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你的选择
一个月转瞬即逝。
小漫，孙楠，何麒麟逐渐形成了放学时的铁三角组合，孙楠偶尔会被别的同学叫上一起回家，小漫便会和何麒麟两个人一起走到公交车站。不长不短的一条放学路总是被夕阳烤得暖烘烘的，泛着柔和的暗红光芒。
途中有一个烤玉米的大叔，天桥下还有一个拉二胡的乞丐，他总是穿一身深蓝色的解放布衣，面前摆着一个破瓷碗，墨镜一戴便开始拉奏。虽然琴技实在是叫人不敢恭维，但三人总是津津有味地围观，末了再往碗里小心翼翼地放上一张五毛纸币。
日子就这样慢慢流淌着，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小漫这才发现，原来私底下，何麒麟的话和孙楠一样多，甚至比孙楠还要多。小漫一向喜欢仙侠剧里皮肤白白长发飘飘的公子哥，但偶尔的，皮肤黑黑的何麒麟笑起来却也意外的耐看。这样平和的日子似乎没有尽头，除了九九乘法表叫人头大以外，其他的一切都让小漫很满足。
“何麒麟，这个怎么读啊？”小漫指着语文书上的“qǔ”问。
“qu，三声。”何麒麟从书堆里抬起头，“下节是体育吧？”
“对。”小漫只觉得头大。语文课讲了拼音的四个声调，看着满书的一声二声，小漫只觉得眼睛都要花了。
“真羡慕你啊，你是怎么记住这些的？”
“我之前学过。”何麒麟倒是一点都不避讳，“幼儿园大班都讲了的。”
“这么可怕的吗－－我们当时除了搭积木和荡秋千也没别的了……”
“没事，”何麒麟笑了笑，拿起笔，“我教你吧。”
“小漫！上厕所吗？”孙楠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好！”小漫马上把一声二声抛掷脑后了，“麒麟你等下，我马上回来！”
“好好好－-”何麒麟无奈地笑了笑，“回来我再给你讲。”
孙楠挽着小漫的胳膊，和另外一个女生一起向厕所走去。
“怎么样？和巧克力坐在一起。”孙楠笑嘻嘻地问。
“……巧克力？”
“就是何麒麟啊！你看他黑黑的多像巧克力。”
“还好吧……就是话不太多。”
“哎哎哎，之前没有跟你们说呢，我可听说他爸爸是杀人犯！我妈妈还叫我离他远点呢。小漫，你也当心啊！小心他欺负你。”另外一个女生半掩着嘴巴神秘兮兮地说道。
“杀人犯？！真的假的？你可别骗人啊。”孙楠一下子被勾起了好奇心，“什么杀人犯？”
“我和他是一个小区的。也就一年前吧，小区里突然来了好多警车，然后把一个戴着黑头套的叔叔抓走了。晚饭听我妈妈说他爸爸打死了人，然后被抓了。还叫我离他远点。之前我们一起玩儿过两回，后面也不怎么说话了。”
“他还好啦，就是话有点少。”孙楠笑了笑，“不过谢谢你说这个，我们会小心的。”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小漫只觉得有点恍惚。
“刚才那个发音还没给你讲完呢，这个声调应该是……”
小漫没有接茬。其实何麒麟只是和很多人在一起的时候话有点少，却没有很凶的感觉。两个人一起放学回家的时候，他叽叽喳喳聊得比谁都欢。孙楠和旁边的女生已经开始聊起了学校门口晨光文具店里新进的芭比贴纸，谁都没有注意到小漫呆滞的眼神。
“下节不是体育吗，我先出去了。”小漫只觉得脑袋里一团糨糊，她含含糊糊地应着，也顾不上看何麒麟的反应，匆忙跑出了教室。
何麒麟有些不明所以。他突然感到背后一刺，似乎是有谁在盯着他。他急忙回过头，却发现看他的两个女孩子已经把头别过去了。就连孙楠的眼神都怪怪的。何麒麟又看了看孙楠，突然发现她旁边的那个女孩子有点眼熟。好像是一个小区的蒋冰琪？过去一个月一直都乱糟糟的，他和班里大部分人基本都没有交流，自然也一直没有留意到这个女孩。何麒麟并不确定，毕竟他也只和蒋冰琪见过两三次而已。但如果是的话那可太糟糕了，说不定又要变回以前的处境了。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全新的开始，难道又要……他攥了攥拳头，把书立起来挡住了脸。
小漫来到小卖铺的货架前，挑挑拣拣了半天也没决定要买什么。耳边不断缠绕着那个女生的“他爸爸是杀人犯哦”这句话。杀人犯？这个模糊的概念只在十二台的普法栏目剧看到过。电视里，那些犯人剃着光头，脸上被打了马赛克，对着镜头泣不成声地说“我悔不当初”。除此以外，小漫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人背后的家人是什么样子。但是……还是看看妈妈怎么说吧。上课铃响了起来，小漫放下面包，向操场跑去－－
体育老师是一个和善的中年女人，此时虽值秋夏交替，天气却依旧有些炎热。她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大汗淋漓地指挥着乱哄哄的小鬼们。
“如果大家这节课乖乖听老师指挥的话就会有十分钟的自由活动时间哦！”此话一出，整个班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粘在了老师身上。体育老师满意地笑了笑，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整整一节课，一向乱哄哄的毛孩子们都乖乖遵从着老师的指示，终于在临下课的时候得到了心心念念的自由活动时间。男生女生很自然地分成了两拨，男生大多数在互相追逐打闹，女孩子们则分成了一小群一小群，互相聊起天来。
小漫挽着孙楠的胳膊和另外两个女生叽叽喳喳聊得开心，无意间看向灌木丛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一团灰色的背影正蹲在灌木丛后。小漫伸长脖子去看，原来是何麒麟。他正安安静静地抱着一本书背离人群读着。小漫有点想走上前去叫他，但看了看周围的小伙伴，还是生生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现在大家都说何麒麟“很危险”，如果自己和“危险的人”一起玩，别的小朋友岂不是就要不理自己了？想到这儿，小漫收起了想要叫何麒麟名字的念头，继续笑着和女孩子们闲聊起来。
下了课回到班里，小漫用语文书挡住了脸，不再像往常一样拽着何麒麟叽叽喳喳聊个没完。
何麒麟看着小漫，只觉得心在重重地下坠。他像一只脆弱敏感的蜗牛，一直以来都用坚硬的壳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柔软的躯体，好不容易途中遇到了几个自以为可以信任的“同伴”，于是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给她们，到头来，却又被现实狠狠插了一刀。
何麒麟扬了扬嘴角，将曲小漫的局促尽收眼底。他平静地坐下来开始读书，再也不看旁边的人一眼－－原来你和他们一样。原来到头来，我还是一个人。
放学的时候小漫正想着该怎么向何麒麟开口说自己有事要先走时，对方却已经率先开口了：“今天作业挺多的，我先走了。你和孙楠她们一起回家吧。”
小漫抬起头，却一瞬间对上了何麒麟雾气腾腾的黑眼睛。她觉得心像被揪紧了似的，刚想站起来说些什么，却一把被孙楠拽走上厕所去了。小漫被半拖着离开教室的时候，何麒麟已经背过身去收拾好了书包，然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晚饭的时候，漫妈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表情有些严肃。
“所以……我还要不要和何麒麟一起玩了呀？”小漫低垂着头，搅动着手指嗫嚅道，“万一大家都不理我了怎么办？”
“小漫啊，妈妈问你，你和何麒麟平时在一起玩儿的时候开不开心呀？”
“当然开心了！他懂得好多，现在我数学和英语不会得都问他呢。”
“别人怎么看是别人的看法，但如果你实在担心别的小朋友不理你的话，你也可以选择不和他玩。”
“不和他玩我又怕他会不高兴……”
“他可能会不开心，但按你描述的他的性格来看的话，他应该会理解你的做法。只是小漫，如果和何麒麟在一起玩真的很开心的话，为什么要为了其他不那么亲近的人的看法去伤害一个真正的好朋友呢？”
那个晚上，小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宿没有睡着。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很难。万籁俱寂，一片宁静的黑暗中，下午那双雾气朦胧的黑眼睛突然浮现在小漫的脑海里。小漫深吸了一口气，拿被子蒙住了头。
第二天早晨是个阴天。薄薄的灰云笼罩在城市上空，透出一股隐隐的压抑感。小漫把头靠在公交车车玻璃上，任由身体随着车身一颠一跛。她将手里的纸巾撕成一小块一小块，每撕掉一块就默念一句“理”或者“不理”，直到公交车到站才停下。她拢了拢书包带，默默汇入了上学的人流。
到了教室把书包放到椅子上，何麒麟没有抬头，不声不响地在低头写着什么。“那个……何麒麟……”没有反应。
“何麒麟。”小漫又尝试着唤了一声，对方这才慢吞吞抬起了脑袋，一双眼睛死水无澜地望着她，和放学路上那个热情的何麒麟相比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昨天的事，对不起。”
“你都知道了吧。我家的事。”
“……嗯。”
“和我在一起玩是不是很丢脸？”
小漫愣住了。她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脱口而出“不”这个字。是的，她有顾虑，她怕大家不理自己，她也觉得丢脸。但对面那双探寻的眼睛让她无法开口回答“是”这个字。她知道这样回答只会让何麒麟很难过。
小漫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说道：“我确实担心大家会不理我……”何麒麟嗤笑一声别过头去。小漫急忙补充道：“但是和你在一起玩真的很开心。你给我讲题，还和我聊很多有趣的事。所以，相比于那些不熟悉的人的看法，我还是不想失去你这个好朋友。”何麒麟回过头来看着小漫，眼神略有波动。
“所以……今天放学，我们还是一起走吧，好吗？”她将从家里带的巧克力夹心面包轻轻放到了何麒麟的桌上，“这算是我的道歉礼啦。”
“你……”何麒麟的眼眶微微泛红，“其实，如果很为难的话，也没必要和我玩儿。我会跟老师说换位子的。”
“不用了。我喜欢和你坐在一起。”小漫笑了笑，坐了下来，把面包推到了何麒麟手边，“快吃吧，一会儿就上课了。”
何麒麟不再说话，默默撕开包装纸吃了起来，眼眶却越来越红。
小漫拿出了黄冈小状元：“一会儿还麻烦你给我讲题呢！”何麒麟看着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点了点头。巧克力的滋味在舌尖融化开来，化作了初秋里夹杂着一丝苦涩的甜。下坠的心被再度拾起，粘补愈合，重新跳动了起来。何麒麟只感到一股异样的舒适与轻松，他重新恢复了笑容，看着小漫的眼神也渐渐缓和起来。
“我们会一直是好朋友吧？”
“嗯。”
“你保证？”
“我保证！”
每个人在人生的岔路口都不得不做出选择。比如在这个秋天，七岁的曲小漫选择无视周围人的议论，继续和何麒麟做好朋友。
那天放学的时候，阴了一整天的天空意外地放晴了。夕阳斜斜，两个人背着书包慢吞吞地向公交车站走去。
“吃吗？”何麒麟随手递过来一个巧克力派，“算是早上对你巧克力面包的回礼。”
“吃！”小漫笑着接过，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大口。
“淑女点。你再这样我家大狗都要被吓跑了。”
“就你话多！”小漫气急败坏地反驳，故意又啊呜咬了一大口。何麒麟笑了起来。
两个小小的身影迎着低垂的斜阳向前走去，渐渐融入了温暖的暮光之中。
小漫，孙楠，何麒麟逐渐形成了放学时的铁三角组合，孙楠偶尔会被别的同学叫上一起回家，小漫便会和何麒麟两个人一起走到公交车站。不长不短的一条放学路总是被夕阳烤得暖烘烘的，泛着柔和的暗红光芒。
途中有一个烤玉米的大叔，天桥下还有一个拉二胡的乞丐，他总是穿一身深蓝色的解放布衣，面前摆着一个破瓷碗，墨镜一戴便开始拉奏。虽然琴技实在是叫人不敢恭维，但三人总是津津有味地围观，末了再往碗里小心翼翼地放上一张五毛纸币。
日子就这样慢慢流淌着，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小漫这才发现，原来私底下，何麒麟的话和孙楠一样多，甚至比孙楠还要多。小漫一向喜欢仙侠剧里皮肤白白长发飘飘的公子哥，但偶尔的，皮肤黑黑的何麒麟笑起来却也意外的耐看。这样平和的日子似乎没有尽头，除了九九乘法表叫人头大以外，其他的一切都让小漫很满足。
“何麒麟，这个怎么读啊？”小漫指着语文书上的“qǔ”问。
“qu，三声。”何麒麟从书堆里抬起头，“下节是体育吧？”
“对。”小漫只觉得头大。语文课讲了拼音的四个声调，看着满书的一声二声，小漫只觉得眼睛都要花了。
“真羡慕你啊，你是怎么记住这些的？”
“我之前学过。”何麒麟倒是一点都不避讳，“幼儿园大班都讲了的。”
“这么可怕的吗－－我们当时除了搭积木和荡秋千也没别的了……”
“没事，”何麒麟笑了笑，拿起笔，“我教你吧。”
“小漫！上厕所吗？”孙楠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好！”小漫马上把一声二声抛掷脑后了，“麒麟你等下，我马上回来！”
“好好好－-”何麒麟无奈地笑了笑，“回来我再给你讲。”
孙楠挽着小漫的胳膊，和另外一个女生一起向厕所走去。
“怎么样？和巧克力坐在一起。”孙楠笑嘻嘻地问。
“……巧克力？”
“就是何麒麟啊！你看他黑黑的多像巧克力。”
“还好吧……就是话不太多。”
“哎哎哎，之前没有跟你们说呢，我可听说他爸爸是杀人犯！我妈妈还叫我离他远点呢。小漫，你也当心啊！小心他欺负你。”另外一个女生半掩着嘴巴神秘兮兮地说道。
“杀人犯？！真的假的？你可别骗人啊。”孙楠一下子被勾起了好奇心，“什么杀人犯？”
“我和他是一个小区的。也就一年前吧，小区里突然来了好多警车，然后把一个戴着黑头套的叔叔抓走了。晚饭听我妈妈说他爸爸打死了人，然后被抓了。还叫我离他远点。之前我们一起玩儿过两回，后面也不怎么说话了。”
“他还好啦，就是话有点少。”孙楠笑了笑，“不过谢谢你说这个，我们会小心的。”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小漫只觉得有点恍惚。
“刚才那个发音还没给你讲完呢，这个声调应该是……”
小漫没有接茬。其实何麒麟只是和很多人在一起的时候话有点少，却没有很凶的感觉。两个人一起放学回家的时候，他叽叽喳喳聊得比谁都欢。孙楠和旁边的女生已经开始聊起了学校门口晨光文具店里新进的芭比贴纸，谁都没有注意到小漫呆滞的眼神。
“下节不是体育吗，我先出去了。”小漫只觉得脑袋里一团糨糊，她含含糊糊地应着，也顾不上看何麒麟的反应，匆忙跑出了教室。
何麒麟有些不明所以。他突然感到背后一刺，似乎是有谁在盯着他。他急忙回过头，却发现看他的两个女孩子已经把头别过去了。就连孙楠的眼神都怪怪的。何麒麟又看了看孙楠，突然发现她旁边的那个女孩子有点眼熟。好像是一个小区的蒋冰琪？过去一个月一直都乱糟糟的，他和班里大部分人基本都没有交流，自然也一直没有留意到这个女孩。何麒麟并不确定，毕竟他也只和蒋冰琪见过两三次而已。但如果是的话那可太糟糕了，说不定又要变回以前的处境了。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全新的开始，难道又要……他攥了攥拳头，把书立起来挡住了脸。
小漫来到小卖铺的货架前，挑挑拣拣了半天也没决定要买什么。耳边不断缠绕着那个女生的“他爸爸是杀人犯哦”这句话。杀人犯？这个模糊的概念只在十二台的普法栏目剧看到过。电视里，那些犯人剃着光头，脸上被打了马赛克，对着镜头泣不成声地说“我悔不当初”。除此以外，小漫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人背后的家人是什么样子。但是……还是看看妈妈怎么说吧。上课铃响了起来，小漫放下面包，向操场跑去－－
体育老师是一个和善的中年女人，此时虽值秋夏交替，天气却依旧有些炎热。她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大汗淋漓地指挥着乱哄哄的小鬼们。
“如果大家这节课乖乖听老师指挥的话就会有十分钟的自由活动时间哦！”此话一出，整个班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粘在了老师身上。体育老师满意地笑了笑，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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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漫挽着孙楠的胳膊和另外两个女生叽叽喳喳聊得开心，无意间看向灌木丛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一团灰色的背影正蹲在灌木丛后。小漫伸长脖子去看，原来是何麒麟。他正安安静静地抱着一本书背离人群读着。小漫有点想走上前去叫他，但看了看周围的小伙伴，还是生生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现在大家都说何麒麟“很危险”，如果自己和“危险的人”一起玩，别的小朋友岂不是就要不理自己了？想到这儿，小漫收起了想要叫何麒麟名字的念头，继续笑着和女孩子们闲聊起来。
下了课回到班里，小漫用语文书挡住了脸，不再像往常一样拽着何麒麟叽叽喳喳聊个没完。
何麒麟看着小漫，只觉得心在重重地下坠。他像一只脆弱敏感的蜗牛，一直以来都用坚硬的壳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柔软的躯体，好不容易途中遇到了几个自以为可以信任的“同伴”，于是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给她们，到头来，却又被现实狠狠插了一刀。
何麒麟扬了扬嘴角，将曲小漫的局促尽收眼底。他平静地坐下来开始读书，再也不看旁边的人一眼－－原来你和他们一样。原来到头来，我还是一个人。
放学的时候小漫正想着该怎么向何麒麟开口说自己有事要先走时，对方却已经率先开口了：“今天作业挺多的，我先走了。你和孙楠她们一起回家吧。”
小漫抬起头，却一瞬间对上了何麒麟雾气腾腾的黑眼睛。她觉得心像被揪紧了似的，刚想站起来说些什么，却一把被孙楠拽走上厕所去了。小漫被半拖着离开教室的时候，何麒麟已经背过身去收拾好了书包，然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晚饭的时候，漫妈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表情有些严肃。
“所以……我还要不要和何麒麟一起玩了呀？”小漫低垂着头，搅动着手指嗫嚅道，“万一大家都不理我了怎么办？”
“小漫啊，妈妈问你，你和何麒麟平时在一起玩儿的时候开不开心呀？”
“当然开心了！他懂得好多，现在我数学和英语不会得都问他呢。”
“别人怎么看是别人的看法，但如果你实在担心别的小朋友不理你的话，你也可以选择不和他玩。”
“不和他玩我又怕他会不高兴……”
“他可能会不开心，但按你描述的他的性格来看的话，他应该会理解你的做法。只是小漫，如果和何麒麟在一起玩真的很开心的话，为什么要为了其他不那么亲近的人的看法去伤害一个真正的好朋友呢？”
那个晚上，小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宿没有睡着。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很难。万籁俱寂，一片宁静的黑暗中，下午那双雾气朦胧的黑眼睛突然浮现在小漫的脑海里。小漫深吸了一口气，拿被子蒙住了头。
第二天早晨是个阴天。薄薄的灰云笼罩在城市上空，透出一股隐隐的压抑感。小漫把头靠在公交车车玻璃上，任由身体随着车身一颠一跛。她将手里的纸巾撕成一小块一小块，每撕掉一块就默念一句“理”或者“不理”，直到公交车到站才停下。她拢了拢书包带，默默汇入了上学的人流。
到了教室把书包放到椅子上，何麒麟没有抬头，不声不响地在低头写着什么。“那个……何麒麟……”没有反应。
“何麒麟。”小漫又尝试着唤了一声，对方这才慢吞吞抬起了脑袋，一双眼睛死水无澜地望着她，和放学路上那个热情的何麒麟相比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昨天的事，对不起。”
“你都知道了吧。我家的事。”
“……嗯。”
“和我在一起玩是不是很丢脸？”
小漫愣住了。她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脱口而出“不”这个字。是的，她有顾虑，她怕大家不理自己，她也觉得丢脸。但对面那双探寻的眼睛让她无法开口回答“是”这个字。她知道这样回答只会让何麒麟很难过。
小漫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说道：“我确实担心大家会不理我……”何麒麟嗤笑一声别过头去。小漫急忙补充道：“但是和你在一起玩真的很开心。你给我讲题，还和我聊很多有趣的事。所以，相比于那些不熟悉的人的看法，我还是不想失去你这个好朋友。”何麒麟回过头来看着小漫，眼神略有波动。
“所以……今天放学，我们还是一起走吧，好吗？”她将从家里带的巧克力夹心面包轻轻放到了何麒麟的桌上，“这算是我的道歉礼啦。”
“你……”何麒麟的眼眶微微泛红，“其实，如果很为难的话，也没必要和我玩儿。我会跟老师说换位子的。”
“不用了。我喜欢和你坐在一起。”小漫笑了笑，坐了下来，把面包推到了何麒麟手边，“快吃吧，一会儿就上课了。”
何麒麟不再说话，默默撕开包装纸吃了起来，眼眶却越来越红。
小漫拿出了黄冈小状元：“一会儿还麻烦你给我讲题呢！”何麒麟看着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点了点头。巧克力的滋味在舌尖融化开来，化作了初秋里夹杂着一丝苦涩的甜。下坠的心被再度拾起，粘补愈合，重新跳动了起来。何麒麟只感到一股异样的舒适与轻松，他重新恢复了笑容，看着小漫的眼神也渐渐缓和起来。
“我们会一直是好朋友吧？”
“嗯。”
“你保证？”
“我保证！”
每个人在人生的岔路口都不得不做出选择。比如在这个秋天，七岁的曲小漫选择无视周围人的议论，继续和何麒麟做好朋友。
那天放学的时候，阴了一整天的天空意外地放晴了。夕阳斜斜，两个人背着书包慢吞吞地向公交车站走去。
“吃吗？”何麒麟随手递过来一个巧克力派，“算是早上对你巧克力面包的回礼。”
“吃！”小漫笑着接过，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大口。
“淑女点。你再这样我家大狗都要被吓跑了。”
“就你话多！”小漫气急败坏地反驳，故意又啊呜咬了一大口。何麒麟笑了起来。
两个小小的身影迎着低垂的斜阳向前走去，渐渐融入了温暖的暮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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