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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我只是想看看自己有多强

    【已完结】《打工妃睡地板!》

    正文是童话,番外是黑暗童话。

    我封妃那天,他在宫外跪了一夜。

    跪就跪吧,还跪得人尽皆知,生怕别人不知道,陛下抢了他的未婚妻。

    大红宫灯影影绰绰,陛下站在灯下感慨道:“他是想坑死你呀。”

    我尴尬笑笑。

    陛下似笑非笑问我:“你要不要改装成小太监去见见?朕给你望风。”

    见个锤锤。

    青梅竹马执手相看泪眼,然后上演痴男怨女给你看戏吗?

    我面无表情道:“不见“

    陛下抚掌叹道:”真的不见?我认真的。顾叙为了心爱的女人冒着丢官抄家的危险得罪皇帝,感天动地。“

    我干巴巴道”臣妾进了宫就是陛下的人,断不敢造次,顾叙不知礼数,还望陛下治罪"

    “说得好,那希望表妹不要心疼。来人,把顾叙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慢!“

    我一把拦住皇帝。

    皇帝眉眼笑开,笑容不怀好意写着”看吧,你还是心疼了。“

    我岂会让他得逞,当机立断道:”三十大板!“

    皇帝似噎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初:”也是,三十大板长记性,再加一个调任蜀州“

    我补充道:"三年不得归京。”

    皇帝一个眼神看过来,狠还是你狠,真不愧是我表妹,一肚子坏水,朕自愧不如。

    我一个眼神回过去,表哥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所谓姜还是老的辣嘛。

    您老人家表面看着大度贤明的,背地里指不定会使出什么花样像磋磨你那帮妃子一样磋磨顾叙。

    皇帝赞赏地瞥我一眼,纡尊降贵给我倒了一杯合卺酒,示意道:“知我者,表妹也,欢迎朕最亲爱的表妹参加宫斗。”

    我送了他一个含情脉脉的眼波,回敬一杯酒:“谢表哥夸奖,臣妾时刻准备着,把您的后宫斗得鸡犬不宁!”

    干杯!祝合作愉快!

    我们掩袖痛饮。

    龙凤喜烛悄然熄灭,我睡在小榻,借着月光看向飞雪连绵的殿外。

    一边希望顾叙是因为喜欢我才跪的宫门,一边希望顾叙别死脑筋吊死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

    真不是我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我为啥非要进宫,还不是为了衰败的家族,为了我的皇帝表哥周珩。

    皇帝表哥他爹,也就是太庙里高高供着的先帝,娶了个隐藏母夜叉。

    母夜叉姓赵,即将供在太庙名号暂定为昭和惠敏德仪仁太后。

    这个名号字数的增加或者减少将视皇帝表哥的权位而定。

    听说礼部尚书接到慈宁宫懿旨后,已经有头秃的趋势。

    看来,是要增加字数。

    赵太后演了半辈子的恭顺,她在先帝跟前保证会善待后宫,善待表哥。

    朝廷大事均与顾命大臣相议,绝不牝鸡司晨,得到了先帝的绝对信任,泪眼汪汪地临终托孤。

    赵太后泪眼汪汪地表示会信守承诺,必保周家天下千秋万代,引得先帝含笑九泉:“梓潼不怪朕就好。”

    等先帝一死,呵呵。

    变脸比翻书还快。

    后宫里的小贱...老贱..

    哦,不,老太妃给先帝殉葬去吧!

    前朝不听话的老东西流放去吧!

    于是天下人知道金銮殿内,龙椅座上的天子姓周的同时,也知道龙椅之畔,珠帘之后的太后姓赵。

    ........

    皇帝表哥娶得正牌大老婆也姓赵。

    我再不进宫,天下要改姓赵了。

    不是我危言耸听,委实是有前车之鉴。

    据说两百六十年前大周因被迫南迁后,对后来大周皇室的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造成严重创伤。这种创伤可以具象在南周第三位皇帝,也就是那位南迁皇帝的孙儿身上。

    那位谥号为灵的皇帝因为幼时饱受战乱惊吓,成年后笃信神巫,请了个还有个顶牛叉的南疆相师探寻长生不老之术。

    唉,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所谓上行下效,一时间,同样饱受过精神创伤的南周朝廷上下弥漫一股笃信神巫之风。

    不得不说在这个南疆天师坑蒙拐骗的一生中,纵有千般不是,但有两件事绝对利国利民。

    第一,那位灵皇帝死的很早。

    原因:瞎用丹药。

    第二,那位天师自个儿死的也早,而且是在灵皇帝病重驾崩之前。

    在太子也就是未来的新皇帝磨刀霍霍剐神棍之前,这位被后世敲定为南疆间谍的天师就华丽丽地翘辫子了。

    我觉得那位间谍神棍很优秀,因为他作为一颗优秀的搅屎棍,临死还不忘自己的本职工作。

    被刺客捅得奄奄一息了,这个神棍还拉着灵皇帝的手,颤颤巍巍留下一个预言:”臣此生骗过陛下之事繁多,乃遭天谴。但陛下心中所求之事,臣未有一日敢忘。陛下谨记,女君出,南北并,四海一,国祚崩。陛下大恩,臣。。来世再报。“

    感动嘛,好感动。

    灵皇帝被感动得一个月后翘辫子,新皇帝的姐姐被感动得发动叛乱。

    还有更感动的。

    新皇帝中年的时候,他最宠的小女儿还想当皇太女,磨刀霍霍向重病的老爹。

    好家伙,这是报恩吗,这分明是讨债!

    直到新皇帝病愈后诛杀爱女,下旨锤死了神棍天师的间谍之名,并把天师从灵帝皇陵迁出,焚尸荒野,这预言风波才算消停。

    消停不代表彻底中止,这预言能流传到今天就能说明它的生命力和小强有的一拼。

    周珩说赵太后这几年派人去南疆打听过那位天师的事迹。

    细思恐极。

    当然她啥都没打听到。

    但是在野心这东西面前,所谓预言都是借口,就算没有,也能造出一个天命所归的预言。

    说不定当年压根没这鬼扯预言,说不定灵皇帝是得马上风嗝屁的。咳咳,大不敬大不敬。

    不对,周珩说的算啥大不敬,顶多大不孝。

    扯远了,来,扯回正题。

    我进宫正是为了让皇帝表哥的后宫起火。

    最好能让这把火烧到慈宁宫去。

    皇帝表哥在我进宫之前就表达了他望妹成王的心情。。

    不想宫斗的宠妃不是好宠妃,不想当宫斗之王的宠妃大概率成为炮灰。

    战斗吧!谢长秋!未来的宫斗之王就是你!

    鉴于我知情识趣地让出了我的雕花红木大床,表哥非常大方地问我想要什么封号,还好心地提议要不要考虑柔妃,说柔顺婉佳与我相配。

    要是普通妃嫔听了这话,早就眼泪汪汪谢主隆恩了,我就不一样。周珩是什么德行,别人不知道,和他狼狈为奸的我还不知道?

    柔妃?肉肥?好你个周珩!

    我当仁不让地选择”泰“字当封号,五岳之首,泰山,宫斗之王,泰妃!

    以后宫里皇后见我也得喊我:“泰妃!”

    风光无限,占尽了便宜。

    周珩约莫憋了好半天,才遏制住把我一脚踹下脚踏的冲动。

    他从雕花大床探出半个身子,俯视我说:“宫里没有太妃,皇陵里倒有。”

    表哥,我错了。

    ......

    嫔妃侍寝完的第一天,按例该去凤仪宫拜见皇后。

    鉴于我睡姿过于四仰八叉,昨晚从狭小的脚踏上翻下来,屡次惊醒睡眠极浅的周珩,最后我懒洋洋睡饱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软和的雕花红木大床上了。

    我眯着眼探头就看见了被我踢下脚踏的周珩。

    周珩顶着很像纵欲过度的眼下青黑,看着满眼迷茫,红光满面的我,恨恨道:“表妹在谢府的伙食挺好啊。”

    啊?我刚睡醒,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在拐弯抹角骂我太沉了。

    咽下口水答了句:“我娘爱做五花肘子,松鼠鳜鱼,蟹酿橙...表哥若是喜欢,我给你做。"

    周珩决定封我为蠢,不,纯妃。

    表达了他作为嫡亲表哥对表妹我成为一个行走的白莲的殷殷期望。

    感动。

    他还对我谆谆善诱,不想宫斗的宠妃很可能沦为炮灰。

    更感动了。

    我见皇后的第一天,就已经把表哥指导编写的《宫斗妃行走守则基础篇》烂熟于心。

    比如掐点拜见皇后。

    当所有人正襟危坐等待皇后下旨训斥不受礼数的纯妃娘娘时,我摆足了妖艳贱货的派头,施施然拖着加长版百丝凤尾长裙,裙摆曳地,一步一扬灰。

    我的步伐一定是全场最骚。

    我拿捏着嗓子,矫揉造作道:”臣妾拜见皇后娘娘。昨儿个服侍陛下累着了,今儿个起晚些,娘娘莫怪。“

    以上台词是我皇帝表哥御笔亲写,据说是灵感来自于他上一位宠妃。

    周珩说那个女人长得不好看又蠢,背地里还喜欢说别的妃子坏话,但她认真宫斗的样子很可爱,于是他宠了她两个月以示嘉奖。

    周珩大表哥最喜欢看女人为他吵架,越吵他越有成就感。

    并且他对于女人极具包容性,不像一般的男人那么俗套,只在意女子的外貌,他更在意女子的内涵。

    用他的话说,每个宫斗的女子都散发着蓬勃的生命之美。

    前提是不危及他的江山。

    很明显,赵皇后危及到了他的江山。

    赵皇后很美。

    有多美呢,我表哥官方盖章:“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人也聪明,还是我表哥官方盖章:“不但有咏絮之才,还生就一副锦心绣肠。”

    符合一个皇后的基础要求。

    当然,没我表哥聪明。

    更重要的是,我感觉她对我表哥好像有那么点意思。

    因为我问起皇后对他态度的时候,表哥沉吟了好一会儿,没立刻盖章。

    许久,他才说了一句不相干又相干的答复:“她姓赵。”

    我便不再问了。

    此时此刻赵皇后笑的非常端庄:“纯妃妹妹伺候陛下于社稷有功,本宫怎会怪罪,来人,赐软座。”

    啊,多贤良的皇后。

    可我还是要刻意拖长嗓音道:“多谢娘娘体恤----谢陛下厚恩~臣妾不胜惶恐~!”

    然而无论我如何摆出妖艳贱货的姿态,赵皇后的训话从来都合乎礼仪,那标准的温婉笑容跟刻在脸上似的。

    那笑容甚至还有点长辈包容小辈的慈祥。

    摔。

    宠妃难演。

    有胸无脑的宠妃更难演。

    无胸无脑的宠妃难上加难。

    不过妃嫔们看我宛如智障的眼神好歹让我找回了一点点在皇后那里丢失的自信。

    我卖力的表演,勉强将无胸无脑地妖艳贱货形象深入人心。

    直到妃嫔们都走了,我才结束我的表演。

    正准备拖着裙摆迈出风骚地步伐,大咧咧跨出凤仪宫时,赵皇后忽然叫住我:“纯妃,进了宫就是陛下的人了,昨夜的事好自为之。”

    宫斗!来了!

    差点就被这个女人慈祥的笑整傻了!

    我爱宫斗。

    冲冲冲!

    我迅速掏出一条周珩友情赞助的云鸟纹丝帕,边角上太乾宫的金色徽记闪闪发亮。我掂着帕子开始泫然欲泣:“臣妾自进宫起,心里便只装着陛下一人,陛下待臣妾情深意重,娘娘放心,臣妾绝不会辜负陛下的心意!此情此意,天地可鉴。”

    空气一片静默,咦,皇后陪嫁侍女的嘴角为何在抽搐。

    可能是被我的痴情感动了。

    赵皇后面容有那么一刹那的复杂,长长的羽睫微不可闻地颤抖一下,随后很快恢复了无波无澜,再抬首,美丽的脸颊浮起一个清浅酒窝:“那便好,妹妹莫怪本宫多言,妹妹既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本宫身为国母,自然关怀几句。”

    ”不怪,不怪,娘娘对陛下亦是一片赤诚之心。“

    一般人肯定想用眼刀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剜死面前这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耀武扬威的小贱人。

    而赵皇后的眼睛像一块光润的琥珀,此时被雾气笼罩看不真切,她的酒窝随着她的笑意倒越发深了,她纡尊降贵地握住我的手,从手上褪下一只碧色暖玉镯子套在我的手上:”妹妹的手很凉,这块暖玉最称妹妹。“

    碧玉镯熠熠生辉,触手温润,一看就是经年的老物件,皇后真有钱。

    我赶紧垂首,摆出不胜娇羞的模样。

    “近来天寒,本宫已经让尚宫局加紧制作妹妹的冬季吉服。妹妹在宫里若有不习惯之处,尽管来找本宫。”

    雍容、美貌、体贴、大方。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是,谢娘娘抬爱。”我居然有那么几分真心实意了。

    ”你就这么点出息?“周珩不屑地瞥我一眼。

    我坐在皇后的赏赐堆里,左边抱一下金银物件,右边摸一下丝绸锦缎,笑的像个反派。

    ”不是我经不起诱惑,是敌人给的太多了。“

    ”哦,嫌朕给的少了?“周珩的剑眉危险挑起。

    我赶紧扔下物件,十分狗腿地给周珩边捶背边表忠:”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妹妹我站定表哥不动摇,绝不会被糖衣炮弹腐蚀意志,一切敢于动摇表哥江山的女人都是我的严厉打击对象!“

    ”呵。这边力道重点,软绵绵像没吃饱饭。“周珩一边白嫖我的服务,一边鄙视我。

    ”别人给你点甜头,瞧瞧,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表哥我真担心,人家把你卖了,你还给人家数钱。“

    ”这边,力道轻点,你当你是在菜馆揉面吗?“周珩继续白嫖我的服务,还不忘语重心长道:”表哥不易,皇帝叹气。,万一哪天我的傻子表妹被人斗进冷宫了,我还得捞她出来。朕太难了“

    ”力道怎么又重了?你当剁肉呢?“

    ”你是故意的吧,最毒妇人心!古话说的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气抖冷。

    是时候展现我的智商了。

    我指着那堆东西振振有词:“我找太医验过,无针无毒无麝香无红花。”

    周珩冷冷一笑,不屑地从鼻孔发出一声:“呵。“

    "瞧你笑的那没出息样儿,她给你的怕是不止这些吧?“

    我有些心虚道:”听说杖责顾叙的人得她吩咐,下手轻些。”

    周珩下旨当众狠狠杖责顾叙,维护天子尊严,但是行刑的宫人是谢家的人,我的父族,他的母族,所以顾叙受的伤就很有水分了。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赵皇后居然会帮顾叙。

    周珩不屑之意更深:”果然还是为了你的情郎。真是我的蠢表妹,哥哥我不担心顾叙吊死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只担心你栽进他的烂泥坑里,挖都挖不出来。哥哥我奉劝你一句,女人啊,痴情是大忌。“

    别的事情被鄙视倒无所谓,我岂能让他贬低顾叙,我回他一个白眼:”女人当然痴情,我瞧人家赵皇后真心喜欢你,居然还让我主动给你准备栗子糕,说你最喜欢吃。可我记得你明明不喜欢吃甜食,居然装的这么像。可怜人家一片痴心。“

    “等她想算计我,这些喜好处处都是能要我命的漏洞。”周珩不咸不淡道。

    他像是想起什么,开始掰着指头数:“德妃觉得我喜欢月季,路昭仪觉得我喜欢莲花,乐嫔以为我迷恋沉水香,....唉,演戏不易。男人太讨女人喜欢就是不好。”

    我觉得就厚脸皮这方面,我们是嫡亲表兄妹。

    正准备吐槽他,周珩忽然阴恻恻道;”再说,你觉得我真的不喜欢栗子糕吗?也许我当年说的是假话,只为了让你以为我不喜欢栗子糕呢?“

    ???

    嘶。

    他又笑道:”也许我现在对你说的这句话,也是假话,为了让你以为我当年说的是假话,我想让你和皇后一样以为我喜欢栗子糕呢?“

    你套娃呢?

    周珩慢悠悠掰动翡翠扳指:”谢长秋,朕劝你小心点,当年先帝朝的老臣,老太妃还有先帝,谁瞧出慈宁宫那位的手段。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虚。你放心,赵家不倒,你和朕就是一条船上的,暂时不用防着朕心狠,过河拆桥拿你填路。”

    让老狐狸扒皮了。

    我闷闷道:“是."

    “对了,以后你还要提防一个女人。”

    我来了兴趣,除了赵太后,还有哪个女人能眼高于顶的皇帝陛下注意了?

    “谁?’

    周珩露出几分欣赏,又有几分忌惮的神色。

    ”越国公府小姐--姬令仪。“

    “为什么提防她?“

    这个问题可能戳周珩心窝了。

    因为周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像是被毒虫咬了。

    “为什么呀?你吃过她的亏?”强烈的好奇心促使我违反了《宫斗妃行走守则》第二条,当上司(周珩)脸色不好时,不要自己凑上去找锤。

    周珩勃然大怒,指着地板道:“以后你就知道了,滚去睡地板!”

    赤裸裸的剥削!

    我委屈地抱起我的小被子,成为了地铺打工妃。

    我原本准备在宫宴上见识这位让周珩吃瘪的姬小姐,只是缘分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刮呀刮,就把我们俩刮到一块了。

    故事要从周珩讲起。

    周珩宠爱我宠爱得人尽皆知,阖宫上下都知道纯妃娘娘谢长秋独得陛下恩宠,竟勾得陛下一个月里有半月歇在月华宫。

    这一个月里,不知道多少妃嫔咬碎银牙。

    唉,她们不知道呀,人前,我是风光的宠妃,人后,我是可怜的打工妃。

    周珩每天都对我为所欲为,横加凌辱,一不顺他的意就要罚俸。

    罚奉就罢了,他还特小气,动不动罚我睡地板,还要求我必须在半盏茶的时间里完成打地铺一条龙任务,以报新婚当夜被我恩将仇报踹下床之仇。

    每天晚上他都要检查我的课业。

    今天画出后宫妃嫔人脉图,明天背诵后宫妃子爱好,后天学习宫斗法则。

    七天汇报一次宫斗成果。

    于是后宫里每七天都会出现一点小差错。

    譬如乐嫔和德妃的宫女因为一匹丝绸横生嫌隙,嘉婕妤不慎栽倒在御花园,弄断了芊芊玉指,有宫人恰到好处提醒她,云嫔的宫女刚刚在这条路上待了许久。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赵皇后很忙,因为乐嫔和云嫔家族都依附赵家。

    谢长秋很快乐,因为她不用罚奉了。

    周珩很不爽,因为他觉得谢长秋偷懒了。

    乐嫔应该和德妃打起来,嘉婕妤应该摔断骨头。

    这样她们的矛盾才会更深。

    他不满意,很不满意,决定给沾沾自喜的谢长秋一点教训。

    ”谢长秋今天完成宫斗指标了吗?“

    ”没有。“

    ”你这个月的最终目标是挑衅皇后。明日清晨,御花园,不许贪睡。“

    啥?

    我昨天背了一夜的宫斗守则啊,半夜三更睡着,你这是压榨,我不服!

    “你这眼神是对我不满了?觉得我压榨你?”周珩笑的阴森森。

    “那是,不不不,我没有。”

    “滚去睡地板!”

    周珩晚上睡玉床,谢长秋晚上打地铺,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我,谢长秋,今天也是打工妃。

    敢上龙床踢皇帝,敢下掖庭装泼妇。

    但是不敢不早起,因为贪睡罚俸。

    加油,打工妃。

    清晨的御花园极其静谧,周珩的话萦绕在耳边。

    我知道这位表哥有当渣男的觉悟,万万没想到他是个狠渣男。

    他不仅指导我给乐嫔下会烂脸的药,还手把手指导我栽赃给德妃。

    嘉婕妤和云嫔向来要好,他要我交好一方排挤另一方,同时他以身作则,连续三天宿在嘉婕妤殿里,看都不看同殿的云嫔一眼,还暗示内务府故意把给嘉婕妤的赏赐抬到殿门口,大声宣读圣旨,让全宫的人都知道他有多宠嘉婕妤。

    他就不信长此以往,嘉婕妤和云嫔还能不翻脸。

    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她们的家族太平,他的江山就不太平。

    于是,前朝她们的家族也开始不太平。

    于是赵家很忙,赵太后很忙,暂时腾不出手磋磨我。

    这不影响周珩让我变本加厉找皇后麻烦。

    《宫斗妃守则基础篇》的核心指导思想是“只要打工妃谢长秋努力宫斗,周珩就能过上皇权独揽的生活。”

    但是我真不知道赵皇后的表妹,越国公之女姬令仪今日进宫。

    我不幸作妖作到了越国公府的小丫鬟身上。

    说实话我以为是凤仪宫新来的宫女,顺势敲打两句让我妖艳贱货的形象深入人心,谁知道她是越国公府的人。

    虽然我还不想招惹外朝女眷,但是骑虎难下,正准备寻个机会放过去以全颜面,一道清清亮亮的声音响起:“臣女见过纯妃娘娘。婢子失礼,娘娘莫怪。”

    黄色裙裾微扬,环佩丝毫不响,举手投足俱是世家贵女风范,她垂首行礼,虽看不清面容,光是通身的气质便已让人高看几分。

    我怔了一会儿,装模作样道:“既是越国公府的人,本宫也不好多加训斥,姬小姐来日可要多加调教,今日冲撞本宫是小事,来日就怕她给越国公府惹出大事。”

    姬令仪淡淡抬首,唇角微翘,是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的容颜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惊艳,甚至明显逊色赵皇后,但这不影响她的美丽。

    若说赵皇后是一眼惊艳的牡丹,她便是清清亮亮的出水芙蓉,愈看越赏心悦目。

    我在心里谴责周珩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说不得是看人家姬令仪貌美,想体验齐人之福被拒绝,这才对人家怀恨在心。

    一个比我年纪还小的姑娘有什么值得小心的。

    可我看到姬令仪那双眼睛,就把所有的恶趣味揣测吞了回去。

    她眼尾的弧度恰到好处上挑,仿佛也含着笑意,可目光那却没来由地让我觉得我所有的伪装通通形同虚设。

    无讥无嘲,无波无澜。

    所有的情感仿佛隐藏在虚无之间,落不到实处。

    没来由让我想起了昨夜被周珩支配的恐惧。

    ”谢长秋,完不成宫斗指标,你就不用睡地板了,滚去睡门槛!“

    我已经做好了被她怼的准备。

    姬令仪轻轻一笑,温和有礼:“娘娘说的有理,是臣女管教不严。”

    声音依旧清亮如玉珠落盘。

    姬令仪娉娉婷婷走到我前,把身后的侍女护得严严实实。

    随即,这位姬小姐言辞恳切地劝我高抬贵手。

    嗐,什么高抬贵手,我又不是毒蛇猛兽,只是一个可怜的打工妃。

    不过,她说的话怎么这么像周珩呕心沥血编制的《宫斗妃行走守则压轴篇》,据周珩说,他可能这辈子都等不到我学会独家压轴篇的那一天,但鉴于我是他的亲戚,乐意写给我开眼。

    (我感觉他其实是想让我夸他,陛下英明神武,智绝后宫。)

    姬令仪的话越听越不对头,我抬头一看。

    噫,不对,御花园的守卫怎么少了。

    少女的声音有力地敲打我的耳膜:“只是国有国法,宫有宫规,越国公府婢子若有不妥之处,理应上报皇后处置,娘娘虽得陛下恩宠,为正二品妃位,也不该滥用私刑,臣女愿请皇后娘娘裁决。“

    咳咳,我意识到理亏,准备含糊过去。

    等等!

    我啥时候滥用私刑了?

    训斥两句就叫滥用私刑?

    这锅我谢白莲不背!

    我正要义正言辞辩解,抬眼一看,顿时傻眼了。

    那个婢女啥时候手臂多了三条血痕?

    好家伙,还往外哧哧冒血,那伤口弄得那叫一个狰狞,我是下不去手的。

    婢女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一双明眸含着泪花,好像刚刚遭受了奸妃谢长秋施展的宫闱十大酷刑。

    她刚才是怎么动手的?

    下狠手居然一声不吭?

    姬令仪刚才有对她说过一句话?

    "陛下驾到,太后驾到!”太监尖细的嗓音拖得老长,而且一如既往地难听。

    周珩又在赵太后跟前表演了?怎么表演到御花园了?他不是说,今天他要在太乾宫睡到天荒地老吗?

    咦?气氛好像有一丝丝不对劲?

    我猛然回头,姬令仪正微笑看我,依然无波无澜。

    她缓缓抬臂,雪白如玉的藕臂多了几条细细的血痕,像是抓挠,清凌凌的嗓音淬了刀子:”臣女惶恐,娘娘恕罪。“

    周珩明黄龙袍一向威风凛凛,此时此刻却亦步亦趋跟在赵太后身侧,他无比恭顺地扶着赵太后,一看见我顿时怒发冲冠;”纯妃大胆!“

    ------

    宫斗之王谢长秋今天栽了,她被周珩罚了封宫三个月。

    禁足期限还将无限延长。

    惨。

    她还要手写《无量寿经》以获取太后宽宥。

    惨上加惨。

    她意识到周珩把毫不犹豫她卖了。

    惨绝人寰。

    周珩连续五日宿在赵皇后宫里,以示慰藉。

    赏赐不少金银珠宝安抚越国公府,是谢长秋今年的俸禄。

    我在门庭寥落的月华宫,看着四周被封起来的窗户狠狠跺脚,若不是周珩的亲娘是我亲姑母,我早问候个千八百遍了。

    但这影响不了我的愤怒,我转而在心底恶狠狠问候周珩的嫡母赵太后千百遍。

    "周珩,你这个王...."

    ”王什么...?"

    当然是王八。。。“八”字噎在嘴里。

    我改口道:“王中王,皇也。”

    周珩居然是从钉死的窗户探过半个身子,他还穿了件夜行衣,瞧着怪人模人样的,谁知道这厮阵前卖队友卖的可快了。

    可能是坏事做多了,他还卡窗户缝里了:“表妹,拉哥哥一把。”

    普天同庆,天公有眼。

    我好整以暇地提着绣凳嘲讽道:”陛下穿成这样来月华宫,不知道的还以为臣妾给您带绿帽子了呢?“

    他使劲扒拉窗缝,声音还很委屈:”我冒着巨大风险关怀表妹,一片真心居然被表妹误解,真是伤煞我也。“

    我呸,合着不是你喊我去御花园找人麻烦的。

    不是你故意诱导我得罪越国公府小姐的。

    一想起周珩下令把我拖回去时,姬令仪在我耳畔的低语,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说:“恭送蠢妃娘娘。”

    该死的周珩,滚蛋!渣男!卖队友!

    我越来越怀疑赵太后也是他喊来的。

    但我想不清楚他这样做的理由。

    我堆起温柔的笑容装作要拉他一把,然后“后知后觉“地捂住手腕,哀嚎道:”哎呀,表哥无量寿经近两万字呢。手酸了,扶不动呀。。啊啊啊啊。“

    周珩翻了个白眼,自己从窗户挤进来了,扑通一声砸在了地板上,抱怨道:”他们钉的真死。“

    ”人家这不是君命难为吗“

    ”是他们听不懂人话。“周珩又翻了个十分鄙视的白眼。

    我气急反笑,指着自己鼻子道:”陛下,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蠢,就你最聪明。其余人就是被你卖了也要乖乖帮你数钱“

    ”表妹,我没有..."

    都到这时候了,他还不肯跟我说实话。

    我都快被他害惨了。

    顾叙准备与赵氏宗女赵怀芳联姻的事,周珩居然捂得严严实实。

    若非姬令仪捅出这事,间接证实我是因为顾叙另娶他人而对赵皇后的表妹心怀怨怼,我也不至于被罚到封宫。

    我能忍到现在是真把周珩当表哥,就看他是不是拿我当表妹。

    越想越委屈。

    我图什么呀。

    为了周珩,我舍弃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把自己混成了靶子,被封宫成弃妃。

    他回报了我什么。

    他连顾叙要另娶他人的事都不告诉我。

    害我被姬令仪一招打蒙,还被他落井下石,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一想起今日周珩落井下石的模样,我就恨得牙根直痒痒,要不是周珩年幼时帮过我,我早跟他撕破脸了。

    “长秋,别气了。是朕错了,好不好。”约莫是我的脸色太过难看,周珩终于良心发现,难得对我低声下气。

    “不许坐我的凳子,滚去睡地板,还有,谁是谢家嫡女谢长秋啊,我是谢家庶女谢长宁!”

    连我自己都快忘记自己的本名--谢长宁了。

    如今乍然提起也只觉得心酸。

    我其实是谢家的庶女谢长宁。

    体弱多病,多愁善感的谢长秋是我姐。

    她和威远伯府顾氏嫡子自幼定下亲事。

    威远伯府世子顾叙幼年见过几次未婚妻,后来便因威远伯外放而离京。

    狗血故事发生在我爹四十大寿,正逢威远伯回京述职,顾叙作为威远伯的世子自然在受邀之列。

    少年郎嘛,难免想瞅瞅自己阔别数年的未婚妻,

    想得抓耳挠腮,想得茶不思饭不想。

    这份念想在听说未婚妻生病时达到顶峰。

    那天,风和日丽,鸟语花香,顾叙的小厮轻车熟路地递来互诉衷肠的信件,谢长秋的婢女轻车熟路地收下了,然后来到谢长秋的闺房,递给了谢长宁。

    我看着信上熟悉的字体,无奈道:”姐,怎么写?”

    小榻上病歪歪的谢长秋冷淡道:“照常写。”

    “他想见你。”

    谢长秋眉宇掠过一丝厌恶:“不见,今日表哥要来府里,绿吟,快给我上妆。”

    我无语了好一会儿,按住她道:”姐,三皇子周珩虽未定亲,可姐姐你跟顾叙的婚约还在啊。再者说,你都病成这样了,医师让你好好休息。“

    谢长秋与我相似的眉目高高挑起:”谢长宁,你是闲得慌吗?敢管起我的事了?既然你这么在意顾叙,你去敷衍他啊,反正你们互通信件这么久,早就该暗生情愫了,到时候你直接替我嫁过去,不就得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这可是我娘费心寻的顶好亲事,让你一个庶女当威远伯世子夫人,你还不乐意了?“

    我当然不乐意了,你也说了是你娘是费心寻的顶好亲事,你娘要知道我替嫁,她得掐死我。

    就算她掐不死我,我姨娘的平静生活就玩球了。

    知道为什么我演的无胸无脑谢白莲形象深入人心,无人怀疑吗?

    因为正版谢长秋比冒牌谢长秋更无胸无脑。

    没错,在顾叙离京的这几年,谢长秋喜欢上温柔多金又美貌的三皇子周珩了。

    她每天回想起周珩的夸赞,就沾沾自喜,不能自拔,认为周珩对她也有意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从此她对周珩日渐倾心。

    于是谢长秋写给顾叙信件的都是打工妹谢长宁代为执笔。

    我一边磨墨,一边腹诽:姐,你清醒一点,你的婚约都超过十年了。况且周珩原话说表妹这几年越发风姿楚楚,颇有谢家风范。人家夸的是谢家,人家娘是谢家女,当然要给谢家面子了。

    如果我告诉她,周珩私底下同我说她蠢的可爱。

    估计她也只听得见后面两字,更为周珩痴狂了。

    想想就为自己抹一把辛酸泪。

    我,谢长宁从小就开始为了生计打工。

    虽然谢府只有两个女儿,但是谢长秋的娘是尊贵的谢夫人;谢长宁的娘是谢家庄子上的厨娘。

    谢府后院不缺女人。

    而我是我爹喝醉酒的产物。

    我爹那时正跟谢夫人焕发第二春,蜜里调油。

    结果某天巡视庄子,喝醉酒了。

    随手拉过一个平平无奇的厨娘,九个月后就有了我。

    刚生了谢长秋的谢夫人很不爽,但她不是坏人。

    于是,我娘进府抬了姨娘,守着我和一方小院,数十年如一日地过着无宠无子生活。

    我跟谢长秋的缘分纠缠起源于我娘的重病。

    谢夫人冷待归冷待,我们母女俩吃饱穿暖倒不是问题。

    问题是我娘重病需要一味老药,很贵,很难找,全谢府也只有谢夫人的陪嫁里有那么一株,还是谢夫人的娘生前特地留给女儿的,谢夫人打算留给她女儿。

    更绝的是,要整株才有用。

    我跪得膝盖麻了,才讨来一点点延缓我姨娘的病情。

    唉,没办法。

    管不了那么多了,翻墙去医馆找吧。

    别问我为啥不求神拜佛,非要干出异想天开的事,问就是,我是个行动派。

    一个淳朴的行动派。

    我的淳朴深深打动了周珩。

    我的重量狠狠压倒了周珩。

    原因是这样的,我在小院住了十年,真不知道我翻过的只是外院的墙,出谢府的墙在二十丈之外。

    周珩的母妃刚巧那时也生病,一时间对我同病相怜,还对我敢想敢为的作风表达了欣赏。

    于是他不仅原谅了我的体重,还答应帮我。

    半月之后,我娘药到病除。

    为了表达我感激涕零之情,谢长宁从此成为了谢长秋和周珩的头号狗腿子,呸,难听。

    头号打工妹。

    现在谢长秋铁了心要成为周珩的皇子妃,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那种。

    我没得法,只能先糊弄过去。

    我,谢长宁顶着谢长秋的名头,和顾叙蒙脸见面。

    基于那些信件都是我写的,交流毫无障碍。

    谁知道顾叙和我确认过眼神后,他眼里迸发的光芒让我怀疑我是落入凡尘的仙女。

    更无语的是,临走前,顾叙信誓旦旦道:”长秋,我一定会娶你过门,我今生今世都会对你好的“

    说实话,听了这话,我的心里登时一酸。

    顾世子,谢长秋不想嫁你啊。

    谢长宁嫁不了你啊。

    酸楚的心情还没过去,树上传来一声嗤笑:”谢长宁,需不需要本皇子帮忙成全你们“

    不需要,不需要。

    生死是大事,婚姻是小事。

    再欠周珩的,只能下辈子继续给他当打工妹了。

    再说了,谁知道顾叙知道真相还会不会喜欢我。

    我也不知道他喜欢的是幼年的定亲对象嫡女谢长秋,还是和他通信多年的谢长秋。

    总之,都不是谢长宁。

    周珩从树上蹿下来,一晃便到了我身边,他刻意凑近我,呢喃道:“我不会娶谢长秋。”

    哦,周珩这张脸真是该死的漂亮。

    周珩这撩拨行径真是该死的讨厌。

    让谢长秋看见我就惨了。

    我躲开他的发丝,慢吞吞道“谢夫人也不想她嫁进皇室。”

    他见我无动于衷,索性收起皇家金牌浪荡子的假象,毫无形象地坐在石凳上:“所以我不娶她,她嫁给顾叙,你就嫁不了顾叙。告诉你,母妃此次让我来谢府是想让我跟谢家联姻,既能保全谢家富贵,将来我也有助力。”

    谢家这一代嫡脉女儿只有两个。

    我和谢长秋。

    周珩继续道:“别紧张,可以是你,也可以是谢家旁支女子。不过,最多侧妃的位置。”

    他深深看我一眼补充道:“你是那个最多。”

    皇子侧妃之位配我这个庶女也算抬举。

    我沉默不语,从年幼那次翻墙开始。周珩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他下定决心,我不会说“不”。

    “谢长宁,你将来嫁不出去,随时找我。”

    “啊,不对,过时不候。等你成了老姑娘,我的后院大概填满了,给你留个侍妾位置保底,将来自己争宠爬上来吧。”

    我那时想,给周珩当一辈子的打工妹也不错,他当年浪荡归浪荡,挺讲义气的。

    春去秋来,转眼便过了一年。

    听说赵家族女赵怀芳郊外踏青对顾叙一见倾心的时候,我委实惊得不行。

    谢长秋倒不以为然,相反还觉得如果顾叙喜欢上赵怀芳,主动来谢家退婚最好,这样她便能好好喜欢周珩了。

    没等我忍不住敲醒她的皇子妃梦,谢长秋的情绪忽然低落:”希望姑母快点好起来。“

    我们的姑母谢贵妃病重不是秘密。

    这是事关谢家皇恩的大事。

    周珩最后一次来谢府,又一次把正在应付顾家小厮的我逮了个正着。

    他这次没有嘲笑我,只站在树上静静看完全程,琥珀似的眼睛无波无澜,整个人少了几分嬉皮笑脸,多了几分心事重重。

    随后同受到惊吓的我对视一眼,淡淡一笑便要转身回宫。

    我慌忙之下,不顾礼仪喊住他:“周珩!等等。”

    他没有回头,温润如玉的嗓音传来:“谢长宁,你这个无胸无脑的庶女当心被人抓住私相授受,直接浸猪笼。”

    他好像生气了,话说的挺难听的。

    我匆忙拉住他,把平安符往他怀里塞:“周珩,这是我上次管长平寺圆空大师求的平安符,听说最是灵验。你若不嫌弃就带去给姑母,你若嫌弃,就扔护城河里。”

    他剑眉微微上调:“磕了九十九个头?”

    “啊,嗯。”

    他不辨喜怒,低头看平安符:“你不是不信佛吗?当初你娘病重,你宁可翻墙也不去小佛堂跪一跪,俗话说,心诚则灵。。。”

    ”求佛求医,求的都是心里的念。你若不帮我,真到了千钧一发之际,别说佛堂,我能把长平寺石板跪穿。“

    ”行了,本皇子收下了。对了,应母妃要求,我打算纳谢家旁支嫡女,侧妃没你的份了。想来,你也不需要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叙的护卫来找我是替顾叙诉衷肠:”长秋,你放心,我不会喜欢赵怀芳,我顾叙心如磐石,此情不移。“

    我无奈挠头,莫名觉得自己像个渣女。

    渣女的报应来了。

    我一进暖阁,谢长秋就兜头泼来一盆冷水,浇得我遍体生凉:”好你个谢长宁,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跟顾叙勾搭上了不算,还想染指周珩表哥!“

    要不是谢长秋对本打工妹有恩,我早破口大骂了。

    不是你让我糊弄顾叙的?

    你嫁不了周珩,能怪我吗?

    染指个锤锤。

    周珩说我迟早要被他的未来宠妾们斗到庄子里洗恭桶。

    我面无表情抹了一把凉水,复述道:”顾世子说,长秋,你放心,我不会喜欢赵怀芳,我顾叙心如磐石,此情不移。姐,我是谢长宁。“

    谢长秋真不愧是周珩官方盖章的“蠢的可爱”,居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对,一边笨手笨脚拿帕子给我擦脸,一边哀怨道:“娘不肯答应我,还要把我禁足待嫁。你说,我和表哥的事是不是你告的状!”

    我觉得我的头发很乱,我的心很累。

    我抹了一把饱受谢长秋欺辱的鸡窝头,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重重叹气。

    姐,求求你别明知故问,执意吊死在周珩这棵歪脖子树上了。

    陛下抱恙在床,奏折多有赖赵皇后代为诵读,赵皇后无子,赵家却如日中天,诸位皇子正是蠢蠢欲动的时候。

    如今谢贵妃重病,谢家门生凋敝,这些年谢家早就不如往日了,威远伯府门第清贵,远离朝野纷争,将来谢家若卷进皇位之争,顾家绝对会保护你这位世子夫人。

    谢夫人是真的为你好。

    你当她对代写信这事一点察觉都没有?

    因为我表现得可老实了。

    顾叙可是当街昭告那位跋扈的赵怀芳赵小姐,此生此世只要谢长秋。

    是谢长秋,不是谢长宁,你明白谢夫人的意思了吗?

    周珩打算迎娶的正妃很可能姓赵,就算不姓赵,也不可能姓谢。

    你斗不过周珩打算纳的一屋子女人,谢夫人不想你去庄子刷恭桶,你明白了吗?

    我都已经做好去家族联姻换取我姨娘余生安安稳稳,富贵晚年的准备了,你明白了吗?

    谢长秋忽然抱住我“哇”的一声哭出来,哭她的爱情,她的少女情思,一遍又一遍说她对周珩的喜欢,以及周珩的冷淡,谢夫人的斥骂。

    我也抱着她哭起来,哭我的打工生涯,哭那一叠叠信件,哭树上的少年,哭,不知道为什么哭。

    大周炎德二十五年夏日的暴雨来的又急又快,皇城的丧事办得又慢又长。

    谢贵妃没有挨过这个夏天,但她撑到了周珩定下皇子妃赵夷则的那天,所以周珩并没有被过继给赵皇后。

    威远伯府与谢府也正式定下婚期。

    我孤单地哭了一场,过后便发起了高烧。

    烧的迷迷糊糊间,恍惚有人来找我,好像是谢长秋。

    这些日子我已经把信件全给她看了,还有我与顾叙的事,给她事无巨细地复述了一遍。

    她又来做什么,我真没心情安抚她,头好痛。

    一张冰凉的丝帕盖在我的头上,“谢长宁,我要去南华寺祈姻缘了,好久没出门了。难得母亲答应。唔,听说那里很灵验,姐姐我好心顺便替你求一求,以后你再也不用帮我写课业了,早点好起来吧。”

    我迷迷糊糊答复了个“嗯。”

    谢长秋冰凉的手在我脸上拍了拍,转身走了。

    一夜未归。

    我爹慌了,谢夫人慌了。

    冒死逃回来的丫头哭哭啼啼地说山路遇上了一伙歹人,见人就杀,谢长秋的马车被歹人围住。

    谢夫人当场晕厥。

    病歪歪的我一听这消息都垂死病中惊坐起,连滚带爬进了谢长秋房里。

    无论明天如何,谢家嫡女今夜必然在闺阁待嫁,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清清白白,安安稳稳。

    我一夜没合眼,第二天病的更重,眼皮都快抬不起来,照样打起精神。

    求求上天,我以后一天给你磕三个头,谢长秋千万别出事。

    第二天没有消息,谢府像极了一座压抑的火山,还没有爆发,我就病成了火山爆发后的余烬。

    第三天,一辆马车停在了谢府门口。

    是周珩的马车。

    周珩的人找到了谢长秋。

    他说:“舅舅,你先拦着舅母。”

    谢长秋再也没能进到她的闺阁。

    我那时病的晕晕乎乎,不知道谢长秋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正院谢夫人房里传来一声母兽般的哀嚎:“我的秋儿啊!”

    声声泣血,竟不似人声。

    我眼前一黑,哇地一声,吐了一口血。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谢夫人正在帮我盖被子,温温柔柔,无比慈祥:“秋儿醒了,来,喝粥,粥太烫,娘给你吹吹。”

    我一时摸不准情况,试探道:“母。。母亲。”

    多日不见,谢夫人的鬓角变得斑白,保养得体的脸庞像是老了十岁,可她的眉目依旧温婉,是对谢长宁从未有过的慈爱:“秋儿,不要蹬被子。你从庙里回来就着凉了,为娘的心一直揪着,生怕你有个好歹。幸好你没事,来,喝粥。”

    我越来越蒙了。

    一眼望进谢夫人那双眸子,满溢着慈爱与温柔,可那眼底深处却黑压压不见人影,渗人的很。

    谢夫人身后的侍女,拼命朝我挤眉弄眼。

    我满含疑虑,一一应承,哄的谢夫人十分欢欣,还说要亲自给我下厨炖汤。

    我忍到所有人都走了,遏制不住地发抖。

    大病一场,我竟然看不懂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了。

    幸好我的父亲来了。

    他好像也老了十岁,眼角的皱纹刻满疲惫。

    “长宁,以后你就是长秋了。半年后要嫁给顾叙的谢家嫡女,谢长秋。”

    他眼中的复杂情绪让我实在问不出“真正的谢长秋去哪了。”这个戳人心肺的问题。

    于是,我改口问:“谢长宁呢。"

    他既赞许又悲哀地看着我说:“病的很厉害,送到乡下庄子里了。”

    谢长宁还没死,我娘不会伤心欲绝。

    可是,谢长秋到底去哪了?

    我的父亲站在谢长秋的闺阁门口,背对着我说:“长秋,不要问。”

    我不敢问,新来的小丫鬟也不会问。

    谢府里甚至没有一丝一毫葬礼的痕迹。

    好像我从来都是谢长秋。

    清清白白,在家待嫁的谢长秋。

    我不想在谢长秋的闺阁里待,但是精神不正常的谢夫人很疑惑为什么谢长秋非要搬出住了十几年的闺阁,我没办法回答。

    我真的好难受,只好去以前从来都不去的佛堂,求别人,求自己,求谢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

    久而久之,我也以为我是谢长秋了。

    我和顾叙的婚期越来越近,我在贵女宴会上的适时出现打破了所有暗流涌动的不堪流言。

    他们都说我与顾叙青梅竹马,佳偶天成。

    他们说一次,我难受一次。

    我越来越排斥顾叙,越来越悲观看待我们的婚事,可我什么都不能说,不光是我,还有整个谢府。

    谢府操持的这场婚事很像一件华美衣服,漂漂亮了,赏心悦目,但是谢夫人时好时坏的精神状况,和我爹锁死再难展开的眉头让我觉得这件衣服里爬满了虱子。

    我的悲观可谓是先见之明。

    婚事并没有如期举行。

    因为先帝驾崩。

    国丧。

    周珩的皇子妃姓赵,他的嫡母也姓赵,周珩的母亲是先帝后宫有子妃嫔中位分最尊者。

    被先帝称赞过"此子类我"的大皇子残了,准备趁先帝病重联合岳家搞事情的二皇子流放了。

    先帝膝下其他的皇子还是小屁孩。

    于是,三皇子周珩先成为太子,再成为皇帝,顺理成章。

    得知婚事推迟,我莫名长出一口气,我不想这么快嫁给顾叙。

    我觉得我还没有从那场高烧走出来。

    又觉得伤心,陛下驾崩,周珩登基,赵太后垂帘听政,想必周珩已经不是以前的周珩了。

    我也不是谢长宁了。

    岁月,能改变的太多了。

    两年后,我渐渐从那场高烧里走出来,慢慢地学会做谢长秋,做谢夫人心爱的女儿,做谢家的嫡女,准备做威远伯府世子夫人。

    但我还是没能嫁成顾叙。

    因为周珩找上我。

    他站在内院的时候,真把我吓一跳,他一袭紫衣,随风舞动,好像还是那年的少年,只是他腰间扬起的明黄丝绦提醒了我。

    他已经是皇帝了。

    “谢长秋,朕需要你。”

    他也习惯叫我谢长秋了。

    “您说。”

    我也习惯我是谢长秋了。

    ”进宫。朕缺个帮手。“

    “好。”

    我们没有再互相嘲讽,也没有提昔年的恩情,赵太后垂帘听政,赵皇后坐镇中宫,周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说要给我后路的周珩了。

    他坐在九五之尊的座上,身后只有一道珠帘,没有后路。

    10

    “你不是谢长宁,你是谢长秋。‘周珩收敛起劝慰笑容,认真道。

    我从他无波无澜的眸子里看出来,他又生气了。

    ”你说,你想让谢长秋做什么。“

    我也生气,掏出锦凳自己坐了。

    周珩自顾自坐在地板上,面不改色心不跳:”怀孕。“

    我差点从板凳上摔下去,周珩贴心地扶住凳腿:”假的,朕依然觉得你无胸无脑,一马平川,琴棋书画样样不如我的宠妃,机关算计样样不如世家嫡女,以后不是刷恭桶就是进冷宫。朕可不想未来的皇儿有个住冷宫的母妃。”

    “这段时间,我算计了几回赵家人,赵太后很不高兴,我得给她找个出气筒显示我的孝顺。前朝不行,那就只有后宫。你是我的宠妃,又冒犯过皇后,你看我现在为了安抚赵家,狠狠收拾你,让赵太后放松警惕,让皇后以为我还喜欢她,多划算。”

    “你现在只需要称自己怀孕,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宽容你。你抖什么,怕朕过河拆桥直接把假孕甚至通奸的帽子扣你头上,谢长秋,你不要脸,朕还要脸呢。”

    混蛋,渣男,老狐狸!

    "你这眼神,好像在骂朕混蛋,渣男?“

    "不是,不是,陛下神武,臣妾佩服,我觉得您还有后招。”

    周珩趁我起身,一把抢过绣凳垫在自己龙臀之下,对我的昧良心夸赞非常受用:“说的好,按照计划,你还要滑个胎。至于戕害龙嗣的人选,朕还没想好。”

    周珩既然说了,那我怀胎这事板上钉钉,我默然一会儿又问道:“顾叙的事你不打算说说?“

    三年时间足够我和周珩倒腾,京都纷乱在所难免,我与谢家都无法独善其身,但我希望顾叙远离帝京,不要搀和进这些是非。

    可是,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意。

    ”他主动要娶赵怀芳,于是赵太师亲自上书让朕放他回来。顾叙要做赵家的乘龙快婿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伤心了?“

    我全身发抖,最后郑重跪倒:”陛下,臣妾别无所求,愿为您肝脑涂地,只求您事成之后,放他一马。“

    威远伯府向来忠君,不掺合皇族争斗。

    威远伯还在周珩登基时特意表过忠,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样令周珩印象深刻,周珩还说威远伯那模样不像要跟他表忠,倒像是周珩要灭他九族。

    结果顾叙迎娶赵怀芳,极可能代表独善其身的威远伯府倒向赵家阵营。

    周珩说过他此生最恨背叛,最恨欺骗。

    还记得他提过的”宫斗样子很可爱的“的,他宠爱了两个月的妃子吗?

    周珩的确喜欢她,因为她蠢的没有心机,能极大的满足他在深宫中作为一个人的情感需求,哪怕他以后很可能不宠她了,他也乐意给一个浣衣局出身的婢女不错的后半生。

    前提是那个女人不是先帝大皇子安插的探子。

    多可惜。

    周珩曾经站在谢长秋闺房的窗边,遗憾地指着冷宫对我说,他以为他在那个蠢女人面前不需要做戏伪装,可以逃避争斗,好好休息一会儿。

    结果那个女人确实蠢,蠢到直接下毒到周珩最喜欢的六安瓜片里。

    周珩不疑有他,直接喝了一口,一入口就觉得不对,那个女人连药味都不带掩盖的。

    周珩很伤心,也很喜欢那个女人。

    哪怕他把她打入冷宫,每天强灌一点毒药,等她受尽折磨而亡,他依旧乐意把她的骨灰埋在皇陵之畔,有时候心情来了还会去悼念她。

    我哆嗦着身子问他:’陛下,你不怕她化成厉鬼找你麻烦吗?埋在皇陵,你也不嫌膈应得慌”

    他先是低低咳嗽两声,然后用帕子捂住嘴,最后把帕子一扔,脱下狐裘盖在我肩膀,笑得和蔼:“皇陵风水镇厉鬼,永世不得翻身。“

    ”每次去看她,朕都会牢牢记住被喜欢的女人背叛的滋味。长宁,你也要好好记住朕的话,连同以前的周珩一起记住。”

    “朕不信枕边人,男女之情会干扰人的判断,太碍事,唯有利益才是长长久久的。所以啊,表妹,你进宫,朕不会碰你,也不要求你喜欢朕。你只要知道,朕在,谢家在。”

    ------

    周珩坐在绣凳上居高临下看我:“谢长秋,你就这么喜欢他?”

    “我骗他多年,又负他在先,最后还要害的他远走边关,甚至倒向赵家。陛下,你让我干什么都行,事成之后,放他一马。”

    晕黄宫灯为周珩的黑衣嵌上一层金边,他笑着搓掉手里爬墙的黑灰,再温柔地拍了拍我的头顶:“真是我的好爱妃。走,咱们先怀个孩子去。”

    11

    我怀孕三个月的消息传遍宫闱,周珩解除我的禁足,并且正式下旨赐婚赵怀芳与顾叙。

    顾叙进宫谢恩的当天,我挺着隆起的腹部在太液池见到了他。

    他瘦的厉害,一双眸子却越发炯炯有神。

    他细细打量我,半响不曾说话,眼里是我看不懂的神色。

    我记得我执意进宫的时候,我爹半分惊讶的神情都没有,相反斩钉截铁道;”好,顾家的婚约,我立马给你解决。“

    自从我变成谢长秋以后,我爹办事效率从来没有这么快过。

    当天黄昏,顾叙就站在谢府门口一遍又一遍,声嘶力竭地喊:"长秋!长秋!长秋!“

    惊得谢夫人都跟着疯魔,披头散发的谢夫人挥舞着一根白绫,赤足奔向大门惨嚎道:”长秋啊,我的长秋啊!“

    我实在无法,吩咐婆子拦住谢夫人,对着大门吼道:”你快滚啊,别挡着我进宫。我喜欢周珩,我告诉你,那些年给你的信都是我找人代写。”

    “长秋,我不信!我不信!你说过你也喜欢我的,谁在喊,长秋,你怎么了?长秋!“

    谢夫人疯得越喊越大声:”长秋,我的长秋!”

    鬼都听得出来不对劲。

    顾叙不信也得信。

    我扯着嗓子喊:”我早就喜欢周珩了,不信你问问谢府下人,哪次周珩来,我不是跟着他跑!代我去见你的,是我的妹妹谢长宁。别自作多情了,顾叙!“

    不知过去多久,院子悄然寂静,独留被婆子带下去的谢夫人哭笑之声,在风中哀哀回荡。

    自那天后,听说顾叙重病一场,期间顾家送来无数的信件,我一律不收。

    说不定哪天我就被周珩的宠妃们斗去洗马桶了,何必给多余的希望。

    我以为顾叙死心了,结果,我进宫那天,他居然去宫门跪了一夜。

    仔细算来,我很久没有听到顾叙的消息了。

    如今乍然见到,我的第一反应是周珩又在坑我,打算匆忙离去。

    顾叙忽然喊住我:”娘娘,谢长宁还好吗?“

    ”。。。。。“

    “家妹染病,庄子修养。“

    ”哦。“

    一次平淡无奇的对话。

    13

    我怀孕三个月的某一天,周珩难得来月华宫留宿。

    打工妃乖觉地在半盏茶之内从腹部抽出枕头飞快打地铺,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喊:”陛下,奴才有事禀报!”

    吓得我赶紧把枕头往肚子里塞。

    近来忙于朝政,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觉的周珩气得扬声道:“何事惊扰!“

    ”皇后娘娘有喜。陛下大喜!“

    晴天霹雳!

    喜气洋洋的小太监没有注意到我和周珩的诡异神情,滔滔不绝地说皇后饭后呕吐,叫来太医有孕三个月,娘娘非常高兴。

    算算日子,正是周珩把我封宫,跑去凤仪宫赵皇后那里被迫营业有的孩子。

    逼得我捏着鼻子装贤惠推周珩去看皇后,周珩捏着鼻子夸爱妃真贤德,朕想和你多呆会。

    等小太监都喜气洋洋地走了。

    我和周珩大眼瞪大眼。

    我的眼里写着:谢家要倒霉了。

    周珩的眼里写着:朕的皇位不稳了。

    我艰难地收敛震惊,痛心疾首道:”怎么回事?陛下,你保卫龙椅的意志不坚定啊!年轻人,难免扛不过红粉佳人的诱惑。我知道赵皇后美貌又对你有情,诱惑大大的。但你能不能在这个时候把持自己,你忘记你说过的话了吗?"

    "但凡挡路的红粉佳人,在你眼里,都是红粉骷髅!"

    "三个月才发现怀孕,人家有备而来啊!说好的红粉骷髅呢?嗯?“

    我在心里拼命咆哮:打工妃今天翻身骂上司了!

    我越说越起劲,周珩难得被我训斥得说不出话来,最后抹掉我砸在他脸上的唾沫星子,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脏话:”不可能,老子明明服药了!“

    "你还老子,你马上就当老子了!难不成是赵皇后绿了你?"

    "滚!"

    周珩忍了好一会儿,再次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名字:”姬令仪。“

    ???

    ”你当老子关人家未嫁姑娘啥事?这孩子揣赵夷则肚子里,关姬令仪啥事!“

    我猛然想起《宫斗妃守则压轴篇》第五章第三小点第一细则,震惊之余大不敬指着周珩道:“争宠大法压轴篇之借腹生子!难道你和姬令仪。。。!!”

    实验证明,在屡次宫斗中,我的记忆能力和举一反三能力得到了质的提升:“姬令仪可是先代越国公最重视的嫡孙女,先越国公甚至指明她的婚事由自己做主,连她的父亲都不能掣肘。她居然肯为了赵夷则牺牲到这一步,狠心委身于你?感天动地姐妹情!"

    周珩向我投来的白眼深深表达了他怀疑我是个智障的真实想法。

    沉浸在打工妃翻身做主人梦想里的我继续教育皇帝:"表哥啊,现在不是效仿舜纳娥皇女英的时候,当心纳对飞燕合德,人家燕啄皇位!"

    周珩的白眼翻到天上了,他约摸对我满嘴跑马车的狗血实在忍无可忍,这才吞吞吐吐告诉我真相。

    他自从和赵夷则成婚,就没打算和她生孩子。

    但是给她偷偷灌药的法子太不人道,被发现了还容易让人家黑化,冷落她又怕赵太后作妖,赵太后往他后院塞的人够多了。

    于是乎,他找来了南疆秘药碧雪草,效用嘛,跟避子汤差不多。

    男人用的。

    但是赵夷则居然怀孕了。

    排除他戴绿帽子的可能性,那就是碧雪草的药性解了。

    周珩没有动过凤仪宫的吃食,唯一的可能性便是香料。

    那几天赵夷则殿里点着的熏香与平常大不相同,一定是碧雪草的解药。

    ”那么问题来了,跟姬令仪有个锤锤关系?‘

    周珩恨铁不成钢地瞪我一眼;“你上次御花园没领教到她的狠辣手腕深沉心机?活脱脱的赵太后第二,知道为什么上次你惹姬令仪,赵太后勃然大怒吗?我告诉你,若不是这个女人在背后给赵太后出谋划策,我早就把赵太后赶回慈宁宫养老了。”

    “我说越国公府前阵子派人去南疆干嘛,合着在这等着我。”周珩磨牙磨得咔咔作响。

    我犹疑道:“越国公府这些年虽然因先越国公之死而日薄西山,到底是百年世家,真要同赵家论起底蕴来,越国公府更胜一筹,如今只要这两家联手一天,赵太后就屹立不倒。”

    “不是越国公府和赵家联手,是姬令仪肯帮着赵家,越国公府这一代的脑子都长她一人身上了。朕从来没见过这么麻烦的女人。”

    我腹诽,是不好骗吧。你是不是勾搭过人家,结果人家没买账反过来对付你,这才气急败坏。

    “朕得想法子让她和赵夷则决裂。”

    “姬令仪又不喜欢你,你还想怎么样,把她杀了?”

    ”杀了她?“

    周珩忽然奇怪地笑,笑得我脊背发凉:”朕可舍不得。一个有趣的女人是多好的一把刀呀。“

    ???

    我严重怀疑周珩被那个皇陵宠妃伤害后,觉醒了变态属性。

    ”谢长秋!“

    ”到!“

    “你的枕头该掉了!”

    14

    我滑胎的时机选得刚刚好,赵夷则和我无冤无仇,可谁让我是打工妃,种种证据指向皇后,周珩在人前装腔作势护住皇后,只把皇后禁足,惹得赵皇后眼泪汪汪,妾心如一地拜别陛下。

    这一手下去,等赵皇后生完孩子,赵家不倒霉,倒霉的就是谢长秋。

    赵皇后的孩子给了赵家人极大的勇气,探子回报说赵太师最近和军中将领联络密切。

    周珩捏着密报,笑的阴险。

    他说得益于我前阵子在后宫嫔妃之间的作妖,赵太师的儿子被他使计调离京都,乐嫔和嘉婕妤的爹没有阻止。

    云嫔的爹已经倒戈了,随时随地准备捅赵太师一刀。

    周珩得在当老子之前,锤倒他的丈人老子。

    我撑着服药后虚弱的身子,又一次向他求顾叙的事,顾叙和赵怀芳定好婚期以后简直是蜜里调油,得尽赵太师看重,官职扶摇直上。

    我不怕他变心,我只怕周珩连带他一起锤死。

    我眼泪汪汪地求他,鬼哭狼嚎地表示要给他当一辈子的打工妃,皇陵打工妃也成,只求他事成之后,一定要放过顾叙。

    周珩嫌弃地掰过我的脸,避免我的鼻涕眼泪弄脏了他华贵的龙袍:“君无戏言,谢长秋你有完没完。”

    我不死心地抱住他的五爪盘龙袖口,直把脏兮兮的一张脸往上凑:"哥,你给我写道圣旨呗。“

    周珩死命抵抗,最后忍无可忍捏住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嫌弃道:”顾叙怎么对你这么个无貌无脑的歪脖子树一往情深。“

    ???啥?

    ”他是朕的卧底。你满意了吧。“

    等等,你们不是夺妻之仇吗?

    他和赵怀芳...是假的?

    “顾叙骗赵怀芳感情获取赵家信任?是受你指使?”

    顾叙那老实巴交的德性还有做渣男的天赋?

    “不是,他自愿去的,自愿骗赵怀芳,还可能准备杀了她。”

    瓦特?顾叙不可能是这种人。

    为了避免周珩骂我蠢,我四十五度角仰视周珩让他看见我眼底满溢的问号。

    周珩很满意我仰慕的目光,为我解惑:“知道什么叫做‘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吗,因为谢长秋,顾叙恨惨了赵怀芳。”

    直觉告诉我,他说的是真正的谢长秋。

    他忽然叹息道:“你的姐姐谢长秋怎么死的,你猜到几分了吧,之前不告诉你,也是为大局考虑,怕你太蠢露马脚。”

    我想起谢夫人抱住我一声又一声的长秋,发病一次又一次地挥舞白绫,自然能猜到五分。

    谢长秋一定是吊死的,这一幕被谢夫人看见了,导致了一个母亲的疯狂绝望。

    至于能让谢长秋自尽的原因,想必是世间女子都不敢面对的痛苦。

    是。。。赵怀芳做的吗。。。我感觉心口闷闷的,像有千万把刀子在凌迟。

    随即我对陷害赵皇后产生的那点圣母心和愧疚早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要把冷宫十大酷刑在赵怀芳身上用个遍的决心。

    去他赵家列祖列宗的武德。

    老娘要打死姓赵的小贱妇。

    周珩抚过眼皮,颇有几分真心沉痛道:”赵怀芳喜欢顾叙,顾叙当街拒绝她,言称只爱谢长秋,所以赵怀芳嫉恨之下就做了那种事。此事一经捅出,不仅谢家女声名完了,赵家和谢家便是不死不休,谢氏如今衰微,必然斗不过赵家,赵家绝对不敢让怀恨在心的谢家起复,谢氏很可能一蹶不振。“

    “是以哪怕我们后来查出真相只能隐忍不发,谢家蛰伏着,等待将赵家连根拔起的机会。所以你爹这么快就同意你进宫。“

    我想起那年黑压压的夜晚,谢夫人经年不断的惨叫,谢府的压抑窒息,抓着周珩的胳膊咬牙切齿道:”周珩,什么时候给赵家安一个肆意戕害皇嗣,杀害宫妃的名头?“

    周珩被我摇晃得咳嗽两声,无奈道:”别激动,我还用不上你的命,替我做一件小事,拿令牌出宫去找姬令仪,把你我所有的交易都告诉她。

    ”并且替朕带话,看女人们为了男人吵架太肤浅不是朕的爱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赵家能给她的朕也能给,赵家给不了的朕也能给。"

    "朕喜欢看三顾茅庐。刘备得诸葛,乃如鱼得水,但凡名臣,谁想遇上扶不起的刘阿斗呢,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姬小姐明白否?”

    “纯妃之事便是朕的诚意,姬小姐领悟否?“

    15

    周珩特意为谢长秋指导编写的《打工妃守则》第一条就是蠢不要紧,知道自己蠢就好,不该问的不要多问,上司(周珩)的话就是行动纲领。

    我大概这辈子只有给周珩当打工妃的命。

    因为递完话回宫后,我也没整明白,姬令仪跟周珩打得什么哑谜。

    为啥姬令仪只比划了个”二“的手势,周珩就眉开眼笑。

    反正他猖狂的笑声告诉我:他挖赵家墙脚挖成功了。

    赵家倒在赵皇后怀孕八个月之时,败在皇帝的多年绸缪之中,败在各大世家的联合围剿,败在赵氏背叛的下属,还有。。。越国公府姬氏。

    明面上,越国公府姬家对朝中大变袖手旁观,独善其身。

    暗地里,姬氏下手的确又狠又快,还露不出一点马脚。

    越国公府在算计赵家这方面出了大力。

    这是周珩私底下告诉我的。

    我问周珩,姬氏得了他什么好处,帮他扳倒赵家,连个功臣的名头都没捞到。

    别人甚至开始传言周珩会连姬家一起清算。

    因为朝堂大变期间,越国公嫡子,姬令仪亲弟弟突然重病被送回老家修养。

    既是重病,姬氏那位公子连夜被急匆匆抬上马车送出京城也说的过去。

    但这事细思极恐就恐在第二天有人看见有血迹从国公府门口蜿蜒至马车车轮印记。

    不到半个时辰,血迹被越国公府下人面无表情擦干净,并且轻描淡写表示昨夜惩罚了一个偷东西的下人而已。

    惩罚下人用得着国公府半夜灯火通明?

    看那灯火方向好像是姬氏祠堂。

    越想越渗人。

    过几日,某位给姬氏嫡公子当伴读的远支子弟无声无息消失后,这特么就更渗人了。

    更绝的是,那位旁支子弟的朋友上门问起,姬家众口一词说没有这个人。

    嘶,明眼人看的出来,这事不止姬氏家事这么简单。

    如果我不知道内情,我也会以为周珩要对姬家下手。

    周珩笑而不语,转而换了话题,问我愿不愿意留在宫里升职当贵妃,允许我长期带薪休假。

    我说不乐意,我不想在冷宫退休。

    他像是遗憾,又像是解脱,静静打量我好一会儿,像是要把我整个人看遍。

    半响,周珩不辨喜悲地说:”既然你不乐意,纯妃谢长秋可以死了。谢氏族规,未嫁女失了清白连祖坟都入不得,朕让她葬皇陵,给舅舅舅母一个安慰。你可以从庄子里回家了,长宁。“

    我的眼眶为何会酸涩,是被周珩欺压得太狠了,不欺压反而不习惯吗?

    周珩满足了我被欺压的心愿,拍拍我的肩膀说:”自己找个死法,不许烧我的宫殿,不许搞出闹鬼,不许滥用朕的鸩毒,死可以,花朕的钱不行。优秀的宫斗妃要学会自己创造价值,而不是损失。”

    16

    我最后一次找上赵皇后的那天,她正在凤仪宫品茶,八个月的肚子分外扎眼,周珩说赵家倒了,他可以考虑做老子。

    赵皇后待在凤仪宫也好,去被圈禁起来的慈宁宫同她姑母作伴也罢,他都不会拦着。

    赵夷则见我来了,平平淡淡招呼我坐下,像是赵家还没倒的模样。

    我注意到案上小几放满了栗子糕,俱是她口中周珩爱吃的。

    她注意到我的视线,温温柔柔问:”陛下喜欢吃栗子糕吗?“

    我一噎,干巴巴道:”喜欢吧。“

    周珩说他也忘记了自己到底喜不喜欢栗子糕。

    赵皇后抚着肚子,整个人浮现一种柔美的光辉:”他总算有一件事肯信我,也总算有一件事没骗过我”

    ”谢长秋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赵怀芳所为,因果得偿,无怪他人“

    我忽然不想听她说下去了,在我逃离凤仪宫之前,赵夷则忽然叫住我;“谢长宁,你知道为什么贤淑一辈子的姑母会违背先帝旨意吗,先帝为何临终之前向她道歉吗?”

    她也不管我听不听的见,径直喊:“因为和她恩爱一生的先帝从来都不想让她有自己的孩子!他宁愿让周珩娶赵家女,也不敢让周珩成为她名义上的儿子,她的徽号那么长,那么长,可她的名下永远是空的,是空的!”

    。。

    纯妃谢长秋死于小产引发的病症。

    陛下伤心至极,加封她为“明德贤懿皇贵妃”,风光大葬皇陵。

    谢夫人听到陛下加封谢长秋,并让她归葬皇陵的圣旨,像是忽然清醒了一般。

    直接提剑去了关押赵怀芳的监牢。

    黄昏干干净净地进去,清晨一身血腥地出来。

    第二天她便去长平寺带发出家了,只让人把一盒妆奁留给我,打开一瞧,是原来那棵砍了须的老药。

    周珩给我的那棵是他自己跟先帝求来的。

    我回忆起出宫前周珩的嘱咐:“蠢表妹,早点回去吧,有个喜欢跪宫门的泥坑等你回去栽。你这几年的俸禄朕折成现银送到谢家了。亲戚一场,朕不灭你口了,咱们好聚好散,出了宫门传朕的坏话别怪朕不客气。”

    我的眼泪不值钱地往下掉。

    辛苦打工十几年,终于熬到病退了。

    表哥慷慨之恩无以为报,妹妹我来世还为你打工。

    夕阳收敛最后一束余晖,厚重宫门即将阖上时,周珩忽然喊我:“谢长宁,大周山河甚美,别总窝在帝京惹老子灭口。你那蠢脑袋瓜子早点忘记宫斗那些破事,省的被自己蠢死。”

    “知道了,知道了。”

    “还有!”周珩忽然有些寂寥,“缺钱只管找我,表哥在你心里以前是什么样子,以后也是什么样子。”

    我捧着他送的一盒子珠钗玉冠,感动得热泪盈眶:“听哥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只要钱给够,下辈子,妹妹我还给你打工。”

    周珩目光微闪,危险地挑起眉:“是吗?”

    我激动地回答:“当然。”

    ”谢长秋!“

    我的身体先于意志作出反应。

    双腿迅速并拢,腰背挺直如青松,下巴抬高四十五度,目光雪亮有神:”到!“

    “滚去睡地板!”

    半盏茶之内!我的枕头呢?被子呢。不管啦先躺再说。

    “扑通!”

    啊,我的腰。

    周珩,你这个、王八、呸,周扒皮。

    以上正文为童话结局,以下为黑暗童话(真相),高能预警。

    17“小小后记”

    我真没想到我会在长平寺碰到姬令仪。

    说来也尴尬,不是我故意找茬。

    我第一眼真没从背影认出这位姬小姐。

    如果说以前的姬令仪是一株带刺的花,危则危矣,到底赏心悦目。

    那么现在的姬令仪便是一柄半出鞘的宝剑。

    冷凝,肃杀。

    最引人忌惮的是隐藏的剑尖。

    这把剑尖可能藏在她的眼里。

    不近人情的冷漠与厌倦。

    "谢长宁"

    我下意识要答“到!”话到嘴边生生遏止住,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这不能怪我没出息,这冷冰冰,阴森森的语气太像我的上司周珩了。

    摔,我都被周珩折磨成应激障碍了。

    我扯出拽拽的笑容掩饰尴尬:“有事?”

    长久的静默。

    青衣少女哂笑,乌压压的长发随风而起:“不是大事,只是告诉你一声,赵家出事之前,赵怀芳找过我帮忙,我答应了。”

    哦,然后您就落井下石了?

    我费解姬令仪的动机,她如今是想通过我传话向周珩卖个好?可她现在说这话也忒没意义了吧。

    青衣少女捕捉到我眼底的讥嘲,突然愈笑愈大声,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沉静风仪:“我确实帮了赵家,哦,也就拖延了一点时间,他们就以为自己得救了。真是可笑。”

    “坠崖之人若是不顾一切抓住一根班半山腰探出的救命树枝,便能从绝望里生出希望。可随着重量的增加与时间的推移,树枝终将不堪重负,他们眼睁睁看着这根脆弱的树枝断裂,自己依然倒吊半空,还要面临死亡之前的加倍折磨,你说这种希望是不是比直接的绝望更有意思?”

    '当他们抬头发现推他们下悬崖的敌人正在一眨不眨地看他们挣扎会不会觉得可怕。”

    “当他们发现树枝长出的尖刺扎进手心,可小小的刺偏偏带毒。本来他们可以直接坠崖而亡的,现在一边忍受毒素的折磨,一边还要依靠罪魁祸首,因为脚底便是万丈深渊,头顶还有敌人虎视眈眈,你说如果他们吊在空中的时候,是不是后悔这样的希望不如不要?”

    “可就算他们悔着,恨着,他们还是会抱住那根枝桠。直到彻底解脱的那一刻。”

    我抚摸胳膊上跳起的几颗鸡皮疙瘩,姬令仪是不是被周珩传染了变态属性?

    同时心里一阵发寒,杀人不过头点地,即使要表忠要将旧主赶尽杀绝,也不至于这般折磨吧。

    周珩未必会心生欢喜,忌惮倒是有可能。

    姬令仪直接说出来是想断绝周珩对越国公府的信任吗?

    姬令仪像是猜到我的想法,缓缓止住笑意,露出手里烧了一半的香,静静塞到我手里:‘你是来拜祭谢长秋的对吗?刚好我也是。”

    我震惊于她手腕的消瘦以及掌心纵横交错的伤疤。

    她在我的耳畔轻语:”告诉你父亲和周珩,越国公府已于半月前自行清理门户,数代姬氏男儿血染沙场换来的百年荣光不会庇护玷污家族名声的废物,姬氏不需要遇事只会躲在女人裙子底下的世子“

    大殿的气氛不知何时降至谷底,看着姬令仪黑沉沉的眸子,我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明白。

    她的手搭上我的肩膀,隔着衣料我都能感觉到冰冷,那股子寒意硬生生将我的满腹疑问与惊悚全数压下。

    我反复默念《宫斗妃行走守则压轴篇》最后一条,管不了的朝廷大事千万不要追问,直接报告顶头周珩。

    我转而问道:‘这些紧要的话,你完全可以直接告诉他们。为什么选择我传话?不怕我泄密“

    姬令仪仿佛很是欣慰:”谢长宁,笨不要紧,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相比于赵怀芳的自作聪明,我更欣赏你的自知之明。”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想起来了,摔,周珩说过。

    “一个人的秘密太多,独自藏着太难受。告诉活人,怕活人告密。告诉死人,没有倾诉的乐趣。只有告诉将死之人才能既疏解心中块垒又将秘密永远埋葬。你跟着周珩办事想必听了他不少秘密吧,那么听我的秘密也无妨。“

    好家伙,现在跑路南疆还来得及吗?

    姬令仪自顾自说道:”周珩与我互相试探底线,他想知道我怎么对待赵家,我也想知道他怎样对你。看到你居然能活着出宫,甚至回到自己原来的身份。我就知道,你有你自己的聪明。”

    被聪明人夸聪明按理说是件值得炫耀的事。

    但是听到姬令仪夸我聪明,我半点高兴不起来。

    别夸我,我笨。

    我瞥见横梁上来回攒动的黑影,心里计算着今天带来的护卫数量,最后内心无声哀嚎:我不想听秘密可以吗?

    我好怕哪天你们俩反悔,联合杀了我灭口。

    姬令仪按住我双肩的动作十分轻柔,她继续说道:“不要怕,只是一点小事告诉你。”

    救命啊!

    “第一,我的一位嫡出堂兄今年外放湖州任校尉磨砺,以他天资三年后必能升官。他会求娶一位谢氏旁支女为正妻,无论嫡庶。”

    我还来不及为这句话的最后四个字惊讶,姬令仪的下一句话才叫石破天惊。

    “第二,我可能要当皇后了。”

    ----------------

    千言万语卡在我的嗓子眼,进也进不来,出也出不去。

    这叫小事?

    我想起赵夷则,想起赵太后,想起周珩,掌心沁出一层又一层汗珠。

    这场朝堂之争的背后,究竟还有多少触目惊心的交易在暗流涌动?

    我在此刻无比想念顾叙。

    回想这么多年的打工生涯,细数来,和他在一起竟是最安稳,最舒心的时光。

    如果我今天活蹦乱跳回去,我一定要见顾叙一面。

    姬令仪像是洞悉我的想法;“谢长宁,你若想日后安稳乃至一生平安,便一定要应下顾家的亲事,威远伯府是一条不错的退路。”

    好烦这个女人总能戳到我心坎。还有我哪里把顾叙当退路了?

    我有些生气,漫不经心道:“那你的退路呢?”

    “我的退路?”

    她像是也被我戳中心窝,怔怔无言,有细碎的光短暂溢在黑沉沉的眼眸,随即如昙花一现般飞快消失,重回无尽的黑暗:“我。。。“

    ”从来没有退路。”

    坚硬而不容置疑。

    ...........

    我离开长平寺时,发上簪着姬令仪送的白玉簪子,是越国公府的老物件,我忽然想起入宫那天赵夷则套在我腕上的碧玉镯子。

    都是一样的好水头啊。

    姬令仪最后和我说的话在风中回荡:“谢长宁,顾叙现在真心想娶你,尽管这份真心不一定全是因为爱情,但是你若希望举案齐眉,和乐一生。那么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你又知道了什么,永远不要用日后的心态去探究这份真心中属于爱情的分量。”

    姬令仪这种脑子一转十八个弯的女人总把世界想的太复杂。

    我先是惴惴不安一阵,深思熟虑后便觉得她在危言耸听或者打着算计。

    每天防这防那的,算计这算计那的,她不累吗?

    我撩开车帘,阳光暖洋洋照在我的脸颊,像是要把长平寺的沉重都晒干净。

    抬首望去,有个等我已久的青年迎着光站在谢家门口,他对我微笑:“长宁。”

    -------

    过了很多年以后,当我历经世事坐在回帝京的马车时,又一次回忆起当年她说过的话和她后来布下的局,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那是后话了。

    再给各位一次相信童话的机会!现在跑路还来得及。顾叙番外上线!暗黑预警,真*人性番外!

    3,2,1!

    诸位好奇心太重,不许骂我后妈!

    番外:蜘蛛

    世子和谢家庶女谢长宁成婚那天,他很高兴,这是这些年来世子为数不多的真心高兴,因为谢长宁,也因为陛下的赐婚圣旨。

    但我知道世子最高兴的那天是外放离开帝京那一天。

    因为陛下亲下的外放旨意,也因为越国公府送来的礼物。

    越国公府的礼物比陛下的旨意还要先至。

    精美的锦盒铺着洁白的雪绒垫。

    而那垫子上的礼物却是一抔黑灰。

    只有一抔黑灰。

    雪绒垫上黑白分明,愈显得那团黑灰触目惊心。

    那团黑大概浸进了世子眼里,世子的神情变得晦暗不明,他对来人无喜无悲道:“之前府上迎娶夫人时便已送来诸多厚礼,如今又添新礼,大小姐委实慷慨。告诉你们小姐,她的心意,我收下了。”

    越国公府的来人亦温和:”大小姐说,之前的礼是恭贺世子新婚大喜。这次的礼物是恭贺世子远行之喜。“

    世子愣怔。

    来人微微一笑:”小姐的意思,老奴已经带到,祝世子携夫人远行一路顺风,告辞。“

    什么远行?一路顺风?

    我和世子都摸不透那位小姐的想法。

    越国公府的人走后半柱香,陛下外放的旨意才姗姗来迟。

    迟到只是相对而言。

    那个女人得到消息的速度倒是快,或许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中,又或许这道旨意与越国公府脱不开干系?

    传旨的内侍走后,世子挥落茶盏,溅落一地碎瓷。

    那抔黑灰在世子挥袖间带起的风里纷纷扬扬。

    我看着锦盒软垫上仅剩的几角纸张残屑,明白了世子的想法。

    他不是对陛下的那封旨意不满。

    锦盒里的纸张残屑都不大,能真真切切看得到边角一圈焦黑,是大火焚烧过的痕迹。

    微微发皱的纸张以及某张碎屑上晕染的红印亦看的真真切切。

    是沾染过水的证明。

    我想那让这一角残屑在烈火中保留下来的水,是被人刻意滴下的。

    因为我身为顾家家仆,威远伯世子小厮是认得那种纸张的。

    那是威远伯爱不释手的,所藏有限的澄心堂纸,而且那些纸的边角都有威远伯特意寻人阴印的竹叶纹。

    若非是予重要之人的信件,威远伯极少动用此种纸张。

    而世子认出了那角红印。

    属于陛下的异母兄长。

    与当今陛下有着夺嫡之仇的先帝皇长子。

    越国公府老奴意味不明的话是有声的践行,而这件比陛下旨意先行而至的盒子则是无声的警告。

    世子僵硬地抚上额头突突跳动的青筋,我明白,他是想起了姬令仪到来的那个夜晚。

    谁能想到帝京闻名的世家嫡女会深夜至他人府邸,甚至还与外男相见。

    世子接到门房来报越国公府来人时已是深夜,能让世子从坚决的‘越国公府的人一律不见!送客。”到咬牙切齿的’请“只需要一句话。

    ”不是我要见世子,是世子不得不见我。夜深露重,世子请冷静思量。“

    我们都疑虑越国公府那位向来稳重的大小姐为何会派如此狂妄的人来,直到黑斗篷下露出那张莹然的脸。

    ”世子别来无恙。“

    世子先是愕然,随即意有所指地冷笑:”小姐今日夜会外男的消息传出去,越国公府女眷的清名便没了,百年姬氏荣光若因先越国公最寄予厚望的嫡孙女蒙羞必然是件轰动帝京的奇事。“

    那位如出水芙蓉般美丽的大小姐不咸不淡地拨弄指甲:”名没了,总比命没了好。我既惜命且重名,亲自前来是我的诚意,不会介意世子在口头上逞一时之快。只是你我两家同为京城勋贵,作出有伤两家体面的事之前,还请世子再三思量,威远伯府是否承担得起后果。“

    世子脸色微变,随即冷笑更甚:”姬小姐见解独到,伶牙俐齿,真教我大开眼界。啊,说起体面和清名,姐弟相承,想来姬小姐平日里没少对令弟言传身教,越国公府真真是家学渊源。“

    明明花厅内暖炉烧的正旺,我却打了个寒颤,因为我对上了那位小姐黑沉沉的眸子,她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论起家学渊源,姐弟哪比得上父子相承呢,前些年,祖父属下从忻州新得了一封信,他本想上缴陛下定夺,可世子说巧不巧,我一瞧这纸张好像在祖父书房见过,便拿了过来,再一瞧,这不是威远伯顾大人爱用的纸吗,想起两家往年也曾有往来,便留了这封信这些年。“

    ”世子与顾大人既为父子,可否鉴赏一二,为我解惑,这字迹是否出自令尊之手?“

    忻州是先帝大皇子,如今魏王周熙的封地。

    世子的脸色在看到那封展开的信时变得苍白。

    这种又轻又快的报复结果应该极大地取悦姬令仪,她笑得人畜无害:”我说过,不是我非要见世子,是世子不得不见我。我既惜命亦重家族清名,我料世子亦如是,阖族性命关乎甚大,望世子莫再动气。哦,对了,类似这种东西,我还有很多。“

    世子的拳头死死握紧,有几滴血痕从掌心渗出:”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只想世子稍安勿躁。当今陛下最恨欺骗,威远伯府如果想好好珍惜陛下来之不易的信任,就不要作出不理智之事。世子在数九寒天跪宫门跪了恁久,膝盖都落下旧伤。此番诚心方入了陛下的眼,若因一时意气祸及全家,那多可惜啊。“

    那个女人火上浇油:”也不知那时纯妃娘娘是否会为世子心疼。若是不曾心疼,世子这桩婚约真真是太不划算了。“

    世子到底年轻,这些年,这些日子,他的神经早就成了一根紧绷的琴弦,姬令仪最后一句话击毁了他的镇定。世子猝然拔剑死死对准那个少女,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他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清丽无双的美人,而是一条吞吐信子的艳丽美人蛇。

    ”这是威远伯府,姬小姐身为女眷漏夜前来外男宅邸,我就是此时杀了你,越国公府也不敢大肆宣扬。“

    那条美人蛇微笑注视剑尖,始终不动如山。

    只是在剑尖即将临喉的那一刻,她挥退身边的侍女,轻笑道:“无妨,你试试。”

    一切近在掌握中的模样。

    黑夜里这场不动声色的僵持好像过了一百年那么长。

    在剑落地的那一刻,我知道,世子认输了。

    世子对上少女盈盈一张笑脸,讥讽道:“姬小姐伏线千里,句句如刀,理智得不得了,区区数语便让顾某心悦诚服。顾某佩服之余,更惋惜越国公世子若能有小姐一半理智,何必劳烦姬小姐深夜冒险来走一遭!”

    这回,姬令仪沉默良久,居然软了声气道:“这是越国公府家事,用不着世子费心了。世子放心,我暂时无意针对威远伯府,只希望威远伯府不要给我添乱。”

    世子听她承认了那桩萦绕在世子心头多年不散的阴影,今日又在自家宅邸被那个嚣张的女人一再威胁,一时怒极,讥讽更深:“姬小姐手段厉害,我认。只是不知道姬小姐花了恁大力气庇护一个玷污家族声名的世子值不值?我原以为越国公府纵然日薄西山,亦不失百年世家气度,如今一瞧,可惜了姬小姐的谋算,可惜了越国公府数代英勇男儿!”

    姬令仪眼中涌起几分摄人气魄,她以手覆额,仿佛微微笑起,语声却清冽如刀:“世子怎么又动怒了,气大伤身不好。我看世子有空操心越国公府不如操心自家,若是让陛下知道威远伯府曾经在先帝病重时期一面向他表忠,一面与魏王勾结,不知陛下会作何感想。不知威远伯府是否会就此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下场。

    “可惜了纯妃,还以为世子一片痴心呢,唉,殊不知她不过是别人昭示忠心的工具。既然上次她不长眼撞到我枪口,我这回利用起来也没什么顾虑,到时还望世子莫要露馅。”

    “住口!不许你动她!”

    姬令仪眉眼微动:”哦,世子是动真心了,那好吧,我开玩笑的,世子别气。“

    世子艰难闭眸,咬牙恨声道:”此前是我礼数不周,怠慢了姬小姐,我威远伯府在此谢过小姐恩情。“

    这个女人的笑意深沉了几分,满意道:”多谢世子体谅,天色已晚,令仪就此告别。“

    ”不送。“

    临走之前,她忽然劝慰道:“纯妃既然入宫,自有陛下宠爱护持,世子还是善重自身的好。此后无论朝廷宫闱发生任何事情,世子只需要作壁上观,当作从没有谢家那门婚约,顾家便还是忠正廉明的顾家。”

    她语带蛊惑:”顾叙,有舍才有得。“

    世子猛然抬头定定看着她的背影,指着自己鼻子,:”这十几年你让我当从没有发生过?对相识十年有过婚约的女子就此视而不见?”

    那个女人回头略微诧异,随即惊讶道:“你不是。。视而不见过一次了吗?话说世子你当时如果出手,我也不至于为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走这一遭。“

    世子的瞳孔顿时放大,我拼命扶住世子颤抖的手,低喝道:“世子。”

    那个女人不动声色看我们,表情恢复到无喜无悲:”世子,别这样看我,跟斗不过的人争执是浪费精力的事。比起因为无力对抗而恨我入骨,你不如攒足精力对付赵怀芳。冤有头债有主,心魔因谁而起,便找谁算账。“

    我明显感到世子躯体一震。

    姬令仪黑沉沉的眸子突显几缕天光,话语里也有了几分人的温度:“谢长秋对不起你在先,你为她报仇在后。从此,你再也不欠谢长秋分毫,不必日日夜夜为愧疚噬心,何乐而不为。”

    ”来日才真真是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那个女人居然知道。

    “世子,告辞,还望保重身体,这年头,病越来越不好治了。”姬令仪这回真的走了,只是她意味深长的目光好像在我身上多停了一会儿。

    病越来越不好治了。

    但愿我想多了。

    ----

    姬令仪走后,世子还僵立在庭院里,迟迟不动,整个人像一尊失了烟火气的泥胎雕像。

    唯有一双还在动的眼珠子还有几分光彩。

    黑沉沉的天幕突兀落下几线雨丝,世子依然不动。

    我心下着急,拉了世子一把:”世子快进屋,别信那个女人的鬼话,大人早年喜书法,手书笔墨众多,那信指不定是那个女人伪造栽赃的。您是威远伯府的希望,您不能倒“

    世子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语声听不出情绪:”顾途,你跟我多少年了。“

    ”从您5岁时,奴才作为家生子被选为您的护卫起,奴才就跟在你身边。“我咬重“家生子”三个字。

    ”哦,你我主仆已经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记得你来见我的第一句话是,你的父亲陪了我父亲大半辈子,日后你也会一直陪我。“

    ”是,奴才生是顾家的人,死是顾家的鬼。是您信得过的人。“

    世子温和笑起,好像又成了那个我侍奉多年的朗润青年。

    这只是暂时的。

    他忽而仰天低笑,笑声既讽刺又悲凉更有痛恨:”顾途,那封信是真的,威远伯府和魏王的事也是真的。不是顾家走运,是那个女人早就拿住了顾家把柄,只为在关键时刻,利用顾家作她的刀。若非谢长秋之事,你猜姬令仪什么时候用上这把刀。“

    ”棋错一着,满盘皆输。顾途,你说这是谢长秋的报复还是成全。若没有那些连我自己都分不清真心和假意的话,赵怀芳是不是不会作出那种事情。你看,我本来能救谢长秋的,偏偏视而不见,只要我当时肯停下车看一看,听一听那个谢家护卫在说什么,是不是她就不会落到这般地步,是不是她就不会死,我就不会被人逼到家门口。”雨也越下越大,他愈笑愈大声,竟像是疯魔了。

    ”顾途,我明明知道真相,不但什么都做不了还要被那个女人在家门口威胁,你说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就这么窝囊呢?“

    我扑到世子面前,哀求劝道:“世子,不是您的错,是她骗你在先,她和您有婚约还和陛下不清不楚,半点都不曾顾惜谢氏与顾氏的婚约。若非那些京中子弟嘲笑您被那时的三皇子,当今陛下戴了绿帽子,您也不会一气之下不理会谢家的人,更不会在看见三皇子的人时直接绕路。”

    “您没想她死,您也后悔啊,所以您才会去谢家,才会神思不属,重病在床,您不欠她的。谢长秋若没这一遭,您就得娶了她,要一辈子都和这个看不起您还骗了您的女人在一起,还要合着血吞着泪咽下这口气。您做错什么了啊,要被她骗一辈子?”

    我想起那年世子听到风声,去敲谢家的门,那一声声呼喊,喊的不仅是谢长秋,更是心里的恐惧,酿成大错为时已晚的恐惧,后知后觉而显得无力抗衡的恐惧,不由得悲从中来。

    世子无比疲惫地捂着脸道:“我没想她死。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以为我猜错了,当年我的未婚妻安全出现在宴会上,我还庆幸我猜错了。顾途你知道她出现的时候我多高兴吗?是她,我一眼就认出来是和我通信多年的她。”

    天空忽然掠过一道惊雷,打得我一阵寒颤,也照亮世子惨白的脸:“其实也不能说我不知道,我若不知道,为何当面再也没问过周珩的事,不敢问,愧疚问?顾途你说为什么?”

    我的泪水混着雨水重重打在潮湿的泥地上,我声嘶力竭道“这不是您的错啊,世子,您没想她死!她却把您的和顾家的颜面弃如敝履,是她不知廉耻,背弃婚约在先,她骗您多年,她害您愧恨多年,死了还不放过你!”

    “她死了还不肯放过您!她活该!”

    ”你说什么?“

    话一出口,世子霍然低头看我,像是不可置信。

    我自己都惊呆了,自己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天地良心,我顾途这辈子真没做过亏心事。

    我和世子两两对望,冰冷雨水哗啦啦打在我们脸上,仍浑然不觉。

    不知过了多久,世子目光复杂地把我从泥地里扶起来:“顾途,那些事不要再提了,主仆一场,你我自然共进退的。我听说你的弟弟前些日子得一位游方郎中相救已经病愈,这是天赐的福气,我把他的奴籍消了,全了你一心为我的诚心。今日发生的事你全烂在肚子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过了这个坎,以后你我便是没有血缘的兄弟。“

    我一时百感交集,便抹泪便拉着世子的袖口:”那个女人有一句话倒说得没错,只有除掉了赵怀芳,咱们才能彻底解脱,既能让那个女人满意,您也不会被梦魇缠上。“

    世子的目光逐渐坚定,喃喃道:”是了,都是赵怀芳把事情搞成这样,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那个贱人的罪孽,凭什么要我来背负?都是她,她必须死。赵怀芳死了我才能解脱。赵怀芳死了,顾家才能活,姬令仪才能满意,陛下才会看到顾家的忠诚。如果做什么都是错的,杀了赵怀芳一定是对的,她死了,我跟谢长秋才算两不相欠。“

    我附和道:”对,杀了赵怀芳。“

    我后来想了很多年,年过五旬时才恍然大悟,世子对我的信任便是从这时起,牢不可破。

    世子最后还是把那个盒子捡起来了,因为世子夫人远远问了一句:”顾叙,怎么了?“

    世子在夫人进来之前把盒子收起来,冲夫人笑道:”长宁,我们要离开帝京了。“

    夫人一怔,并没有伤感,反而颇为高兴:”咱们赶紧走,我看帝京不是久留之地,周珩天天说我太蠢,想灭口我又觉得浪费人力物力,最好我自己卷铺盖滚蛋。真是个无耻的王..啊不,王中王,皇也。顾叙,你笑什么?你是不是也在心里在嫌弃我蠢。嗯?“

    世子专注地注视夫人的眉目,温柔道:”长宁喜欢我,我高兴还来不及,若是太聪明,我还怕你跑了。“

    夫人的耳根顿时红了,啐了他一口:”鬼话连篇,不要脸。“

    ”那我继续说鬼话,长宁,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蠢姑娘。“

    ”闭嘴,下人看着呢,我不要面子啊,不许抱我,你才蠢,蠢得跪宫门。“

    世子目光一暗,随即眉宇舒展:”我真幸运能娶到你,长宁。”

    “光天百日,说什么腻人的情话,不过呢,我也很幸运嫁给你呀。”

    我摇摇头,不愿意去揣度世子到底有几分真意。

    夫人曾为宫妃为陛下鞍前马后,陛下信任夫人,不仅还了夫人自由身,还下旨让世子娶了夫人。

    夫人才是威远伯府维系帝恩的重中之重,世子的确很幸运。夫人在一天,陛下便信任威远伯府一天。

    这是姬令仪的原话。

    这是她送给世子真正的礼物。

    一个畏惧天恩,与陛下有夺妻之恨敢怒不敢言的的臣子很普通。

    一个赤诚昭昭,对爱人情真意切,为背弃自己的未婚妻报仇的臣子却难能可贵。

    威远伯府真的安全了。

    世子和夫人启程的那一天正值初夏,世子轻轻扶起夫人上马车,世子望向夫人的神情满是温柔,我在心里祈祷:希望那些事情,夫人永远也不要知道。

    无论如何,都过去了。

    世子说,他会一辈子对夫人好的。

    我相信他。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相信所有的痛苦过去就像我弟弟的病一样会得到痊愈。

    我弟弟说那位游方郎中无妻无子要收他作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权当收他当半个儿子养老。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郎中医术了得,没有理由不答应。

    那位郎中姓胡,出身孤苦,年幼因战乱失了双亲,后来为人收养。

    不过养父母与亲生父母的族谱俱在,家世清白。

    真的没理由拒绝。

    于是就没有拒绝。

    。。。

    我唯一没有问的是,那位把年幼的胡郎中从战场上捡回来并交于人收养的人是谁。

    后来我知道了,他姓姬,是先代越国公。

    蜘蛛布网等待猎物从来极有耐心。

    周珩番外:岁宴不知还。

    大周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要早些。

    太乾宫里的地龙烤的殿内暖意融融。

    一阵嘈杂声响在殿外,随着桐木宫门的大开,微风带起一阵透人心脾的凉意。

    进来的小宫女慌慌张张禀报:“陛下,太后绝食要见您。”

    两只随意搁在龙纹桌案上的金兽正在吞吐瑞脑,旁边搁着一块凤印。

    耀眼的金色凤凰昂首挺立,象征国母之尊的印玺底下正压着一卷绣着暗红纹边的圣旨。

    周珩隔着重重烟雾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然后继续低头写赐婚圣旨。

    小宫女拿不准皇帝的主意,又试探性问道:“陛下。”

    周珩搁下笔墨对着日头举起了笔墨未干的圣旨,他微微眯起眼眸,狭长的凤眸不肯放过这份圣旨的每一个字,好像在质疑这份出自他手的圣旨的真伪。

    内务总管王公公眉头一跳,扬起拂尘打断小宫女道:“陛下事务繁忙,速速退下。”

    金兽吞吐的烟雾慢慢散去,周珩看了那烟雾好一会儿,终于在那张亲笔写下的圣旨上按下玺印。

    正盖在”谢长宁”三个字。

    完完全全地覆盖。

    似一段未曾开始就已经结束在岁月的回忆,似一个宽宽广广又不得不代表诀别的怀抱。

    王公公眼角余光从玺印所覆的”谢长宁“瞥到金兽炉中的一截焦黑,那本该是明黄色的缎子,如今只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那团焦黑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就像帝王的心思一样被长长久久地掩埋,令世人再难窥探。

    而帝王亲近之人却能从蛛丝马迹中琢磨出分毫。

    永不会在世人面前提起的分毫。

    王公公认得那团焦黑的原貌。

    纯妃封妃的圣旨。

    小宫女得了斥骂,反而如蒙大赦,正要急匆匆退下,有人打断了冷凝的气氛。

    “这份赐婚圣旨送到谢家,另按县主,啊,不,郡主份例为谢家庶女添妆,还有留下凤印,把封后诏书还回凤仪宫,告诉她们不必再送过来。”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太多的情绪起复。

    “是。”

    “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响起,又很快消失。

    王公公匆忙抬头,却见皇帝正将擦拭的丝帕扔进了金兽张开的口里。

    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再响起时反而有了一丝古怪的喜悦与期待。

    “太后不肯用膳,是朕不孝咯。“

    王公公战战兢兢下拜:“陛下慎言,定是那起子宫人照顾不周,合该惩戒,以儆效尤。”

    皇帝微微笑起,言语间喜悦与期待更深;“传旨,慈宁宫宫人伺候不力杖责五十,哦,就从太后最倚重的常嬷嬷开始。直接慈宁宫门口行刑吧,太后一天用膳,不许停。咳咳。”

    “是!”内侍匆匆领命而去,殿内便只剩下王公公和皇帝两人。

    王公公看见又一卷丝帕被抛进金兽口中再无踪迹,不由得出声道:“陛下!”

    “你也退下。赐婚圣旨你亲自送到谢府,还有把凤印送到越国公府。”

    王公公为后面一句话惊得一怔,最终闭眼叹息,看了金兽炉一眼领命而去。

    陛下骗了纯妃。

    那盏被下了毒的六安瓜片,陛下不是一入口觉得不对,是咽了一些才觉得不对。

    陛下说天涯路远,人生相逢者多,相交者少,无论陛下变成什么模样,谢长宁日后又会见到什么样的风景,遇见什么样的人,只希望她不要忘记过去的周珩。

    王公公离开谢府时,谢长宁怅然若失又满含欣慰地抚摸圣旨,嘱咐他:“王公公一路小心,早日回宫。”

    他表面应允,暗地摇头,哪能早日回宫,还要去越国公府一趟。

    他捏紧了袖中藏了凤印的暗盒。

    很多年后,王公公老得牙齿都掉了,总会想起这个捧着凤印和圣旨的午后,那个时候,年轻的他并不知道这个午后意味着什么。

    “二圣临朝,福兮祸兮。”

    “女君出,南北并,四海一,国祚崩。”

    慢悠悠推一波已经完结的文如何以“我是刚被打入冷宫的贵妃”开头写一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