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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太渊十三

    苗苗揽了揽身上破旧的衣裳,赤脚回到房里,脚下留下两道长长的血痕。她换上那件红色嫁衣,嫁衣的腰带有些紧,她比刚成婚的时候稍微丰腴了些。在铜镜前整理,重新挽起妇人发髻。双唇染上朱红,这次的红特别刺眼。家里不多的脂粉难以掩盖脸上的青紫,只能让惨白的脸色稍稍好看一点。眼眶有些紧,哭了一夜,已再没了半点泪水,只有泪痕挂在脸蛋上。

    她看向院子中的宋让,勉强笑了下,又很快笑不出来。眼中全是爱恋、不舍。

    宋让眼睁睁看着苗苗梳洗打扮,心里的不安愈加强烈。他的牙已咬出了血,张不开口,只能无声地摇头,他的泪一直不曾干过,双眼通红,充斥着血丝。他不敢看向苗苗,但又不敢不看。

    苗苗缓缓走到宋让身前,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宋让的脸。

    “五郎。”苗苗的声音沙哑,嘴唇有些颤抖,“苗苗以后不能照顾你了。”

    宋让摇头,拼命摇头。他“呜呜”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挣扎着,想要把嘴里的布帛甩出去,想要伸手抱住苗苗,却什么都做不到。

    苗苗的唇边开始渗出血来,与唇一样的颜色,红得刺眼,狠狠刺在宋让双眼,刺在宋让心上。

    “这一年多来,是苗苗过得最开心最幸福的日子。只是可惜,以后再没了。”

    嘴角的血越来越多,很快充满了苗苗整张嘴。宋让看到苗苗的腹部插着他一直扔在家里的半截璇玑剑。她用心爱之人的心爱东西结束自己。

    宋让不断用脑袋蹭着苗苗,他感觉到,自己在失去最最心爱的人。他的心像是被剜去大半,疼得快要透不过气。如此残酷,眼睁睁看着苗苗死在自己身边,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是将他抱起都做不到。他恨自己的无用,恨自己的无能,说好的不会让苗苗受一点委屈,说好的要照顾她一生一世,做不到了,都做不到了。

    四周没有声音,宋让已经麻木。只有头顶的阳光狠狠刺在两道身影上,这一刻只能存在很短的时间,一如所有美好终将逝去。

    一道身影晃晃悠悠地走在乡间小路,嘴里哼唱着小曲。这人六七十岁模样,头发黑白相间,两撇小胡子挂在唇上,唇色发紫带黑,身子有些胖,肚子挺着,背后背着一个药篓。

    “升阳益胃参术芪,黄连半夏草陈皮,苓泻防风羌独活,柴胡白芍姜枣随。”老头摇着脑袋,自言自语道,“这世道怎得就越来越难了呢?哎呀,老云头得鱼汤甚是怀念,这次路过金城,必要尝上一尝。”

    “怎得有股血腥之气?”老头快走两步,栅栏破败,院门砸乱,老头跨门而入,只见一男子斜靠着身子坐在地上,身上依偎着身穿嫁衣的女子。那身穿红色嫁衣的女子可不就是老云头的小孙女苗苗嘛,竟都长大嫁人了。

    男子目光呆滞,四肢瘫软,嘴里还被塞上布帛,不对,小苗苗怎得没了呼吸?

    老头赶紧走到苗苗身前,伸出一指探在苗苗颈部,双眼大睁,果真没了。“苗苗!”老头有些踉跄,他将目光转到苗苗腹部,一尺来长的剑柄,这剑柄有些眼熟,上刻“璇玑”二字,老头眯起双眼。

    看向男子目光有些动容,老头看了眼宋让被挑断的手筋脚筋,摇头叹息。

    “所幸才断了几个时辰,还能接上,真是麻烦,四根全断,可要费些功夫了。等你亲手将苗苗安葬吧。”老头将苗苗抱到房间床上,揉了揉腰,感慨道:“到底是老了,身子骨没那么利索了。”

    他回身又将宋让摆在门板上,从背篓中取出一个小包裹,包裹中有金针、剪刀等诸多工具,他小心地用自制的工具将宋让手筋接上,说话简单,但仅仅是接上一根筋脉,已是花费了两个时辰,老头额上都渗出汗水来。

    苗苗就那般躺在床上,双手叠在腰间,在她的身边,她的爱人如人偶般被老头任意摆布。

    屋内烛火袅袅,老头还在忙碌,终于,老头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自语道:“总算是将这小子的手筋脚筋给接上了,可累死老头了。”

    看着仍旧目光无神的宋让,他摇头:“心死大过身死啊,这让我怎得医他?”

    经过两日的休养医治,在老头看来,宋让身上已无大碍,只要再休养一段时间,便是陈年旧伤都可痊愈。只是对于心病,老头却是无能为力。

    “苗苗还等着你醒来安葬她,若是你能亲手将你妻子安葬,也算了却她一桩心事啊。”

    “苗苗受此屈辱,你就不想着替她报仇?”

    “那些个仇人,你就不想将他们手刃?”

    老头不断在宋让耳边喋喋不休,但总还是不能将宋让唤醒。老头终于是忍受不住,将宋让架起,把他扶到苗苗床前,大声对宋让吼道:“你睁眼好好看看,你的妻子!现在就躺在你的面前,自尽在你的怀里,你现在就算随苗苗而去,你有什么颜面面对苗苗!你摸摸看你冰冷的妻子,她被人侮辱的时候,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都知道仇人是谁,却不思报仇,你算什么男人!”

    越说越是来气,老头“哼”了一声,将宋让甩到地上,不愿再搭理他。

    “我还有很多的事要做,我还不能死,我要替苗苗报仇,要将那金城知府和他的一干手下全部杀死,还有师傅师兄的仇,我要去找到仇人,我还有那么多仇人,我怎么能死?”

    宋让的眼神露出一丝神采,他爬起身来,手筋脚筋虽被接好,但暂时还使不上力气,只能用手肘向前爬着,一直爬到苗苗床前。

    他趴在床边,看着脸色已经没有血色的苗苗,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摸在苗苗的脸颊上,他的手抖得厉害,便是这最简单的动作,已是花费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

    他的心像是碎成了千百块,怎么都愈合不了,心痛得难以呼吸。他张了张嘴,可是发不出声音。

    他转身向着老头重重跪下,叩头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老头想要扶起宋让,宋让却是摇头,继续说道,“若不是前辈将晚辈骂醒,晚辈还不知要浑浑噩噩到何时。前辈再造之恩,无以为报,只是晚辈身上还身负血海深仇,待晚辈大仇得报之后当牛做马为奴为仆也是在所不辞。”

    说完,宋让向着老头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老头看他如此模样,也就不再阻拦。

    “你先与我讲讲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老头问道。宋让便将自己与苗苗在金城遭遇罗久临之后的事全都说了一遍。

    “哎,人心不古,世道艰难,苗苗竟然受此灾祸。朗朗乾坤,竟然到处充斥着目无王法,罔顾人命的事。这大周天下并没有那么繁荣安平啊。”老头叹息道

    “还不知前辈尊姓大名。”宋让抱拳道。

    老头看着宋让,满怀深意回答道:“你可以叫我怀本。”而后又问道,“这剑是你的?”说话间,怀本将宋让的璇玑剑递到他面前。

    宋让看到这断剑,便会想起这剑曾是苗苗自尽的元凶。“实不相瞒,这剑是我师门之物。晚辈师门被灭,晚辈在道祖像中发现此剑。本是完整的,后被人斩断了。”

    “什么!你师门被灭?”怀本激动抓住宋让手臂,“怀相师兄他……”

    “你怎知我师傅他名讳?”宋让有些诧异。

    怀本缓缓坐到椅子上,眼眸中隐隐有泪光闪过:“你是温良恭俭让,宽仁慈善容中的哪一个?”宋让回过神来,他唤师傅作师兄,那便是自家师叔了。

    “清让拜见师叔。”宋让再次跪拜。

    “好孩子,起来吧。”怀本托起宋让。宋让又与怀本讲述了道观被灭的事,怀本一阵唏嘘。摸索了一阵,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递给宋让:“该是合该一处的时候了。”

    宋让展开看着,疑惑道:“这是……”

    “太渊十三剑。”

    宋让将目光退回到羊皮纸上,“一念定渊,混渊破崖,太渊十三剑?”原先师傅传授太渊剑法,只有七式剑招,剑招多是快捷,但这张羊皮纸上,却又是六招,粗看一眼,都是大开大合的招式,威力更大。

    “当年师傅传下这‘太渊十三剑’,我只想学医治人,觉着这六式剑法太过刚烈,不愿交与师兄,遂终日寻思下山远游。师兄清净无为,也就随便我将这六式剑法带下山去。”

    “还是先将苗苗入土为安吧。”怀本看向苗苗,再看向宋让,心下又是一阵叹息,这孩子忒也命苦。

    怀本将宋让稍作易容,才敢放他去到金城。宋让寻了家棺材铺,买上一副棺材,一路扛回,便在院中挖了块墓地,将苗苗好好安葬。宋让还寻了块扁平石块,在上刻“爱妻云苗苗之墓”。

    “此地莫要久留,这罗永何不是善类,知你住处,很可能会再次派人过来寻你,你切记找他处藏身。”怀本对宋让提醒道。

    “多谢师叔教诲。”

    “一家人哪说两家话,你这伤势还要再休养一段时间。”怀本看了眼宋让,幽幽道,“我也知无法劝你什么,便是换作是我,也必然做不到放下这仇怨。”宋让仇恨坚毅的眼神让怀本欲言又止。

    “师叔。”

    “也罢,只愿你莫要被仇恨迷失了双眼。时刻记得温良恭俭让,宽仁慈善容。大仇得报之后,善而为人。”

    “清让谨记。”宋让恭敬道。

    “天下攘攘,我还需要继续远游。我治不得这大周天下,只愿少些医患,少些人受病痛折磨。”怀本背起行囊药篓,慢慢向东方走去。“相使一药助一药,相须互用功效添,相杀能制它药毒,相畏毒性被制限,相反增毒要记牢,相恶配伍功效减,单行无须它药配,七情配伍奥妙显。”

    “恭送师叔。”宋让拜别。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宋让将手中断剑舞得飞快,积水成渊,再接一招临渊岳峙,再来一记碧落渊陷,太渊十三剑耍得越来越快,越加熟练。他不由感慨,有了后六招,武功应当可以大有精进。但是宋让剑舞着舞着,却总觉着有些不对。

    这剑招像是十三条细流,各自互不相合,使出来虽不影响,但总觉得好像少了个总汇,或者说是开源。可思来想去,师傅都不曾提过有甚总纲,便是师叔也同样如此。太清心经与太渊十三剑虽有渊源,但却又没有办法去联系在一起。到底是少了些什么?

    宋让心思乱转,不得其法。一个分心,招式上出了差错,原本是想要在龙渊剑鸣后接上一招天渊之别,手上却使了一记烽火连渊,手里断剑不受控制地被磕飞出去,狠狠嵌进路边两块石缝之间。

    宋让懊恼拍头,怎么如此粗心大意,练武怎能分心,若有不慎,可容易走火入魔。

    他走到两块大石头前,伸手握住剑柄,想要将断剑拔出,一下子竟不曾拔出。他才注意到,断剑被卡在两块大石块之间,手柄不知怎得被石块卡住。宋让也不在意,反正也是寻思不到心中想要的答案,随手搓动剑柄。

    “八卦九宫看掌上,五行四象在人身,明了自通神。”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咔擦,咔擦”剑柄上传来轻微的机括声音,宋让嘴上念叨着道家经典,却是不曾在意到。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入生门;仙道贵升,鬼道贵终。何为人道,何为仙道,何为鬼道,都是什么,想不明白,实在想不明白。”在宋让看来,他自己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便在这时候,宋让只觉得手上一松,抬手一看,剑柄竟自断剑刃处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