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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在这样压抑的生活下,陈月红越发想念羊山,挂念那里的亲人。她多想到羊山去排解心中的烦恼……

    礼拜天的下午四点,陈月红像往常一样走在城郊的那条水泥路上。此时的城郊马路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骑脚踏车的男女,路边的修理厂卷闸门半拉了下来,其他几户民居的大门也是紧闭的。红红的太阳马上就要陷进远处的群山。

    她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她知道,这个时节天夜得早,况且她还有作业没完成,得早点去学堂写作业。没一会儿,她就热了起来,走太急了,热的。县城跟羊山相隔六七十公里,中间被重重大山阻隔,气温自然是有差别的。羊山这时候怕是早上要打霜。芜丰早晚也凉,不过一出太阳,中午就晒得热人,外套是穿不住的。而且已经连着晴了半个月,白天的气温一直在二十度左右。

    陈月红把身上藏青色的校服外套拉链拉开,露出一件蓝绿色的紧身半高领体恤。这件打底衣是大舅妈穿剩下的。她大舅谭建国在前年冬天成了家,对象是田中镇女子,两人是自由恋爱,是在一个厂里打工认识的。年轻女子爱时髦,买了许多的衣服,穿了几回就不喜欢了,还有的觉得上身效果不好,就说不要了,要丢掉。三娇见这些衣服都还是好好的,就给她收捡起来了。天气凉了以后,她见外甥女月红来来回回就那两套洗旧了的换洗衣裳,她的身材又跟媳妇差不多。三娇于是把这几件衣服翻找了出来,告诉陈月红是舅妈送给她的。

    陈月红默默地接受了,她之前也捡过一些邻居哥哥姐姐的旧衣裤旧鞋穿,这没什么。只是这些是长袖,一直也没穿,直到入秋她才翻出来穿。

    陈月红现在已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了,尽管没什么好东西吃,身体发育得倒还不错。这件紧身的体恤显得她的身材凹凸有致。

    她马不停蹄地走过那一片只剩一截桩子的稻田,很快上了芜丰大桥。太阳的半张脸已经被大山遮住了,剩下的半张脸把整个左江照得通红,桥下的江水像猩红的血液。

    下了桥,就是那条坑坑洼洼的老城区马路。虽然已经进入了城区,可路上仍然没什么行人,只有一两台带棚子的三轮摩的呼啸而过,这一定是从桥南车站出来的。经常有摩的佬在那里等客,这时候来的估计是远地方的学生,几个人拼一台三轮车,一人摊几毛一块。

    陈月红刚一下桥,还没到公园门口,一个骑脚踏车的男人迎面而来,停在她面前,和蔼地叫住她,“哎,同学,同学……,等一下。”

    陈月红确定那人是叫她后,停下脚步,疑惑地望着那人。

    男人下了车,双手扶住脚踏车的龙头,接着说到,“我是人尼医院的工作人员。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怀疑你得了小山羊。”

    听到这,陈月红有些慌张。她知道小山羊是一种病,她的二舅舅谭永国上个月因为治大山羊而回来住过半个月。难道被传染了?听说那病会传染……

    “那怎么办?”陈月红慌张地问到。

    男人随即说到,“也不用太紧张,不一定的。但是要检查确定是不是。”

    “去哪里检查?”陈月红无助地问到。

    男人这时候说,“这样,我们医院统一免费给学生检查,你跟我去就行了。”

    陈月红听到这话警觉了起来,虽然爸爸妈妈并没有教过她要警惕陌生人,但是她已经不是小孩了,懂了一些事,知道不能轻易跟陌生人走。

    她冷静下来,说,“我还是不去了,上课要迟到了。”

    男人说到,“没关系的。很快就做完了,不会耽误你上课。”

    “嗯……不去了。”陈月红拒绝着。

    男人又说到,“你放心,我不是骗子。你是一中的吧?我知道你们,你是高几?”

    陈月红听到他说知道自己的学校,放松了一些警惕,她回到,“高一。”

    男人“啊哈”了一声,笑了起来,“高一啊。高一有个叫高晓燕的,认识不?上次也是我带她去检查的。”

    听到这里陈月红心里暗暗想,难道是我错怪人家的好意了?

    她仔细地打量起面前的这个男人来。试图通过外表来判断出他是不是好人。

    男人三四十岁的样子,胖乎乎的,留着三七分的头发,戴一副金框眼镜,眼镜后面是一对鼓眼睛。他上身穿着一件白色宽松的体恤,下身是一条黑色长裤,脚上穿一双沾了黄灰的旧皮鞋。特别是他的脚踏车后座夹了一个绿色的帆布袋,上边印着“邮政”两个字。这让陈月红放松了一些,她问,“去哪里做?”

    男人马上说,“就在前边的人民医院。”

    陈月红这下放心了,人民医院她很熟悉,每次回外婆家都要从人民医院的门口经过。再说,人民医院是一个公共的地方,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这样思量了一番之后,陈月红点了点头,跟着男人往前走去了。

    两人走到人民医院的门口,男人带头进了大门。大门口竟然没有门卫,而且里边冷冷清清,破破烂烂。几栋发黑的小楼掩藏在葱葱郁郁的树丛中。地面镂空的红色地板砖也长了苔藓。进门几十米远的左面是一个水泥的斜坡面,面上站了两三个人,旁边还停着几辆脚踏车。显然,那里面才是县医院的办公处。再往里,就不知是什么情况了,也没见穿工作服的医院工作人员。

    还没等陈月红看清楚里边的情况,那个男人就把她引到了右手边的一栋楼前。这楼看样子有许多年了,白墙上很多地方斑斑点点的,墙体也不是雪白,而是灰白偏灰。露出的防盗铁窗也是锈迹斑斑。楼的两面都长着四五米高的树,遮住了楼面正前方三分之一的面积。那人把脚踏车停在楼下的一丛竹子旁,对陈月红说到,“就是这里上去。”

    陈月红望着昏暗的楼道,心里有些恐慌。怎么人民医院是这样子的?

    那人已经上了几节台阶,见陈月红磨磨蹭蹭着,便催促道:“上来呀。马上就到了。”

    陈月红这才硬着头皮进了楼。她忐忑地跟在那人后边走着,感觉到他明显放慢了脚步,好像在等她。等她走到一楼的楼梯拐角,背人的平台上时,那人突然往下退了几个台阶,还没等陈月红反应过来,他已经到了身前。

    陈月红吓了一跳,正在她惊慌之时,那人突然伸手去她肚子上按,边按还边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器官吗?”

    陈月红整个人脸色煞白,一动也不敢动,脑子里一片空白,惊恐地摇了摇头。

    那人说,“这是胃。这是……”,那人说着,手还一边往上移。

    陈月红脑子里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这是不对的,你要反抗!

    她脑子里一遍遍想着要怎么办?

    大声喊?可是她的嗓子眼好像被堵住了一样。

    她又想,如果他再有过分的举动就推开跑。眼见着她的上衣在一点点往上移,已经看见白色的内衣边了,陈月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的心一遍遍地呼唤着让她勇敢起来反抗,可嗓子却好像沙哑了一样发不出声,脚上也如灌了铅似的挪不动。

    正在这时,只听见“啪嗒”一声门锁打开的声音,接着是一阵高跟鞋“得得得”的声响。声音是往楼下来的,已经到了二楼的楼面。那人慌张地放下手,立即从陈月红的身边弹开到一米远的地方,假装镇定地对陈月红说,“今天就先这样,你明天下午再来。”

    说话间,一个穿着棕色风衣,黑色西裤的中年女人,散发着救世主一样的光芒,出现在陈月红的眼前。女人修长清瘦,披着卷发,脚下是一双漂亮的黑色细高跟鞋。

    陈月红没有答那人的话,而是赶紧跟着女人出了那栋噩梦一般的老旧楼房。

    陈月红没有注意女人往哪个方向去了,她光顾着往大门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那人有没有跟上来。

    等到了有行人走动的大路上,她才有空去回想刚刚的事。

    一定是遇上坏人了!

    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是一中的?也许看到了她胸前的校徽,也许是通过她身上的校服看出的。总之,她心里判定,这人一定是坏人。

    陈月红一路跑似的到了校门口,这时天已经开始暗了下来。校门口的马路上路灯已经打开了,学校里也是一片灯火通明。陈月红的心却还是在一片黑灯瞎火中。直到现在,她的心还在惊慌地砰砰跳着。她手脚冰凉地进了宿舍,一进门,就碰到高小燕低垂着眼皮,怀里抱着几本书,正要出宿舍。她肯定是去教室上晚自习。

    陈月红心里生出一些怜悯之心:她有没有被坏人得逞?坏人知道她的名字,也许……。她不敢再往下想。同时她庆幸自己运气好,如果没有那位神仙姐姐,她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这天晚上整整三节晚自习,陈月红都没有好好写什么作业,她到现在还惊魂未定,脑子里嗡嗡作响,心里也七上八下没个定数。实际上,教室里现在安静得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也老是想着这件不好的事,不断的在心里放大,放大,再放大,直到心再一次砰砰乱跳。这天晚上她自然没睡好,几乎是快天亮的时候才合眼。

    晚上没睡好,白天上课自然就走神。而且她老是将讲台上正在讲课的男老师拿来跟那个坏人对比,脑子里自问自答,

    “难道是他?”,

    “不是。两人体型不同。”

    ……

    这样浑浑噩噩地挨到了星期五,这天下午,陈月红坚持要回羊山,她外婆三娇见她几乎快要哭出来了,便没再拦着。只是等外甥女出了门,才跟老头子抱怨,“唉,人难做。咱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她反倒遭了委屈一样,死活要回那个破羊山!”

    另一边,陈月红跑到马路上,等到了桥南往什马的那趟班车。坐上班车,她的心安定了一些。她要回羊山治愈自己那颗千苍百孔的心。

    这一路上,她都没有心思看外边的风景,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得难受。

    等车子到了新店子时,已经是晚上的七点了。天已经黑严了,新店子的十多户人家大多关起门,在屋里吃饭、看电视。从各家的门缝、窗户里漏出昏黄的灯光。前方是一片黑暗,在黑暗的尽头,发出星星点点灯光的地方就是羊山了。

    陈月红鼓起勇气,一头扎进了黑暗里……

    这条两米宽的水泥路两边是空旷的田地,她的心砰砰跳着,生怕从路下跳出一个人来。四周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她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回荡着……

    终于,她进入了光明大队的村户群。看见灯光,她的心也放松了一些。

    各家各户都回屋里了,天气凉爽,家家户户早早关起了大门。

    她的脚步没有停歇,仍然连走带跑。她急切的脚步声引来一只狗警觉地吠叫了几声。从路边的窗户里传来熟悉的乡音,是那样亲切!

    陈月红一口气跑到了家门口。

    门缝里有灯光漏出来,还隐约听见说话声。立生下午已经从什马回来了。

    她推了推门,门是被栓住了。她便轻轻地喊了两声,“立生,立生,开门。”

    屋里的立生应声到,“哦。来了,来了。”

    门里是令陈月红感觉心安的光明,立生站在门口,亲切地说到,“回来啦。”

    金生也走到门口,笑着喊了一声“姐姐”。看来,他又来给立生作伴了。实际上,每个礼拜的周末,只要立生一回到羊山,金生就一定会过来跟他作伴。金生跟立生的关系之亲密,说是亲兄弟都不为过,甚至超过亲兄弟。

    陈月红随两个弟弟进了门,立生问她,“吃饭没有?”

    陈月红说,“还没有,一下课就赶回来了。”

    立生便告诉她,“灶房里还有一点饭。菜就没有剩的,不晓得你会回来。”

    月红说,“好。做得,就吃炒饭。”

    三姐弟相跟着到灶房,立生烧火,月红把饭炒热,加了点盐和酱油,一碗热腾腾的酱油饭就好了。她吃饭的时候,立生帮她烧好一桶热水,以便她等会儿洗漱用。然后和金生坐在她旁边说话,问东问西,这温馨的场景使她几度哽咽,眼眶湿润。

    在县城外婆家,虽然外公外婆对自己客客气气的,可她始终有种寄人篱下的拘束感。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只有在自己屋里,才是最轻松自在的。

    吃过饭,三人又摸着黑回到睡觉的屋。等陈月红洗漱好后,姐弟三人坐在灯下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半夜才躺到床上去。三人关了灯,躺在床上还说了一会儿话。四周黑漆漆的,屋外传来“号家赖子”断断续续的喊唱声,那赖子不定坐在村中哪堵断墙上对天嚎叫呢!

    三人实在撑不住了,才相继沉沉地入了睡。

    迷迷糊糊中,陈月红听见几米远处的木门发出了响声。

    有人在撬门!

    黑暗中,只听见有人在一下又一下地把老式的木门往上提,他试图把门从门窝里提出来……

    不消几下,就听见门被取下了!这门太简易了,凡是有点力气的男人都能打开,只能算个摆设。

    陈月红屏住呼吸,心脏砰砰直跳。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门口的方向走进来。从脚步声里,她判断出这是一个男人。那人用手电在房间里扫了一圈,然后咯吱咯吱地爬上了门后的那架木梯子。随后听见楼板被踩得咯吱作响,虽然那人已经轻手轻脚了,不过陈月红还是清晰地听到他打开了上面那个木箱,就是原先她在什马中学读书时用的那个木箱。她听到那人在上面翻箱倒柜。没一会儿,又听到楼板踩得响。显然,他没有找到东西。上面什么也没有。

    黑暗里,陈月红听见那人又顺着楼梯下来了,而且在往他们睡觉的床边走来……

    陈月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脏止不住地砰砰乱跳。

    突然,那人用手电照向床上躺着的三人。

    手电的强光停留在靠里边睡的陈月红的脸上几秒钟,她不自觉地动了动睫毛,手僵硬地捏着。她感觉快要撑不住了,心脏马上就要跳出来。她尽力地控制着,不让眼珠子转动,以防被小偷发现自己醒着……

    幸好,那人在分别照过了立生和金生的脸,又在床前的抽屉里翻找了一通后,就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陈月红听着那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子尾,这才试探性地推了推躺在她身边的立生,她小声地唤着:“立生,立生”。

    立生马上“嗯”了一声。

    月红这才鼓起勇气,一下站起来,到床头去摸灯泡开关。

    灯开了,陈月红惊魂未定地跟立生说,“刚刚屋里进贼了!”

    立生也是一副被吓到的样子,他说,“我也听到了,不敢出声。”

    他们都以为只有自己醒着,不敢出声。可是,就算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这样的情况下,人家在明,自己是突然被惊醒,还处于迷糊的状态,吓都被吓惨了,还能想到怎么办。而且说不定那人手里有家伙呢!

    两人心有余悸地把金生叫醒,告诉了他屋里进贼的事。然后三人壮着胆,一起走到门边去把门重新栓上栓子,这才回了床上。

    他们没有关灯,坐在床上惊魂未定地讨论着这件事。他们猜测,这一定是村里的人,而且知道他们屋里没有大人,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来撬门,说不定是熟人呢!他们把前后左右的熟人分析了个遍,最后也没有结果。一两个小时以后,立生和金生熬不住又睡着了。

    陈月红因为心里的恐惧而失眠。她惊恐地望着黑洞洞的窗外和门口的方向,她总感觉在无知的黑暗里,有一双令人恐惧的、阴郁的眼睛在盯着他们!只要她一闭上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就会到跟前,露出凶狠的面目…

    她一直睁着眼睛,一旦困得眼皮要合上的时候,她就会惊醒过来,告诉自己一定不能睡。睡了坏人就会来!

    就这样,她撑到天亮,外边有了人声,她才睡去……

    第二天,她起床以后,凡是从她的门口或者窗下经过的男人,她都会怀疑昨晚的人是不是他?就连一些熟悉的长辈,她也会往那上面想。这两天周末,她当然没过好,一到天黑就陷入无边的恐惧,不敢关灯睡,更不敢轻易地闭上眼睛,只有睁着眼睛,才能确保自己是不是安全的。她很感谢金生,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愿意来陪着她和立生。有登从金生的口中得知了这事,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告诉他们门背后多顶两个木棒,晚上睡觉惊醒一点。

    回到学校后,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当所有的学生在享受他(她)们美好的高中生活时,谁也不知道,有一个女孩在饱受精神的折磨。也许你会说,她又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认为她矫情。可是你要知道,她心里的世界崩塌了!她憎恶除了家人外的所有的男性,她的世界里没有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她害怕一个人走路,害怕黑夜。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张开翅膀随时准备着逃跑。

    一到下晚自习时间,她总要跟着人群跑回宿舍。她怕落单,怕一个人去卫生间等封闭、昏暗的场所,半夜如果有小便也忍着,等到有人去厕所才敢去。特别令她头痛的是她很难入睡,晚自习后,她第一个上床睡觉,为的就是要赶在室友们还醒着的情况下入睡。一旦室友们比她先睡着,那她这一夜也别想安心地入睡。听着室友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她却蒙在被子里心惊胆战,即使是窗外一只猫叫,在她听来也是那样瘆人。她脑子老是会想:说不定在某一个角落,有一双眼睛在凶狠地盯着自己……

    这样的情况下,她白天当然没法好好上课,整个人是恍惚的。另一边,她心里又很着急,因为她知道,按这样的状态学习,肯定是不行的。她心里一边愧疚着,愧对父母的血汗钱。可是这一切并不是她能控制的。她每天就陷入这样的死循环,日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