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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不知不觉,陈月红做快餐已经三年了。

    在这三年里,她和张良每天从早忙到晚。不曾休息过一天。餐饮这个行业是没有节假日的,不管是工作日还是节假日,严寒还是酷暑,刮风还是下雨,都要开门营业。陈月红和张良像绝大部分的餐饮从业者一样,化身为机器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勤勤恳恳地工作。他们无休假、无娱乐、更不敢生病。他们不敢休息啊,休息了就有可能流失客源。可以说餐饮人,甚至包括所有的小个体户,他们是全年无休的。谁都可以休息,他们不行,休息了就意味着没有收入,还要倒贴房租,还有流失客源等方面的隐性损失。又不是只有你一家快餐店,你不开,客人自然就去别家吃,久而久之,你的熟客就会变成别人的熟客。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在这三年里,陈月红和张良放弃了一切的娱乐活动。周末,当别的人吆五喝六地出门玩耍时,他们在厨房忙活;节假日,别人一家人穿得整整齐齐,欢欢喜喜地出门逛街,他们还在厨房忙活;刮风下雨,别人在家里休息的时候,他们也在厨房忙活。他们在这里开了三年的店,这期间从来没有出门去哪里玩过一天。更别说去哪个景点了。甚至连几公里远的雷行山和紧挨着雷行山脚下的灯湖公园都没去过。

    别说一家人出门好好地玩乐一天,就是悠闲地逛一回超市都成为了奢侈。每天的时间都很紧,他们除了在店里忙活就是在菜市场买菜,要不就是在准备食材的途中,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就是好不容易去一趟超市,都是着急忙慌的,买了东西就赶紧出来。根本不可能像别人一样,在冷气充足的超市里待上个三两个小时,慢悠悠地挑选着商品。那是一种奢望。

    在这三年里,陈月红和张良没有穿过一身像样衣裳。夏天,他们在超市的打折区买十元一件的T恤,冬天也是挑最便宜最耐脏的衣服买。因为好衣服不适合在厨房工作穿。两人总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夏天,满头满脸的汗;冬天,为了不让厚衣服溅到油水,他们像老妈子一样围一条沾上油渍的黑色围裙在外边。

    女儿长到三岁,陈月红和张良也没有带她出门去哪里玩过。好在孩子现在还不知道这些,她无忧无虑地长大着。只是有时她会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妈妈,你什么时候能放假在家里陪我呀?为什么白天只有奶奶陪我?”

    陈月红只能告诉她,“因为爸爸妈妈要工作。晚上。晚上,爸爸妈妈就回来了。”

    有一天,刮特别大的台风,不能做生意。陈月红和张良在出租房里望着屋外的狂风暴雨惋惜今天挣不到钱,而女儿却高兴得手舞足蹈地说,“噢,爸爸妈妈终于在家陪我了!我希望天天都刮台风。”

    虽然女儿说的是幼稚话,不过陈月红知道,这是因为她陪女儿的时间太少了。孩子想让她多点时间陪伴她,才会说出这样的傻话。

    其实,你说他们天天这样干不累吗?

    累。当然累。

    不过没办法。以陈月红和张良的学历,只有做这个才能多挣点钱。他们又没有别的技术,即使中间生出过不想干的念头,想一想以后,以及一家人的生活,他们又咬牙坚持过来了。

    今年以来,店里的生意不如从前了。一个是因为线上外卖平台的兴起对他们的冲击。还有一个,他们的一个老主顾,数码城四期那家保健品公司倒闭了。还有附近新开了两家卖快餐的。几个原因导致店里的生意变差。原本一个月除去所有开支还能剩一万三四到口袋里,现在一个月只有一万块钱剩,而且还是在没有开人工工资的情况下。因为生意变差,三月份他们便没有再请人了。店里只有陈月红和张良两人在忙活。

    两人现在在苦恼,是不是要考虑转行了?

    现在这样全年无休地做,身体迟早会吃不消。这工作完全就是挣的几个血汗钱。他们想换一个相对轻松一点的事做。要是既能挣到与现在差不多的钱,同时又能清闲一点,有时间可以陪陪孩子,那就最好不过了。

    可是没有任何技术的他们能去干嘛呢?

    上班他们是不愿意再去了,一个月拿着两三千块钱的工资,还要受人家的管。再说他们又能去找什么班上呢?张良已经三十一了,陈月红也二十九了,又与工作脱轨了三年,怕是不好找工作。

    想到这些,两人又咬牙坚持了下来。边做边看吧,等有合适的再说。

    现在最要紧的是女儿上幼儿园的事。

    女儿到七月份就满三岁了,下半年该去上幼儿园了。天天待在家里接触不到外界,孩子的各方面都会跟不上。所以,他们决定下半年送孩子去上幼儿园。

    他们打听过了,这个村里有一所公立幼儿园,两所托儿所和一所双语幼儿园。托儿所和双语幼儿园都是私立的。公立幼儿园的学费是一千元一个月;托儿所的托管费相对便宜一点,八百元一个月;而双语幼儿园的学费则高达一千八百元一个月。这其中双语幼儿园的师资力量是最为雄厚的,而且日常教学是用普通话和英语,因此学费比较贵。在这里边上学的基本上都是本地的孩子。只有家里相对不宽裕的本地家庭才会让孩子上公立幼儿园,在他们眼里,公立幼儿园是最后的选择。

    其实公立幼儿园的教学质量还不错,与双语幼儿园相比,仅仅是没有用英语教学。而它的学费也只有双语幼儿园的一半那么多。

    这其中,两所私立托儿所的教学质量是最差的,就是私人批了准许开办文件,然后在村里租了一栋房子,请了十个八个员工就开始招收学生了。其实本质就是帮家长看着孩子,家长给托管费,仅此而已。里边的老师是没有幼师资格证的,仅仅是从社会上招来的临时工。

    陈月红心里想,双语幼儿园太贵了,孩子才这么小没必要读双语的,托儿所的环境又太差了。她实地去看过两所托儿所的园内情况。说是托儿所,其实就是城中村一栋比较偏僻的出租房。不显眼的大门,狭小的园内运动场地,两个园长(也是托儿所实际的老板娘),七八个“老师”,一个煮饭的阿姨。一楼是小班的教室,二楼是厨房,三楼和四楼是中班和大班的教室。因为场地有限,孩子们的休闲区被安排在顶楼的露天场地。为了防止孩子从低矮的围栏处掉下去,后期又用铁丝网加高了不少。即使是这样,陈月红也觉得很不安全。最让她担心的是楼梯通道狭窄的问题。有一所托儿所不仅没有应急逃生楼梯,整栋楼只有一个通道,而且很狭窄,两个成年人同时通过都觉得拥挤。万一发生什么事,孩子们怎么逃得掉?另外一所托儿所虽然有做应急通道,不过同样有楼梯通道狭窄的问题。陈月红和张良商量,到时候就让女儿去读公立幼儿园,每月多两百就多两百。至少环境要好很多。公立幼儿园场地宽敞,各项设施都很齐全。

    谁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肉,他们愿意多花点钱,让孩子上相对好一点的学校。

    打定这个主意后,陈月红和张良特意去幼儿园问过门口的保安关于招生的问题。保安大叔说招生一般在四月底、五月初,具体没定。大叔让他们自己留意门口的启事公告栏。陈月红和张良谢过大叔,安心地回去等着。

    这期间张良和陈月红趁晚上收工之后跑到幼儿园门口看过几回,他们怕错过了报名时间。

    四月十五日,他们终于看到公告栏贴了一张通知。通知里说新生报名时间是四月三十日早上九点至十二点,下午两点半至四点半。名额有限。下面还列举了要准备的资料。

    看到这个消息,两人有些激动。好像自己的女儿一定就能进入这所学校学习。他们也是这样认为的:自己愿意出钱,难道上个幼儿班还能难上天?

    第二天他们把孩子的出生证,户口本,两人的身份证等复印件准备完全,又带孩子去做了入园体检。现在就等学校报名的日子到来。

    四月三十日一早,陈月红和张良一块出了门。张良去买菜,陈月红搭他的电动车去一公里远的幼儿园准备给孩子报名。

    当两人满怀期待地来到幼儿园门口时,发现门口已经排了一条长龙。虽然幼儿园还没有开门,可是排队报名的家长已经在大门口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队伍甚至延伸到幼儿园侧面的马路。这个时节,陵南市已经进入了夏天,气温高达三十三、四度。虽然现在还是早上的七点多,可是太阳已经很刺眼了。排队的人纷纷眯着眼睛,大家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可能由于排队的人太多,排在后面的人脸上明显很焦虑。人们一边用手扇风,时不时伸长脖子看看前边的情况。

    陈月红从张良的电动车上下来,忐忑不安地排在了队伍的后边。她早就听明哥两口子说过,这所幼儿园不容易进,所以她特意早点过来。没想到别人比她早得多。她听前边的人讨论,排在最前边的那两个大姐昨天半夜就来了,从夜里一直排到现在。

    陈月红简直不敢相信,现在的孩子上个幼儿园这么难吗?

    同时她的心里也有一些忐忑,前边排了那么多人,还不知道轮不轮得到自己?

    为了给孩子报名,今天张爸张妈两人在店里顶她的班。张爸找人调了一天休。

    好不容易到了九点钟,幼儿园的老师都来了,队伍开始有一点往前移动的迹象,陈月红满心期待着能轮上自己,她站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耐心地等待着,心里翻起一阵阵波浪。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小小的女儿背着小书包进入了这道大门。在大门内宽敞的运动场地上奔跑、欢笑。

    大约到了十点钟,陈月红离大门还有十几个人的距离,突然听到保安对前边的人说了什么,人群里一下发出“唉……”的一声无奈、失望的叹息声,然后人群开始散开。

    陈月红和其他一些排在后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情况,不知所措地走到保安室门口。一问才知道原来已经招满了。总共一百五十个名额,优先招收本地户口的孩子,本地的孩子前两天就已经报过名了。剩下五十个名额刚刚也招满了。

    陈月红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愣住了。一时六神无主,同时也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竟然就招满了?

    没有名额了?

    女儿上不成幼儿园?

    她不能理解,孩子上个幼儿园怎么就这么难?

    这一刻,她深刻地体会到身在异乡的艰难与无可奈何。

    以前再难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有力无处使。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对现实、对现状。

    子女的教育问题永远是横亘在本地市民与外来人口之间的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本地的孩子轻轻松松就能进的学校,甚至嫌弃的学校,外来打工人的孩子却连进的资格也没有。这便是随迁子女的一个最大的问题:上学难、上学贵。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的打工者不得不把孩子留在老家的原因。也是留守儿童日益增多的一个重要原因。

    陈月红想到,如果她和张良还是在油站上班,每月领着两三千元的工资,那女儿在这里上学也是奢望……你想,每月总共就五六千元,还得住房、吃饭,另外还要每月支付一千元的孩子教育费,这是很难的。

    陈月红失落地回到店里,她将事情告诉了张良和张爸张妈。张良说那就只能让孩子去托儿所,双语幼儿园还是太贵了,上不起。陈月红也只能同意,眼下还有别的选择吗?

    张妈说要不就由她带着孩子回老家上,家里只要两三百元一个月,一年能省不少钱呢。

    可是陈月红不同意,她不能让孩子像她小时候一样,孩子由爷爷奶奶带与长期待在父母身边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并不是说爷爷奶奶的爱会比父母的少,而是孩子的感觉不一样。她愿意多出一点钱让孩子跟在身边。

    张良也不同意把孩子送回家。这事就这样定了,孩子上私立托儿所。差不差也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