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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撤兵

    江锁与祁溶出发去域州时,已是初春时节,阳光和煦。

    祁溶不让江锁骑马,便陪着她坐于车中。

    江锁正闭目假寐。

    她困于感通寺已有数月,如今又要故地重游,心中难免有些感慨。

    祁溶温柔注视着她,问道:“你猜此次宴请,谁做东?又请了谁?”

    他把江锁抱在腿上坐着,饶有兴致地数着她的睫毛。

    江锁觉得眼睛痒,打下了他的手,道:“自然是熊得文那个冤大头做东,屠沐与高云骏都在,林文奎自然少不了。地点么……楚天阁。”

    楚天阁内丝竹盈耳。

    熊有财早早守候在天字房,焦虑得转圈圈。

    他与那傻弟弟本是洗面村种田的农民,祖坟燃了青烟,在去年遇见了太子与厂公,从天而降一笔横财,让他在平州开了晚光阁,过上了人上人的日子。

    哪知江锁一封信,又让他摇身一变,成了现在的“熊有财”,还是平州第一富商!

    成天周旋在山匪与敌军之间,做的都是提刀见血的生意。

    搁谁谁不疯?

    第一位赴宴的是屠沐。

    他向来守时,面无表情地坐在了主位下方,严守分寸地把主位留给即将到来的祁溶与江锁。

    熊得文笑容满面地为他斟茶。

    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二人对视的瞬间,双方都有些尴尬,熊得文笑得比哭还难看。

    所幸不到片刻功夫,江锁与祁溶便到了。

    熊得文装傻充愣道:“这二位是……”

    江锁见屠沐正坐在下首,便也跟着演上,抱拳道:“一介白衣江锁,这位是东宫太子祁溶。”

    熊得文佯装惊讶,掀衣便拜:“参见……”

    祁溶将熊得文扶起,道:“不过一介落魄皇子,我们不讲这些虚文。”

    熊得文躬身引座:“太子上座。”

    屠沐这才起身,抱了抱拳,神色说不上轻慢,更说不上热切,不过例行公事罢了。

    江锁面带笑意,问道:“想来这位便是锦衣卫指挥使屠沐屠大人了?”

    眼前这位指挥使大人年逾四十,老道与城府都写在脸上,连呼吸都显得不动声色,是十分标准的锦衣卫。

    “屠某常在太安宫听见江公公大名,百闻不如一见。”

    屠沐说着,又自行坐下。

    “江锁曾有幸得老佛爷庇佑,方能成今日之势,如此才得以与指挥使大人共坐此桌,共享佳宴。”

    江锁语气温和,说的话却是绵里藏针:“老佛爷近来可好?”

    “好与不好,江公公回去看一眼不就知晓了。”

    屠沐将精致的白玉茶杯握在手中把玩,却一滴水也未曾喝过。

    江锁不动声色地品了一口茶,并不接招,笑道:“相伴太子,恕不远行。”

    屠沐也不过说了句玩笑。

    他也明白,江锁怎会在此时回祁都,便把话圆了回来,道:“是了。祁都哪比浙东自在,换我,我也不回。”

    江锁轻笑,不再接话。

    祁溶便问:“三弟可还好?”

    他这个三弟来得蹊跷,江锁也甚为关心,当下懒懒撑起了身子,看向屠沐。

    有关三皇子的风声已经吹到东部沿城。

    三皇子在生辰宴上中了毒针,太安宫与太医院上上下下都被清理了一遍,却始终未能查找处真凶。

    如今三皇子已逾一周岁,仍旧痴呆,见了人,不笑也不哭。

    屠沐道:“太后也正为此伤神。”

    太后的“伤神”并非因为治不好三皇子的病,而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替代。

    按照太后此前的做法,无非找一个年纪相仿的婴儿送入宫中,狸猫换太子。

    此事太后打算交给屠沐去办。

    然而,屠沐却迟迟不肯动作。

    并非因为心慈手软,而是事关龙种。

    若此事一旦败露,不仅是太安宫,就连前朝内阁也会受到影响。

    如今祁溶在东部沿海诸城大势已起,若太安宫因此事而失了民心,只怕再无东山再起之日。

    幸而三皇子尚且年幼,太后有足够的时间在这件事情上想办法。

    “达多加措日日到太安宫中为三皇子祈福,他请来了一位得道高僧,名叫……星糜。”

    这名字取得古怪,屠沐想了好一阵,继续道:“他正从西域乌孙国赶来,说是能治好三皇子的病。”

    “阿弥陀佛。”

    江锁看了一眼祁溶,惋惜道:“说到底,是殿下的手足,无端遭次横祸,实在令人痛心。太后若需我们的帮助,但说无妨,只要能救三皇子一命,我们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江锁这话说得虚伪,但她的语气极为恳切,连坐在一旁端茶倒水的熊得文都差点信了她的邪。

    “江公公有心,此番回祁都,我定当向太后表明江公公牵挂之心。”

    到底是出入昭狱的人,屠沐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一声哈哈。

    就在此时,林文奎与高云骏同时推门而入。

    二人憔悴的模样倒是把熊得文吓了一跳。

    自锦衣卫与风雷军进驻域州,林文奎便巴巴地想要拍二位京官的马屁。

    屠沐为人沉稳,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根本不给林文奎可乘之机。

    高云骏就不一样了。

    他出身风雷军下士,凭着不大的本事和天大的运气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是吃喝玩乐的本事。

    在这一点上,高云骏与林文奎倒是志同道合。

    是以,很快,二人便如胶似漆地黏在了一起。

    熊得文包下了整个楚天阁供二人玩乐。

    可自从那日林文奎带着高云骏去了一趟感通寺后,二人便很少光临楚天阁。

    此时的二人面色泛白,眼底发青,神色却是发自心底的快乐。

    整个人似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诡异。

    自曹厚庵死后,林文奎便与江锁结下了生死大仇。

    他不愿坐在江锁旁边,便兀自坐在屠沐旁边。

    高云骏没有太多心思,傻乐傻乐地坐在祁溶的右手边,随意拱手道:“参见太子殿下。”

    祁溶并不理会,若有所思地以指尖轻点桌面。

    “人都到齐了。那上菜吧?”

    熊得文见气氛古怪,便站起身,拍了拍手。

    下一刻,面容姣好的侍女们端着各色珍馐鱼贯而入。

    江锁看着对面的林文奎,率先打招呼道:“数日不见,元大人别来无恙?”

    在座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出哪里无恙,分明是有大恙。

    林文奎吸了吸鼻子,冷哼一声:“江姑娘大驾光临,莫不是专程挖苦小人?”

    “江锁诚心发问,何来挖苦一说?”

    江锁轻轻瞥了林文奎一眼,温和道:“我看大人气色欠佳,想来旧人离世,大人心生悲痛,夜不成寐也是常有之事。大人节哀。”

    江锁笃定“旧人离世”四个字是林文奎心里的一块疤。

    这块疤由她来揭,再合适不过。

    果然,林文奎受不了这样的激将,“啪”的一声摔了筷子,吼道:“旧人离世是谁之过?江锁,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若不是看着祁溶正坐在江锁身边,林文奎早就动手了。

    江锁被溅了一身汤汁,雪白长衫染了颜色。

    她低头垂眸,接过熊得文递过来的手帕擦拭衣服,全然看不出悲喜。

    倒是金蛇惑心动了怒,龇牙咧嘴地从祁溶袖中钻出,直欲扑向林文奎。

    祁溶看到了,便将惑心的头按进袖中,声音几不可闻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惑心不懂这二人在谋什么,但它看到了江锁的眼神,知道再不忍,一会儿会挨揍,便悻悻然钻回祁溶的衣袖。

    随着“嘭”的一声关门,林文奎拂袖而去。

    熊得文也不去追,暗中观察江锁的眼色。

    江锁的目光终于落到高云骏与屠沐身上:“请帖乃两位大人所发,想来是有要事商谈?”

    高云骏一心想早些谈完回感通寺,便快速道:“嗐,就是谈撤兵之事。殿下撤兵回祁都,这仗便打不起来,国库便不会因军费而消耗。国库里的银子将来还不是太子殿下您的?说起来,我们还为殿下省钱了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高将军倒是为本宫思虑周到。”

    祁溶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撤兵不难。”

    高云骏兴奋地叫道:“我真是赌对了人!我说殿下聪明过人,不会在此时不识时务,果不其然!果不其然!殿下,我干了,你随意!”

    他很激动,当下站了起来,双手举起酒杯,恨不能与祁溶喝个交杯酒。

    祁溶也端了酒杯,轻轻与高云骏一碰。

    祁溶既已同意撤兵,宴席的目的便达到了。

    高云骏心急火燎地想要迅速结束此次宴席,立时飞奔回感通寺,好好享受那“妙物”。

    江锁看着对面的屠沐,轻声对高云骏道:“高将军若是有事便先请回,剩下的细节,我们与指挥使大人慢慢谈。”

    只与屠沐谈?

    高云骏陡然间被什么噎住——为什么只跟屠沐谈?他高云骏才是带兵打仗的主力啊。

    未等高云骏开口说话,熊得文便起了身,推着高云骏出了门,嬉皮笑脸道:“高将军既然有事,我们也不便耽搁。高将军请!高将军再会!”

    门外,高云骏还半张着嘴,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一股浊气憋在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