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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漏点(2)

    阳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龙骞棱角分明的冷峻脸庞,让他比原本二十多岁的年纪要显得成熟许多。

    他面无表情,也没有说话,抬手微微示意了一下。

    宽总管从小奴手中接过行椅,亲自将他推进竹楼的二层画室。

    进入室内,小奴像往常一样帮着龙骞更换上舒适的便服。

    宽总管却感到气氛有些压抑,他紧张得心跳加速,一遍遍地思虑着自己在任务中是否有什么纰漏……

    当他不安的目光扫到画室角落,看到那个接近填满的废料盒,他突然心中一动。

    龙骞的山水画作以青蓝色为主调,而他使用的是色彩极为强烈的一种颜料——金螭,这种颜料由青金石研磨而成,极其珍贵,制作也非常复杂,寻常画者很少用得到。

    因此,为了隐藏这种极具个人特征的事物,小奴会将作画废弃物上的这种颜料析出,专门收集在盒子内,每日夜间再从这里取走混入盛丹街染铺的垃圾堆里。

    他向身边的小奴道:“这废料应该清理一次了……”

    “慢,”龙骞整理着衣襟,已稳稳坐定,道,“这几日有官吏在清查商铺,染铺的废料骤减,再等两日。”

    “属下知错,”宽总管连忙借机领罪,“皆是属下办事有疏忽,才让主人提前暴露,请主人责罚!”

    “不是你的原因,”龙骞随手拿起案上的一个刻刀,看着它的锋刃,仍是冰冷的声音,“李遵诚复职,上官恂与东直班正式联手,明查暗访商旅与暗势力……我们一个普通行商的身份如果一直不暴露,那才叫过犹不及,让人起疑呢。”

    “啊!”宽总管惊讶地感叹了一声,心里的紧张随之释缓。

    看来主人是故意让那些暗探查了出来,又故意让他们不小心把消息露了出去,像黄钦等人那么精明的商贾发现龙骞居然来到了代都,自然会送上拜帖。

    “主人您的身份神秘却非诡秘,让东直班查出来,更能彰显‘蜀中双龙’的地位……主人,高明啊!”

    “不仅如此,今日这此商贾见到我的样子便会知道,我一直保持神秘的原因是如此合情合理。”龙骞的声音仍是如常地冷静。

    宽总管不敢再看向他,还有他那把行椅。

    行椅宽大而厚重,专为推动行走而设计,龙骞入场与离开的时候,那些商人不可能看不明白。

    蜀中双龙中的游龙,竟是不良于行之人。

    从神秘而高冷的传说跌落到凡尘之底,那帮市侩的商人表面上仍会继续洽谈合作,暗中却不知要有多少鄙夷与嘲讽。

    主人聪明绝顶、才智过人,自己来到他身边的时候,说是辅佐于他,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只有他们俩人完全清楚各自在合作中的具体作用,其实事无巨细,一直都在依靠龙骞的部署龙骞的指挥,依靠他在这一方围室中左右千里之局,自己只能一边遵令执行一边奉上震惊与敬佩。

    而他身上这一点废疾,听他的兄长龙禹说过,并不是小儿时的疾患,而是因为反抗欺行霸市者惨遭毒打所致。

    看着身貌绝佳的主人,可以想象,那曾是一个多么完美的年轻人,心中又有过多么完美的向往。

    他只作山水画,来到一处便留下一处的壮阔之景,这画作何尝不是他一颗时时想要高飞,时时想要追游千山万水的心。

    正因为对他如此深知,所以无论他表现得多么冷酷,自己的心中也从未对他生出半点怨怼,而只有深深的悯惜。

    但如此心境却不敢表露,宽总管此时只能垂首而立。

    龙骞似乎并未在意,神情依然清清冷冷:“查得如何?”

    “回主人,”宽总管整理了一下情绪,恭肃地道,“整个侦办过程是这样——上官恂发现民奴扮作兵士的端倪,李遵诚在军备中找出线索,梁王只用了寻常的引蛇出洞之计,让李遵诚诈逃便钓出了樊锋,抓捕现场展肃一击即中,樊锋供出靳亭……”

    见龙骞微有思忖,他又低声补充道:“案件被破造成的损失不大,与我们也全无关系……”

    “这一点不必说,我们所要探知的结果呢?”

    “回……回主人,此案侦办之中,参与人员较多,每个人都发挥了作用,且均处于重要环节不可或缺——而梁王在东直班关注下,所作所为算不上过度上心,也并非不用心,实难看出他到底有多少真心和诚意……”

    没有探得想要的结果,宽总管知道己方之局并没有成功。

    龙骞面无波澜,他单手摆|弄着刀具,将其拆解之后又逐一拼上,再拆解……

    宽总管躬身而立不敢动作。

    半晌,一声清冽:“靳亭为何不逃?”

    宽总管愣了愣,旋即答道:“回主人,他没有逃走的时间,樊锋招供之后,上官恂马上发出鸣镝,事先布控的侍卫即刻封了靳府。”

    “事先布控?独在靳府周围,还是所有贵邸皆设?”

    “这……从事后他们撤退的人马来看,好像只有靳府周围设有大量伏兵。”

    “哼哼,”清冽之声发出冷笑,“鸣镝响箭当然比驿马飞鸽传信快得多,但是,它却有一大缺点。”

    宽总管吃了一惊——一声响箭传信根本无法指明方向!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上官恂的这一声鸣镝,只为靳亭而放!他在设局抓捕之前已经将靳亭确定为目标?!”

    “梁王如何探得靳亭?又是在何时探得?”

    宽总管急速思忆急速分析:“梁王初到之时,暗查高官贵爵之家无一例外,并没有特别针对……查探之后,上官恂即入李宅查证,再之后雷镔向梁王禀报进展,梁王马上定计诱捕。”

    “也就是……上官恂进入李宅,发现了什么,才让梁王的计划中锁定靳亭……”龙骞凝目思忖着,“这一过程之中,彭狩昌查到什么?”

    “回……回主人,彭狩昌的人没来得及打入上官恂的队伍,而且他不知道我们要查探的真正目的,所以……在东直班眼下没敢靠近……”

    “叮……当……叮……当……”龙骞没有说话,房中只有那刀具在他手中被不断装卸的声音。

    宽总管暗暗吁了一口气。

    其实彭狩昌这也是权衡之举,毕竟“露者必死”,在探子的守则中隐形比探查更重要。

    想必主人也知此情,所以未想迁怒任何人,更何况他好像已经有了弥补的方案。

    “传令彭狩昌,李家既已解禁,跟踪所有出入者,探明点中靳亭之人!”

    到底是封禁中的李家人提议,还是梁王自己的推断……也许查清了这么重要的一点,就可以衡量梁王的用心程度,就可以辨明梁王的忠心程度,就可以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