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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闹心的李广

    白鹿原在灞河和浐河之间骤然隆起,将这两条苍龙分割为遥遥相对的姊妹,夜阑人静的时候,它们可以相互听见彼此的呼啸和叹息。

    而灌强从记事时起,他的耳边便有絮语不绝,就听祖父不断地重复着鲸鱼沟的故事。

    相传周平王当年被西方戎狄所欺,欲放弃镐京,另择地建都。

    他从南山北麓一路东来,过了灞河,登上了广袤的高原。

    他举目北眺,河水滔滔东去,回首南山,逶迤如浪,祥云瑞霭,覆天载地,王气浩浩,终日不散,一只白鹿腾云而来,跪倒在他的面前。

    周平王大喜,连呼此地乃龙居之地,由此以为大吉。

    遂下令筑城,孰料工程惊动了原下的千年神鲸,它破土西去。

    太祝、太宰们见此情景,急忙祭天卜筮。

    卦象显示,神鲸毁了龙脉,龙脉残破,此地不可再为王都。

    周平王遂继续东行,终于在洛邑建都。

    而神鲸巨大的身躯却在原上拉出一道深沟来,时至今日也未被抚平。

    后来,这沟就叫做鲸鱼沟,这原就叫做白鹿原了。

    当年平定七国之乱后,灌夫因为战功卓著,景帝便将蓝田以南的庄田划为他的封邑。

    于是灌夫在此建了庄园,招人种花务果,倒也乐得自由。

    每到春日,这里便碧树掩映,姹紫嫣红。每年清明前后,他都常邀三五知己来此赏花论武。

    此时正是秋末季节,鲸鱼沟已是落叶满地。

    草枯了,叶落了,野猪、黄羊、虎豹、锦鸡和野兔便无法再隐藏在密林之中,因此,这也是狩猎的最好季节。

    还在辰时的时候,李广就已经醒了,他常年在边关驻守,所以警惕性十分地高,是不愿意在床榻上久酣的。

    于是喊起了贪睡的灌强,他们来到后院剑来刀去地比试了几十个回合,活动之下身子也渐渐发热,从额头冒出热气,一下子驱除了晨霜的寒冷。

    “贤侄的刀术近来有不少长进,不过比起你父亲来,还相差甚远啊!当初我与你父亲比试可是比今天爽快多了,哈哈哈!”

    “还请叔父指点。”

    “刀之利,利在砍,而刀之用,在勇猛快速,动则沛力。

    贯于其间者,惟气耳。

    气之贯,在意。

    惟意立则气守,意立则力聚。力聚而势猛,势猛而敌惧。

    贤侄可再来一遍,老夫在一旁观看,以便于指点一二。”

    灌强依照李广的指点,重新演练一遍,招招有序,猛而不乱。

    他舞到兴头上,便朝沟边一棵柿树劈去,只听“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树枝被拦腰斩断。

    李广看了,频频点头道:“贤侄果然一点即通!如此,你在战场上、万军之中取匈奴首级,也易如探囊了!”

    灌强收回战刀,连连道谢。

    李广笑道:“若说言谢,老夫不知要谢贤侄多少次,你就别客气了,老夫一介庶民,蒙贤侄关照,这才能游玩一二,一直在此如闲云野鹤,倒也清静多了。”

    说着李广却是叹气起来。

    灌强知道李广又想起了往事,忙接话道:“叔父为何又生此哀叹,所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者,乃在天时地利耳。

    既然时不我与,何不静伏变化,天地自有定数,咱们不必强求,让自己心平气和,也不至于徒生烦恼。”

    这时候,灌强已将刀入鞘,他望了望对面的原头,此时太阳刚露出一张红脸。

    “今日天气晴好,长虹贯日,天边云霞稀薄,叔父若是有意,不妨到沟中狩猎如何?”

    “如此甚好!若是再不找个猎物射射,老夫的箭簇都要生锈了!”

    灌强心里感慨,在与李广朝夕相处两年多的时间里,他知道李广虽然被贬为庶人,但他的心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军营,他依旧是属于沙汤的。

    与其说是去狩猎,引弓骑射,不妨说是让他过过打仗的瘾罢了。

    早膳很简单,但也不同于一般人家,桌上总有时令菜肴和野味,味道十分鲜美,而这次还另煮了酒。

    考虑到要去狩猎,不宜喝太多,灌强只向李广敬了两杯,之后就不再敬了,频频劝他吃菜。

    李广的心里暖烘烘的。

    多年军旅奔波,使李广没有时间去打理自己的庄园,现今更是无心顾及。

    烦闷了,他就到蓝田来住些日子。这也多亏了灌强的悉心照料,陪他解闷狩猎,才使他排解了闲居的寂寞。

    看着灌强大嚼大咽的样子,李广的眼睛有些发酸,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他不禁感慨岁月如白驹过隙,转眼间自己已白发皓首了。

    如果再不为国家效力,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前几日小侄回到京城,到府上看望了王叔母,叔母说李椒兄从代郡来书,向叔父问好。

    而且叔母已回了信,说叔父在蓝田乡间过得很好,没有太多烦心事,要他安心戍边。”

    “唉!这也是无奈之举啊!老夫哪是过消闲日子的人呢?不上战场,老夫浑身的筋骨都不舒服,真叫人心灼。”

    “小侄还听说,最近又要打仗了。”

    李广眼里立时有了光彩,问道:“快说,谁奉命出征?”

    “听说是车骑将军卫青。”

    “为何老夫……”

    话说到半截,他就打住了。是的,这一切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自己现在是庶人,还有什么资格期待陛下的征召呢?

    “希望卫将军能旗开得胜!”

    “小侄不解,匈奴人在渔阳、辽西杀掠我边地军民,陛下却让卫将军出云中、陇西,这首尾不搭边,不知这是为何?”

    “兵法云,途有所不用,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

    所谓不用其途,非不行也,乃另择其道,迂回而为之。

    所谓军有所不击,非不击也,乃避其锐而击其弱者也。

    去年,陛下派遣卫将军出雁门,斩首数千人。今年,匈奴就入辽西,其必有所备。

    而白羊、楼烦两部却从未与我军接战。陛下权衡利弊,出兵云中,令渔阳之匈奴军补给不足,后继乏力,难以斗志高昂,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实为上策。”李广论起兵来侃侃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