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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谭家英一上车就觉得胸口闷得慌,胃里也是反酸水。她闭着眼无力地靠在车子靠背上,用手捂着口鼻。班车的尾气混合着一车人的汗味及男人们吐出的烟味,可真难闻!此刻她多么想下车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不多久,车子停在田中镇的镇集入口处,汽车“且”刹车的那一刹那,谭家英几乎要吐出来了。她碰了碰陈有和的手肘,无力地说:“我换到里面坐。”于是陈有和起身,让她坐到里头,里头的位置靠窗户,她拉开窗户,将头伸出去透口气。在这当口,又上来了两个人,光头在门边喊,“大家挤一挤。”

    “哎呀,光头,不是讲好一人一个位嘛!怎么多出这么些人?”一个坐在车后座的中年男人有些生气地说。后面本来是一排卧铺,他原本想着占了一个好位子,可以睡着去的,谁能想到,多出的七八个人全往后挤了,人挤人,只能坐直起来。

    “嗨呀,老兄,我给了大家一个最优惠的价,大家也给个方便。人家几个后生也是一起去的,都是一个地方的,挤挤就是了。天不亮就能到。”光头给那人赔着笑。那人也不再说什么。

    车子又启动了,两边的田地很快被甩到后头,之后便是连绵不绝的苍翠山峦。车子载着一车人的期盼,驶出芜丰县的地界。

    第二日凌晨三四点钟,车子停了下来,本次的目的地——临省的北江市的一个小镇到了。

    谭家英脚下轻飘飘地,她扶着车座椅慢慢地下了车,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不知是不是体质的原因,同行的男女大多跟她一样,一路晕车过来的,那感觉就像死过一回一样。只有踩在坚实的土地上,他们才感觉踏实。

    光头的车停在路边一家小旅馆的侧面,听口音是芜丰上边的人。

    “大家可以到里边去坐一下,上厕所什么的。还可以吃饭,不贵。”光头给大伙交代了一番,就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陈有和一身疲惫地提了两包行李,走到谭家英面前,“我们进去点个快餐吃,饿死了!”

    谭家英虚弱地靠在离车子远一点的墙上,抬起凹陷的眼皮,轻轻地摇了摇头,“吃不下。”

    “那我去了。”陈有和说完就大步走进了那间低矮的平房。一些后生也陆陆续续进去了。

    谭家英和桂花等几个女的无力地斜靠在地上的行李上。桂花这次是听谭家英说起才跟着一块来的。

    过了一会儿,陈有和从里边走了出来。他用手抹着一张油嘴走到谭家英面前,说:“你去吃一点,不然等会儿胃更不舒服。”

    谭家英恢复了一些精神,她依旧摇了摇头,声音小小的说:“吃不下。就是想睡。”

    陈有和便没再劝了。一些人在这家开了房间睡觉去了,谭家英舍不得票子,想着还有一两点钟就天光了。她两口子和桂花、莲香屋里的两个女子,以及相熟的几个人一起就坐在屋檐下的行李上靠着眯睡到了天亮。

    路上一阵摩托的轰鸣声把他们惊醒。他们揉了揉眼睛,慢慢站了起来。谭家英这才看清楚这个地方,低矮破败的铁皮房,窄窄的石子路,四处是杂草丛生。简直比屋里还不如。

    “哎呀,怎么这么差。”陈有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他的人也觉得不可思议,不是说外头好得不得了吗,怎么这个样子?

    光头领着一群人从屋里走出来,他好像知道大伙心里的想法,笑着说:“啊呀,莫看它烂,能挣到票子就行了。等下给你们指去哪里找事做。现在人家估计还没开门。我现在带他们去别的地方。你们在这里等着。”

    谭家英在路边看见一个推三轮车卖早点的,她们几个一人买了一点稀粥垫了底。

    大概到了八点钟的样子,路面上又多了一个卖馒头的小摊,不时有三五个穿着破旧衣裳的男女从那些矮房子里走出来买早点。这时候,光头走了回来,领着她们一伙人到了路斜对面的一间平房前,说“这家招人,你们在门口等等。”,之后他就从开着的铁门处进去了。几分钟之后,光头同一个短头发的中年女人边说边走向他们。

    “都是勤快得很的,你放心。”只听光头用不地道的普通话同中年女人讲着。

    “那好,都来吧。”中年女人的普通话也带着一些别的地方口音,她满意地看着这一帮灰头土脸的人。

    光头回头对身后的人说到:“行,那你们就先在这里做着,管住的,晚上就不用担心了。到时候不满意了,再自己出去找。我还要带那些人,就先走了。”

    “好,做得。”陈有和等几个男的点头。

    光头走后,女人领着他们绕到平房的后面,后面是一块石子场地,场地上堆满了废弃的边角料。有皮料,有布料,它们都成碎片、碎条状,踩上去滋滋往外冒黑水。

    女人将他们带到平房后面的对面一间更加破旧的瓦房前停住,她拿出钥匙打开铁皮门,领着众人进去。门里是一间大长间,大约二十方,左右两边靠墙的位置各摆了两张上下铺的铁架子床。最里边靠左边的位置一条脏兮兮的长木板搁在两张长凳上,右边则有一扇木门掩着。

    “啰,这里就是你们的宿舍了。后边一间可以洗澡,里边有一口井。钥匙给你们挂在这里了。对了,里边还有一个煤炉子,我给你们提供煤球。”中年女人将一串钥匙挂在门背后,就转身出去了。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想总共有九个人呢!就住这一间?还有没成家的后生、女子呢!唉,不过也没办法,眼下解决落脚的地方要紧。

    谭家英将行李放到靠里边的一张床的下铺上,同桂花一起推开里边那扇木门。谭家英看到一个稍大一些的包了一层铁皮的煤炉子靠在门边的位置,高约半米的井边突起在地面的中部。里边不过七八个方,木门的对面是一堵一人多高的砖墙,一些茅草从缺口出露出了头,还有水声。谭家英探出头去,原来墙外边就是一条小河沟。

    “哎呀,夏天里估计有蛇,外边好高的草。”谭家英摇着头说。

    “啧啧啧,老天,这地方真正差!”桂花感叹到。

    两人在里边看了一圈,就退了出来。

    不多一会儿,那个中年女人就搬了一些煤球过来,堆在煤炉子旁边。她喘着粗气重新站到房中间,“哎,等料到了就干活,不出两天。”

    众人老是听到说干活干活,就是不知道做什么。桂花和谭家英毕竟出去过一次,她们壮起胆子,走上前问:“老板娘,我们是做什么呀?”

    “做鞋。大人的、小孩的。”

    “哦。那还没跟我们说工资呢。”谭家英问出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没有工资,我这里是按行情,是多少钱一双就多少钱一双算给你们。不月月结工资的,你们就做,做了多少我帮你们记账,到一批工结束了,或者你不想干了就可以找我一起结。当然,每月还是可以到我这里来借一点生活费的。”中年女人说了一大通。

    “哦,晓得了。”谭家英有些泄气,这些,光头都没有提过。

    中年女人见谭家英这样,便说:“放心,不会少了你们的。我老家就是这里的,这里家家都是这样的,怕的是你们做两天不做了,那我费事教会你们做,不就亏大了吗?光头我们也认识一两年了。”

    听女人这样说,谭家英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她带着愧疚的笑连忙摆手,说:“晓得,晓得。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好,那没事,你们就先休息两天。”中年女人说完又走进了对面的那间平房里。

    女人走后,谭家英她们几个女的开始将房间里捡拾一通,她们先把地上的灰土扫了出去,又让陈有和等几个男的把那张长木板拉出来洗干净当砧板、搁东西的用途。里边那间洗澡间也打水冲洗了一遍,这样忙活到了中午吃饭时间。几个男的提议去吃快餐,谭家英和桂花说:“自己煮吧,划算一些,餐餐在外头吃也不是办法。”。于是留下几个男人在屋里抽烟,她们几个顺着马路去找买米买菜的地方。

    她们走了大约二十多米,谭家英看见路边一家打着红招牌的小店子的门口摆了一些菜。她领着几人走过去,里面有米有面,案板上还有一些猪肉,桶子里有几条鱼。

    她们买了一些菜,又买了一点米,还有一些别的生活用品。这才冒着大太阳往回走。

    中午,她们匆匆煮了一餐饭吃。由于是大伙共同出钱买的,那自然要混在一起吃,再说只有一个锅,要是一个一个排队,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吃完饭,便是分床的时间。谭家英两口子就选了她放行李的那张,金花银花两姊妹选了一张上铺,陈水金两口子要了右边靠门边的下铺。剩下的三张床,桂花和另外的一个后生,一个女子,一人一张,刚刚好。她们预计明天去买个布帘子来挂起,这样大家就有了一点私人空间。

    到了第三天中午,那个中年女人,也就是她们现在的老板娘,又来了。她来通知大家去做事,她领着大伙从后门进了平房。一进去,一股刺鼻的气味冲击着众人的喉咙,他们习惯性地皱了皱鼻子。墙根下堆了一地的皮革、布料,以及一桶桶的鞋胶水。另外一边的蛇皮袋里露出一捆捆黑色、白色的粗麻线。

    老板娘将陈有和、陈水金和那个叫门子的后生引到左手边的一间屋里,里边的气味更是难闻。

    她对三个男的说:“来,你们三个男的就在这里抓帮,平时比她们轻松些,就是抓帮的时候需要力气,不能抓不好。具体怎么做,到时候都会教的。”

    三个男的看了一圈,又跟着她出来了。随后,她带着谭家英等几个女的从后门外边的一个铁扶手楼梯爬上了平房的二楼,一扇破铁门关着,打开铁门,里边是一间大长间,长间中部的地上摆了七八台类似于缝纫机一样的平车,它们分两排,相对着排开。

    “这就是你们几个做事的地方了。”老板娘随后坐到一台平车的面前,招呼她们,“来,都过来看。”她从旁边地上拿起几块不同的料子给大伙示范起来。她给几人示范了几遍就下楼去了。

    谭家英和桂花以前都学过缝纫,多少懂一些,学得也快;金花、银花两姐妹学了好多遍都不会,急得她们都快哭了。还是谭家英和桂花教了一通才慢慢会一点。

    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低矮的二楼楼面里更是闷热,一道小小的门开着,连一丝风都没有。谭家英坐在平车前,弓着瘦弱的身板,眼睛盯着针头处,脚小心翼翼地踩着踏板,生怕做差了。她的汗从头发根里流到脸上,再落到脖子里。

    一个下午做下来,谭家英做了40双,按老板娘说的单价一毛五,那也有六块钱。谭家英心想,今天第一天做,以后会越做越熟练,一天搞个15块不成问题,那一个月不就有四五百!啊呀,不得了!我在这里做个三个月就能得一千多,除去车费等怎么都有一千剩回家吧。

    晚饭是几个男的煮的,他们下午没事做,只是帮忙搬了一些材料上楼。谭家英心里高兴,多吃了一碗饭。

    晚上,大家爬上自己的床,拿出新买的本子记账。虽然说老板娘有记,自己心里总得有个数才安心。

    “有和,帮我看一下,怎么记。造了恶了,没进过学堂门,什么都不会。在屋里就没什么,出了门才知道难。”桂花说着笑弯了腰。

    “哎呀,是。我们那个时候都是这个样子。”谭家英皱起眉毛。

    陈有和走过去,教会桂花怎么记方便。桂花哈哈笑着说:“啊呀,还是你可以。”

    记完帐,三个男的蹲在门边抽烟。谭家英等几个女的则商议以后煮饭的问题。最后她们商定以后饭就轮着煮,这样节省时间,可以多做鞋。每人负责三天,因为老板娘只提供了一个大铝壶,有上下三层的那种。她们每人都买了一个铝饭盒,这几天也是吃的蒸饭。以后就各人在早上去做事前把自己的米淘好、放好水,轮值的那个人就只消在半中午的时候抽空下来添煤球、把饭盒放到铝壶里蒸着。炒菜的问题好解决,谁先谁后都无所谓。反正早下去的人炒完也可以再上楼打几码鞋。现在问题都解决了,只需要拼了命地做就能有个好收货。

    桂花因为屋里负担重,她又不比谭家英,两口子总是方便些,陈有和有空就下去炒菜,有时还上楼来帮着一起做,看着谭家英天天比自己多做那么几码鞋,她心里急啊,票子都要被别人挣完了!所以她现在只买一些好留的干菜,晚上休息的时候炒好,第二天就不用浪费时间下去炒菜了,真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