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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确定关系之后,立生和杨美经常成双成对地出现在公司门前的那条马路上,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经过半年的相处,他们相互都认定了对方。而且他们年龄也不小了,立生二十五,杨美二十四,过了年又大一岁。他们有了结婚的打算。因此两人在年前将情况告知了家里。

    陈有和两口子一听立生自己找到了结婚对象,心里别提多开心了。你想,现在的女子多难讲啊。本来女子相对就少,又个个在外头打工,只有十二月才回来。

    原本夫妻俩还在心里盘算要立生请假早点回来过年。他们已经在私下里悄悄打听了几家有适当的女子的人家,就等着女子和立生过年回来见一面呢。万一这个不行,就看下一个。总之,得在这一两年内把立生的个人问题解决了。立生已经二十五岁了,过了年就是二十六,在农村地方,这已经算得上是大龄青年了。如果这一两年不成家,往后就更不容易了。立生自己不在意,可当父母的怎么能不急。

    现在好了,立生自己找到了一个愿意嫁给他的女子。省得他们到处赔笑脸请媒人做媒。真的,现在请人做媒不容易的。不光要给媒人红包,有一些媒人还会提出要你提供一个未婚女子的信息来作为拉媒的附加条件。这下可好,省掉了求媒人这道程序。

    高兴过后,谭家英又操心起彩礼来。她和陈有和心里清楚,现在没有哪家嫁女子是不要“三金”和一两万彩礼的。

    可是他们手里却没有一点存款。前些年一直忙着供月红和立生上学,到月红出门打工之后才起了两层房子,为此又欠了不少账。直到立生大学毕业那年才好不容易还上建房子欠的账。这两年挣的一点钱呢又花在房子里了,建卫生间、一楼二楼刷白、二楼客厅和房间贴地面砖,楼顶装空气能热水器,又加建了三楼。这些都要花钱呀。

    唉,偏偏去年北江生意不好,她同有和两个人做一整年才结了不到一万块钱。要不是立生拿回来的一万块钱,都不晓得怎么跟人家交代,说好的年底要结账的。好在今年厂子里接了一些外贸的单,上半年她们两口子结了近一万块钱,可是这钱她拿去还建三楼的账去了,现在口袋里连一块钱也没有。谭家英算了算账,她跟有和下半年的工钱应该不到一万元,这根本顶不了什么事。万一人家父母狮子大开口……

    谭家英不敢再往下想。

    她只能安慰自己:船到桥头自然直,走着先。

    另一边,杨美的父母听到女子要跟一个远地方的后生结婚,心里很是担心。他们怕女子上当受骗,也怕女子嫁到穷人家受苦。他们听说后生的家乡叫“羊山”,心里断定那肯定是个山窝窝,听字面意思,那地方肯定是只能走羊肠小道的深山!

    杨美她爸是个小包工头,到处包工地做,她妈就跟在工地上给工人做饭吃。因此家庭条件还不错,不仅供出了杨美和她弟弟两个大学生,家里还建了一栋装修得十分不错的新房,也没什么外债。所以他们自然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到一个家庭条件相对不错的人家,免得嫁过去受苦。两口子在电话里劝了杨美许多回,可杨美铁了心要跟那个后生,他们没办法,只能说要先去后生家里考察考察。时间就定在腊月初五。杨美她爸的工地在十一月尾就会完工,他们计划工地一完工就去。

    陈有和两口子听立生说女子的父母要在半个月后来家里看一看,一下就紧张起来了。他们没有哪个时刻比现在更紧张的了,未来的亲家要来家里考察,成不成就看亲家的一句话。所以他们得认真对待这件事。家里现在的样子是绝对见不了人的,得张罗几件像样的家具。免得到时候亲家因为看不上家里而黄了这门亲事。

    想到这里,陈有和同谭家英马上找到老板,说要结账回家。

    老板是两人的老相识,一听说他们家里有喜事,立马答应第二天结清账。

    当天晚上,老板就叫陈有和去对过了账目。第二天上午,两人就拿到了他们这半年的工资——九千三百六十四元。

    两人简单收拾了行李,就往市长途汽车站赶去了。

    第二天早上,陈有和两口子便回到了羊山。

    首先他们将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半年时间不在家里,到处是灰尘。他们把一楼二楼扫了一遍又拖了一遍,屋里的角角落落都打扫了一遍,棉被放在楼顶祛霉味。做完这些就已经过去两天了。

    接着他们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什马街陈尔世的家具店。家里连一件像样家具也没有,屋里所有的家具还是之前的旧的,连床也是原先的老床。房间里除了床就没有别的东西了。你说这怎么见人?

    他们计划先把立生屋里的那张旧床换掉,再给立生屋里打一个衣橱,还要买一个梳妆台,一张方桌。另外作为待客厅的二楼小厅堂得置办一套家具,还有那张老掉牙的八仙桌也得换了,村里许多人家都用上了仿大理石的转盘圆桌。

    陈尔世不在店里,是尔世老婆接待的他们。他们在尔世的家具店逛了半天,最后定下了一张红色的席梦思、一个三开门的大衣橱、一个梳妆台、一个朱红色的小方桌、一张仿大理石圆桌,还有一个三件套的朱红色木沙发。尔世老婆笑眯眯地说等下让尔世亲自送到屋里去,并留两人吃饭。

    谭家英和陈有和当然不可能会留下来吃饭,这么多年大家都没怎么走动,感情生疏了。再说,人家也只是客气一下而已。谭家英和陈有和两人推辞了几句,尔世老婆便没再挽留。

    两人出了尔世的家具店,走到桥脑头那家小吃店点了两碗煮粉干吃。

    今天虽然当什马街,不过由于绝大部分外出打工的人还没有回来,又到了下午两点,赶集的人都回去了,现在整个什马街显得冷冷清清。坑坑洼洼的街道上不见什么人,只看见丢得到处都是的果皮菜叶,又因为下雨的缘故,路上到处是被人踩出的一片片黄泥巴脚印。

    现在正值寒冬腊月,一阵刺骨的北风灌过来,令人忍不住打一个寒颤。

    有和两口子在桥脑头吃了粉干之后并没有回羊山,转而去了镇上的窗帘店。村里许多人家都装上了客气的窗帘,谭家英去学凯家楼上看过了,装上窗帘之后确实不一样,整个房子都感觉上了一个档次。所以两人想着去订做窗帘,要赶在亲家来之前把窗帘装上。

    两人在窗帘店又耽搁了一阵,回到羊山时已经快天黑了。

    等这些都定下来之后,谭家英又马上让陈有和趁下一个什马街到街上去买了五百元的鸡鸭猪肉。她是这样想的:既然女子的父母愿意来家里,那就证明这事八九不离十。来家里只是最后的考察。既然同意,那年底肯定要把酒席办了,做父母的都不想夜长梦多。要办酒席那就少不了要做腊货,哪家的酒席上能少得了六个碟子菜?腊肉、腊鸡、腊鸭、香肠、腊小肠、腊猪心,少一样都不成席。

    等有和把东西一买回来,谭家英马上张罗着灌香肠。鸡、鸭和五花肉、猪小肠、猪心等都腌在一楼厅堂后边的那间屋里了,只等腌入味就可以拿出去晒制了。

    谭家英同陈有和这样忙活到腊月初一,家里基本上布置完成了。立生屋里现在可以说是焕然一新,崭新的席梦思、大衣橱、梳妆台,还有气派的大窗帘,让这间屋子瞬间上了一个档次。

    二楼的小客厅也摆上了朱红色的木沙发;往吊楼的那个光秃秃的门框也安上了一扇玻璃推拉门。二楼的其他两间房间也装上了窗帘,整个二楼变了一番模样。

    一楼进门的那张老掉牙的八仙桌也换成了朱红色的仿大理石圆桌,上面还有一个玻璃转盘。

    看着装饰一新的家里,谭家英这下终于放下一颗心了,安心地等待着亲家的到来。

    腊月初五一早,立生带着杨美早一步到了庐市火车站。他们在这里等杨美的爸妈。下午一点,杨美的爸妈也风尘仆仆地赶来了。立生谦虚有礼的态度给杨美的父母留下了好印象。立生一把接过杨美父母手里的行李,要带他们去附近的饭馆吃饭,可杨美爸妈说在火车上刚吃了,于是他们一行四人便往车站外走。现在是年底,市里往芜丰的班车加开了两辆,正好有一辆班车在十五分钟后发车。

    家里的谭家英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她听说客人会来吃中饭,早早就准备好了酒菜等着。陈有和也没有出门去玩耍,而是留在家里等着客人的到来。

    两人左等右等,到了十二点半也没见客人来。将近一点的时候,立生来了一个电话,说杨美爸妈的车要一点才到站,回到家估计得三点过,让他们先吃饭。

    可怎么可能客人没来,自己先吃上的呢?谭家英下了一把挂面,她同有和各吃了一小碗面垫肚子。

    到了两点,陈有和又打了一个电话问立生还有多久到。立生说快到县城了。谭家英便开始张罗煮饭炒菜,陈有和也进进出出帮忙。这样忙活到了三点,饭菜就准备好了,只剩一个肉丸子汤。

    过了一会儿,立生来电话说已经到村口了。挂了电话,陈有和立马去后间拿了一挂鞭炮出来,随后同家英一块走到塘堰下去等着了。

    塘堰下的庆来老婆几姊嫂听说立生要带老婆回来,个个伸长脖子在门口等着看热闹。

    没一会儿,就看见立生领着一对中年男女和一个年轻女子从塘堰下的坡底走了上来。

    年轻女子个头很高,起码有一米七。这个身高在普遍身高都偏低的芜丰来说那真是扎眼啊。女子圆润的脸庞上撑一副金框眼镜,一看就是文化人。中年男女的个头也不低,他们看样子是年轻女子的父母,三人面相有点相似。立生边走边给三人指指点点地介绍着什么,中年男女听着,时不时点一下头。

    有和两口子一见几人,便欢喜地叫了一声,“立生”,然后热情地迎了上去,笑着同中年男女打招呼,“亲家,路上受累了。快回屋里歇息。”

    杨美的爸妈也是和气人,他们笑呵呵地说,“不要紧。”

    “火车坐了多久?路上还顺利吧?”

    “光火车就坐了十五六个小时。还好不冷,我们家里比这里还冷呢。”

    就这样,有和两口子一边和杨美的父母寒暄,一边领着他们往自己屋里走。

    到了门前的那条小巷子,陈有和先一步跑回了家里,他赶在客人进门以前点燃事先拿好的那挂鞭炮,两口子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把客人迎进了门。随后拉着客人坐到饭桌上,热情地劝酒劝菜。

    杨美的爸妈在羊山待了三天。从这几天的相处中,他们知道了这家人都不错,后生谦让有礼,当父母的也老实本分。虽然家庭条件一般,可女子自己愿意,他们也没有理由拦着。既然事情进行到这一步了,两家自然就要坐到一块商量两个孩子的婚礼。杨美的爸妈都是开明人,他们没有狮子大开口要高彩礼,而是一分彩礼也不要。只是提出要给女子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婚礼。

    这让陈有和两口子喜出望外,原本他们心里还在为彩礼发愁呢。这可真是太好了!

    第四天,杨美的爸妈就说要回去,他们准备尽快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办了。

    腊月初十,立生跟着杨美一家人一块坐车去了杨美老家,他们要先在杨美老家摆一回酒席,然后再回到羊山摆一回。

    留在羊山的谭家英、陈有和两口子则开始张罗半个月后的酒席事宜。

    这期间,附近的人家都在背后传开了:有和屋里的小子带了一个大学生老婆回来。那女子不光生得高,而且是大学本科生,学历比立生还高呢!

    人们羡慕地感叹到:有和两口子真是走了好运了。人家女子家里不要一分彩礼,只要求热热闹闹办一回酒席,连“三金”都没提过!

    也有人说,“这两姐弟像还账似的,白嫁出去一个,换白娶进门一个。”

    话说谭家英和陈有和过了高兴劲之后,两人又开始为了票子发愁。置办完了屋里的家具之后,他们手里是一分钱也没有了。立生身上的两万块钱他们不敢动,去女方家到处要用钱,这两万块钱还不知道够不够。眼下办酒的钱不知从哪里去找。娶亲酒不比嫁女酒,嫁女酒只需要吃一餐,而娶亲酒要吃一整天,一些远客和娘家的客人要住上个三两天,这期间招待的饭菜、烟酒、以及一些其他的开支,起码要准备一万块钱。

    两人想到去借,可是找谁借呢?

    谭家英知道大姐手里倒是有点余钱,不过谭家英不敢去张那个口,大姐的两个儿子还没成家呢,万一这哪天讲到了一个女子,那就马上要用的,大姐那里是万万不敢去开口的。二姐屋里去年才娶了儿媳妇,自己借的账还没还完呢,她更不可能去借。三个弟弟呢,都有家有口了,谁也不容易。如果她张口,他们怎么也会腾一点出来,不过她不愿意再麻烦娘家的弟弟,这些年够让弟弟们操心了。

    谭家英想到让陈有和去找老大有财借,谁都知道老大手里有钱。陈有和本来不愿意的,他知道老大两口子的性格,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借到的可能性很小。可是没办法,没地方借,他也只能厚起脸皮去试试看。

    当陈有和来到大哥有财的屋里,一说出要借钱的想法时,有财老婆——香娇马上说,“哎呀,你不早说。钱都存了定期了,拿不出来。”

    有财也吞吞吐吐地说,“是,我,我们也不晓得这么突然,定住了,拿不出来。”

    陈有和马上懂了,大哥大嫂这是不愿意借。这他早就猜到了的。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不过真当大哥想也不想就绝情地拒绝他时,有和心里还是有些难过。他脸上没表现什么,嘴里淡淡地说,“行,那没事。我再去找别人问问。”

    说完,他便出了大哥的门。

    而大哥大嫂嘴里还在说着便宜话,“确实是定住了,现在取出来就拿不到利息。”

    有和从大哥屋里出来后,心烦意乱地走在塘堰外的斜坡路上。他愤愤不平地想到那年侄女长英男人在外头乱搞男女关系,大哥一句话,让他们几兄弟陪他去高家村教那短命的做人,他跟有丰没有说一句话,立马去给他壮势去了。现在呢,他明明手里有钱,却不愿意借出来周转一下。要知道,立生喊他亲大伯啊,这又是立生的终身大事,他都能狠下这心。

    同时,陈有和心里烦恼着:大哥那里没借到,他真不晓得要去哪里借。难道要去找两个姐姐开口不成?

    谭家英一直在家里焦急地等消息,她一看有和垂头丧气的样子便猜到八九分了,她问:“怎么?没借到?”

    陈有和叹了一口气说,“唉,别提。我早就晓得老大两口子不会借的。”

    谭家英急得在屋里团团转,“这下怎么办好?时间紧迫,等着买东西的呢。要不你明天骑脚踏车去柏林的大姐家试试。再不行就去河下的二姐家看看。”

    陈有和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这时候,陈有登穿着一件破旧的迷彩罩衣,弓着背来到了门前。他走进弟弟家的门里,刚好看见有和两口子垂头丧气地坐在饭桌上。

    他一进门便问,“有和,立生结婚的钱有没有?”

    陈有和跟二哥诉苦说,“唉,别提了。我们正为这事发愁呢,刚刚置办了家具,身上哪里还有钱?唉,刚刚从老大家回来,找他借钱一分没借到。”

    有登马上说,“我那里能挤出一些来,你要就先拿去用。”

    陈有和、谭家英两人都没想过要去找二哥有登开口。因为他们知道二哥也困难。有登穷苦了这么些年,终于在今年也建起了一栋三层的楼房。不过为此也欠下了许多的外债。所以他们根本没想过要去找他开口。没想到他自己倒主动找上门了。

    有和马上说:“你哪里来的票子,自己都还到处欠的账。”

    有登大手一挥,“你们不要管这些,钢筋水泥那里的账我可以去求人家缓缓,先紧你这里的要紧事。”

    接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过我也没多少,卖谷子和给庆来老板屋里做事结的钱都在第一时间结了大工小工的账了。金生今年去深圳也没挣到什么钱,给了一部分的材料钱,就只能挤出来这么多。”

    谭家英感激地说,“这已经很好了。其他的我们再去想别的办法。”

    有登在有和屋里与老弟老口子说了一阵关于立生婚礼的事,然后才回了家。

    二哥走后,陈有和、谭家英两人感慨:二哥在几兄弟里是最靠谱的,虽然他两口子都不愿意多说话,可有事的时候他们却是真帮忙。

    虽然有登提出给他们借三千元,可这还差一大截呢。一整天,谭家英和陈有和都在为其余的钱而发愁。他们担心两个姐姐都当了奶奶,家里不当权,不见得能拿出这么大数额的钱来。要是两个姐姐那里借不到,那要怎么办哟?

    两口子一直为这事烦心着,晚上随便热了一点接待客人剩下的菜吃。饭桌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为借钱的事烦心。

    冬天天黑得早,才刚刚六点,屋外就已经黑严了。

    寂静的门口隐约传来脚步声,两人以为是吃了饭出门去大队那附近玩耍的人。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竟然是学友。学友打着手电到了陈有和的门前,他在门口喊了两声,“有和,有和。”

    陈有和一听是学友的声音,应到:“哎。在屋里。门没关。”

    学友随即推开虚掩的大门,笑着走了进来,“还在吃饭呢。”

    这时候,有和同谭家英都站了起来,他们喊学友坐下一块吃,“你吃了没有?坐下一块喝点酒。”

    学友摆了摆手,“不用客气,我也刚刚吃过饭。”

    有和开玩笑说:“真的?不要讲客气呢。是看不上我屋里的菜?”

    学友一下就笑了,“看你说的。我跟你讲什么客气,真的吃了。今天不用送气,回来得早一点。五点半就回来了。”

    现在家家户户用上了煤气,什马镇开了一个煤气站。学友从前年开始在气站兼职送气。他每天除了在粮管所上班,还会在下班的时候骑着摩托车顺带给沿路的村子送气,每送一瓶气,气站给他五元。这样算下来,一个月能多挣四五百元,这在农村里来说,已经是个不错的收入了。前些年他手头也紧张,两个孩子上学,家里又只有他一个人挣钱。这两年宽松了,小洋和星星都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他手里有了一些余钱。不过他仍然坚持送气,还捡过一亩多地来种,一年到头的吃粮和蔬菜基本上都供得上。

    学友今天来是为了立生的事来的。他晓得有和屋里的情况,这些年供月红、立生上学,又建了这栋房子,手头一直紧张。他猜有和这会儿怕是正为立生结婚办酒席的钱为难呢。他又了解有和的性格脾气,知道他不好意思开口向周围的乡邻借,所以他自己主动找上门来了。

    学友开门见山地问有和,“说起来,这立生办酒席差不差票子?万一没有就到我那里去拿。”

    陈有和有些不好意思,他吞吞吐吐地说,“嗯,还差一些……”

    陈有和一向要面子,他不好给学友说自己的难处。

    反倒是谭家英爽快地给学友摊了牌,“不怕你笑话,我们现在正为这事发愁呢。计划明天去柏林大姐家去借……”

    还没等谭家英说完,学友便有些生气地对有和说,“你这个人真是的,都不像跟我一块长大的。何必跑到外村去呢?不知道来问我?真的,我都不晓得怎么说你好。”

    有和心虚地说,“不好意思跟你开口……”

    “不好意思跟我开口,你怎么好意思去外村借!”

    有和便不说话了,只嘿嘿笑。

    学友问他,“大概要多少?我明天去上班的时候顺便取回来。”

    有和说,“我们算了一下,计划要一万块,不过我家老二说给我腾三千来,那就还差七千。”

    学友摸了摸脸,说,“钱这东西多得少不得,不能刚刚好扣着算。万一不够,临时去哪里找?这样,明天晚上你到我屋里来拿,我给你准备一万块钱。”

    陈有和、谭家英两人马上感激涕零道:“啊呦,那怎么好意思。你真的帮了我们大忙了。”

    学友摆摆手,“那有什么,相互之间帮帮忙,谁都有不方便的时候。”

    陈有和、谭家英两人千言万谢地送走了学友,这才真正地把心放肚子里。

    第二天,陈有和再一次来到谦世叔屋里,请他给看个好日子。这个月好日子不少,不过要迁就在外打工人的时间,所以有和选了一个比较靠后的日子——腊月二十六。那时候绝大部分的人都回来了,有空来吃酒。

    选定了日子,便开始一家一家通知来吃酒的事。

    腊月二十五,陈有和屋里就开始热闹起来了。立生和杨美早两天从杨美老家返回来了。月红一家三口也赶了回来。家英的三个弟弟和两个姐姐五家人都来了。

    这一整天,陈有和屋里都熙熙攘攘的没停过人。谦世叔的两个儿子陆陆续续从家里搬来了闲置的大圆桌,夏园让她儿子抬了一箩筐的碗放在有和的马口里。学山老婆也来问家英明天需不需要帮忙,她好做准备。

    谭家英忙得脚不沾地。将娘家的客人安置到三楼后,她马上去准备午饭。陈有和一早去什马买菜去了,因为数量繁多,张良也跟着去了。立生和金生进进出出到各家去借了几箩筐碗筷来,月红和丹红在马口里清洗他们搬回来的碗筷。

    这天中午,就已经有三桌人吃饭了。

    两点钟,陈有和、张良两人提着大包小包从什马赶了回来。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昨天已经到田中镇买了一些了,明天看缺什么,临时在村里的菜市场买。还有大蒜、香葱、芹菜这些有财和有登都说田里种的有,明天拔一些送过来。这一点来说,有财两口子又还大方了一回。

    下午,谭家英的两个姐姐和二嫂丛莲几人就开始切腊货了。香肠、腊肉、腊猪心切薄片,辣鸡、腊鸭斩块,腊小肠切段。

    月红和丹红、金生几人则蹲在灶房门口的空地上剥桂圆壳和给马蹄去皮。现在酒席上兴了一门新菜式,那就是桂圆红枣汤。以前原本是红枣银耳汤的,现在家家户户办酒的规格都提高了,都紧好的、贵的买,红枣银耳汤已经不受欢迎了。马蹄是掺在五花肉里做肉丸子的。

    谭家英已经在马口里生了一个煤球炉,她把切好的腊货摆好盆放进煤球炉上四层的蒸笼里蒸。今天先蒸熟,明天只需要热一下就行了。

    忙完这些,天就已经黑了。

    谭家英和二嫂又赶着张罗晚饭。

    晚饭过后,月红和立生在楼上招呼客人。给客人打热水、找毛巾、找毛线鞋。谭家英和陈有和在楼下收拣到十点钟,最后把马口里的煤球炉换了一个新煤球才上楼。

    接下来,他们便要安排这三四十口人的住宿问题。除了立生的新人房,二楼剩下的两间房间都把床板抬下来打成了地铺。十多个孩子挤在右边的那间屋里,谭家英和两个姐姐,三个弟媳一块睡在左边她原先睡的房里。三楼的两个房间也各铺了一张床。一张给月红一家睡,另一张随便他们打牌的哪个睡。三楼还是毛坯,门也没装,只能将就一晚上先。至于谭家英的三个弟弟和两个姐夫,则只能委屈他们在二楼厅堂里打通宵牌,实在熬不住的也可以到三楼那张空床上去睡。为了这次招待客人,谭家英特意买了两个电烤炉给客人烤火。临睡之前她还装了一盆果子放在厅里的桌上,免得几人饿。安排好所有人,陈有和打着手电去了弟弟有丰屋里睡。

    第二天一清早。天才蒙蒙亮,谭家英便起来了,她先看了看马口里的煤球炉有没有熄灭,然后去有大头屋里叫醒了有和。之后两人就开始在屋里忙活开了。大头虽然平时不靠谱,今天却跟着有和一块起来了,他在老兄屋里东转西转帮忙做事。

    没一会儿,有登和老婆丛莲就来到了门口。他们提了一簸箕的芹菜和一把香葱来。这是他们刚刚去地里拔的。一进门,丛莲就帮着家英准备早饭,有登则同有丰一道在马口里准备杀鸡杀鸭。

    过了一会儿,老大有财两口子也提了一簸箕的大蒜苗来了。侄子结婚的大事,他们不能不来帮忙。有财蹲在马口里和弟弟们一起拔鸡鸭的毛。香娇则去灶房帮着做早饭了。

    天渐渐亮了,陆陆续续有送礼的人上门来。

    谭家英把收礼的事交代给月红,现在月红身上斜挎一个黑色背包站在门口收红包。

    简单地吃过早饭后,有和家里就聚集了许多的人。谦世叔的两个儿媳同有山、有民老婆以及沉香嫂子等本房里的其他几个妇女弓着背在他马口前边的场地上切菜、切肉。现在陈有和门前不宽的小路上放倒了一张木门,她们就在这木门上切菜。

    在这打霜结冻的天气,这里又处于风口上,就是站在那里都要冷得跺脚,更何况她们要撸起袖子干活。一个个的手都冻得通红。为了不弄脏身上,女人们统一在厚厚的棉衣外边罩上了一件花色的罩衫。她们一边熟练地切着菜,一边嘻嘻哈哈地说着玩笑话,好不欢乐。

    月红和她的几个堂姐妹蹲在马口里择菜、洗香菇。

    学友老婆梅香和夏园、学山老婆等几个邻居也进进出出帮忙洗菜的洗菜,择菜的择菜。

    张良把孩子交待给桃花,他和金生一道跟着叔叔有丰到各家去背桌椅去了。酒席计划有十五桌,昨天搬来的那两张桌子远远不够。这会儿人家屋里都吃完了早饭,陈有丰便带着他们两人去人家屋里搬。

    谭家英和两个姐姐,以及两个嫂子在灶房里忙得团团转。她们五个负责掌勺。今天的酒席规格还是像月红出嫁那时候一样,足足有二十道菜。灶房的那扇红木门上贴着一张用红纸写的菜单,每出一个菜,谭家英的二姐就用笔把菜单上的那道菜画掉,免得漏掉菜没做。

    有财,有登两人则在灶房旁边那间房里的墙根下生起了一排的火堆,火堆上架着一个个钢筋锅,锅里是家英她们刚刚煮好的菜。这些菜只是调好了味,要在火堆上炖烂,顺便保温。而有财、有登的工作就是看着这些菜,防止烧干。

    陈有和则负责到各家去通知吃饭时间。

    中午十二点,陈有和的两个姐姐和其他一些远地方的客人都到了,挤在有和的屋里喜笑颜开地拉家常。本村的人也陆陆续续来了,女人们主动到灶房帮忙去了,男人们则蹲在有和门前的巷子里说话、抽烟,一伙一伙的小孩子跑进跑出。到处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十二点半,酒席正式开始。酒席总共开了十六桌,有和的厅堂里摆了四桌,一楼的两个房间各摆了两桌,其余的八桌摆在门口的巷子里和屋后的泥巴地上。好在天公作美,今天阳光明媚,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酒席吃到下午两点。本村的人都散去了。一些远客也说要回去,晚了看不见路。陈有和同谭家英留了一阵,见留不住就让月红找出写有这些人名字的红包来还给人家。等送完这些不吃晚饭的远客,就已经到下午四点了。谭家英又要开始准备晚饭。

    原本一片狼藉的屋里屋外现在已经收拾得井井有条了。谭家英的姐姐、嫂子和其他几个同房里的女人帮着拣拾好了一切。其他几个妇女在收拾好后便回家去了,香娇和丛莲留下来帮着准备晚饭。

    晚上仍然有六桌人吃饭,谭家英娘家的亲戚加上陈有和的几兄弟,以及关系比较近的一些亲戚朋友。

    第二天上午,送走了娘家的亲戚后,谭家英又忙着还借来的碗筷和桌子,顺便给左邻右舍分一些菜。现在不比以前没什么吃的,一年到头就等着酒席大吃一顿。现在不说顿顿大鱼大肉,起码荤腥是常见的。人的嘴巴都叼了。再一个,十二月酒席多,东家吃到西家转,腻到了,个个吃不得什么东西。因此剩下了许多菜。谭家英感谢大家不顾严寒来帮她做事,便想着把一些好一点的菜分给大家。

    陈有和则照着名字开始一家一家去送还红包。这还礼的工作得做两三天。除了村里的,还有油麻、新店子那些地方的人家要还,这里耽搁一下,那里耽搁一下,没有两天是还不完的。

    等这一切都做完,这桩大事才算真正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