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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八九章 二嬢【上】

    罗皓晨睡了很久,半夜后迷迷糊糊醒来上了个厕所,碰倒了凳子弄得嘎吱一声,之后便听到一阵急促慌乱的摸索,这一夜我睡得极浅,身子颤了一下醒过来,然后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也不知为何,许久还不见罗皓晨回来睡觉,上厕所也不见有冲水的声音,心下疑惑便悄悄开门出去,走廊上的灯一直亮着,趴在门口,正看见罗皓晨背靠着墙壁,抬头望着天花板,一口又一口地抽着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脸,只觉得四处冷极了,冬夜的寒冷随着窗外的晚风一阵又一阵,在这夜间寂静无人的时刻,孤独感尤为沉重深刻。我的身后就是温暖的被窝,可是身后漆黑一片,被黑暗笼罩的后背极其冰凉,忽然想起还有未眠的罗皓晨,只觉得同病相怜。

    罗皓晨抽了一根,随即点上第二根。打火机发出一声脆响,倏地噗地一声冒出一团炙热明亮的火焰,随后又熄灭,只留下了烟丝上的火热。我没有去打扰他,深深看过一眼便转身上床了,只是久久没有睡去。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听到有细微的开门声,罗皓晨慢慢地钻进了被窝里。不多时便听得一阵平稳的呼吸声从他的鼻腔里发出来,他应该是睡了,只是我却无法入眠了。望着模糊的夜,好多次我面朝冷墙,望着黑夜里朦胧的白,只觉得烦恼,却不知烦恼什么。

    罗皓晨用过早饭后才离开,我们约好了高考后再聚,那时便要忍着别喝这么多酒了。我满口答应,还说高考后一定要去清镇看看,我没有告诉他的是,如果能去清镇,那我也一定回去花溪大学城看看苏拉,看看她过得怎么样。如果不好,我忽然低眉,如果不好又能怎样呢?我也只能跟着不好了。

    其实苏拉很好,我也很好。

    送罗皓晨上车后,一个人走在这无人的街。然后一条土狗从路边的草丛里钻出来,狼狈至极,我认出来了那是邻居家的。邻居家的土狗也不知是在哪儿打架被咬掉了半边身子的毛,瘸着腿从我身旁过去。小屁孩儿撑着土狗瘸腿行动艰难,竟是脱了裤子尿在了土狗身上,一堆小孩儿欢快地笑起来,跳起来。土狗被吓了一跳,瘸着腿跑开了,只怕这帮小崽子最后还会做出什么缺德事来。狗也会知道恐惧,喜怒哀乐并不是人类独有的,这个世界也不是人类独有的。

    土狗的主人是个傻子,他从前不是的,只是先天残疾,跟如今的土狗一样瘸了一条腿,政府给了一份扫大街的工作,让他可以维持生计。早年父母健在时还有爹妈供养着,家里还算是有些小钱,也谈了个对象很快就结婚,结果爹妈撒手一去,媳妇儿跑了,钱也被媳妇儿卷走了,到最后人财两空。听说那一夜他一个人坐在家里哭了一个晚上,最后冲出门来见着车就砸,砸坏了一辆摩托车之后便被人制服,好在摩托车的主人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在那之后,他便有些失心疯,见着谁都爱傻笑。这个世界并非总是善良,弱小的人逃不了被欺负,他负责的路段是在小学门口,值日的小学生总喜欢把垃圾倒在他的面前。可怜的他,也不恼,只是傻笑,待那些小孩儿玩够了之后又继续清扫。

    土狗一瘸一拐地拐进巷子,他突然从箱子里奔出,抱着土狗哀嚎,也不顾土狗身上的尿液,脑袋紧紧地贴着土狗的脖子,整条街都是他的哭声。那些个小屁孩儿吓了一跳,一哄而散,其中撒尿的那几个跑的最快,嚷嚷着“傻子打人了,傻子打人了……”

    听到呼声的大爷大妈叔叔阿姨们闻讯赶来,各自抱着自家孩子一脸惊恐地看着跪在地上痛哭的那个人,一股子刺鼻的尿骚味让人望而却步,那些个大妈们皱着眉望着跪在地上的那个可怜人,忽然间我觉得他现在和狗没什么两样,都一样地落魄,只是还有一条狗和他相依为命,这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一个五十来岁体态臃肿的大妈抱着那个撒尿叫的最欢的孩子,先是疼惜地抚摸着小孩儿全身,一边急切的地问有没有伤到,那小孩儿只顾着说傻子打他,傻子打他。大妈一脸怒容,叉腰冲着他撕扯着尖锐的喉咙大喊。

    “宋秋杰你良心被狗吃了怎么的,老娘平日里对你太好了是吧,趁我不注意欺负我家孙子,我平时念你脑子不好使给你些施舍,那曾想你这般不识趣,不感恩也就罢了,怎么还动手打人的你!”

    “秋杰你也是,怎么就一点也不长脑子呢,真是个白眼狼啊,这以后谁还敢放心让你住在这儿!”

    “不行,必须让他搬走!”

    “对,让他滚!”

    自古而来,人们总是习惯于跟从出头者,跟着大流总是没错的,就算错了也有法不责众四字当做是护身符。

    于是讨伐之声此起彼伏,他也只是看了那些怒骂他的人一眼,忽然抱着缺了退的土狗哭得更大声了,胸前湿了一大片,也不知是眼泪还是尿液,总之还是恶臭难闻。

    他全身沾满泥土,土狗被他紧紧地搂着,一动不动,只是见他哭得实在是伤心时便伸出舌头舔舐他的脸颊。一人一狗,相拥哭泣。

    见他被群起讨伐,那些小孩儿笑得更是猖狂,我几次想要站出来说出事实,只是人多势众,我终究是不敢面对这么多人,而且其中不乏平日里对我极好的长辈,而我也没办法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开罪长辈们。我心中有正义,可也只能将这正义埋藏在心底。他哭得越是撕心裂肺,我越是觉得懊恼,像是在责备我为何不肯站出来。

    我负气哼了一声想脱离这是非之地,忽听得一声“别吵了”,只见一中年夫人系着围裙牵着一约摸七八岁的小男孩站在一众人面前。

    忽然,他止了哭泣,满脸泪痕地抬起头来希冀地望着一身素衣的妇人,咧开嘴笑起来,悲喜原来只是一瞬间。

    他欢喜地叫了一声,“二嬢!”

    妇人像是看自家孩子似的笑起来,那些大爷大妈们望着这个被称作是二嬢的女人,忽然先前那大妈道:“素娥,你这是干嘛,你还要帮着这傻子不成,他今天可是打了我孙子,我亲眼所见!”

    这妇人原来是叫素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以往也只是见过几次,甚至还未曾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