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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假设

    诺阿仍然端坐在轮椅上,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欧洲男人放开了扶着轮椅的手,转过身看着我。他用右手扶了一下眼镜然后对我说。

    “罗南是吧,本来教授让我和他来一次,我有十万个不愿意。我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比诺阿更激进,更不懂规矩的人。

    直视过太阳的人,如何能够看得上小小的萤火虫。”

    诺阿哼了一声。

    “我不是说你是太阳,你知道的,你还不够格。”

    我学着诺阿的样子同样哼了一声表示回应。

    “给你一晚上时间收拾东西,机票定在明天晚上。”诺阿对我下达了作为导师的第一个指令。

    “好的阿尔,如果有可能,晚上是否愿意到我的家里简单吃个饭?”

    “我没那么多话要和你说。”诺阿直截了当的拒绝了我。

    “况且我对青豆没兴趣。”

    “我会照顾好两位教授,你放心罗南,明天下午3点出发,我先送你们去特拉维夫。”戴挪此刻表现的像个在送瘟神的财主一般,他边说着话边转动着拿在手上的蓝色礼帽。

    欧洲男人,那第二个教授,此刻已经推着诺阿走出了L.C.003。

    明天就要走,要和3342正式道别了。蓝色的露娜仍然坐在房间内,当我走进去的那一刻,见到她似乎宕机了一般没有丝毫的生气。

    “露娜,我明天走了,以后没人和你斗嘴了。”

    “真希望明天早点到来,这样我就不用再看到脏兮兮、臭烘烘、神经质的你。”露娜抬起头看着我,我从她的眼睛里并没有读到和语言一致的表情。

    “看来系统升级没有格式化你的词库,你这脾气可是要得罪客人的。”

    “看看你在说什么胡话,我的系统完美无缺。”

    ……

    “是的,我在说什么胡话。”漫游也好、梦境也罢,我才从这个虚幻的世界里醒来,还没能将自己完全抽身出来。

    所以丽玛应该还存在于这世界的某个角落。至少这里站的人造人,身上还有丽玛的影子。

    “你不想抱抱我吗。”“你怎么知道在你不省人事的时候我没有偷偷亲你?”“那你能陪我走回去吗?”“我没有那么多话要对你说。”露娜学着诺阿的腔调对我说。

    走之前,我还有一句话想问露娜,可是我始终没有问出口。

    如果人造人已经拥有情绪,那是否他们也能拥有情感。我早已经将3342看成丽玛的替代品,虽然这在所谓道德上并不很友好,但是对于我即将失去这样一位朋友,我的内心还是会留有遗憾。

    走出L.C.003的时候,外面天气正阴沉着,让我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我慢慢踱步向着自己再也见不到的橙色的房间。我腹中空无一物,这让我不自觉的想起在梦境里撕开的最后那倒数第三袋的合成肉和洒满了一地的青豆。

    去了苏黎世以后,也许我再也不会吃这些味道奇怪的东西了吧。

    橙色的房间、铺着僵硬棉花的木板床、青豆和合成肉。破旧的贝尔谢巴,翻垃圾的狗。还有蓝色的露娜和她手里过期的沙棘汁。

    我即将和过去道别,和丽玛道别。我可能再也见不到3342,再也不能知道那个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是谁。对于这件事我始终没有释怀,他凭什么代表丽玛,他有什么资格斩断我和丽玛的联系。

    如果这个过去有一个遗憾,那就是关于这个男人,我始终也没有找到能摸清他身份的方法。

    当天晚上我不敢睡觉。我害怕梦里深蓝色的结局会变成血红色。

    对于有着荆棘纹饰的锤子我当然不会有恐惧,但是如果第二次见到丽玛魂飞魄散,我想我一定会真的叫出声来。

    我把电脑插上电,犹豫了一会没有打开。从抽屉里拿出许久未用的手机,也插上了电,随后钻到浴室里。我将自己从头发到脚趾好好清洁了一番,顺便将已经翻到肉里的脚指甲也修剪了一下。如果有时间我还想去理个发,我的头发长度已经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长度,甚至已经可以在脑后抓出一把辫子。

    去了苏黎世以后,我这般像山村野人一样的打扮,大约会是我“融入”现代社会的障碍吧。或许可以去染一个时髦的颜色,我竟然向诺阿喊出了我要照亮地狱的傻话,虽然是想着能够尽快改善诺阿对我的印象,可是这句话也太过于狂妄了,以至于后来想起来都觉得自己真的如欧洲男人说的一样像个傻子。

    当天晚上我几乎一夜都没有合眼,对于即将启程,即将离开,不能说自己完全没有紧张。大学生活以后,我的交际圈就像被锁死了一样,我几乎已经不懂得如何正常的和人交流,可能是将自己的内心封闭了太久,我害怕我会无限的将自己所有不堪的想法暴露在别人面前,我有点忐忑,对于书本我是单向的接受者,对于网络我多少会一点隐藏自己的法门,但是当和陌生人面对面的时候,我害怕自己的嘴快过脑,毕竟用键盘敲击出的自己是可以删除的,而话语的力量总是那么即刻就会显现的。

    就像“我要照亮地狱。”这句傻到不能再傻的话一样。那个欧洲男人、那个第二个教授,现在心中的罗南一定不是真实的罗南,而对于人的第一印象往往要靠极长的时间和极巧的事件才能得以改观吧。

    第二天我拿着行李和两个教授在L.C.003汇合。所谓行李,无非是一个超大号的双肩包,里面装着我极其有限的衣物和生活必需品。戴挪的热情让我感到有些难受。在这样一个分离的时刻,一个对于我来说还算有些份量的“老朋友”,在我即将离开这件事情上始终兴致盎然,让我有些失落。汇合后我们就立即出发去往特拉维夫.雅法。我没有再和编号3342的蓝色露娜进行告别。

    也许,这台出生到现在将将满一周岁的人造人,在我这个唯一的客人离开以后即将步入退休生活了吧。还好她体内还有丽玛的精神在,或许她能和后来的客人打成一片,像和我在一起的那些时间一样抱团取暖。

    我无法正视3342,所以将告别流程也省略了。如果没有告别,那应该还会再见吧。再见的时候,系统完美无缺的3342,是不是也会变了一个模样,成为另一种类型的服务机器人吧。

    去往机场的途中,欧洲男人始终一言不发。我觉得他在通过他的眼镜检索或者吸收什么信息,因为即使他没有讲话,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一直在变化,时而微微翘起嘴角,时而脸色煞白仿佛在害怕什么,时而叹出一口恍然大悟似的浊气。

    诺阿对此或许已经习以为常。第一是因为在戴挪旁边我没有合适的角度能够细细的观察到他,第二是他如同隐身了一般,没有丝毫活动的气息。

    直到接近机场的时候诺阿开口说道。

    “罗南,我想我对你的指点出现了偏差。”

    我没有搭话,只是静静地等待下一句话。

    “建在沙滩上的城堡是经不起风浪的。”诺阿意有所指,而我在当下并没有立刻反应上来。

    “即使一只小小的穴居蟹也不会寄宿其中。”

    “这不因这座城堡是谁搭建的而发生改变,是你罗南也好,是我诺阿也好,或者柏拉图、或者海德格尔,都不能搭造出没有根基的建筑。希望你明白。”

    我想诺阿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我从后视镜里观察另一个教授的表情。当下他似乎正在享受某些乐趣,眼睛眯起一条缝,嘴角微微上翘,这样的表情令他的法令纹越发深刻,所以人老了以后是注定悲伤的。

    “教授,我想我懂了。”

    “所以我想你暂时忘记我给你提出的问题。”

    天使是光。

    但我几乎忘记了诺阿在这四个字之前曾经重重的加上“如果”二字。我陷入了一个悖论,我在假设的论点上代入了自己。我的圣城是建立在虚空之上的。我的丽玛是死于泡沫里的。

    “诺阿,你不能一下子就把你的所有经验倾倒出来,这个傻子会掉进去,就像我以前掉进过你的圈套一样。

    把你哲学系教授的名号给我吧,以后你就叫钻头教授。

    我说这个傻子跟着你,迟早有一天会被你哪一句话逼疯。”

    钻头教授。或许是个他们之间戏谑的称呼,我不是很明白。

    原来他不是“我们”系的,那他到底是在哪个领域取得了教授这样唬人的头衔,然后又和诺阿这样的人成为了朋友呢。

    欧洲男人这句话再一次将我重重击倒。

    可是如果尚且能够成为诺阿第二,那就把自己当做“小钻头”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