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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诺阿

    2057年9月,我正式入学苏黎世大学哲学系攻读硕士学位。关于我是如何稀里糊涂被正式录取的,时至今日回想起来,仍有一些无法理解。

    在入学审核最后一关导师面试时,我选择了一位与我同样来自以色列、学者气息浓郁的红发中年人。从照片上看,蜷曲的中长发(实际发色偏浅,导致一开始我没有任何对于他种族和国别的判断),五官深邃。在推荐给我的四名导师的照片之中,只有他没有直面镜头,不知看向哪里,甚至不知是否能够看见,他的眼神中并没有那种来自学者的闪光,更多的是一种空洞哀伤的模样。

    在确定导师以后,我忐忑的敲开标记有他名字的房门:阿尔伯特.诺阿。诺阿这个姓氏在以色列人民心中有着神圣的地位,这也是我选择他的原因之一。由于过分的紧张,我在敲门后并没有等待回复就推门而入。

    房间内的光景让我目瞪口呆,诺阿教授背对房门蹲在房间的一角。如果不是教授学者身份带来的天然的威严,我甚至会认为是一个哭泣的孩子蹲着在诅咒欺负他的大人们。

    “来了。”

    “是……是的,教授。”

    “我叫诺阿,阿尔伯特。”

    “我知道,教授。“

    “阿尔就行,或者诺阿。“

    “好的……阿……阿尔。”有许多大人物不喜欢别人以世俗的身份、抬头来称呼指代他自己,也许是谦虚,也许是想营造一种平易近人的气氛。但是诺阿天生的气质,并没有起到这种作用,反而让我更加紧张。

    “蚂蚁是种神奇的生物,有协作精神,能感知天气,关键是,有严格的社会组织关系支撑庞大的帝国运作,神圣、纯洁,目标清晰。”

    原来在研究蚂蚁,天真和好学是他们之所以能成为教授学者的必要内因之一。

    “是的教授……阿尔……蚂蚁是古老的社会性昆虫。”

    “不像人类,脆弱、自私,不守规矩。”

    不守规矩!他似乎是在对我刚刚莽撞的行为表达不满。我的神经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想尽各种办法、用尽各种话术来解释自己、贬低他人,把一切责任都推开。所谓的社会,由一个个貌合神离,一肚子坏水的小团体‘暂时’的结合在一起,一个假意、甚至根本虚构的领袖,用谎言收割人民的信仰和仅存的善良,去满足它本身邪恶的虚荣。”

    诺阿说到这里,转头看向我,然后起身慢慢踱步到这个房间仅有的一张桌子面前,站在凳子边,双手只是垂垂的贴在身子两侧,和他长长的衣服前摆相得益彰。

    就让他自顾自说去吧,他的理论其实也并没有多么的惊世骇俗,也许是想恐吓一下我而已,但是他似乎用错了方法和话术。

    我开始有些后悔,也许我一开始就不应该选择这样“自认为”特立独行的导师。诺阿的形象矮小了下来。在他说话的当口,我开始认真研究这个男人的样貌。浅红色的卷发,垂到下巴,鹰钩鼻,眼窝深陷。嘴角是向下的弧度,上嘴唇的颜色明显深于下嘴唇,这说明他应该是有在高海拔地区工作的经历。他身着一身青色的粗麻衣,右手手腕上用粗纤维的布条胡乱的缠了几圈,应该不是受伤后绑上的绷带,更像是一种装饰。

    好一个放浪自由的打扮。

    我有一些放松了,当自己知道站在对面的人是一个疯子,而自己的所有预测都会失效的时候,也只能任凭事件自然的发生,不加干预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是我和我前任巴勒斯坦女友相处所得出的结论。她热衷于学习东方的道家思想(的皮毛),在精神层面热衷于自我催眠,热衷于压抑自己的无关紧要的那欲望,用一些标准来规范自己的思想。

    是的,仅仅是思想,在行动上,反过来放肆乖张,认为一切表象错误的存在都是合理的,是内心的真实表现,所以既然没有能量去改造自己的内心,那表象错误也就不再是错误了,相反是一种顺应人心的表现。

    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我们经常发生争吵。巴勒斯坦女人多少有些情绪不能自控,这与她热衷研究在精神层面上的自我认同也许有那么一丝关系。在一些无关痛痒的琐事上,一旦我没有达到她的预期,迎接我的往往就是突如其来的尖叫和责备,很难想象她薄弱的身躯在那一瞬间是如何爆发出如此高分贝的责骂。她是一个有爆发力的女人,我只能这么去认为。

    每每到那时,我只能选择沉默,任由她从事件表象,批判到表象内因,批判到我的思想,批判到我的个性,批判到我的家庭,最终批判到我的犹太人身份。这是我所不能忍受的。

    最后,是我说的分开。

    然而在那个我认为异常严肃和重要的事件面前,她的爆发力似乎又消失了,在我等待她的尖叫、威胁或者破罐子破摔的歇斯底里,并且思考如何能让她冷静分析利弊,同意和平分开之时,她却异常平静的说:任何人都有选择的权力,只要你的选择是尊重自己内心的,我就不该强求什么。只是罗南,我从不希望自己成为选项的一部分。“是”或者“非”,一旦选择,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罗南,我和你一同行走的这条道路,我已经完成了自己人生中对于“罗南”这一部分任务,以后的路你自己走吧。我也会去寻找我该走的道路。

    如果还能再见面,记住,我们是陌生人了。

    此后半年左右的时间,即使我还是像往常一样来回国界、出入那家无数次一同去往的“LazyCat003”漫游站。

    但我们再也没见过面。

    其实如果不是她说了我人种问题,我不会提出分手,因为说实话我已经习惯了她的咒骂。阿拉伯人的嘴,犹太人的脑,原本是多融洽且富有创造性的组合,可惜我无意经商,她说话的天赋也用错了地方。

    和她相处,锻炼了我沉默的能力。

    “罗南,不守规矩是人类的天性,你不需要为此感到抱歉。我看过你的档案,你说你喜欢读历史和宗教。其实不论东西方,或者是我们以色列,都有不守规矩的习惯,可是到底是谁在制定这些所谓的规矩呢。”

    其实不守规矩这件事已经被我抛在脑后,顺着记忆中那些歇斯底里的吼叫,我摸索和回味着巴勒斯坦女孩平坦柔软的小腹和疯狂有劲儿的舌头。

    诺阿说出这些话以后,我彻底放松下来。

    第一,他在说到以色列的时候用到“我们”,这似乎表示他对我有天然的亲近,虽然此前我没有想过他的种族、国籍,但是当知道他是以色列人的那一瞬间,我也放下了一些警戒和怯懦。第二,如果想要讨论历史问题,我应该不会比眼前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教授差到哪里去。

    “我并不是想和你讨论历史问题,其实,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就算诺阿有看透人心的本领,但是这会儿我并没有打算认输,既然您认为不守规矩并没有什么不好,那我倒真的想看看,教授想要“请教”我的,是什么深刻的问题。

    “罗南,如果真的有天使,天使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