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舌辨之士[下]
对刘备而言，何颙是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他早年来京师时与袁绍交好，当时就知道袁绍有这么一个名望很高的好朋友，算起来也已经有十年之久。十年间，刘备也多次听荀彧和荀攸两人提起，就连曹操也对这个何颙赞誉有加，认为是难得的人才。不过说来也巧，刘备和何颙似乎冥冥之中始终缘悭一面，竟然一直没有见过面，直到今日双方立场完全相对了才能见着。
初见何颙，刘备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忽然涌出一个词“言过其实”，这个念头让刘备自己也大吃一惊。
何颙年纪约莫五十左右，体态修伟，长相倒也儒雅，走路一摇三摆，架势端得十足，不过一双吊脚眼十分古怪。
“这位是？”徐庶知道来人是谁，可他装作不知道，拱手向何颙施了半礼。
“在下何颙，便是京畿人士。”何颙皮里阳秋的笑了笑，对徐庶的礼视如不见，毫无欠身作势的表示。
刘备见何颙如此傲气，心中不觉好笑，知道何颙有大苦头要吃，当下也不点破，只端坐在席上，睨着何颙不吭声。
“看来这位就是名播四海的汝南公了，”何颙转过身来，见刘备稳稳的坐着，嘿嘿一笑，微微摇头，“人说汝南公礼贤下士，执人甚谦，好学甚敏，今日一见，原来名过其实的很。”
何颙这句话说的十分的不客气，荀爽顿时色为之变，忙扭头看刘备，却见刘备不但不以为忤，反而饶有兴趣的看着何颙，似乎被说的这个人与他毫无关系。荀爽稍稍把心放松了些，同时忍不住暗赞刘备好定性。
“备末学后进，自知才薄，今日先生愿发高论，备当聆教。”刘备笑嘻嘻的回了一句，他先把何颙捧得高高的，专为等会徐庶驳斥作准备。
“昔日周王让车、孔子让接舆、昭王筑台，皆传为千古美谈，此待贤之道也。何颙不才，也有薄名，况乎长者，汝南公今日见我，却不离席，此做何解？”何颙说完，鼻孔朝天的哼了一声。
“哈哈哈哈……”徐庶放声大笑起来，让荀爽和刘备都是不禁一愣，何颙则气得脸色发青，重重的哼了声道，“阁下是何人？颙之言又有何可笑之处？”
“不敢，”徐庶敛起笑意，“在下才疏学浅，不知阁下适才说的这周王让车是为了谁，只觉得竟然有人弃车不坐，实在可笑得很。”
“这有何可笑？”何颙神情颇为不屑，“周王所让者，乃是武圣太公望，后而得以兴周八百载，周王执念求贤，其风范不愧后人奎臬。”
“原来如此！”徐庶颔首道，“先生原来自比太公望，其志不小，果然厉害得很。”
何颙老脸一红，这才知道徐庶要钻这个字眼，赶紧打个回寰，“太公望为古之圣贤，颙安敢比之？”
“先生为何诓骗我？”徐庶满脸的惊奇，“适才我等堂上三人皆听到先生说‘昔日周王让车、孔子让接舆、昭王筑台’，又说自己‘也有薄名，况乎长者’，这难道不是自比太公望？那么是自比什么？难道是比那辆车？还是那座台不成？”
“噗嗤”，刘备虽然知道徐庶必定有刻薄话要说，可到底没有想到徐庶会说出这种比喻来，他一口茶没含住，全喷在面前的席上，顿时湿淋淋的一片。荀爽早猜到何颙对刘备的态度必定会自找没趣，可徐庶如此凌厉且“有失厚道”的还击还是让他心惊肉跳。何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两眼通红的看着徐庶，气得微微哆嗦，“我原以为堂堂汝南公身边必有高妙之士，不想竟全是这等只逞口舌便给之徒，可笑之至！”
何颙这也是在气头上，他一句话范围实在太大，不但隐隐抨击了刘备，还把荀彧和荀攸也都包了进去，这让荀爽心中好一阵不快。
徐庶早瞄到了荀爽神色有异，不禁一阵好笑。他对荀家知之甚详，自然晓得荀爽是个极为护短的人，即便何颙这句话是无心之失，可是荀爽很可能会在接下来的辩战中选择沉默。
只要不逼到无处可退，徐庶都不想和荀爽直接冲撞，这不但是看在荀彧和荀攸的份上，同时也是看在荀绲的份上。所以他一个劲的建议刘备拉拢荀爽，这其中多多少少有些这方面的心思。
“先生之言何以太过？”徐庶好整以暇的弹了弹袖角，洒然一笑，“若是依先生所言，我主亲小人如甘澧，远君子如仇雠，则江东之乱何以平之？鲜卑之祸何以弥之？马城之乱何以除之？长安之郭何以破之？江夏之兵何以散之？先帝之命何以降之？汝南之作何以兴之？朝野之心何以望之？”
“这……”何颙没想到徐庶一旦发难，词锋居然会如此锐利，顿时被问得词穷，心中暗悔轻敌。
徐庶占了上风，更是得礼不让人，他接着笑道，“适才先生请我主让席，名目为求贤之道，却不知此间并非我主之宅第，我主虽与此间主人有翁婿之情，然份亦为客。试问天下之大，那里听说过以客让客之理？难道先生想陷司徒大人于不贤之名吗？”
何颙的冷汗披脊而下，只觉得被风一吹，凉飕飕的很不舒服，却找不到一句接话的地方。
“再者说，”徐庶话音转为冷峻，“我主年纪虽轻，却代掌天子之玺，正所谓天下共望之。古贤虽可自高，却无逆王之事，故留侯功成而退，是让祖龙之过，而高祖不以强挽。先生今日强逆再三，可曾计较过后果？”
徐庶最后这句话说得冷森森的，连荀爽都忍不住变色了。
从古至今，批龙鳞始终是大逆，君王可以不计较，但却不可以荒废，这是儒家十分看重的礼。刘备代掌天子玺，在国中就有代君行事的分量，如果刘备要计较，何颙轻则被锢，重得话可以被杀。
如果这话是刘备说的，何颙大可以直呼求死，刘备倒不无忌讳，以免落下害贤的名声，可徐庶抢着说了出来，如果何颙求死，便十分的不值得，说不定世人会说“上士杀人用舌端”，徐庶因此反而成就很大的名声，而他何颙则成了一个嘲笑的对象。
“这人是谁？刘备帐下怎么会有这么高明的舌辩之士，几不下苏秦、张仪！”何颙一边冷汗直冒，一边惊疑不定的打量着徐庶。
初见何颙，刘备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忽然涌出一个词“言过其实”，这个念头让刘备自己也大吃一惊。
何颙年纪约莫五十左右，体态修伟，长相倒也儒雅，走路一摇三摆，架势端得十足，不过一双吊脚眼十分古怪。
“这位是？”徐庶知道来人是谁，可他装作不知道，拱手向何颙施了半礼。
“在下何颙，便是京畿人士。”何颙皮里阳秋的笑了笑，对徐庶的礼视如不见，毫无欠身作势的表示。
刘备见何颙如此傲气，心中不觉好笑，知道何颙有大苦头要吃，当下也不点破，只端坐在席上，睨着何颙不吭声。
“看来这位就是名播四海的汝南公了，”何颙转过身来，见刘备稳稳的坐着，嘿嘿一笑，微微摇头，“人说汝南公礼贤下士，执人甚谦，好学甚敏，今日一见，原来名过其实的很。”
何颙这句话说的十分的不客气，荀爽顿时色为之变，忙扭头看刘备，却见刘备不但不以为忤，反而饶有兴趣的看着何颙，似乎被说的这个人与他毫无关系。荀爽稍稍把心放松了些，同时忍不住暗赞刘备好定性。
“备末学后进，自知才薄，今日先生愿发高论，备当聆教。”刘备笑嘻嘻的回了一句，他先把何颙捧得高高的，专为等会徐庶驳斥作准备。
“昔日周王让车、孔子让接舆、昭王筑台，皆传为千古美谈，此待贤之道也。何颙不才，也有薄名，况乎长者，汝南公今日见我，却不离席，此做何解？”何颙说完，鼻孔朝天的哼了一声。
“哈哈哈哈……”徐庶放声大笑起来，让荀爽和刘备都是不禁一愣，何颙则气得脸色发青，重重的哼了声道，“阁下是何人？颙之言又有何可笑之处？”
“不敢，”徐庶敛起笑意，“在下才疏学浅，不知阁下适才说的这周王让车是为了谁，只觉得竟然有人弃车不坐，实在可笑得很。”
“这有何可笑？”何颙神情颇为不屑，“周王所让者，乃是武圣太公望，后而得以兴周八百载，周王执念求贤，其风范不愧后人奎臬。”
“原来如此！”徐庶颔首道，“先生原来自比太公望，其志不小，果然厉害得很。”
何颙老脸一红，这才知道徐庶要钻这个字眼，赶紧打个回寰，“太公望为古之圣贤，颙安敢比之？”
“先生为何诓骗我？”徐庶满脸的惊奇，“适才我等堂上三人皆听到先生说‘昔日周王让车、孔子让接舆、昭王筑台’，又说自己‘也有薄名，况乎长者’，这难道不是自比太公望？那么是自比什么？难道是比那辆车？还是那座台不成？”
“噗嗤”，刘备虽然知道徐庶必定有刻薄话要说，可到底没有想到徐庶会说出这种比喻来，他一口茶没含住，全喷在面前的席上，顿时湿淋淋的一片。荀爽早猜到何颙对刘备的态度必定会自找没趣，可徐庶如此凌厉且“有失厚道”的还击还是让他心惊肉跳。何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两眼通红的看着徐庶，气得微微哆嗦，“我原以为堂堂汝南公身边必有高妙之士，不想竟全是这等只逞口舌便给之徒，可笑之至！”
何颙这也是在气头上，他一句话范围实在太大，不但隐隐抨击了刘备，还把荀彧和荀攸也都包了进去，这让荀爽心中好一阵不快。
徐庶早瞄到了荀爽神色有异，不禁一阵好笑。他对荀家知之甚详，自然晓得荀爽是个极为护短的人，即便何颙这句话是无心之失，可是荀爽很可能会在接下来的辩战中选择沉默。
只要不逼到无处可退，徐庶都不想和荀爽直接冲撞，这不但是看在荀彧和荀攸的份上，同时也是看在荀绲的份上。所以他一个劲的建议刘备拉拢荀爽，这其中多多少少有些这方面的心思。
“先生之言何以太过？”徐庶好整以暇的弹了弹袖角，洒然一笑，“若是依先生所言，我主亲小人如甘澧，远君子如仇雠，则江东之乱何以平之？鲜卑之祸何以弥之？马城之乱何以除之？长安之郭何以破之？江夏之兵何以散之？先帝之命何以降之？汝南之作何以兴之？朝野之心何以望之？”
“这……”何颙没想到徐庶一旦发难，词锋居然会如此锐利，顿时被问得词穷，心中暗悔轻敌。
徐庶占了上风，更是得礼不让人，他接着笑道，“适才先生请我主让席，名目为求贤之道，却不知此间并非我主之宅第，我主虽与此间主人有翁婿之情，然份亦为客。试问天下之大，那里听说过以客让客之理？难道先生想陷司徒大人于不贤之名吗？”
何颙的冷汗披脊而下，只觉得被风一吹，凉飕飕的很不舒服，却找不到一句接话的地方。
“再者说，”徐庶话音转为冷峻，“我主年纪虽轻，却代掌天子之玺，正所谓天下共望之。古贤虽可自高，却无逆王之事，故留侯功成而退，是让祖龙之过，而高祖不以强挽。先生今日强逆再三，可曾计较过后果？”
徐庶最后这句话说得冷森森的，连荀爽都忍不住变色了。
从古至今，批龙鳞始终是大逆，君王可以不计较，但却不可以荒废，这是儒家十分看重的礼。刘备代掌天子玺，在国中就有代君行事的分量，如果刘备要计较，何颙轻则被锢，重得话可以被杀。
如果这话是刘备说的，何颙大可以直呼求死，刘备倒不无忌讳，以免落下害贤的名声，可徐庶抢着说了出来，如果何颙求死，便十分的不值得，说不定世人会说“上士杀人用舌端”，徐庶因此反而成就很大的名声，而他何颙则成了一个嘲笑的对象。
“这人是谁？刘备帐下怎么会有这么高明的舌辩之士，几不下苏秦、张仪！”何颙一边冷汗直冒，一边惊疑不定的打量着徐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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