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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狗子,你养我呀?

    崇信,县衙公房。

    冷冽的的阳光透过热气缭绕的茶香,沁人心扉间仿若一层永恒的迷雾。

    张自若穿过高大的正气浩然牌匾,径直来到了办事厅堂,见到了知县徐怀盛,看着总是忙碌的那人,小声恭谨开口长缉道:

    “恩师,学生回来了。”

    徐怀盛坐得笔直,显得干练,听着声音,又抬头间额头颇多皱褶,眼睛微张,感觉疲惫又严肃,隐约间还有些老迈。

    “哦,是自若,来了便好。家中阿爷身体可还硬朗?”

    张自若叩首,知道这是恩师的习惯,总不会责怪别人,浑身散发着以身作责的人格魅力。

    “家爷无碍,倒是另有其事,让学生迟到了。”

    “哦?”徐怀盛笑了笑,也不追问,只是习惯性的将桌上层叠的诉状书递给张自若关切道:

    “此番莫不是有凶险之事?”

    随眼一看,便见到某某村堡的大娘子告某某流民偷了她家的衣裳,不由得暗自摇头道:

    “回恩师话,学生此番归家看阿爷,本该简单顺遂,却恰巧遇见一同堡人士居住学生家中养伤。又阴差阳错下与其南下数十里,又见到了不少民间疾苦艰难,且多有食人之事。”

    张自若将这些日子的所见若闻一一道来,徐怀盛闻言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叹息道:“马匪之事我已经知道,而千户许显要粮乃是周主簿的意思。自若,你晓得的。国事艰辛,我辈还需任重而隐忍。”

    闻言。张自若重重点头道。“恩师宅心仁厚,施粥救民,自然可能如此行事。且学生,愿为恩师之志,前驱也。”

    徐怀盛笑了笑,拍了拍张自若肩膀道:“老夫崇信为官,一身轻便而来,也幸而有你等扶助,不然早就两眼摸黑。然乱世用重典,却钱粮多被其人扼制,手中无兵,为之奈何。。”

    看着徐怀盛模样,张自若心中也理解他的苦。

    去岁六月中旬,徐怀盛自东而来,听说县中库房存粮不过三百石。

    到如今大半年光景,还有余力接济流民,已经不可谓干吏。

    但崇信边陲之地数百年,其中单纯的以土地兼并而形成的士绅土豪关系网早已经错综复杂,相互间早就化为一体。是以如今当家做主的早就不是一县父母徐怀盛,而是以主簿周虎田为首的崇信地主。

    “学生惭愧,若非有恩师,这世道,自若手无缚鸡之力,定然还在家中蹉跎挨饿。”

    “尽人事,听天命。”徐怀盛语气萧索,点了点头,顺带着张自若也点了点头,但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豁然道:

    “但恩师。”张自若盯着眼中流露出无奈的徐怀盛小声而坚定,待其人将目光看将过来后,沉着道:

    “或许民团有着落了,且全是良家子。”

    黄昏时分。

    李乘舟趁着夕阳余晖来到位于崇信往凤翔府方向的猫儿铺,铺墙高约两丈,显得冷冷清清。

    大明六十里设驿,十里设铺。他本来就是此间驿卒,却因为坠马之事暂时得了歇息。如今再来,却非为了重新做事,但所幸里间有与他相熟之人,不然凭那铺长的为人,想必进去也没什么人搭理。

    “可有人在?”

    徐三睡得正香,突然间外边不断传来叫唤,这一叫,鸡腿便被狗叼走了,这让他原本就不美好的心情更加糟糕。但本着职业素养,他还是清了清积痰的喉咙大声回答道:

    “一大早的,是哪位老爷要送信?可先说好,如今百里又涨了三两银…,”人还未见,话就出来了,而待人一出现,见到李乘舟话头又变了:“怎生是二狗。你是来还马的么?伤好了?这般快!咦?怎么带这般多人?可是来寻铺头算账的?”

    问题很多,也很多消息。李乘舟诧异问道:“小弟却只是养伤,为甚还马?”

    徐三闻言恍然:“原来二狗兄弟还不知道,唉!我就说,猫儿铺也才得到消息呢!”

    “莫不是驿城又出了何事?”李乘舟心中一动,似乎勾起了一些前世记忆里那篇某乎上米脂黄娃哥起家的前传。

    “唉,二狗,你还不知,出大事了。”果然,徐三言语戚戚然,似乎勾起了伤心事道:

    “前番朝廷下令驿站减员五成,说是朝廷刑科给事中刘懋建议整顿驿递节俭开支,连咱们这些侍者、轿夫、马夫、兽医什么的也要裁撤过半,马铺头说二哥儿坠了马,替你抽了支短签………”

    “嘿!直娘贼。连我也裁了,那我大怕是也不成了。”李乘舟嘟囔一句,叹了一口气道:“不论如何,还让我们这还行人先进去先。”

    李乘舟说完,徐三正要应允,但是一般这种情况突然出现个别的声音才是正理。

    “慢着。”

    又果然,徐三后边突然出现一个肥头,正是那铺头马学良,其人眯着眼睛胖达两百斤,一看就不是不晓得骑马,必然是个关系户的体型。

    李乘舟闻言,学着马学良眯了眯眼睛,嘴脸一扬,皮笑道:“马铺头,何意?”

    “二狗,不是哥哥为难你。但常言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这驿铺虽小,但也是咱大明正儿八经的官办,如今你要进来,可以,但规矩你懂,得先说要干嘛。但若是要住宿,那就更得规矩,五钱银子一个房间,你得掏钱。。”

    李乘舟哑然,驿铺平日没人住,向来是空置的。且五十文铜子便可以住好房,但今日这厮,怕是要报李二狗不将他放在眼里的仇了。

    如此,李乘舟也不生气,只见他掏了掏兜,那里躺着几十两银子,本是鹰白眉的。

    于是乎胖铺头马学良便见到李乘舟果真拿出银子来,如此,倒也没有再为难,但门刚一打开,李乘舟便欺身而上,一把拽住马学良粗大软绵的脖子喝道:“狗东西,这多年你短了兄弟们多少银子,如今还敢来撩拨我,却试试某得拳头硬不硬!!”

    待一套水浒好汉言语说罢,李乘舟随意丢下三两银子对着面色煞白难堪的马学良笑道:“这里三两银子,买你铺里头一头老驴,给我这群兄弟还有铺里头的老弟兄加加餐。记住,此间我人多,你要敢耍花样。哼,多得是手段拿了你的狗头,大不了去从贼。”

    待扬眉吐气,李乘舟仿若是记得了什么一般,转头问道:

    “对了,徐三哥,再问你个事。环城县来的王进堂了还在里边?我寻他有事。”

    ……

    李乘舟终究是靠着拳头免费进来了驿铺,猫儿铺子不大,便连驿舍也不过十来间,但皆是许久无用。又如何能用呢?大明将近三百年的人口繁衍与土地兼并在加上越加明目张胆的贪墨,使得如今的驿舍是老爷们不会住,而平常人住不起,而驿站的基本功能,送信也是如此。

    王进堂是环城驿卒,他被裁撤时还在送信,但当边军缺粮的情况还没到达西安就有人叫他回去。听说是驿城的驿丞为他抽签,王进堂知道,他肯定抽了个“滚”,因为驿城的文管事去岁要娶她小妹做妾,王进堂没同意,而文管事是驿丞的老表兄。

    失业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尤其是当你将他当做自祖宗传下来准备做一辈子的营生时候,那种失落与迷茫会短暂的化为绝望与疼苦。

    王进堂便很痛苦,但索性,他痛苦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位同病相怜的人,那人是他的好友赵大运。于是两人相约一起喝酒,酒是南边来的就,听说是四川来的,酒不烈,但人易醉。

    而待他醒转,已经是第二日,地方还是那个地方,通风的驿馆,一丈茅屋,加上祖传骑弓马马硕,但人却多了一个人。

    冷冽的北风灌进猫儿驿,三十岁的中年人失业,属实难挨。

    王进堂等十余人走出房门,李乘舟举杯扬臂,提议大伙喝顿散伙酒。

    “二狗兄弟,也对!你我兄弟相识多年,真该与我喝上一杯,毕竟将来再见面可就难咯!”

    “但饮!”李乘舟也不多说,一饮而尽再道:

    “我知道兄弟心里苦,但兄弟不也是一样?如此宿醉,王兄弟与赵兄弟这是哪般?”

    王进堂苦笑一声道:“不一样的。想我马背上过完了大半辈子,平日里小心谨慎粮饷被朝廷克扣不说还要被上差截流一半,如今更是三月不见月俸,又突然遭此变故,却是回家无门连马都被扣下,如此,怎么不使人难受?”

    “唉!!”李乘舟闻言,竟是无言以对,只得再饮一杯。

    良久,待房中散落一缕阳光,李乘舟这才开口道:“不知诸位兄弟往后有何打算?”

    王进堂摸了摸桌子上的环首刀,心不在焉道:“不怕兄弟笑话,额突然没了生计,又如何晓得怎么办?但是……”王进堂突然声调拔高看着刺眼的朝阳道:“俺一家老小五口人,拼了命,也是不能让其饿死一人的。”

    “此话没错。”赵大运重重的将拳头砸在桌上,声音冰冷无力;

    闻言,李乘舟看着二人模样认真道:“既如此,还请两位弟兄暂时别走,听得兄弟一句劝如何?”

    王进堂脑袋有些疼,此时歪着脑袋两眼朦胧不解道:“不走,狗子你养我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