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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 移祸

    江锁觉得自己做了个梦。

    她看到自己的身体泡在血水之中,液体温热,让人上瘾。

    她溺在血中,看到爹爹挂在剑上,身后是吊死的娘亲。

    她想喊却喊不出声,嘴被血水堵住。

    每张一次口,血水便往肺里深灌一寸。

    血水温暖,染得整个梦都是红色的。

    “啊——”

    江锁惊叫醒来,额头冷汗涔涔,入眼是祁溶那张温润如玉的脸。

    房内一灯如豆,烛光明灭,映在他的脸上。

    金蛇惑心躺在她身旁,也盖着被子。

    梦做得沉,江锁半闭着眼,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见祁溶仍坐在椅中。

    江锁不动,盯着祁溶说:“殿下深夜不睡,在咱家房里睁眼吓人呢。”

    祁溶起身离床,问道:“你做噩梦了?”

    “坏事做得多了,你也这样。”

    江锁敷衍一句,支撑着双手起了身,汗水浸透了里衣,哑着嗓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祁溶递来一条手帕,回道:“子时。江公公睡了三天。戎灼把白花都送来了。”

    “他是巴不得我死,咱家偏不随他的意。”

    江锁未接手帕,警觉地盯着祁溶,问道:“谁给咱家换的衣服?”

    “路骁霆连夜从祁都请来了郎中公孙渊,还有秀娘。”

    祁溶见她僵在床上,便拿着手帕替她擦汗:“秀娘换的。”

    江锁将信将疑地看着祁溶,并不接话。

    如果是秀娘换的……秀娘是路骁霆的母亲,那么,她的身份,便还可以隐瞒下去。

    祁溶为她擦了汗,将手帕折好,问道:“江公公怎么不问我们是如何脱险的?”

    江锁的记忆从树干断裂之时便断了,这会不说话,顶着一个歪歪的发髻,歪头等着祁溶开口。

    祁溶似笑非笑地端来一杯热水,说:“喝完水便告诉你。”

    江锁接过水杯,一饮而尽,还倒扣水杯,向祁溶示意一滴未剩。

    祁溶看了,便说了:“下游洗面村的稻农熊得文率领村民在两岸间布了一张渔网,横在河中央,我们才被打捞上来的。”

    江锁喃喃道:“山林里带头闹事的熊得壮与这洗面村的熊得文莫不是两兄弟?”

    祁溶点头道:“正是。”

    江锁不出声,显是又在想着什么事情。

    “闹事的熊得壮等人已被本宫悄悄放出,没有惊动任何人。”

    祁溶看出了江锁的心思,说:“公孙先生说江公公底子弱,需静养,近日不宜操劳。”

    听闻公孙先生已到平州,江锁叹口气,揉了揉眉心。

    “咚、咚——”

    两声轻柔的敲门声响起。

    “咱家也想高枕而眠呐,奈何身不由己。”

    江锁听到敲门声,又叹了口气,将被子拉至颈项处,朝门口喊道:“进。”

    祁溶从后窗翻了出去。

    金蛇惑心也醒了,“滋溜”一声钻进了江锁的袖中。

    “奴家来给官人请安。”

    念映柔那柔柔弱弱的声音一出,酥了江锁的骨头。

    江锁笑道:“小娘子深夜到访,咱家却是动不了身了。”

    念映柔秀眉微皱,双目顾盼道:“官人是嫌奴家打扰了?”

    “岂敢?小娘子有心,陪自家说说话也是好的。”

    江锁一动不动地仰躺在床上,只觉天旋地转,身体很不舒服。

    念映柔又点了一根烛火,房间更亮了些,然后伸手去帮江锁掖被子。

    她露出了纤细的手腕,尽是血淋淋的鞭伤。

    江锁随意一瞥,握住了她的手腕,皱眉问道:“小娘子的伤是怎么回事?”

    细细一看,伤口尚未结疤,是这几日的新伤。

    念映柔一惊,抽出手腕,似不愿江锁触碰。

    她用袖子遮住伤口,跪在了江锁床前,垂首道:“映柔该死,脏了官人眼睛。”

    江锁撑起沉重的身子,疑云顿生:“到底怎么回事?谁伤了你?”

    念映柔见她关心自己,美目中流下两行清泪,啜泣道:“是顾大人伤的。”

    “你是咱家的人,怎的又去伺候上了顾金吾?”

    江锁皱紧眉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像是踩进了别人的陷阱。

    念映柔娇弱地哭着:“奴家醒来时便躺在顾大人的卧榻之上。顾大人这几日来心情似是不好,便举着马鞭拿奴家撒气。”

    江锁听了,沉默不语:眼前人乃喻庆喜所赠,他又为何将她转送给顾金吾?方才念映柔在房内点灯,又故意亮出这伤口,分明就是要让她看见。如若她真是个太监,对念映柔心生怜惜、爱慕之心,眼见这娇俏娘子满身是伤,必会向顾金吾寻仇。所以,念映柔这颗棋根本不是为了监视,而是离间——离间东宫与锦衣卫。

    喻庆喜为什么要这样做?

    江锁的后背冒出涔涔细汗。

    正在沉吟之际,房门被推开。

    喻庆喜匆匆忙忙走来,一脸关切问道:“奴婢听闻九千岁被洪水冲入河中,心急如焚,时时挂念,每日都会向公孙先生寻问病情。千岁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我们这些做奴婢的,福不福气全凭主子赏赐。”

    江锁掀开被子下床,蹬上鞋履,指着念映柔说:“就是这从天而降一个福气,瞧瞧被欺负成什么样了?”

    念映柔仍旧跪在床前。

    江锁托起她的手给喻庆喜看。

    喻庆喜佯作惊愕:“哟!这、这、这……辣手摧花么不是!映柔快快退下,莫要污了千岁爷的眼睛。”

    念映柔轻轻应了一声,便悄然退下。

    江锁恋恋不舍目送她出去。

    喻庆喜笑着打趣:“看不出千岁爷倒是个痴情种。”

    “得美人如此,自当爱惜如斯。”

    江锁收回目光,黯然道:“情深至此,岂能辜负?待咱家伤愈,便去向太后请旨,给姑娘一个名分。”

    “那是自然。”

    喻庆喜应和道,“只不过——”

    江锁见他的眼神闪烁,眉毛轻轻一挑:“只不过什么?”

    喻庆喜压低声音道:“全乱了,九千岁。洪水流经介怀县便分了洪,只淹了四个县,剩余七个完好无损。八十万亩田地只淹了半数不到。如此一来,与西洋谈成的五十万匹丝绸恐怕是难以交出了。”

    “五十万匹丝绸事小,大不了今年国库收不上八百万两白银。”

    江锁目光深沉,问道:“可是白晏河与韩婆江的堤坝是朝廷耗资两百万两白银修造,而且还是在去年,怎的就决堤了?”

    “这、这……”

    喻庆喜眨巴眨巴眼睛,讪讪一笑:“大家既是为太安宫做事,在这紧要关头,便该同舟共济才好。”

    此人话里有话。

    江锁看着他,面带笑意道:“喻总管有话不妨直说。”

    喻庆喜犹豫了一会,低声说:“朝廷要收税,官商要田地,毁堤淹田乃是下下之策,我们却不得不为之。奴婢已想出万全之策,只需将知府庾子期推出,定他个贪墨修河公款之罪,眼前我们的困境便迎刃而解了。”

    这个“我们”用得精妙,硬是把江锁拉了进来,敲碎骨头连着筋。

    如此一来,即便不是江锁做的,她也脱不了身了。

    “喻总管此棋甚妙。”

    江锁半勾薄唇,不露悲喜地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