竟然能从那种程度的高温下活下来,那对神之翼绝对达到了神祇级别的力量,看来秩序天使真的很眷顾他。

    弗兰桑斯也很谨慎,他的战斗方式丑陋却有效,可能正是这种战斗方式帮他在一次次厮杀中活了下来吧。

    季雨把每个分析都想得一丝不苟,就好像云娜根本没有出现,刚刚的爆炸不过是一场意外。

    他想掏出一点静心凉草给自己点一根凉草烟,却发现右臂还没有长回来,于是他伸出左手笨拙地在裤兜里搜寻着烟草盒,只是等凉草丝被他卷成纸烟的时候已经被雨水湿透,季雨揉碎手中潮湿纸烟丢到一旁,继续沉默地走着。

    季雨真的很想让自己哭出来,可他就是流不出眼泪,他看着自己身上还没有褪去的黑鳞,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怪物。

    可能自己真的就是一只冷血的怪物吧,不然为什么云娜的死去都不能让自己感到一丝悲伤呢?季雨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有人不顾一切找到你,她甚至愿意为你牺牲她的一切,可你却连为她落泪都做不到。

    身后传来血液喷涌的声音和惨叫声,季雨转过头,一辆马车朝着季雨冲来,马背上坐着季雨的熟人比尔,而马车的窗帘被掀起,里面瑞吉尔探出她焦急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