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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山上

    崆峒山上,云海仙踪,巍峨的青石山顶布满通体的寒白早霜,平静而祥和。

    稍后,伴随着红日的早起,还有那清澈西边尚还挂着的一轮云遮的满月,狂风四起。

    刹那间通体布满寒霜的地界变得翻滚起来,还有那薄雾中圆月与红日同显得美景,随着若隐若现的老旧庙宇,一同在黑夜与白昼之间的雾气中不断浮沉,不由得心旷神怡起来。

    而沐浴着暗沉与明亮的光辉下,一位胡须花白的老主持慧心和尚此时正面对着几位刚刚早起的徒弟。

    老和尚叫做慧心,年逾六十有八,这年月属实高寿,乃是香山寺第不知道多少代方丈。

    但看着被自个叫来的百来个新老弟子,抖了抖干裂的嘴唇,显得寺庙烂得更加萧索难明。

    徒弟们神态不一,因为种种原因上来得都有,却唯独没有从一而终的那种。

    “徒儿们,为师年纪也大了。如今日头刚出,却是寻得你等几人过来不是修行,乃是有要紧的事!”

    老和尚舒展来眉头,而下首的徒弟和尚面面相觑,其当中一较为年轻的奇怪中年和尚叼着草根打趣嬉笑,显得好不正经道:

    “嘿!师傅,徒弟们尚还年轻得紧,实在难堪大任。这主持的活计,可还得是师傅您老人耶!”

    说话之人面阔体壮,头顶的发叉已经不短,老和尚见状也不责怪,只是笑了笑。

    “咳咳…你这贼厮想岔了,为师非是要让贤!”

    老和尚无奈摇了摇头,年轻和尚咧嘴一笑,本待再言,却被后边一人狠狠踹了一脚,并老实的绕头装作恍然大悟道:“嘿,其实徒弟们也没这个意思……”

    “其时本来也无妨的,只是你等实在并无修行之心。而如今香火又凋零,这世间又累年无雨,寺中佛粮也是不够了……且你等吃得又多!”

    “得得!师傅,打住!”

    话说到这份上,众人哪里还不明白,只见那跳脱的汉子难得神色认真道:

    “……师傅,你就说怎么着吧?”

    “下山去吧!”老和尚简单明了。

    “啊!这,下山化缘么?如今这世道,可是难捏……”众人闻言打着哈哈,却最终露出了了然神色。

    将要离别,徒弟们也没个正经,老和尚也是不脑,只是自顾自言,像个年迈啰嗦的长辈一般,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

    “我骨头老了,已经不能送你等了。也对!且听闻这山下早已经无人,怕是一路少有吃食,也是罢了!还是多给你等几个饼子,可莫要胡乱造了杀孽。”

    “师傅话语,不敢不听,只是徒儿们都下山去了,您这身子骨怎么办?又师兄也没认真下过山,且过几日再下山如何?”神色稳重的汉子有些担心。

    “为师吃得少,且叫你等走就走;再不走,莫不是要害得老和尚一起饿死乎!”

    老主持摆了摆手嫌弃的看着众人,开始咬文嚼字般打趣,显得颇为随意。

    而众人见状、依言,又都是跪倒在地,然后在老主持的叹息中中年和尚又是带头狠狠的磕了一个响头道:

    “我等本是飘零人,走了便是走了,只可惜了师傅接济的恩情,此生难报!”

    “世间事,因果唉……!”

    老和尚沉吟片刻,终是下了决心一般背过身去自言自语。

    “走罢,终究不入沙门,佛门不敢留,不敢留咯…”

    蜿蜒下山道路上,百来个中年和尚神情颇为惆怅,却也无奈,只见其人三步一回头,看着老和尚欲言又止。

    “休要再罗里吧嗦做甚?本就不是个和尚,且下山去罢,还俗也好,归家也罢!便是……总之!哪里来,哪里去,千万莫要回头再扰了为师……为师的修行清净!”

    众和尚彻底无言,却是不动,而老主持却是突然不耐,张口间便是佛门真义。又因为面向山风,一时间满面胡须张舞,雄狮一般,一时间仿若没了老迈的模样!

    “走!!”

    师命难违,众弟子闻言只得双手合十,对着老迈的师傅打了个恭谨的佛号,便转身换了一套行头又挑着老和尚准备的行李结伴而行,一时间众人居然穿戴上了两瓣的头盔,带甲的铁衣,举手投足之间背弓持枪显得杀伐彪悍,哪里还有半点和尚的亲切模样?

    “今岁六十八载,人去人空红尘中,往来缘法皆不同,乱世已至,却不知何处可容汝身?”

    山路蜿蜒曲折,老和尚站在山顶,望着晨露打湿了青石台阶,直至一行人最终完全隐于雾气之中,这才打着佛号摇头而归,形貌佝偻,老态尽显。

    ‘咚!’

    北风如刀,

    老和尚熟练的敲响了山头久违的钟声,伴随着三声悠扬、沉闷、苍凉的钟声,慧心和尚一把推开了画着莲花的老旧大门,静坐于破旧佛像注视下仅有的禅坐蒲团之上,双手合十间,往事如潮水倒灌一般涌现出来。

    万历三十九年二月初,北京皇帝朱翊钧宗晏处深宫,万事不理,是以民生凋敝,盗寇频出。而彼时,一名带着半身颠沛流离且伤痕累累的西北刀客爬上崆峒山寻到一僧人稀少的孤山野寺化为永不杀生的慈悲和尚...

    后来,万历四十四年正月初一日,名为努尔哈赤建立的后金政权正式建国,终于化为明朝的主要威胁。却香山寺下越加苦寒,是以香火日微,僧人多有逃离,而化为慧心的和尚独自守着古庙白日习武化缘,夜里修禅不问世事。

    平静的日子并不长久,万历四十六年九月起,皇帝先后三次下令加派全国田赋,时称“辽饷”,民生更加艰难,百姓四散逃离涌向山来,而香山寺因此又热络起来,并开山田数百亩,却苦于地力天干收成寥寥无几。

    泰昌元年,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即便下令罢免全国范围内的矿监、税使,更发内帑百万与大内银库调拨二百万两银子犒劳边防将士,却消息传来时不过月余,既‘红丸案’震惊天下。是以死于非命新皇变老皇,而后新皇再登基,天下又赦。

    新朝新气象,是以明廷赋税更高,东努更强,百姓越苦,老和尚越发老迈,少年和尚越加强壮,富裕的平凉城的韩王爷越加慷慨,年年沫香礼佛,得以和尚可以苟延残喘。

    世道越发不同了......

    天启元年三月,努尔哈赤率军攻陷了沈阳,

    天启二年正月,后金军攻取西平堡,

    天启三年,魏忠贤执掌东厂,世间终有九千岁,而平凉城的韩王爷突然信了道教,转而香山寺众僧人再度离别,留下的自然还是这越加慈悲的慧心和尚加上几个太过年轻的弟子。

    终于,贼酋的威势止于天启六年,正月,后金军兵犯宁远,姓袁的参政官儿用叫做红夷的大炮轰掉了不可一世的努尔哈赤,大败之,名称之为‘宁远大捷。

    事情似乎好转了,至少是东边打仗的事情。

    然天启七年五月十八日,九千岁同皇帝游水西苑,时年桥北浅水处微风荡漾,帝大悦,遂饮酒乘舟龙游水……。得以同年七年八月十一日甲辰,落水的皇帝终于崩毙,谥号熹宗.....!

    帝无子,兄及弟终,深宫里长大的苦命年轻皇帝与战场家族内厮杀攻心脱颖而出的雄主,也就是后金黄台吉似乎迎来了非宿命对决。

    天启七年十一月初一甲子,新皇贬魏忠贤凤阳守陵,旋之下令逮治。

    十一月初五戊辰,九千岁自缢而死,崇祯帝下令磔其尸于河间。此后,将阉党处死,遣戍,或禁锢终身二百六十余人也,更起用东林老臣袁崇焕为兵部尚书,赐予尚方宝剑,托付他收复全辽的重任。

    又次年正月初一癸亥,正式改年号为“崇祯”。

    这一年皇帝十七,励精图治,翻手间内外皆有功德,雄姿英发,似乎宇内为之一顿,却陕西白水王二一声吼...西北大反!

    是以香山寺内慧心和尚下山化缘乞食,然世间十室十空,徒步数十里而未遇人也。

    遂归时,却又带回了一群伤痕累累的铁甲徒弟,徒弟说是北方的强盗,浑身浴血间,老和尚却明白,前日子固原兵变,大帅杨麒亲自镇压,怕是这些人也是其中之一。

    然慧心和尚本着我佛慈悲,又似乎勾勒起了往事,终究是让本不富裕的寺庙更加雪上加霜。

    新皇登基并没有带来新气象,明国大地伴随着北方大旱,赤地千里,寸草不生,还有全国性的大饥,乡旱,水涝,秋禾全无,飞蝗蔽日……

    终于,随着第二年陕北驿站的正式裁撤,一时间整个北方明国风起云涌,盗寇并起在这片干涸的黄色土地,无数的百姓开始流离失所,旷野之间,散落着哀嚎遍野。

    时至今日,伴随着世间越发混乱与驿站的结束,已经不能晓得外边世道的慧心和尚这里也是碍于今岁越加杀害庄稼的严寒冷酷,香山寺终究是到了尽头,这也是弟子们心照不宣的事情。

    而如今,穷苦潦倒的香山寺再也活不下去人了,老和尚不得不让徒弟们再次下山,而些个无法无天的徒弟们下山而去,也算了却了心中唯一牵挂。

    “哎!一不小心哦,十余年间三四次离别。

    世宗三十九年出生的老朽,杀戮一生,却熬死了四个,哦不,加上那开海的隆庆,修仙的嘉靖一共是五个大明皇帝哟。”

    想到此处,慧心和尚心中再无旁骛,一时间伴随着越小声小的木鱼声,老和尚伴同整片庙宇仿若枯木一般,看着雾气缭绕的世界再也不动……

    “生也罢,活也罢!

    归来归去,

    世间苦难,何时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