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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刚子的雅马哈

    且将时间切回二十几年前,我和超哥的高中时代。

    刚子是个极重义气的人。因为重义气他混的很好,谁都愿意跟这样的人交朋友。也因为重义气吃过很多亏,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样重义气。

    刚子是地地道道的钢厂子弟,他们全家都在钢厂上班。1997年暑假刚一开学才17岁的刚子也辍学到钢厂上班了,其实也不算辍学,他们家人找了关系,学校还保留着刚子的学籍。

    刚子他们家找的关系就是他舅舅,叫老于。在一年前调到钢厂的原料科当上了主管,虽然职位不算太高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肥缺。经过一年多的混迹,在原料科站稳了脚跟,说话也有了分量。于是在钢厂的保卫科给刚子谋了个差事,还保证三两年内就能给刚子转正。

    那时候国企的保卫科跟现在的工厂保安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现在一说工厂保安好像要比别的工人低一头,但那时大工厂里的保卫科却相当于厂内警察,扮演着工厂内部执法者的角色。

    离校的那天,刚子兴高采烈的向我们炫耀着,他一提起他舅舅总是一脸得意。并极力邀请我们到校长办公室后边的窗户底下,偷听他舅舅跟校长的谈话,以证明他舅舅神通广大的同时也证明自己子所言非虚。

    作为本市的最大企业,邢州钢厂每年秋天都会象征性的给市里几家学校送几车煤冬天烧锅炉用,自家的子弟学校更不会例外了。但亲兄弟明算账,虽然自家的学校随便用那也得过过吨数走走账。

    老于对校长说:“我们那会计本来非要过磅的,我说过什么磅?别的学校必须过磅,咱们自家的还过个屁。厂子里的东西又没个准数,你就按规定该怎么走账怎么走账,剩下的出事了我顶着。去年我还不知道,后来才听说学校过冬的煤有点紧,烧锅炉的师傅还得省着用。今年您就让锅炉房的大师傅放心用大胆用,只要我还管这摊子事一天就不能让学校的师生们受一天冻!”

    其实学校的煤每年都是多给着的,管事的人送的又不是自家东西,公家的东西也确实没个准数儿,谁都乐得当这个好人。但让人家老于这么一说,好像是自己顶着多大压力才开的这个口子一样。

    我们校长开会、训人,跟人讲大道理的时候那也是口若悬河一套一套的,这时也只是说:“那是那是,真得替所有学生谢谢于科长了。谢谢,谢谢,真是太谢谢了!”

    接下来就是你来我往一套接着一套的客气话,足足说了有一个多小时。那时我还在心里说,大人的世界果然很虚伪,几句客气话都整的那么啰嗦。

    就在我们不耐烦了刚准备走的时候,又听见老于说:

    “我去给职教中心送煤的时候,人家王校长非要拉着请吃饭,那我说什也不能去啊,要不这成什么性质了?后来人王校长实在过意不去,就送了我一幅他自己画的画。不过画完之后王校长没有题字,他说,论画画他还说得过去。要说写字,咱邢州还得是您张校长。您给看看这幅画该题个什么字好?”说完老于就把画铺到了办公桌上。

    其实老于这纯粹是胡说八道了,当年我们子弟学校张校长和职教王校长号称邢州字画双绝,但几乎邢州所有人都知道这俩人从来就不对付,很不对付。

    张校长看了看那幅画说:“雨后新荷,画的确实很清新很有诗意,真是画出了莲花那种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意境,不过现在人一提起荷花就是这两句名言,再好的诗句名言说得多了也就没了那股诗意。嗯……”

    张校长一边准备笔墨一边略一沉吟,便唰唰唰在画上题好了字,问老于:“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于科长看这两句怎么样?”

    “好好好!您是有大学问的人,懂的自然比我们多,肯定好!肯定好!哈哈……”

    后来这幅画一直被老于视作珍宝,听刚子说本来有一次想送人的最后还是没舍得。

    我有幸也曾见过这幅画,老实说画境跟题诗不搭,所稀罕的无非就是邢州不对付的字画双绝,居然出现在了一张纸上而已。

    就这样刚子风风火火的上任了,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会儿每天都憧憬着自己的人生将会走上一条怎样的鸿途——尽管对他来说人生的终极目标可能也仅仅只是钢厂的保卫科科长而已!

    这个少年当时还不知道社会的残酷,也许每个少年都不知道。

    三个月后,一辆崭新的新款雅马哈摩托停在了一辆老旧的嘉陵小电驴旁边。两辆车的旁边分别是黑皮衣牛仔裤,脚上一双正宗篮球鞋的刚子和校服配双星鞋的老六。

    老六围着雅马哈不停地打转,口中不停地“啧啧啧”表示羡慕。曾几何时老六的破电驴也是我们羡慕的对象,也包括刚子。

    97年的时候摩托虽然已经很普及了,但对大部分家庭来说那也是个绝对的贵重物件。一个学生骑摩托上下学我认识的人中老六是独一份。

    老六父母原先是钢厂食堂的,后来自己开了饭店,家里有点条件,在那会儿摩托还叫电驴的时候就买了这台嘉陵小电驴,后来老六他爹买了台新的小野狼摩托,旧电驴就成了老六的专属座驾。

    老六还在破电驴的后座上绑上了一台装干电池的半导体录音机,每天上下学就在电驴的突突声和录音机嘈杂的音乐中,在街上呼啸而过。

    “咦,你这车怎么没有脚踹子呢?”老六的电驴买的早没有电打火启动,只能用脚踹。也就是北方人常说的“要想死的快,就骑一脚踹”。但人家雅马哈为了彰显技术不但使用了电打火启动还独具特色的取消了脚踹子——没有以防万一,我们的电打火启动就是这么可靠。

    “那万一要是电打火不灵了呢?”

    “就没有万一!”刚子笃定地说。

    “不好,这点不好,凡事就有意外,那会儿不就没招了?”老六酸酸地说。

    看着老六一副酸酸的样子,刚子更得意了,指着老六电驴后座上的录音机说:“你这个现在不流行了。”又指了指自己挂在车把上小巧的索尼牌随身听。

    老六摇摇头:“我听过这种放音盒,喇叭小,音质也不好,除了带着方便,别的都不行。”

    刚子更得意了,指了指绑在后座行李架上的圆筒大音箱:“早连上这个了,还不用干电池。找我们厂的一个师傅给我改装的,直接连到摩托车电瓶上了,多方便。”

    见老六没话说了,刚子又故意大声的招呼我们:“走了走了,不说了。来,小叶、超来,我带你们俩。”

    老六努了努嘴,又想了想自己那破电驴的战斗力,一声不吭的去骑自己的车了。刚子载着我们俩人,像一个出征的大将军,右手一挥:“目标——职教中心,出发!”

    雅马哈动力强劲,发动机声音却很小很好听,一点都盖不住车尾音箱的声音——刚子把它调到了最大声音。巨大的声浪震得坐在最后的我一颤一颤的,可我一点儿不觉得难受,这回头率杠杠滴!刚子也很享受,专拣人多的地方走。

    等走到职教中心门口不远处红绿灯路口时车子熄火了。

    超哥说:“车子放路边,等等老六吧。”

    老六早不知被甩了多远了。等了快十分钟,远处传来了老六小电驴的巨大突突声,此时刚子车上的音箱仍然在放着歌。虽然老六的车跟雅马哈比起来样样不行,但是论声音的高分贝,一百个雅马哈加起来也不是其对手。

    刚子招呼我们上车后,潇洒地弹了一个响指说:“走!”

    但是不潇洒地一幕出现了,车子打不着火了。我说关掉音箱试试吧,刚子说不用,试了两次还是不行,刚子下车就要关音箱,老六骑着电驴不合时宜地过来了。看着刚子,嘴都咧开了花,故意问:“怎么啦刚子?车子打不着火了?赶紧关了音箱试试吧。要不找根绳子我带你吧。”

    刚子的手又缩了回来,红着脸说:“不用!”又试了两次还是不行。

    老六更乐了:“还是脚踹子保险啊!”又拍了拍自己的录音机,说:“干电池也不赖嘛!”

    刚子的脸红了又黑黑了又红,对我跟超哥说:“我挂上档,你们俩在后边推一下吧。”

    就在我们推车的时候职教中心出来了一批学生,在一群人的注目礼下,刚子的音箱又换了一首他以前最喜欢,但是从那以后再也不听的歌——潇洒走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