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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两个小姑娘

    想想广慧禅师归期已近,连淙决定再去寒山寺打听。前次那知客僧一见他,便认了出来,迎上来施礼道:“檀越又来了。”

    连淙还礼,又问广慧禅师行程。知客僧愧然道:“那日檀越来访之后,鄙寺便收到大昭寺来信,说广慧师伯在巴陵峡遇了极厉害的水妖,受了重伤,须静养疗伤。约莫得三数月,方能回转。”

    连淙一听,便露出失望神色,却也不便说什么。听这年轻僧人称广慧为师伯,又有些惊异。

    那知客僧见了,问道:“檀越可否告知寻广慧师伯,所为何事?”

    连淙也不隐瞒,道:“弟子连淙,是长阳山天元子,宁和子门下。弟子师父与广慧禅师有旧,特修书一封,予我带来,又请禅师指点魔教之事。”

    知客僧道了久仰,沉吟了一下,道:“如此真是愧对檀越了。小僧圆真,本在天音寺出家。受我方丈所遣,来寒山寺知客功课,当作修行。贫僧尚有十日,戒行便期满了,要回天音复命交差。”见连淙疑惑,笑了笑道:“贫僧恩师法相上人,曾经参与过当年的除魔大业,对魔教甚有了解。檀越若是无事,可随贫僧回转天音,请教疑问。”

    连淙想到天音寺地处悬空山,正在湘鄂之间。去往巴蜀,也正顺路。另外亦可去请教一下那九转灵宝塔之事。他之前未曾仔细打量过圆真,这时才发现他身段风流,男人女相,还长了一对桃花眼。当下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而。如此有劳大师了。”

    圆真也微笑道:“大师可不敢当。贫僧尚是小师父。”这话他一本正经地说出来,连淙不禁莞尔。

    二人又叙谈许久,当真相见恨晚。圆真长相秀美佛法精深,又法术超群,在信众中已颇有名气。有俗人议了天音四绝,将他与三位师兄弟并列。其中智绝圆能聪慧敏锐,悲绝圆济慈悲善和,刚绝圆正刚强勇武,秀绝便是这圆真,秀雅绝伦。俗家的朋友也好,信徒也好,都叫他秀林和尚。到了中午时分,寒山寺有僧侣来请圆真。二人约定了十日之后于寒山相会,再一齐去悬空山天音寺,便拱手作别。

    连淙离了寒山寺,想起大山和尚说边上有一家杨元合豆腐,很是不错。正好也到了午饭时分,便决定去吃点清淡食物。走了没几步,便看到一面招旗,黄底黑字,杨元和三个大字居然写得极苍劲有力,浑不像是小店的招旗。店面里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多是买了吃食回家整治的,坐着吃的倒还不多。

    店里除了豆腐脑豆腐干胖豆腐,还卖些包子馒头之类的小吃食。连淙见那小笼包白胖喷香,十分诱人,便要了两客。又要了一碗豆腐脑,坐在外面一张树下的桌子上吃起来。其时已是深秋,正午坐在树荫里,吃些街边吃食,颇有浮生偷闲的之感。

    连淙正吃着,忽然觉得似乎有人看他。抬头看去,对面一棵树后,露出了一角衫裙。他也不以为意,继续吃喝着。过了一会,有一个小女孩露出半张脸来偷看他。看着看着,便吞一口口水。连淙吃完一抬起头,那小姑娘便又缩到树后面去了。连淙想了想,又要了两客小笼包,让店家包了起来。

    走到树前,没看到人,先听到两个小姑娘在说话。原来还有一个更小的小女孩,似是姐妹俩。两人似是在商量要不要去店里,讨一笼包子吃。听她们不停地吞口水,想是肚里已十分饥饿。

    那妹妹已经有了哭音:“可是姐姐,我真的好饿好饿呀。”

    姐姐道:“淅淅乖,姐姐也很饿。可是我们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啊。万一我们被当成骗子,被抓起来了,爹爹阿娘就再也找不到我们了。”

    妹妹辩道:“可是再不吃东西,我就要饿死啦。你闻闻,包子好香好香!”说着,还用力吸了吸鼻子。

    连淙心有不忍,便转过树去。只见那姐姐穿着一套蓝色裙衫,头上扎了双丫髻,生得峨眉大眼,唇红齿白,只是微微黑了一些。那妹妹真如画中的善财童子一般。绛色衣衫,白白嫩嫩,一样的发型,类似的眼眉唇齿,只是姐姐透着精灵,妹妹却更娇憨一些。两人衣衫之上,都有些脏污。脸蛋也不甚干净。

    那姐姐一看连淙过来,顿时被吓了一跳,将妹妹挡在身后,惊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连淙讶于这小姑娘反应激烈,微微一笑,放缓了语气道:“没有什么呀。我看你们两个好像很饿了,买了两客小笼包,送给你们。”说着把小笼包往她们面前递了一下。

    小姑娘们没有接,但是嘴巴里咕咕地吞着口水。那妹妹看看连淙,看看包子,又看看姐姐,道:“姐姐,我觉得这个叔叔很好哎。”她说话奶声奶气,极为可爱。

    姐姐皱了皱眉,拍拍她的肩膀,道:“笨淅淅!坏人又不会在脸上写上自己是坏人!万一他在包子里下了迷药,把我们迷倒然后拐走,我们可就再也见不到爹爹阿娘啦!”她说得郑重,眼睛却是不停地去看包子。

    那妹妹又吞了口口水,道:“可是,他真的不是坏人呀。”

    姐姐道:“你忘了那个请我们吃糖葫芦的坏蛋啦?我们可不能再上当啦。”

    妹妹低声道:“那个坏蛋,我知道他是坏蛋呀。是你说坏蛋的糖葫芦也是糖葫芦的呀。”

    姐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道:“姐姐我只是错误估计了那个坏蛋的功夫而已啦!反正,我们不能再吃陌生人的东西了。爹爹阿娘一定着急死啦。”

    一想到爹爹阿娘,泪珠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那妹妹却没客气,又是想爹娘,又是委屈包子在面前却不得吃,顿时就哭了起来。姐姐连忙抱着她轻声安慰,自己却也啪嗒啪嗒掉下泪来。

    连淙大概明白了。这对小姐妹想是贪吃,被人拐了。不知道怎么逃了出来,是以现在对陌生人戒意极深。怪不得身上的衣料极其名贵,却又显出三分狼狈来。除了山上的吴洛,那是个憨大胆,连淙并没有太多和小孩子接触到经验,此时竟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指指那杨元和的招旗,道:“你们看,这家店,在这里开了许多年了,很有名气。要不你们跟我一起过去,坐下来吃。旁边这么多人来来去去,我就没办法把你们拐跑了呀。”

    姐妹俩都歪着头想了想,慢慢止住了哭声。姐姐点点头,终于有点相信他是好人,道:“那我们先谢谢你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们就吃你一顿好了。不过你要是有什么坏心思的话,我们爹娘一定会来找你的!”

    连淙笑了笑,道:“好,我不打坏心思。在下连淙,乃是长阳门下的大侠。敢问两位女侠师出何门呀?”

    姐妹俩顿时笑了。姐姐也学大人般拱拱手道:“我们两位女侠是姚门的。”

    连淙也不知姚门是哪一门,笑着朝店里引了引。姐妹俩见他态度极诚恳,又主动要在人多的地方吃饭,最最重要的,是肚子实在饿得吃不消了,便跟着他,走到他的桌子边上坐下。连淙刚把包子递给她们,两人就大口大口吃起来。好人坏人什么的,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连淙怕她们噎着,又给她们叫了两碗豆浆。

    妹妹抬起头看了看他,眼神无比的清澈,道:“谢谢你喔。”姐姐虽不说话,却有点害羞地朝他笑了笑。

    连淙怕她们吃得太快,伤着肠胃,别没话找话,问道:“你们俩叫什么名字呀?为什么和你们爹娘走散了?”

    姐姐吞了一大口豆浆,答道:“我叫田田,这个小傻瓜是我妹妹淅淅。”淅淅朝连淙笑了一笑。田田续道:“我爹爹是大侠,武功很厉害哦。”淅淅也点头道:“嗯,很厉害哦。”一不小心,差点咳到。连淙忙拿豆浆喂她。

    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她们脸上,粉妆玉琢般的两个小姑娘天真烂漫。连淙不敢相信居然会有人想伤害这么美丽的两个小东西。心底里却隐隐知道,这样的小姑娘落到真正的坏人手里,结果实难预料。两人填了一下肚子,似乎没那么饿急了。毕竟是小孩子,田田依然是大口吃肉包,大口喝豆浆,还要与连淙干杯,道一声:“请!”淅淅就斯文多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包子。她吃得极为认真。将包子扳下小小一块,放到嘴里慢慢咀嚼。脸上尽是满足适意,仿佛吃的是龙肝凤胆一般。

    三人正边说边吃,忽然远远跑来两个锦袍大汉,一个又高又瘦,一个又矮又瘦。仿佛一双筷子,只是有一根被折断了一截。看到两个小姑娘,高筷子大喊:“在这儿!臭丫头休走!”矮筷子不发声,只拼命朝三人跑来。

    那豆腐店在一个三岔路口,两根筷子这么一喊,另外两条路上也有人跑过来,远远将三人包围起来。连淙看来人即便有些武艺,也着实稀松平常,便也不以为意。两个小姑娘却顿时跳起来,躲到了连淙身后。田田紧张得几乎不能说话,淅淅更是害怕得哭了起来。连淙轻轻揉揉她们的脑袋,低声笑道:“不要怕。叔叔也是大侠。一会我踢他们屁股给你们看!”两个孩子被他逗得一笑,却还是畏惧万分,闪躲着不说话。

    转眼那一双筷子跑到连淙跟前。长筷子拱手道:“这位爷台请了。这两个小姑娘,是我们千金楼从她们父母手中买得。卖身契签得明白,还请不要多管闲事!”他看同伴已经从不同方向包围过来,放下心来,拿出两张纸,朝连淙扬了一扬。

    田田大声哭道:“才没有!爹爹阿娘才不会卖掉我们!”淅淅人如其名,哭得稀里哗啦,却也应道:“才不会!呜呜~。”

    说话间,筷子们的同伙便纷纷围了上来。淅淅眼尖,看到其中一个灰衣男子,更加害怕,嘴里叫着糖葫芦。田田也紧紧抓住连淙的衣服,哭着不说话。

    连淙抬抬手,道:“拿来我看!”他一直坐着不动,说话语调又坚决,倒也颇能唬人。那长筷子犹豫了一下,见他稳如泰山,便不愿多生是非,将契约递了给他。连淙也不去看,运起内力,两张纸在他手上裂如飞蝶。连淙笑笑,道:“你刚说什么?在下没有听清楚。”

    千金楼的人顿时大怒,包围上来就要动手。那长筷子抬手拦住众人,道:“阁下是要寻这强出头的烦恼?”

    连淙也不答话,突然发动,飞掠到两人跟前,一脚一个踢开,抱着两个小姑娘边跑边喊道:“不好!风紧扯呼!大侠和侠女们要溜之大吉了!”田田和淅淅见他做作,都忍不住嘻嘻笑了起来。

    连淙抱着两个小姑娘,飞奔而去。田田和淅淅一边一个,紧紧趴在他的肩上,各伸出一条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后面的人大呼小叫地追来,还放出烟花信号,想是在召唤同伙。

    连淙正跑在一条巷子里,远远突然看到一对夫妇。连淙要逗两个小姑娘开心,喊了一声:“大侠来咯!闲人闪开!”

    那女子呆了一呆,身上遽然冒出一股冲天杀气。连淙心叫不好,那女子已是电一般射至跟前,一脚踢在他胸口。连淙闷哼了一声,忍着一口血,将田田和淅淅轻轻甩在地上。

    那女子一脚未竟全功,人尚在空中,探手一取,掣出两把短剑,一长一短,各闪出蓝莹莹光华。一脚踢在一棵大树上,曲腿一蹬,又超连淙电射而来!

    连淙刚才突遭敌袭,已受了伤;运功将两个孩子放在地上,又憋了一口气。女子再杀过来,连淙避无可避,只能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试图避开这一击。千钧一发之际,那男子伸出宝剑,拦住了他的妻子,叫了声:“雪儿!”

    他这一声似是用上了狮子吼一类的佛门内功,那女子顿时一愣。男子柔声道:“这位公子似是在救护田田与淅淅。”

    说来话长,这几下兔起鹘落,田田和淅淅方才落到地上。连淙用了巧劲,两个小姑娘均未受伤。田田年长,反应快些,惊声叫道:“阿娘不要!”淅淅也掩住了眼睛。幸亏那男子阻拦及时。即便如此,女子匕首上的剑光,还是将连淙的头发削下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