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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来到南市之后的几天陈月红并没有马上开店做生意。因为还没有开学的缘故,整个大学城死一般沉寂。

    直到正月十六,她才开门营业。不过店里的生意还是一样冷清。路面上甚至连逛街的学生都比年前少了。因为新年大家已经买过衣服了,基本上整个正月,甚至二月都不用买衣服。这两个月,陈月红甚至连店铺租金都是掏的身上的老本。

    大概到了二月底,天气渐渐温暖起来,她店里的生意才有了一些起色,不过她知道这也是暂时的,学生们买完一两身春装之后基本上得等到夏季来临才会再出来买热天里穿的衣服。而且有一个很大的问题,七月、八月两个月还要放暑假,到时候又得两个月没生意可做。

    怎么办好呢?

    经过过年一折腾,交完三月份的房租,陈月红身上基本上没什么现钱了。去年一年她一分钱也没有交到家里,都不好意思回家过年了。

    她现在苦恼再这样下去,自己怕是永远也挣不到钱。也许,该放弃?

    可是她不甘心,自己满心欢喜地千里迢迢回来创业,最后就落得这个结果?她心里还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到了四月如果还是挣不到钱再说。

    时间终于到了四月,陈月红店里的生意仍然没有起色。她不得不考虑另寻出路。她想先把店转了,再去找个班上。

    她在玻璃门上挂了一个转让的牌子,可是挂了半个月根本没有人来问。眼见一拖又得多交一个月房租,她干脆心一横,在门口挂了一个大大的写有“清仓”的牌子,并挂出几乎与成本价一样的价钱,她打算把存货处理掉,到月底直接退租。

    到月底的时候,陈月红店里的货清得只剩二三十件了,她把店退了,拿回押金,剩下的衣服打包带到自己的出租屋,她准备自己穿。

    坐在狭小的出租屋里,陈月红又陷入了为难。她苦恼该去哪里上班。她找了几天的工作,发现这里没什么工作适合自己,工厂很少,她大概只能去超市当收银员之类的。而且这里的工资很低,月工资大多只有九百元左右。

    可如果不在这里上班,她又能去哪里呢?认识的同伴都成家了在家里相夫教子;高中的同学基本上都去上大学了,而且她们没怎么联系;舅舅那里她又没脸再去,当初是她自己坚持要出厂的,现在也不想再进厂;爸妈那里更加没有适合她的事做……

    能去干嘛呢?

    正在她苦恼的时候,曾经的同事黄艳华打电话给她,说她从慧城电子厂出来了。她听到陈月红说正在找工作,马上提议让她去她那里,两人一块去找工作。

    陈月红想,也好,有个伴怎么都强些。况且自己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她跟王艳华同事两年,知道她人不坏。她在新堂镇做文员的时候,有时放假会去牛旺镇看望两个舅舅,那时她总是到王艳华的宿舍跟她挤一起睡,因此她跟王艳华的关系也算不错的。不是有句老话说吗,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有个熟人总是要好许多的。她当即同王艳华说好买最快的一趟火车赶过去。

    与王艳华定好之后,陈月红简单地收拾了一番行李,找房东退了住房的租。然后搭公交车到立生学校同立生见了一面,她带立生到外边吃了一顿馆子饭,并跟他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当天晚上,她就搭上了开往广州火车总站的车。王艳华现在跟两个老乡在与东市一城之隔的陵南市落脚,因为南市没有直达的火车,她按王艳华的指引,先买到广州火车站的车。

    火车是夜里十点开的,伴随着“呜呜呜”的长鸣声,车子慢慢驶出南市。望着车窗外漆黑一片的天地,陈月红想起去年秋天她搭火车回南市的场景。那时候她满心欢喜、誓要在南市闯出自己的一番事业。现实却给了她一记重重的耳光,她不光没挣到钱,还亏了四五千元,另外还耽搁了半年的功夫。

    这一整夜,陈月红都没怎么睡着。车厢里嘈杂的声响烦乱着她的心神,她对未来感觉一片迷茫,就像这无尽的夜空一样,找不到出路在哪里……

    第二天早晨七点,火车到站。一出火车站,陈月红就感觉到了熟悉的亚热带季风吹在身上的那种粘腻感。现在已经是阳历五月份了,这里的天气热得同家里的大夏天一样,陈月红身上的长衫长裤与周围人的短袖、短裙显得格格不入。

    从火车站出来是一片宽敞的站前广场,有好多操着不同地方口音、一身黝黑的中年男女拉着小推车讨好似的笑着同刚刚出站的旅客搭话:需要搬运吗?十元一趟。

    大多数情况下这群搬运工得到的都是摇头拒绝,旅客们不耐烦地摆摆手,嘴里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不要不要”,接着就匆匆往前走。

    除了这群搬运工,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最引人注目的一定是身上背着大包小包,怀里抱一个婴儿,手上牵一个才会走路的孩子的妇女,这些妇女多半是来与自己男人团聚的。因为工作生活的原因,许多的夫妻分隔两地,丈夫在外打工挣生活,女人在家带孩子,有的等孩子大了一点便会带到外边团聚。

    车站外同样背着大包小包的还有满脸风霜的农民工,他们就像蜗牛一样,背着重重的家当,艰难地前行着。这群真正的城市建设者将自己的青春与汗水留下,带走的是满身的伤痛和满脸的风霜。城市的建设少不了他们,当城市建设好以后,他们却留不下来……

    陈月红背着她那个黑色背包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望着眼前这个现代化的城市,她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什么样的生活……

    她跟随出站的人群上了天桥,横穿天桥就到了市汽车总站,她在这里买了一张前往陵南市的车票,随后照着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到一楼等车。

    大城市确实不一样,两市之间的通车很频繁,平均一小时就有一趟。很快,她就坐上了前往陵南市的汽车。

    由于太累了,陈月红在车上眯着眼睛闭目养神,但是不敢睡着,她得听着站名。王艳华事先告诉了她路线,这就是她坐的最后一趟车,到站下车就行了。

    大约四十分钟后,陈月红听到车里广播报:“新村站到了,有下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

    她立马打起精神,背上自己的背包,走到车门边。等车子一停稳,她就走下了车。

    她立马给王艳华打去电话,告诉她自己到了。然后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没一会儿,王艳华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她笑着打招呼:“陈月红。”

    陈月红看见朋友,也笑了起来。

    随后王艳华引着她拐进了村子。这村子是典型的城中村,众横交错的民房里住着在这附近上班的打工人。房子大多是四层五层,本地的居民将自己的房子出租出去,自己则在繁华的地段买了电梯房住。

    穿过三条巷子后,王艳华用感应牌刷开一栋五层的楼房大门,带着陈月红走了进去。楼房里的空间不大,但是一层隔出了五间房。昏暗的楼梯道,统一的银色铁皮门。

    王艳华用钥匙打开了三楼楼梯口的那间房门,把陈月红带了进去。

    她说,“来,进来,这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有点乱哈。”

    陈月红跟着王艳华进去,看到房间里杂乱地摆着一些生活用品,加上一张木床,一张折叠桌再没有别的东西。

    她跟王艳华叙了一阵旧,快到午饭时间了。王艳华说要去买菜做饭,于是两人相跟着下了楼。弯过几条巷子就是一个小菜市场,有一些卖菜、卖肉和卖水果的摊贩。由于是寄住在人家门下,陈月红自觉地抢着把钱付了,又买了一点水果。

    回到王艳华的出租屋后,两人相帮着把饭做了,随后一起吃了饭,又说了一会儿话才躺在床上午休。

    到了傍晚,一个后生敲开了门,王艳华开了门,她跟陈月红介绍到,“这是我男朋友。”

    陈月红尴尬地同后生打了招呼,他同王艳华说了几句话,在屋里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走了。

    陈月红这才知道,原来这房子是王艳华男朋友租的,为了给她腾地方睡,他回来收拾东西到宿舍去睡。王艳华也是过来投靠她男朋友的,他就在这附近上班。这令陈月红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尽快找到工作,不能在王艳华这里多打扰。

    晚上她和王艳华两人就着中午的一点剩菜剩饭吃,然后就商量着找工作的事。

    王艳华告诉她,这附近有一个大型的劳动市场,周一到周六有许多的用人单位在那里设招工点,不用到处跑。

    两人信心满满地想着明天应聘的事情,她们想:有那么多的用人单位招工,总有适合自己的工作。

    第二天是周五,两人一早就起来了,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边吃边轻快地沿着大马路朝劳动市场走去。王艳华在她男朋友的带领下去过那附近的广场,她知道路。

    现在是早晨的八点钟,明媚的阳光撒满大地,马路两边是繁华的街道和高楼,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这里属于这座城市的中心地带,因此比陈月红之前呆过的所有地方都要繁华。道路两旁开满了红的、黄的、紫的、粉的花,绿化带里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绿植,路上的行人大多穿着正装,手里提着皮包。一路上都是装修气派的店铺,有美容店,美发店,服装店,大饭店,还有地产公司等等。

    陈月红和王艳华边走边新奇地朝两边的店铺张望着。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就看见一座天桥。天桥上人来人往,天桥的右边是一个大广场,主建筑是一栋十三层的大楼。大楼的一到四层是商场,楼上是住宅。商场内有大型超市、服装店,鞋专卖店、金店,精品店,吃的喝的应有尽有。商场靠天桥的地方还有一部观光电梯直达最顶层,电梯里从容地站着穿着得体的男人女人,他们谈笑风生,傲视着脚底下的一切。

    以商场为中心发散开来,周边的房子都开发成了店铺,以特色小吃店最多。

    虽然现在还是早晨,不过这个广场已经是人潮涌动了。三五成群的年轻人手里拿着吃的喝的,说说笑笑着从陈月红和王艳华的身边走过。

    王艳华领着陈月红从广场的左侧往里走,在商场大楼的后边,一条小路之隔就是劳动市场。

    这是陵南市最大的一个劳动市场。劳动市场的大楼足足有四层楼高,墙面清一色是墨绿色的玻璃墙。一扇两开的玻璃门上边挂着“劳动市场”四个大字。

    现在还没到九点,劳动市场的大门是紧锁着的。可大门外却早已挤满了来这里找工作的人。人流甚至将连接广场的那条小马路,以及广场后边的墙根下都是人。这些人有的靠墙站着,有的蹲在地上,还有的直接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有的人推头丧气地低着头,有的意气风发同旁边的人说话。其中百分之九十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陈月红和王艳华两人在劳动市场入口左侧的花圃外站着。

    九点还差一点,一些人就围到门口,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这些人想着第一个进去说不定能抢到一个好的工作。

    没一会儿,三个穿白衬衫的工作人员从里边把玻璃门打开。门外等待的人员也不顾体面,争先恐后地冲了进去。

    陈月红和王艳华在人群里,跟着人群快步地走进了劳动市场。一进门就有工作人员给她们一人发了两张空白的简历。她们拿着简历表,朝左边走去。左边靠墙摆了两条灰色的长桌,桌子上整整齐齐安了一排的圆珠笔,拿到简历表的人都挤在这里填表,还有一部分先前来过,身上备着事先填好的简历表的人已经进入招聘区进行投简历面试了。

    桌子上已经挤不进去了,陈月红和王艳华只好靠在墙上写,好在她们带了笔。

    填好了简历,她们开始往里边挤。空旷的楼面被一人多高的灰色塑料隔板隔成了六列,每一列的两边都连成排摆着灰色的长桌,桌子后边坐着各行各业招工的人。每张桌前都立着一张简介,介绍相应招工单位的情况以及需要招人的岗位。

    每一张招工桌前都围满了找工作的人,人们忙着递简历、询问相关工作的情况,整个大厅嘈杂而急切。

    陈月红和王艳华看了许多的招工信息,却迟迟没有投出去简历。这些工作要不是她们不能胜任,要不就是她们不想去的。她们的学历有限,没有学历要求的就只有销售、导购,以及收银员,售货员等,来这里招工的大多是这些,其中也有一两家五金厂,不过是招技术工。两人挤着将所有的招工单位都看了个遍,最后给一家招收银员和一家招文员的用工单位递了简历。人家收了她们的简历,说有消息会电话通知。她们便满怀期待地退了出来。

    她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屋外的太阳很毒辣。两人顶着热辣辣的太阳,走在回去的路上,轻松地说着话。回出租屋之前,她们还弯到菜市场去买了一点菜。回到出租屋之后,两人煮了饭吃,然后安心地坐在屋里等电话。

    可是一整个下午,没有一通电话打过来。两人心里有点泄气,商量着下个礼拜一再去看看。

    周末的两天,陈月红干什么都没什么心情。劳动市场在周末休场,她心里焦急啊,又得白白浪费两天。王艳华倒觉得没什么,她同陈月红说下个礼拜再去找找,没有合适的就休息一阵子,她男朋友说了会养她。可陈月红不行,她不想老是在这里打扰,她要快点找到一个工作,好落下脚。

    好不容易熬到周一,陈月红一早拉着王艳华一起朝劳动市场赶去。这天她们在劳动市场转了几圈,投出了四份简历,心想多撒网总有收获,可是下午仍然没有等来电话。

    陈月红的心沉到了湖底,一整个下午都没什么精神。晚上,王艳华同她说找工作太难了,她准备回家结婚了。她说家里给她安排了相亲,不同意现在这个男朋友。

    这令陈月红很震惊,也更加急切地想找到一份工作。她隐约知道王艳华和她男朋友吵架的事,只是不好问。

    第二天,王艳华因为心情不好不想出门,陈月红只好一个人去。劳动市场的路她早就记在心里了。

    她沿着记忆里的路线,一路摸索着走到了劳动市场。在门外等待的时候,她心里已经决定了,今天不挑,不管什么工作,只要录用,她就去,先解决了住宿的问题再说。服装店清完货之后,她汇了五千元到家里的邮政储蓄卡上,自己留了四百多元在身上。她知道家里用钱紧张,立生的学费,还有每年答应人家要结的工钱和钢筋水泥钱都不能少。身上留的钱已经没剩多少了,大约还有一百元,所以她得赶紧找到工作,而且是那种提供住宿的工作。

    这一上午,陈月红填了近十张简历,不管什么工作,凡是她觉得自己有希望的都投了。由于在劳动市场耽搁得比较久,她出来的时候都快下午一点了。她顶着毒辣的太阳往回走,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连车子也没几部,人们都在午休。

    这一路上,陈月红还顺带跑进了路边一家写着招工的美容店和两家服装店去应聘。不过没有成功,店家都要求会讲本地方言,之前在厂里大家都讲普通话,没有人会讲本地方言,就连听都没听到过。

    回到新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陈月红没有马上回到落脚点,她怕回去碰到王艳华和她男朋友争吵的尴尬场景。她坐在路边树荫下的绿化带水泥隔离台上吃包子。包子是她早上出门的时候买的,她特意多买了两个,想着什么时候饿就可以吃。

    吃了包子,陈月红双手抱膝,头微微支在膝盖上,对着空旷的大马路发起了呆。

    天不知不觉就暗了下来,路灯不知何时亮了起来,马路上的行人多了不少,路面的汽车也拥挤起来。马路对面是一片高层住宅楼,里边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而在高楼的不远处,一轮清冷的弯月悬挂在半空中。

    这万家的灯火,

    这繁华的城市,

    可我的路在哪呢?

    凄凉、彷徨、无助瞬间涌上陈月红的心头。

    农村女孩一到二十出头就陷入为难,似乎除了嫁人没有别的选择,像她这样漂着别人就有闲言碎语,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似乎已经容不下她了……

    直到天黑透,蚊子叮了她一手的包,她才起身往身后的城中村走去。

    不出所料,今天王艳华又同她男朋友吵了一架,正在屋里生闷气呢。陈月红安慰了她一番,然后拉着她下楼去散步,顺便买菜回来做饭吃。

    吃过晚饭,王艳华泪眼婆娑地说起她跟男朋友相处的点点滴滴,她说得很动情,可陈月红没什么心思听,她在忧愁工作的事情。

    今天下午没有接到电话,看样子又没戏了……

    第二天,陈月红洗漱完毕,便出门去劳动市场。王艳华已经打定主意要回家,她不打算去找工作。

    陈月红在路口的包子铺买了四个包子,一瓶矿泉水,边吃边走。

    走到一半路的时候,她的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她接起电话,“喂,哪位?”

    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陈月红?我这里是平安加油站,你昨天投了简历的,今天能来面试吗?”

    “能,能!”陈月红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激动。

    男人听到陈月红这么回答,将地址发到了她的手机里。陈月红当即掉转头,在路边问了两个路人,打听到了去那里要到马路对面坐140路公交车。她跑到马路对面,在一个公交站牌下等到了140路公交车。

    她要去的地方比较远,离新村大约十五公里,途径十六个站点,近一个小时的车程。

    车子越往前开,路两边的建筑物越来越低矮。经过近一个小时的颠簸,陈月红终于到了目的地。

    她忐忑地走下车,一双眼睛在路的左右两边找寻着手机里的那个加油站名。终于,她在一排低矮建筑物的拐角发现了它:“平安加油站”。

    陈月红的心一下激动起来,她加快脚步跑过去,心中七上八下,不晓得接下来的面试会怎么样。

    一靠近油站,一股浓烈的汽油味刺激着她的鼻腔,她不自觉捂住鼻子。她最不喜欢汽油味了。

    这家油站不大,水泥的场地上分两排立着八台油机。此时里边停了四五部车子,有三个穿红色工衣的男人在里边跑来跑去忙着给车子加油。而加油岛的最里边是一间便利店,也是收银台。便利店朝加油岛这一面是一整面的玻璃墙,陈月红清晰地看到里边有女性工作人员在收钱,里边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

    她就站在便利外,一时间不知道该找哪个人。正当她准备掏出手机打电话时,一个矮个子中年男人走了过来,礼貌地问到:“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陈月红局促地回到,“呃……我是来面试的,早上有人打电话叫我过来面试。”

    “奥!就是你?跟我来。”

    男人把她引到加油站的左手边,这一边是三间只有一层的矮房子,其中靠近便利店那边的房子墙上写着“卫生间”,中间的门上写着“库房重地,请远离!”。

    男人把她带进最边上的那间屋子,银色的铁门是虚掩着的。一进门就看见一张折叠餐桌支在门口的位置,两个穿红色工衣的工人正坐在桌旁说笑。桌子旁边靠墙的位置还摆了一台饮水机,进门靠窗户的台子上搁着一台微波炉。看来这是员工的休息室。

    带她进去的那个男人笑着同里边的那两个工作人员说话,“李班长,还没回去呢?”

    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笑着回答,“还没有,今天盘点,刚刚才清点完。”

    男人问,“这是来面试的?”

    “对,打了三个电话,只有这一个来了。”领陈月红进来的那个男人说完,就转头笑着跟她说,“我们不用理他们,就在这里面试。”

    随后他问了陈月红的学历,又问了她之前的工作情况等等,还问了她会不会说本土方言,陈月红一听说又要求会讲本地方言,心底一下打起了鼓。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不会。”

    “那会听吗?”

    “会一点。”其实她是骗他的,她根本听不懂。

    “这样,因为我们这是对客服务的,我们的客人绝大部分是本地人,有一些还不会说普通话,因此要求收银员会听、会讲本地方言。”

    陈月红表面没表示什么出来,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实际上她的心情已经跌到了谷底。

    男人接着又说,“你这样,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问问我们经理的意见。”

    陈月红不抱希望地轻轻说,“好”。

    随后男人出了门,屋里只剩陈月红一个,另外两个工人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

    没一会儿,那个面试她的男人又回来了,他通知陈月红她被录用了,明天就可以来上班。

    听到这个消息的陈月红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她马上问,“晚上可以搬来宿舍住吗?”

    “可以啊。”

    陈月红压制住心里的激动,由衷地说了两声“谢谢”。

    她不知道,她这个工作算是捡来的。由于其他递简历的人都没来,而油站又急于招到一名收银员。所以即使陈月红不会讲本地方言,还是被录用了。

    在男人的带领下,陈月红办好了入职手续。然后从油站走了出来。

    她走在油站外边的那条马路上,细细地打量起这个她即将要工作生活的地方。这一整条马路都是卖五金配件的商铺,看上去灰扑扑的,空气里有一股机油的味道,通过太阳的照射,隐约能看见一些微小的颗粒漂浮在里边。

    这是一座重工业小镇,以生产五金配件为主。整个镇子都带有重金属的元素,路面上,道路两边的房屋,以及路边的树木,头顶的天空,都呈现出一种灰扑扑的视觉感受。

    不过陈月红现在倒觉得这里有一种亲切感。

    她终于有了工作,有了稳定的落脚点。

    她搭公交车回到了王艳华的住处,告诉她自己找到工作的事。

    王艳华说正好她后天就买车票回去,她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这里了。

    陈月红很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落脚点,不然王艳华一走,她就没地方可去了。

    中午陈月红和王艳华到菜市场旁边的一家东北饺子馆吃饺子,算是她们两人的分别饭。吃过饺子回到出租房,陈月红就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同王艳华告了别,随后出门搭公交车去工作地。

    她提着行李再一次出站在“平安加油站”,中午面试她的那个中年男人把她领到油站对面。油站给员工提供了宿舍,就在马路对面一栋楼房的四楼。

    穿过马路后又往前走了十米左右,陈月红跟着同事拐进了路边一栋六层的楼房左侧,这里有一道门上楼,而楼下就是五金店铺。同事把她带到四楼,告诉她到了,并给了她一把钥匙,随后就下了楼。

    陈月红用钥匙打开门,一套老旧昏暗的四室两厅就出站在她眼前。进门的右手边是餐厅,一张大圆木桌靠里边的墙摆着,餐厅往里走就是厨房和卫生间。进门左手边便是客厅,一张旧木沙发靠掉墙皮的墙下摆着,沙发前是一张暗红色的长茶几,一台彩色电视搁在对面墙下的方桌上。电视里放着广告,两个穿着休闲居家服的年轻女孩正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茶几上的零食。

    客厅往左最里边是一个阳台,晾衣杆上挂满了衣服。而在大厅的另一面,一排四间房,房门都关着的。这个宿舍是混合宿舍,住宿的员工不管男女通通住在这里边,只是分了男女房间而已。这里四间房,总共住了七个男员工,四个女员工。

    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发现了她,她们询问得知陈月红是新来的同事,便热心地告诉她靠阳台的那间房是女生宿舍,里边有空床位。

    陈月红谢过两人,提着行李走进了房间。房间里比她想象的要大,比较整洁。房里并排摆了两张上下铺,不过看样子只住了两个人,只有两张下铺铺了床铺,上铺一个空着,一个堆了一些东西。

    陈月红爬到靠门口一张上铺,简单地抹了灰,在床板上铺了一张床单就算整理好她的床铺了。由于来得匆忙,她只从南市带了一张薄床单来。幸好现在天气热,不然她都没钱买被子。床上连枕头也没有,她打算拿两件衣服折起来当枕头用。

    住处有了,现在只操心吃饭的问题。现在陈月红身上只有一百元了,现在才是月初,离月底发工资还久着呢。她得用这一百元支撑到月底。油站是不包吃的,每月只有两百元餐补,吃饭都得自己解决。

    为了节省开支,陈月红决定一日三餐都自己煮饭吃。她看到油站的休息室有微波炉,正好可以热饭。宿舍里提供燃气,还有煮饭的工具。铺好床后,她马上出门去找附近的菜市场。她找在客厅看电视的那两个女孩打听过了,下了楼,在马路的对面往前二十米的一条村中小路进去几百米就有一个小菜市场。

    陈月红按照同事指引的路线,找到了那个菜市场。她在这里买了十斤米,两斤干黄豆,一小瓶油和一包食用盐,另外还买了一个铁饭盒,方便带饭去油站吃。这些一共花了四十五元。她计划,每天吃一斤米;泡一把黄豆就能发出好多,用油盐炒一炒,一天的菜就有了。这些大概够吃十天。按这样算,这一百元应该可以用到发工资。

    当天晚上,她就煮了米饭,炒了黄豆吃。顺便把明天的中饭也做了,装进了新买的饭盒里。厨房有冰箱,放在冰箱里冰着就不怕明天会馊。

    这天晚上,陈月红睡得格外踏实。虽然枕着衣服不舒服,不过这却是她来这座城市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晨六点,她就起来了。她今天正式上班,油站分三班倒,早班是早上七点到下午三点,中班是下午三点到夜里十一点,晚班则是从零点上到第二天早晨的七点。

    她今天上早班。她穿上红色工衣,灰色工裤。头发按要求扎了一个马尾在耳后,并用油站统一发的黑色网兜发卡把马尾部分兜起来,精神满满地来到工作岗位。她的工作内容是站在便利店内的收银台后收钱,还要负责售卖便利店里的商品包括推销当季的促销活动。她们有一套标准流程,首先仪容仪表要得体,不能披头散发。客人进店首先要有目光接触,点头微笑问好,推销当季的促销商品,最后是挥手再见。在这个过程中,工作人员得时刻保持笑容。

    平安加油站隶属于一家国际油企,据说是世界五百强。因此对员工的要求比较严格,每月有总公司下来暗访,考核的内容就是这套流程。员工的工资与本人的考核分挂钩,考核分高,工资就高,反之考核分低,相应的工资就低。除了总公司的人下来暗访,平时还有所在班的班长会对你打分,总之就是不能像在工厂一样混日子。当然,油站除了经理、财务,其他的工人全都是第三方雇佣关系,不算是油企真正的员工。

    油站总共有加油员十名,班长三名,一名经理,一名财务和四名收银员。经理是油站的最高领导,其次是财务。这些人中,除了个别的两三个是外地的,其他都是本地人,要不就是是附近不发达县市的。陈月红的班长就是那天面试她的中年男人。

    刚上班的前两天,陈月红只是站在收银台里边学习,真正工作的有老员工做。她的任务就是看老员工怎么做。

    到了第三天,班长就试着让她在当班收银员吃饭的时候顶上,有时客人不多也叫她上。刚开始她很害羞,不好意思跟客人打招呼,即使打招呼也是蚊子声,很不自然,更笑不出来。慢慢地,她的胆子才大了起来,能表情自然地同客人打招呼,一人全程做完所有的流程。

    十天后,她就被安排独立上了晚班。

    因为每班接班的时候收银员要清点便利店的所有货物,以防上一班卖了货而没减数,你没查出来而下一班查出来了,那少的数就要当班收银员补上,因此每个收银员接班时都会拿着本子清点一遍便利店里的货物。陈月红对货物的摆放不熟悉,因此她每天都得提前一个小时去点数。

    除了清点货物慢,她对本地方言一窍不通。来加油的客人基本上都是本地人,讲本地方言。陈月红一句也听不懂,全靠猜。有时碰到完全不会讲普通话的客人,她就束手无策。有一次一个客人同她说得要发火了,还好班长过来圆了场。

    上晚班的第三天,陈月红做报表到早上八点。财务需要对每班的钱数清点入库,并保存各班报表。陈月红交完报表后,财务叫住她,说报表对不上,多出了一百多元钱。陈月红只好留下来查漏补缺,最后发现卖了一瓶机油忘了入数,等她做好一份正确的报表交到财务手里,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她忍着隐隐的腹痛,朝马路对面的宿舍楼走去。

    她知道自己是饿得肚子痛。她上夜班的这几天都没有吃夜宵。别的同事都会在半夜一两点叫一份粥或者汤粉、饺子。陈月红因为没钱,只能忍着,饿了就去休息室打一杯水喝。入职的第三天经理叫她去体检,要交体检报告才能签雇佣合同。没办法,她只能去医院体检,又花了三十元钱。这样她身上就只剩二十五元,二十五元要挨九天,这很困难。

    因此,她只能少吃一餐饭。像上晚班,她会在下班之后煮饭吃了睡,这一顿可以顶到下午三四点。她一般下午两三点就睡醒了,醒了吃一顿餐,休息一会儿,将衣服洗了坐在客厅里看会电视,再睡一觉就到八九点了。这时候她再煮一顿饭,留到十点吃,这一顿就管到第二天下班。

    本来她都好好的,感觉挺得过去。可是昨天下半夜开始她的肚子就有点不舒服了。

    陈月红的腹痛感越来越重,她坚持着走到马路对面,这时候身上开始出冷汗,肚子里一阵一阵抽筋似的痛。她实在撑不住,捂着肚子坐在辅路的路基上。

    她强撑着身体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了油站的电话。当班的班长听说了情况,第一时间叫了一个姓韦的女同事过来。

    那位女同事拦了一辆摩的,把她送去了最近的诊所。

    到了医院,陈月红又担心起来,自己没钱,怎么交医药费?

    好在医生给她调了一杯葡萄糖水喝过之后,她的症状就缓解了不少。医生说她是急性肠胃炎,让她按时吃饭。

    经过这一折腾,陈月红负债五十元,看病的三十元她是借的韦姓同事的,还有来回两趟打摩的钱也是同事垫的。她跟同事说好等发了工资第一时间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