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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误杀

    就在长宗弘毅行礼之时,风逸从丰川玄的侧后方打马奔来。

    他沉着脸,紧握长剑,在心中精准地测算距离,势必要一击即中。

    “丰川大人小心!”

    长宗弘毅用倭语喊道,同时,闪身上前,欲替丰川玄挡下这一剑。

    戎灼在城楼上看得清楚,飞云掣电间射出一箭,直冲长宗弘毅胸口。

    羽箭来势凶猛。

    长宗弘毅闪身躲过,却还是正中右臂。

    此时风逸的长剑已经袭来。

    距离丰川玄的喉咙不过数尺距离。

    风逸举剑。

    兔起鹘落间,一个身穿炽炼军战甲的小兵突然冲出,横在了丰川玄的前面。

    风逸本想收手,已然来不及。

    长剑没入小兵的胸膛。

    这小兵的出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在场的风逸、丰川玄、长宗弘毅、戎灼,皆是一愣。

    这次的刺杀显然失败。

    风逸立时调转马头,抽出剑,往回奔去。

    丰川玄举起火铳,便是一枪。

    风逸骑的战马后蹄中枪,扬蹄嘶鸣后,便倒地不起。

    风逸迅速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摔断了的腿,朝城楼跑去。

    仓促间,风逸不住地回头看那个小兵。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兵,却对他颇有些印象。

    他是个实打实的新兵蛋子,又瘦又小,功夫毫无章法,横劈竖砍,却丝毫没有畏惧。

    他为什么会替丰川玄挡剑?

    丰川玄怎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他再次举起火铳,对准风逸的后背。

    那小兵却将自己的胸膛对准了丰川玄的枪口,道:“杀……了我……”

    丰川玄听到他的声音,竟是愣住。

    这声音好生熟悉。

    丰川玄心念一动,猜到了头盔里的人是谁。

    他小心翼翼地脱掉了此人的头盔,连长宗弘毅都吓了一跳——这个小兵竟是一名女子!

    她是木婵娟。

    她的嘴角有鲜血流出,俏脸已失去了血色,看着丰川玄痴痴地笑。

    “你本不用这样。”

    丰川玄用雪白的袈裟为她擦拭嘴角的血,哑着嗓子道。

    “死了好……”

    木婵娟叹了口气,痛得皱紧了眉,道:“死了才不欠你什么……”

    “我何尝不知你是倭人。”

    木婵娟惨然一笑:“你在感通寺后山开采矿脉,制作军火,发放极乐散,我都看在眼里。你带着最慈悲的面具,做着最罪恶的事情。你是一个掠夺者。江锁笑我又痴又傻,我可不傻,我只是愿意为你蒙住眼睛……”

    “我……”

    丰川玄怔怔地看着她,雪白的袈裟染上了血。

    木婵娟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轻抚丰川玄袈裟上的鲜血,道:“不必为我难过,不用记得我……我想变成一滴雨,一缕风……不再做只笼中鸟,不愿再爱局中人……”

    烈风自觉地不再呼号,像是要成全木婵娟的安静离开。

    丰川玄突然有些怅然。

    他握着木婵娟的手,感受着热血变凉。

    许多年后,风逸荣升至大祁的护国将军,他回过感通寺一趟。

    看着院中开得枝繁叶茂的槐树,他陡然升起一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初次相见时,便在这古寺后面。

    那时,风逸一身污垢,臭得木婵娟几度晕厥。

    他以为木婵娟还在房中,正了正衣冠,敲门便入。

    房间里空空荡荡,窗户还开着,窗帘翻飞。

    她是真的喜欢红色,不仅仅是满柜红衣,连窗帘与床单都是鲜红,红得像血,像残阳。

    桌案上是她留下的诗词: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

    话还没有写完。

    风逸以为是她有事出去了。

    她的确是有事出去了。

    她混进了炽炼军的队伍,当了一个小兵,便再也没有回来。

    巴山夜雨是丰川玄种在木婵娟心里的梦。

    木婵娟也成了风逸的梦。

    她死得轻如鸿毛,又重如泰山。

    就连后来当了将军的风逸也不知道——

    她曾为爱而死。

    她曾为国而战。

    战火仍在继续。

    丰川玄没有收手的意思。

    城楼上的祁溶也不愿停手:“五万打一万,我还怕他翻天吗?”

    “此战,倭寇必输。”

    楼苍兰心中疑云丛生:“他在等什么?”

    祁溶看了楼苍兰一眼,心知他对敌经验丰富,他这么说必然有他的道理。

    果然,没过半个时辰,将士来报:“禀殿下、将军,屠沐率风雷军、锦衣卫列队西城门,说……”

    将士目光有了一丝犹疑。

    祁溶转过身看着那将士。

    楼苍兰沉声问:“说什么?”

    “说此时再不撤兵,他就要……攻城。”

    将士的声音越说越小。

    祁溶的神色让将士不寒而栗。

    原来丰川玄是在等屠沐!

    东边倭寇进犯,西边锦衣卫、风雷军夹击,要的就是祁溶捉襟见肘,进退两难。

    太后与丰川玄正在形成共谋,要肢解祁溶的兵力,要瓮中捉鳖。

    楼苍兰失声叫道:“殿下你要去哪儿?”

    祁溶的声音森寒,又低又沉:“去找屠沐。”

    楼苍兰踏步向前,跪在祁溶面前道:“现在将士都在战场杀敌,我实在调不出人手护卫殿下的安全!”

    祁溶伸手扶起楼苍兰道:“你就在城楼督战,我不用人护。”

    “殿下!”

    楼苍兰眼睁睁看着祁溶驾马而去。

    从域州东城门到西城门,骑马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屠沐果然整军列队在西城门口,身后是锦衣卫与风雷军的精锐部队。

    他朝城内喊话道:“殿下曾与卑职签署退兵协议,并承诺在十日内退兵。如今十日期限早已过去,倭国长官丰川玄前来接管濒州。臣恳请殿下退兵!”

    祁溶岿然不动,朝守城的将士道:“开城门。”

    他们见祁溶只身赶来,不由愣住。

    祁溶再重复了一遍:“开城门。”

    “快开城门!”

    为首的将士最先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放下锁链。

    祁溶跃下马背,卸了剑,朝屠沐走去。

    他身边的将士双手接过长剑,吓得半张着嘴,不敢说话:“殿、殿下……”

    祁溶踏脚朝军阵走去。

    就连屠沐也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祁溶一步一步快速走到了屠沐的面前。

    忽然,他一个纵跃,将屠沐拉下马背,挥拳便打,拳拳到肉。

    “指挥使大人!”

    屠沐身后的官兵皆是一惊,纷纷跃下马背。

    可他们面对的是祁溶,是东宫太子。

    太子打人,他们谁敢阻拦?

    方才见祁溶卸下了兵器,官兵们也便卸下防备,谁也没想到祁溶把指挥使大人拖下马背,一阵暴打。

    祁溶泻去了邪火,站直了身子道:“屠指挥使,本宫现以东宫太子的身份命令你,随我入城一趟。”

    屠沐吐出了一颗大牙,擦了擦嘴边的鲜血,愤然看着祁溶。

    到底是老将,他忍下了这口气。

    此时的祁溶没了刀剑,没了战马,独自一人站在屠沐的马前,站在数万兵马之前。

    屠沐喉间滚动。

    他身后的锦衣卫将领有些不放心,唤了声:“指挥使大人……”

    屠沐无声摆摆手。

    祁溶看着屠沐,实则是对那将领说:“本宫手无寸铁,手下将士皆在战场。如若指挥使大人想要回来,你们来去自由。”

    屠沐随祁溶,走进濒州城。

    祁溶淡淡地边走边道:“昔日濒州城乃东边最为繁华的所在,商贾贸易往来不绝。濒州每年所缴纳的赋税在各州府之中皆是名列前茅,是国库收入的倚仗。你们锦衣卫、风雷军吃的每一粒饭、喝的每一滴酒,都沾了濒州百姓的血汗。然而,倭寇来袭,此地一夜之间,便成了一座空城。”

    他带着屠沐不慌不忙地穿城。

    越往东边走,打斗之声越打。

    街道上开始出现死尸。

    “来不及逃的百姓惨死在他们的铁蹄之下,踩得肉不是肉,骨不见骨。”

    祁溶扫了一眼大街,道:“濒州城尚未攻下,倭寇便是如此对待我们的百姓,如若真交由他们接管,满城百姓可有命活?”

    屠沐默然不语,看向前方,只见前方杀得血光冲天。

    祁军将士们脸上未有丝毫惧色。

    天光之下,他们犹如细小的沙粒,又像蝼蚁一般在尖刀上挣命。

    他们有的还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们并不强壮,却并未倒下。

    他们像一把弯刀,在为自己开天辟地,所向披靡,气壮山河。

    为自己而战。

    屠沐怔怔看着远方。

    祁溶在这时,轻声问道:“屠指挥使,您还要奉旨撤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