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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她来

    遥遥望去,那一片高楼林立与别处没什么不同。

    十层左边第三扇窗户累满了灰尘。这是间小公司的办公场所,除了老板称为“孙董”外,其余的都是“X总”,他们在城市的日常运转之下也做事,几乎每天都有客户登门询问广告合作的价位,但大多不屑一顾而归。

    创业梦想逐渐成了泡影,且无可逆转,因此近期,孙董在考虑注销公司的事。

    卢蔓今日离职,此时正在收拾桌面上的物品,将属于自己的部分装入袋中;将不属于自己的部分留在原处。桌面上的清单已准备许久,一滴水落到了纸上。

    “你的画不错,不亏是我当初亲自选择的画手。”孙董捂住正在漏水的杯子,尴尬一笑,“不好意思,破坏了佳作。”在观察她的画之前,他在观察她:扎着马尾的她身穿简单朴素的黑色连体裤,唯一的花纹是几个白色的点,像是不小心泼上去的漆,但这套贴身的服装将她纤瘦的腰完美呈现。她侧脸的皮肤嫩白,不知触感是否和想象中一样。

    卢蔓知道他在夸清单上的画。是的,她无聊到将清单上对应的物品画成图形,深深浅浅的线条十分醒目。

    “加油哦,你就是未来之星。”孙董做了个夸张的为她打气的动作。算是赞美、祝福以及与这位不卑不亢的员工告别。说完这句话,孙董捂着漏水的杯子走往下一位离职的员工座位。

    卢蔓收拾好东西离开时,时间未到中午十二点。客观上,她请了下午的假;实际上,她再不会返回此处。

    并非公司的氛围令她一刻不想多待,而是她决定前往艺术家灿若繁星的A城发展。

    几天前,她通过网络招聘平台向A城当地某文化艺术类公司申请某画家组内的岗位,虽不是签约画手,但在A城这样艺术人才竞争力丰富的地方,能够找到这份工作已属不容易。她原来的工作虽是画手,但早已属于披着画手的名义做着杂活,还不如退一步做些具有实质意义的工作。

    该公司的人事在昨晚通知她今天下午到场面试。

    虽然时间有些紧凑,但她并没有马上前往动车站,而是先打车前往一座陈旧的小区。

    这一片看上去显然有年头,纵横排列的几栋楼最高没超七层,最低没落三层,虽高低、布局、门牌号存在差异,但它们之间依然存在显而易见的相同之处:外观已褪色,有的由深转淡,有的由淡转极浅,有的由极浅转为他色。每栋楼一层防盗大门反复更换或不断覆盖油漆,却还是没能隐藏整体的孤寂与沧桑。

    卢蔓站在历经风霜的保安室外,望着那块只有省市依稀还能辨认出的地址牌,心底的反射如同不见的地址般模模糊糊,家在此处或在彼此这一问题,对于此时的她而言并没有准确答案。

    保安小邱正在连续剧、吃午餐,听见玻璃声敲响时,他有些不耐烦地回过头,可当见到来人是卢蔓时,便马上换了一张脸,“卢小姐,是你呀。”

    卢蔓与他打了招呼。在直奔主题前,她犹豫了片刻,为了不枉费特意挤出时间到此处,还是说了出来,“小邱,我打算到A城工作,如果……”

    小邱以抢话的方式试图让对方安心,“卢小姐你放心,只要8栋402有人回家或者有访客、信件之类的,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你就安心去发展吧。”

    卢蔓的眼眸微垂,一时不知还该交代什么,一切反刍在此刻似乎只凝结成那一句:“蔓蔓,你住到学校去,再也不准回家。”。

    好像只能这样了,一间屋子、一段记忆、一个人,只是如此短促的几分钟便足以终结。

    “谢谢你。”

    她抬头望去,正午灿烂的阳光泼洒在熟悉却陈旧的窗台上,转身以后,她的心却像刚历经一场瓢泼大雨。

    坐上向北出发的动车时,已是十三点三十分。她要去的并非终点站,而是经停的第二站,两地的距离不算远。她先是靠在椅背上欣赏沿途的风景,眼前飘过无数画面,有重峦叠嶂,有旖旎风光,有萧条一隅;她想,若将这些风景都体现在一幅画上,是该实事求是地还原,还是以色彩的浓淡来体现不同的意境?

    还记得第一次搭乘这个方向的动车时,她的身旁坐着一位俊朗的少年,他温热的手搭在她的掌心,那年、那时的她无心关注窗外掠过的景色,注意力统统集中于他眼底无限的温柔。

    飞驰的时光夺走与落下的,她都交出与拥抱着。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她的思绪,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眼眸内先是惊喜,可随后像想起什么似的,皱了皱眉头,随即嘴角又勾起一个弯,完成这一系列矛盾的神情后,她才将电话接起,佯装镇定地说,“喂,额,在工作呢,今天事情比较多,你先去忙,等空了再联系,拜。”

    挂掉电话后,她眯了一会儿,还好提前设了闹钟,赶在动车停靠前五分钟睁开双眼。

    面试的公司地点与她想象之中没什么不同:鳞次栉比的建筑其中一栋;外观相同的楼房其中一层。

    面试官是位年轻的女孩,乌黑亮丽的头发上别着一块粉红色发夹;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在浓密的眼睫毛下显得更为灵动;口红的颜色似曾相识。

    面试顺利得让卢蔓意外,对方的温柔也使她一颗应是旅人的心逐渐热络起来,但她还是忍不住再三强调事实,“写在个人简介上的那部漫画作品虽然签给出版公司了,但压了好几年还没上市,所以,目前我已发表作品为零。”

    “没问题。”女孩的声音柔软动人,属于若撒娇起来大概能在六十秒内叫人投降的那种,“这些我们都清楚,我们是根据你的性格和表现出来的能力做出决定的。”

    卢蔓觉得自己幸运极了。

    紧接着,女孩让她先回去休息与调整,今晚八点作为员工之一代表公司参与一场带有商业性质的饭局,现场会有公司内其他员工在场。

    卢蔓从公司走回暂时居住的小旅馆时,沿途用双眼捕捉风景,这时的天是清澈的蓝,阳光的暖度正合适,连空气中似乎都裹挟着迷人的香氛。

    她没有精心打扮自己,但心情的愉悦足以在服装的色彩上体现:清一亮色的连衣裙与单鞋。

    公司让卢蔓提前半小时到场。卢蔓又提前了十五分钟,当她到达时,已有一位女人落座,本公司的老板一行人尚未到来;客户那方的人员也还没有影踪。

    这是姜禾,她知道,在选择这家公司前,卢蔓查过这家公司的资料,漫画家姜老师的签约公司在此是她希望加入这家公司的原因之一。

    姜禾外表是个长发及肩、双眸温柔的淑女。卢蔓看过她的介绍:内心填充满勇气与坚强,从高中毕业只身一人前往这个城市求学,直至进入这家公司,成为签约画家,出过几本漫画。她已漂流了八年,从未有过退缩或者依赖家人、情人、朋友的念头,始终坚持自我的追求,虽称不上已到达完全成功的境界,但至少已在艺术领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卢蔓向姜禾打招呼,并说出自己极度喜欢她的漫画;然而姜禾貌似觉得这是恭维,不太想将话题缠在自己的成就,转而聊起其他。

    刚踩到半小时的点时,卢蔓问了一句,“姜老师,今晚我们要见的客户也是画家吗?”

    这个城市居住着不少知名的画家。

    “不是。”姜禾理了理头发,动作自然,没有矫揉做作之态,顺便抬头望了眼时间,“是位主要做艺术品投资的老板。我们韩老板今年买了些油画,想与他就此展开合作,互利共赢。”

    “哦,”卢蔓颔首,“所以要协商价格?”

    “不。”姜禾直接否定了这个问题,“不是价格的问题,这个城市有不少从事这方面工作的人,有些只看作品价值,有些还考虑情怀或者其他,今晚这位,有时两个都不考虑,就看顺不顺眼,当然了,在他们这些人的眼中,顺眼与否一定包含了自己的三观、经验和喜好,这是我们第一次和他接触,首先要做的是了解对方,合作的事,以后慢慢接触再说。”

    卢蔓点了点头,因某些原因,她对这行有一定的了解。只是姜禾的这段解释,还是令她有些奇怪,“可是……我是今天刚入职的新员工,这么重要的饭局让我来,好像不太合适吧?”

    姜禾笑了笑,“说实话,你别介意,一开始我也有这种顾虑,但我问过老板了,他说一方面是因为你和这位老板是老乡,老乡见老乡,心里可能舒畅些,艺术行业的,拼点情感嘛,没准能为我们加点分;另外,说实话,我们公司的女员工不多,异性相吸嘛,老板希望在绿叶中间来点红花,队伍整体看上去也得体些。”

    卢蔓心底一沉,她听懂了,自己今夜的作用可不少,一方面是家乡成分,另一方面是性别成分,但都与能力成分无关。其实,她也没想过自己一踏入这个城市便成为主菜,作为调味料接近餐桌的世界未必是件太差的事。

    “你放心,”姜禾以为她正陷入恐惧的猜测中,毕竟是个女孩,毕竟初来乍到,毕竟没什么社会经验,当年的她也曾这样忧虑过,“我们老板虽然追求成功,但尊重女性高过一切,绝不会为了一次合作要求女员工讨好对方或者接受潜规则。另外,对方也不是那种沉迷女色的家伙,他可是公认洁身自好的薛冷面,烤不熟的那种。”

    姓薛,卢蔓眉头一拧,突然警觉起来。她相信这个城市姓薛的也不少,如果当真恰巧是那一位呢?

    “姜老师,你知道这位薛先生的全名吗?”卢蔓藏不住眼底的紧张,她屏住呼吸,等待对方的回答。

    “嗯,薛胥。”姜禾并没有注意到卢蔓倾泻而出的异样,只淡然地为自己倒了杯水。

    坚称自己故乡是S城的薛胥,她偏偏遇上这一位。

    卢蔓陷入临时逃跑理由的构想中,可一切已来不及,身后的门被拉开,本公司老板一行人与薛胥团队的一行人走了进来。

    仪表堂堂的薛胥走在前方,无论是英俊的样貌还是出色的身材,站在人群中的他总是那样出类拔萃。

    她与薛胥的眸光穿过众人的头顶对视几秒后,心照不宣地继续扮演今夜在这场饭局中的角色。

    在场不少才子佳人交头接耳,这位薛老板长得真俊,给人一种重返青春的怦然心动。

    简单寒暄、官方简介过后,饭菜与客人一同上桌、上座。餐前菜不凉,而是对挂在墙面上的那幅画进行一番热烈的讨论,此处自然不是真品。卢蔓的语言表达能力不赖,但却没有争风头大肆提出自己的见解。

    这顿饭卢蔓吃得特别没胃口。餐桌上谈历史、现在、未来;谈书画、古董、邮票;谈艺术、证券、保险,她都显得兴致全无。当她被作为老乡介绍到薛胥跟前时,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一刻不予眼神交流,对身旁不知名同事努力解释的“薛先生不能喝酒,以茶代酒。”毫不介意。

    薛胥深邃的双眸时不时瞥向她的方向,想不经意停留片刻,却又像被勾住似的粘的时间长了会儿。

    卢蔓不愿意和对方团队中的任何一人在此时此刻产生联系,但还是入了别人的眼。

    坐在她身旁的,是对方团队一名盛姓高管,中年,头上仅有的几撮毛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他被她精致的俏鼻与柔软的红唇所吸引,暗暗将座位拉近以便搭话,并问些无意义的问题,“这个菜不错,你喜欢吗?”、“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出来工作几年了?”、“你怎么这么特别呢?特别不爱说话。”至少对于卢蔓而言毫无意义。

    盛高管将卢蔓划出的距离视为微妙的诱惑,不断卖弄自以为是的幽默与百折不屈的追求精神,顺带透露自己在这座城市内某房价惊人之处拥有几套房子,其中不乏闲置待人提包免费入住的;卢蔓依旧没表现出多大兴趣,垂眸认真品眼前那盘绿油油的菜成为她打发时间的唯一乐趣。

    这位中年高管见两方老板谈论某艺术问题至兴致高昂,便决定开展自己独立的小天地。他拿起红酒,为自己满上一杯,更不经同意地为卢蔓的杯子注满,随性地举起酒杯,摇曳其中红色的液体,朝卢蔓的方向横冲直撞过去,果然,红酒洒到了两人衣服的手臂上。

    “真是抱歉,卢小姐。”盛高管得意洋洋地放下酒杯,赶忙抽出一张纸,就要抓起卢蔓娇嫩的手为她擦拭污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