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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叔伯

    左丹青自祁都回来以后,便在城西锦衣卫的营中住下。

    屠沐虽对当年烬风军反叛一事心存疑惑,但仍未轻举妄动,对左丹青以礼相待。

    左丹青被顾金吾挑断了手筋、脚筋,眼已被毒瞎,只有耳朵能听见声音,喉咙能发出呜咽之声,犹如破风箱。

    他浑身裹满陈年血污,混杂着毒药的陈腐气,腥臭不堪。

    屠沐为左丹青单独辟出了一间帐房,松掉他手脚和脖颈处的铁链。

    屠沐还想为他清洗身体,左丹青拒不配合,众锦衣卫亦拿他没有办法。

    每日屠沐都差人按时送饭,亦会找军医,熬煮一些温和的汤药给他滋补。

    是日

    屠沐正查阅军报。

    太安宫传来消息,命屠沐派出锦衣卫搜捕三皇子的下落。

    侍卫在帐帘外禀报:“指挥使大人,太子殿下与江公公来访。”

    屠沐迅速收起太安宫的来信,起身迎接。

    只见江锁一身白衣小公子的打扮走在前面,祁溶跟在她身后。

    “姑娘已大好了?”

    屠沐见江锁虽然面色苍白,但行动自如,心下竟莫名有些宽慰。

    当锦衣卫的队伍里盛传江锁将不久于人世时,屠沐心中竟油然而生一丝迷茫——若江锁真的死了,鑫、濒、丹、平四城必将陷于危局之中,东部沿海的百姓将如何自保?

    “托指挥使大人挂念,江锁身体已无碍。”

    江锁双手拢袖,问道:“听闻蒋肇忠将左丹青左大帅送入了指挥使大人营中,可否让江锁一见?”

    “自然。”

    屠沐按捺住了心中的喜悦之情,未让江锁与祁溶察觉,兀自带路,朝左丹青的营帐走去。

    祁溶为江锁掀开帐帘,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江锁仍未停下脚步,轻声唤了一声:“叔伯。”

    左丹青五感之中有四感皆失,仅剩的听觉尤其敏锐。

    他听见了江锁的声音,抬头四望,茫然地搜寻声音是从什么方向传来。

    江锁缓缓靠近左丹青,在他面前跪下,一声声唤道:“叔伯,我是晚晴,姜宗曦的女儿啊。”

    左丹青双眼无神,淌出两行浑浊的眼泪,喉咙发出“呜呜”的声音。

    “叔伯要与我说什么?”

    江锁听得不清楚,再靠近了他些:“你要与我说什么?”

    话音才未落,帐中寒芒轻闪,惨白的寒光映在江锁的脸上。

    一把短匕划过江锁的脖颈。

    “晚晴当心!”

    祁溶大惊,以掌劈落左丹青手中的匕首,随后将江锁抱起来。

    “咣当——”

    匕首落地。

    左丹青呜咽声更大,浑身剧烈颤抖。

    若不是手筋、脚筋已断,定要生生朝江锁扑去。

    众锦衣卫听见了帐中的动静,纷纷拔刀而来。

    屠沐捡起地上的匕首,冲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众人离开。

    他警惕地扶住绣春刀,站在左丹青的身旁。

    江锁捂住脖子,疼得闭了眼。

    幸而左丹青手筋已断,这一刀虽是用尽了全力,也只是划出了一道浅口,渗出了些许鲜血。

    江锁不解地望向左丹青,再一次道:“叔伯,我是晚晴啊。”

    “孽、障!”

    左丹青从肺里吐出两个字,以极为缓慢的语速,咬牙道:“杀、的、就、是、你!”

    祁溶的脸色一凝,挡在了江锁的前面。

    江锁不解地问:“叔伯为何要杀我?”

    “你、与、顾、金、吾、沆、瀣、一、气,该、死!”

    左丹青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说话。

    “顾金吾?”

    三人异口同声地重复了这三个字。

    锦衣卫指挥使从顾金吾到刑戒再到屠沐,已换了三人,再听到这个名字时,在场之人都有些陌生。

    沉吟半晌,江锁恍然——来往的锦衣卫都称呼屠沐为“指挥使大人”,左丹青如今眼睛已然看不见,身处昭狱,也不知人间早已变天,所以怕是将屠沐错认成顾金吾了。

    一想到左丹青如今的惨状皆是拜顾金吾所赐,江锁便忍不住心口一酸,双眼含泪道:“叔伯,顾金吾已被晚晴问斩。现在锦衣卫指挥使名叫屠沐。叔伯冤枉晚晴了。”

    “死、了?”

    左丹青惊讶,低声喃喃道:“这、就、死、了?”

    江锁试探着向左丹青靠近。

    祁溶与屠沐都紧张地握住了腰间刀剑。

    “我杀了他。”

    江锁缓缓蹲下,轻声道:“你听这位指挥使大人的声音,和顾金吾不一样的。”

    屠沐应道:“锦衣卫指挥使屠沐见过左大帅。”

    “不、一、样。”

    左丹青沾满污秽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死、了、好。好、好、好。”

    “我给叔伯擦脸。”

    江锁吸了吸鼻子,去帐外打水。

    祁溶一步也不离开,死死守着左丹青。

    屠沐出帐去追查,是哪个轮值的马大哈丢了一把匕首。

    江锁细细为左丹青擦拭脸颊,一点也不介意他身上刺鼻的味道。

    她虽叫他一声“叔伯”,但她在五年前的浩劫里失去的父亲,早已视左丹青为父亲。

    水盆里的清水在接触帕子的一瞬变成了灰黑色。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江锁双眼含泪,小心翼翼地为左丹青擦拭指尖。

    他手腕上的筋被齐齐斩断。

    江锁看得心痛难忍:到底还是让顾金吾死得便宜了。

    祁溶也蹲下身来,对江锁道:“我为叔伯擦拭身体,晚晴,你去换盆水来。”

    “不妥。”

    江锁的声音几不可闻。

    左丹青在五年前便被顾金吾关入昭狱,如今已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浑身散发着恶臭。

    祁溶那么喜欢干净,江锁怎么舍得让他动手?

    “我来。”

    祁溶拿过江锁手上的帕子。

    左丹青闻声,耳朵一动。

    这个“叔伯”叫得意味深长。

    左丹青喝问:“谁?”

    他四肢虽断,眼睛已瞎,却不失当年的敏锐,只听声音便察觉出了不一样的气息。

    这个“谁”并非是问此人是谁,而是问江锁身边人的身份。

    江锁看了祁溶一眼,知道他这一声“叔伯”就是故意叫的,拿他没有办法,便道:“叔伯,他是东宫太子祁辰光。”

    “哦……”

    左丹青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眨了眨,道:“祁、烬、那、小、子、的、二、弟。”

    他缓慢说着,突然发出“呼呼”笑声,咧嘴道:“姜、晚、晴,你、还、真、是、非、祁、家、人、不、可。”

    原来,早在很久以前,久到江锁自己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左丹青便察觉出姜晚晴对祁烬的心意。

    “好、好、好。”

    左丹青脸上带着笑,不住点头。

    祁溶朝江锁耸了耸肩,做了个摊手的姿势。

    江锁不答话,翻了一个白眼,端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