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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在建峰等待吃饭的时候,村长正和自己小女儿明雪嚷嚷着。

    “我给你宋泽叔那家伙送几块煤,那家伙家里没煤,这么冷的天别给冻坏了。”

    村长边说边携着竹筐往里面放蜂窝煤。

    “你看看你这一天天的,人家当官往自己家里大把大把的捞钱,你这倒好,没见着你当官给家里拿的钱也就罢了,权当是为人民服务了,可,你这还往外送钱。”明雪说到这里便气不打一处来,唉声叹气。

    “小姑娘家家的,别一天只想着钱,等你大学毕业了再说钱的事儿。”

    “我没提钱的事儿,我知道我现在在上学。我说的是你没事别往外撒钱。”

    听到这话,村长也是有些气愤起来:“我知道,我还知道我是你爸!”

    听到这话中的杀气,正在用铁勺子搅动锅内防止玉米糁子沉下去的明雪立马有所警觉,抬起头来正好与村长四目相对,她现在心里慌地不行,虽然她知道父亲不会对她做什么,但面对着那父亲的威严还是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傻笑了一下。

    看着在锅沿旁,系着围裙的小女儿傻笑的样子,村长微微愣了一下,好似看到了自己亡妻年轻时的样子。

    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还是被明雪察觉到了。她的心里出现了一丝波澜,对于爱情的憧憬:“如果以后那个人像爸对妈一样深情就好了。”心里默默地这么想着。她收敛了自己脸上那份憧憬的神色,如孩子般面向已经半头白发的父亲就那样傻傻的笑着。

    村长看着傻笑的女儿心里暖暖的,自己的嘴角微微向上:“别傻笑了,搅饭。”

    “哦!”明雪俏皮地吐了下舌头,神色恢复正常,手里的大铁勺也搅动起来,说道:“宋泽叔,我听村里的几个孩子说他们早上在去学校的路上,经常会碰到他跑步锻炼。”

    村长听到这话,思索了一下,两三个月前自己好像也看到那家伙跑步的样子,当时也没太在意,现在仔细想想,那家伙什么时候这么上进了。

    村长提起竹筐里十几块蜂窝煤踩着积雪出了家门,向村子上方走去。

    来到村子最上方的宋泽家正准备敲门,定睛一看,门拿大锁锁着:“那家伙,干嘛去了?”

    提了提竹框,正准备往回走,一转身看就到眼睛四处乱瞟,六神无主的宋泽。

    “哥!你怎么来了?”宋泽结结巴巴地将这句话说出,在冰天雪地本应瑟瑟发抖,但此时的宋泽额头密布着汗珠,四肢僵硬。

    看到宋泽这个反应,村长的眉头微微皱起:“你这是干嘛去了?”

    “跑跑步,锻炼身体,保卫祖国嘛!”边说边将僵硬的胳膊腿活动活动,脸上挤出一抹笑容。

    村长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再结合早上自己女儿的话语,稍微一想就知道宋泽这家伙肯定有问题。

    村长也不说话,就看着在僵硬活动着的宋泽。

    “气氛不对呀!”宋泽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心里嘀咕着:“这是干嘛来了!我他妈的应该早点起的,这倒好,如果被发现了——”想到这里他赶忙收住思绪,他可不想蹲大牢。

    “你到底干嘛去了!”村长用严肃的语气质问道。

    听到村长一下子抬高了音量,语气严肃,宋泽的正在活动的肢体一下子僵在了那里,他咽了口唾沫,身体随后挺直,双腿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那个,哥!”宋泽想要上前将村长拉进自己家里,但想了想,低下头,闻了一下身上奇怪的味道,再次向后退了半步:“天气这么冷,咱们进屋说?”

    村长看到了宋泽低头嗅衣服的动作,眼皮跳了跳,心里有了猜测:“难不成这家伙——!”一阵无语。

    “开门!”村长用不屑地语气说道。

    宋泽心一横,牙一咬,鼓足勇气大步向前,有种视死如归的架势。

    村长看到宋泽这个架势,一脸的无奈,心中暗道:“不就是偷情嘛,用得着这幅样子吗!”脸上甚至流露出一丝笑意,不是什么嘲笑,而是有一种“这家伙终于开窍了!”这种欣喜。

    宋泽看到村长脸上的那抹笑意,感觉有种自己什么事儿都在他掌控之中的错觉,一个机灵,赶忙小跑地来到距离村长有一米左右的距离处,嘿嘿傻笑地侧过身,来到自家门口,拿出口袋里的钥匙,打开了大门上的锁,推开陈旧的木门。他赶紧进了门,转身,“砰”的一声将门再次关上。

    村长看他将门推开正准备携着竹筐进去,没想到宋泽这家伙会闹这出。

    “哥!你先回去吧!”宋泽的后背顶着木门,有些逃过一劫的窃喜感。

    “宋泽!你这家伙!煤!我给你放门口了!记得搬进去!”村长微微一笑,摇摇头,看着框里的蜂窝煤再看看自己干干净净的手:“你不让我进去,你得给我把钳子扔出来吧。赶紧的!”

    宋泽这才意识到村长不是来抓自己的,而是给自己送东西的,他其实从看到村长的时候就看到他携着东西,在他准备进门,侧身面对着村长的时候眼睛其实瞟见了里面放的煤,可那时候他实在是太过于紧张,大脑自动忽略了外界信息,只想着怎么逃过这一劫,但被村长这么一提,这才反应过来:“那个!”他想说自己不需要了,但看着院里白花花的,房门口空空荡荡,背靠木门紧了紧身上的棉衣,转身,将门阀放上:“等等!我这就去取。”

    宋泽从屋内的火炉旁取来火钳,看着紧锁着的木门,想了想,将火钳从院墙扔了出去。

    看到这一幕村长的气性一下子就上来了:“你这家伙真不打算开门是吧!”只觉得既好气又好笑:“至于吗!你这是!”

    “哥!我先做饭,等吃完饭我再把煤搬进来。”

    本来就在气头上的村长听到“吃饭”二字,一下子就更加的恼了:“你还吃饭,你吃饭,我还没吃呢,大早上的害怕你冻着给你送几块煤,这风刮得呼呼地,要不是看在宋先生的面子上,冻死你算了!你这一天天的只知道写字,写的字没见你卖出去过,花那多钱买纸买墨。”说完村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自己光过嘴瘾了,“宋先生”和宋泽引以为豪的“字”是他最大的逆鳞。

    别看宋泽平时听孬的,不怎么和村里人交流走动,如果不是农忙和他去买纸买墨买笔基本上村里看不到他这个人,有时村里人见到了调侃几句,他也是微微一笑走过,但,没人敢去招惹他,大家都知道孬人不好惹,如果把孬人惹急了,不是住院就是住棺材,那是会拼命的主儿。

    当然,谁会没事拼命玩啊,也没那个必要,毕竟每年村里结婚、做丧事、贴对联还得靠他写字呢,每副对联看当年的笔墨纸来定价,贵是贵了点,五毛钱上下,但大家都知道他买的纸和墨都挺贵的,当然你也可以自带纸和墨,那会便宜很多,但,农村谁没事谁家会常备红纸和墨水啊!大家不是买他的字,而是,只有红纸和墨水还有他的字才能挂在门框上看着还像是那么回事而已。

    其实村长有一点所得有些偏颇,宋泽的字卖出去过,不过他写的字是卖纸和墨还有写字的劳务费顺带的罢了。

    他们不懂得他每一笔一划的妙处与美处,那一笔轻那一笔重,没人去在意这些,也没人懂得去理解他每个字中的意境,更没人去在意他每个字都投入了他百分之百的精力,只是看着这对联上的字挂着不丢人就行了。

    他们买的不是字而是纸还有纸上拿出去看着不丢人的墨迹。

    从这一点来看村长其实说的也没错,照这么一想也不是没人懂他的字,至少村长算一个。前提是村长的确懂他的字。

    听到村长说起“宋先生”,宋泽的心中一阵酸涩与痛恨,然后再听到贬低他的字直接不管什么犯不犯法的事了,什么三七二十一的统统被他抛在脑后,身体止不住地发抖,脸涨得通红,拿起门阀,用手死死紧握着,打开院门。

    看着右手中斜握门阀的宋泽,村长打了个冷颤,向后退了几步:“宋泽,冷静!冷静!冷静!”村长连说了三遍冷静,刚开始声音比较大,但看着宋泽渐渐放松了下来,连续说了两遍冷静,一声比一声低。

    宋泽其实也不是靠着村长的几句冷静才放松下来的,而是看到旁边正在摆放在院墙外的蜂窝煤,还有白花花的道路上只有四排的脚印,另外,还有正在呼啸的风声,这些综合起来才使得他有了些许认知,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如果他真的准备动手,其实也打不起来,他们吵得那么大声,对“门邻居离得再远但还没聋呢,即便他们再怎么爱看热闹,如果打起来,出了事,没一个人能睡个踏实觉的。

    看到宋泽将门阀缓缓从斜着放下,呼吸缓缓变得有些许缓和,村长这才松了口气,他刚才是真的害怕了,怕自己被打,也怕他真的将自己打出个什么问题来。死了,自己这边倒是还好,明雪也大了,大学的钱自己也凑得七七八八了,让她姐给她管几年饭钱的事儿,倒也没什么,但,宋泽是宋先生的后人,虽然两个人长得不怎么像,村里人也都知道这事儿,但,先生的后人就是先生的后人,万一受了法,一命偿一命,宋先生泉下见到宋泽肯定会寒心的吧;残了,自己这边可就难受了,两个女儿,让谁伺候都不是那么回事,宋泽那边不判上几年肯定出不来,万一进去了,人就毁了。

    “你先冷静下。”村长说完叹了口气:“你这气性能不能改改。”

    “这辈子改不了了!”宋泽带着气性说道:“别再提那个人~”

    村长想说些什么,但只能叹了口气。

    看到叹气的村长,宋泽的心里也是微微一叹,气性有小了一分,继续道:“字,字是他们这些乡巴佬儿不懂,卖什么卖,我的字是写给懂它们的人,我的字没那么卑贱!”

    说到这里宋泽的语气没有那么足了,语速也慢了下来,音量也小了许多。

    他其实也明白,字,就是写给人看的,哪来的高贵与卑贱啊!哪来的什么字里包含着什么精神内涵!

    别人不会在意你这幅字你用了多少精力。

    别人喜欢你的字说你的字写得很好,愿意大价钱买,那你的字就会值钱,但,别人喜欢你的字觉得写得很好,但,他就花一毛钱,那你的字就值那么多。

    可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人能看到他的字呢?一村人?两村人?大家都是农民,手里的钱就只有那么多,能管着一家人不挨饿就已经很好了,过年五毛钱买自己一副对联就已经很不错了。

    说到底,花大价钱买字的人不一定懂他的字,但,他愿意为这幅字花更多地报酬,说明他很大概率在意这幅字,仅此而已。花小钱的,就像村里人五毛钱在他这儿买一副对联,被风吹,被雨淋,没过几天就被风刮得乱飘起来。你总不能对着村里人说“这是我用心写的,大家保存好,最好裱起来”,这是对联,本就是贴在门框上的东西啊!

    想到这儿,宋泽在心中叹了口气,心中思量着:“如果当初没有什么大革命就好了,我可以去更远的地方,带着我的字一起!还有,她也不会~”想到这儿他又叹了口气。

    宋泽的心逐渐平静下来,气也消了大半:“怎么说这么冷的天,他也是怕我冻着才过来送煤的,我这得了便宜,还不让人进门。好像,还真的是我忘恩负义。”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干咳了几声,心里的火气全消了,甚至心里有些愧疚感。

    “如果回来的时候稍微往前或者往下看看,竟警惕两旁了,哎!谁能想到你大清早的跑来送煤啊!”宋泽面对着那张有些苍老的面孔,心里一阵感慨。

    “你,那个,回去吧,待会儿吃完饭,我去你家!”宋泽强装镇定,有些结巴地说道。

    村长看到宋泽这个结巴地样子内心一阵怒骂:“你是消气了,我刚刚差点被你吓死!”

    “消气了!”村长用平淡地语气说道,但,听在宋泽耳中心里的愧疚感又增加了一分,村长继续道:“去我家?你现在还记得我家长什么样吗?”

    宋泽侧过脑袋,不敢直视前面那人的眼睛。他的确是记不太清楚村长家的位置,小时候在他家玩过,长大后也不在村里怎么走动,又不串门,自己窝在家里,更何况这些年又盖了很多房子。本来自己家是离村子挺远的,而现在离村子就隔了十米不到,看起来还能盖一户,再盖一户,说不定就连住了。

    村长也是微微一叹:“不就是男女之间那点事嘛!你又不是结婚了,遮遮掩掩的,你都不看看自己多大了。”村长紧接着笑着说道:“好事!哪家的?赶紧结完婚,能生孩子的话生个孩子。挺好的!”

    听村长说完这些话,宋泽脸色一下子就白了,赶紧四处张望,拉着村长的胳膊就往自己家里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