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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借贷

    泷州城内,

    平日里门庭若雀的州府衙门,此时却突然热闹起来。

    来自北方传说中的流贼仿若惊涛骇浪,似乎在摧毁着外边的一切。

    而现在,无数的无头箭矢射入城来,让惶恐不安的乡绅与百姓只得来衙门询问,以求心安。

    “如何?可是贼人要来攻城了?”

    一大早的,天色微凉。

    却突然外边一阵熙攘吵闹,这让泷州知州左传志惊呆了,只见其人慌慌张张的从床上爬下来,开口便是紧张得问询缘由。

    其实也怪不得左知州,

    只记得前日子十数万流贼在崇信被一民团全歼覆灭,却前日晚上大批贼人毫无前奏的越过大震关出现在泷州境内。

    其人目的明确,破驿站,吃大户,杀乡绅。

    随后又驱民众铺天盖地的将泷州八门堵住,却围而不攻,瞬时间让情报彻底中断,导致外界消息全无。

    然贼人行为怪异,贪狼鼠窃一番后便突然散去。

    致使昨日至今的泷州城外流贼不见,城内之人亦是不敢出城,却突然变得一片寂静,若不是时有奔腾的马匹掠过,都怕是已经贼去人空。

    贼人们如同洪流般涌来,又如潮水般褪去,但直至今日,连带着派出城门求救的信使,仿若是石沉大海,想必是外边贼人还在,让人莫名意乱。

    “不是,回大人话,是信,满城都是信。”

    “信?流贼写得信?”

    左传志茫然不解,但听着不是贼人来袭,吊着的心也变得安稳起来,只见他稍稍整理仪容,也不忙着出去见人,顺手却接过那仆人递上来的一张粗糙黄纸。

    (诚知州大人与诸位乡绅老爷亲启:如尔等所见,我等自北,一路经过华亭,崇信,平凉等地而来,全因各地长官仁义,开门相迎,给钱给粮,方才保全百姓性命十数万,相安无事。

    现如今,途径陇州,鄙人不才,先感谢诸位乡绅城外豪宅借赠之情,又谢其地窖留有财货米粮之深厚友谊。

    但又如尔今日所见,某旗下儿郎众多,粮草实则不够,属今日暂且退兵,特来厚颜再借粮草十万石,以安我儿郎之肚,躁动之心。

    而如今天旱,本王体谅你等不易,故而允许其暂交两万石,然大明铁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其余者当按三分利息来算,定期两载。

    而若不然,我儿郎空腹难行,某虽义军之首,却也难以约束。

    “如此,少不得毁宅灭州,大人老爷们身家老小也少不得磕磕碰碰。”

    既如是,还望诸位应允,双方待人以诚,以免误会双方。而李某许诺,若日后发达,三十年河东河西之事成真,必厚报也!

    至此,敬贺知州左大人官运绵绵,各富户乡绅财源广进。

    又陕甘人士,龙将李二狗挟数十万良善百姓城外二十里防御千户所处谨献!)

    “贼子敢尔,!”

    左传志惊怒交加,信中意思很清楚,泷州的千户所已经被他攻陷。

    给粮他就走,不给他就带百姓攻城,且还不毁坏乡绅们在城外的墙院宅子。

    而甚是贴心的是,贼人居然还给了乡绅和自己一个借贷方式,奇耻大辱啊,这叫人如何能忍?

    左传志气得双手微颤,他已经下意识相信崇信等小县城其实已经被贼人攻破,并尸横遍野。

    却如何也不信平凉已经被贼人攻破,要知道,平凉城甚是高大,又有专门的卫所守护,甚至的是,稍稍往北,便是大明固原边镇,数以七八万的兵额待在那里,便是按常理来说打个大大的折扣,又因为去岁兵变实力大损,也是万万不可能看着藩王沦陷的。。

    “老夫先前居然信了那民团杀贼数万的荒唐言行。”

    思绪万千,却流贼在外势大,暂时对其也是为之奈何。便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心态。

    左传志整理衣襟,披上婆子递来的青色白鹇外套,方才慢悠悠的出门见人,其人步履坚定,仿若稳如泰山。

    左传志半饷才出来,众乡绅等着着急,此时一见,纷纷上前围住,左传志见状轻轻挥手,又哈哈大笑道:“诸位莫慌,贼子此乃寻常诈计,此时又人去楼空,仅留数百马兵在此,如何攻城?且回去罢,本官这便张榜安民,绝不会让你等平白破费的。”

    与徐怀盛不同的是,左传志地方官场数十年,早已经适应了规矩,多少办些事的同时已经和乡绅们沆瀣一气,关系极好。

    此时言语便是表明立场态度,却不料,乡绅们闻言却是大惊失色,其一最是锦衣华贵之人越众而出,拱手道:“大人仁义,我等知晓,但此回,我等刚才也有商议,还是许了那贼子罢!”

    “!?”

    仿若亲眼看见铁公鸡下蛋,下崽后的母猪上树。左传志张开嘴巴,半饷没出声,直到望着众人一副认真模样,方才喃喃道:“诸位放心,左某此言却是真心实意,绝非反言。”

    见众人不语模样,左传志还以为自己的信誉下跌,忙不迭的继续道:

    “诸位,要知道那流贼已经大肆收敛你等在城外的财物,所得已经甚巨。如今诸位又多有亲眷死在其中,已经损失伤心甚巨,莫不是以为左某是那只会贪图钱财却无真心实意的扒皮人物不成?。”

    “大人,非是疑您!实乃那贼人以吾子要挟,如之奈何啊!”

    难得的真心实意,左传志近乎赌咒发誓,却不料众人闻言却并无改变,只是那乡绅们纷纷上前,七嘴八舌间,左传志终于了解。

    原来,贼人送信的同时还送来许多被俘虏的家仆,而人们从家仆嘴中得知,流贼极速而来,破家是真却并未放肆灭口,以至于大部分留守家业的人们并未杀绝。

    只不过,众乡绅望着送过来的断指与残耳瞬间又慌了神,所幸贼人要的对于自己来说,委实不算太多,众人合计凑一凑,便决定了给粮。

    “贼子如何能够如此?”

    左传志心中大惊,此时已经不是吃惊于乡绅的大方,而是惊讶于流贼的陌生。

    心中翻江倒海,左传志想得很远,

    随着那杜少陵澄县起势造反,流贼轰然起于去岁,却困于陕东陕北。

    时至今日已经大半年光景,早在驿站裁撤之前,各地官吏早已经相互通信了解,几乎都知道了流贼的本事与习性。

    而其中除却在榆林镇外收留逃亡官兵并与朝廷死磕的巨贼王嘉胤。

    其余贼众中心多为草寇,多有号称百万,却其中老弱妇孺比比皆是。

    所以

    其人每到一处必定聚众壮胆,山呼海啸,却延误战机。

    又其人多为穷困百姓,是以每逢乡绅富户,必然杀绝。

    又缺粮少器械,如遇州府等高城尽量避而不攻,低矮县城又必然群起攻之。但往往直到死伤惨重亦是毫无建树,往往得手也是因为城内百姓反水导致的城毁人亡。

    但如今,

    想着这一伙贼人的不同寻常,

    突袭大震关,居然没有半点预兆。

    州府门前城外说围就围,说走就走,行为干净利落,显然组织力极为强。

    最后恐惧的是,抢夺乡绅却又不杀子嗣亲友,反而敲诈勒索,却让如今的乡绅与他左传志之间都似乎有了隔阂。

    流贼开始有脑子了呀!

    心中感慨,想到此处,惊讶于流贼们的成长速度之快,

    但望着眼前这些浑然不觉之人,左传志心情不佳,面色一黑。

    这些人此时来此,却仿佛只是来告诉自己一声的意思罢了?却不这等大贼是能喂的饱的?这叫他语气变得不善起来。

    “既如此,你等还来问我做甚?”

    许是被前日子陇县百姓围城的变数吓坏了,乡绅们也没管左传志的态度恶劣,只是点头哈腰认真道:

    “小民们被贼人所欺,非是大人所想,只不过此时若无大人首肯,我们便是通贼,也是万万不能的呀!大人放心,事后咱们必定还有厚礼相送”

    许是一大清早的凉气入体,又空腹出门,低了血糖的左传志一阵头晕。

    “你们这些蠢货,什么告诉我一声,就是要老子同意,但就算老子下了水,便不算通贼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