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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春节。

    明媚的冬日暖阳里,如织的汽车行驶在平坦的高速公路上。每辆车子都被塞得满满当当,这其中有车上人的行李,有给家人的礼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甜蜜、开心的笑容。

    忙碌了一整年,终于能回家放松放松,能见到日思夜想的故乡和故乡的亲人,这怎么能让人不激动?

    车子载着一颗颗迫切回家的心,欢快地朝远方驶去。

    在这滚滚的车流里,一辆黑色的奥迪中型SUV车里,张良穿一件黑色毛衣,坐在驾驶位聚精会神地开车。后排的陈月红右手抱着不满一岁的女儿,空出左手给靠在她左边安全座椅上睡觉的大女儿盖一条小毯子。他们一家早上五点就出发了,孩子刚开始好奇地望着窗外的景物看了老半天,这会儿累了,便睡了。车里开了空调,温度很舒适,陈月红和孩子们都把厚重的外套脱了,挂在椅背上。

    在一个多月前,陈月红和张良还是狠了狠心,咬牙把车子给换了。原先那辆白色的小轿车也开了五年有余,雨刮坏了,换了新的也不好用。空调也修过两回,另外在之前一次回羊山过年的时候,在去田中镇的路上被人追了尾,后边车尾盖也换过了,总之使用感不好。最主要的是过年回去不好看,人家个个开的是十几万的合资车,就自己一个开国产车,不好意思开出去呀。

    唉,人始终是有攀比心的。周围的人开的车子比自己好,说实话,陈月红会觉得没脸面,不好意思见人。日子不要求多好,起码要跟得上别人吧。现在这年头,个个一年到头在外头,你过得好不好别人不见得知道,但是你开了一辆好一点的车子回去,别人便会觉得你在外头也许过得好,不敢轻看你。开好点的车,家里人也有面子不是?所以换车是有必要的。再说随着两个孩子的渐渐长大,小轿车还是挤了点。

    陈月红最开始想着换一辆十来万的车子,跟上大部队就行,后来一想,干脆一步到位,换个好点的。正经话,钱是他们两口子辛辛苦苦挣来的,也该享受享受。难道他们就该什么都用比别人差的?劳动人们就该老老实实吃苦受穷,穿最便宜的衣服,用最差的东西?不是的,在能力范围内,他们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

    车子是按揭买的,首付付了一部分,另外在银行贷了二十五万,分五年还清,每月还贷五千。按现在的收入来说,还贷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他们想过了,不趁现在还年轻拼一拼,等再过几年,拼不动了,两个孩子又上学,正是要用钱,那就更没可能了。所以,最后他们还是咬咬牙买了这款车。原先的白色轿车通过二手车平台卖了出去,卖了三万元。

    今天是农历的腊月二十五,陈月红一家人要赶回羊山参加明天金生的婚礼。

    金生终于赶在三十岁大关前找到了相伴一生的伴侣。这是一件大好事!

    去年金生还完了车贷,并用这些年攒下的五万块钱与之前一起在北江做事的一个朋友合伙在庐市开了一家快递站。快递站不大,总共三个人做,金生和朋友吴海负责送快递,吴海的老婆则守在店里入单,顺便收收件。刚开始两个月没什么钱挣,后来才慢慢生意好了起来,金生和朋友吴海每人一个月能分四千块钱左右,吴海的老婆是拿固定工资的,一个月两千五百元。这个工资在庐市来说还是不错的,当然,金生和吴海也的确辛苦,天天在外边风吹日晒。不管刮风下雨,无时无刻不是在送件的路上。

    金生在庐市安安稳稳地做了一年,他计划如果做得好,到时候扩大规模,请人帮自己送。只是他老大难的成家问题一直搁置着,他爸妈整天为他的婚事操心,这他也知道。他安慰两老,“缘分来了自然就会有的,不要太着急了,急坏了身体。”

    其实他自己也担心,怕真的找不上媳妇,像叔叔一样打一辈子光棍,那是多么丢脸的一件事。可是没办法呀,他一直遇不上他的缘分。之前相亲都一直没成功,现在就更不可能了。本身他年纪渐渐大了,接近三十岁更加不好说媒。另外一个,现在一些人家要求男方在城里有房,这个要求金生显然达不上。还有动辄十万,十几万的彩礼,这一般人谁拿的出来?我们知道的,丹红小时候的玩伴,贤世那个捡来的女子——冬梅,就要价十五万的彩礼。说是她还有一个哥哥没有成家,要给哥哥买车相亲。当然,这要求肯定是贤世两口子提出来的。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嫁出去之后过好过不好都不会很在意。

    今年年初,吴海的老婆怀上了二胎,身体不是很舒服,经常不能来店里干活。刚好吴海有一个妹妹叫小珠,就在庐市上班。小珠听说嫂子不舒服,哥哥的快递点又经常忙不过来,她便经常到哥哥这里来帮忙。小珠比金生小六岁,她像很多那个年纪的农村女孩一样,初中没毕业就出门打工了,之前在芜丰县城的超市做售货员,现在在庐市的一家超市做同样的工作。家里给她介绍了很多门亲事,不过她都没答应,她不想同一个陌生人结为夫妻,也不想那么早就结婚生子。小珠单纯、善良又勤劳,金生踏实淳朴,两个都是好后生。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两颗年轻的心慢慢靠在了一起。小珠的爸妈原本不同意的,他们想找一个家庭条件好点的女婿。还是吴海帮忙说服他的父母,这才成了这桩好事。

    听说金生要结婚,陈月红真心地为这个弟弟高兴。这不,她和张良昨天结束营业,就准备着往家里赶。今天天没亮就出发了。

    到了大约中午十一点,大女儿说饿了,也想上厕所。陈月红便让张良到下一个服务区停下休息。正好张良也有些疲劳了,他连续开了五六个小时的车,有些犯困了。

    现在距离下一个服务区只剩十来公里了,很快,张良就开着车子拐到了服务区的入口。这时候的服务区入口已经排起了队。现如今,很多的家庭都开上了小汽车,人们出行都选择自驾。每年的腊月初十左右,高速公路便会迎来一年一度最为繁忙的时段。路上的服务区也越修越多,自驾也方便许多了。这不年底了,人们纷纷赶在这最后几天回老家与家人团聚。一路上都不是很顺畅,时不时遇到堵车。

    张良好不容易一步一步把车子挪进了服务区,此时的服务区里已经停满了私家车。一群一伙的人或蹲或站在服务区的大厅门口大口地吃着食物,手里的食物虽然简单,可人们的脸上却是满满的笑意。那是即将与两人团聚的甜蜜的笑。

    还有不少人直接站在车旁边吃。服务区内的餐厅、便利店等都是人头攒动。卫生间就更不要说了,已经排起了长龙。

    停好车后,张良先带着大女儿去上厕所。陈月红在车里给小女儿喝奶粉,换尿片。等她做完这些,张良也带着大女儿买了吃的回来了。服务区的东西卖的比较贵,一份炒米粉要十五元,这在他们自己店里只要五元,太贵了!因此张良只给孩子买了一根六元的烤肠,和一小碗牛杂。陈月红和张良两人吃自带的,他们用保温桶带了饭菜,饿了随时可以吃。

    吃过了东西,陈月红抱着小的,领着大的到服务区的健身区去玩了,让张良在车里眯一会儿。

    大约半个小时,他们一家人又重新出发了。车子在滚滚的车流里疾速前进,两个孩子很快睡着了,陈月红怀里抱着小女儿,也昏昏欲睡起来。

    下午三点左右,车子就进入了芜丰的地界。芜丰到羊山这一段多山,一路上足足有十三个隧道。车子很快就钻进了一个长长的隧道,随着车子慢慢驶入隧道,车内的光线一下就暗了下来。仿佛一秒钟从白天到了黑夜一样。车内导航提示本隧道长十公里。

    看着车外忽然暗下来,原本靠在座位上的大女儿一下坐直身子,将小小的脸帖在车玻璃上,好奇地盯着外边看。

    看了一会儿,女儿转过头,好奇地问陈月红,“妈妈,隧道是什么?”

    陈月红怜爱地看着女儿,笑着说:“隧道啊,就是山的肚子。我们正从大山的肚子里穿过呢。”

    “哇,山的肚子这么大呀!”女儿惊奇地说到。

    此时车子终于从长长的隧道驶了出来,天一下又亮了,有点刺眼。但是没几分钟,车子马上又驶入了另一条隧道。天再一次变暗了。

    女儿惊奇地盯着窗外的变化,感叹到:“哇,好多的隧道啊!”

    陈月红自豪地告诉女儿,“是啊,过了十三个隧道之后,就到了外婆家,也是妈妈的故乡、老家。”

    自豪?

    对的,就是自豪。

    尽管对于外人来讲,羊山不过是一个偏僻的小村庄,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可是对于陈月红、对于所有的羊山儿女来说,羊山就是这世上最特别的存在,这里有他(她)们的童年记忆、有牵挂的亲人,是生养他(她)们的地方。不管任何人问起,他(她)们都会自豪地讲起羊山的一切。

    女儿看着陈月红那焕发光彩的眼睛,听着她喋喋不休地讲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她很好奇,稚声稚气地问:“老家?故乡是什么?我们的老家不是在陵南吗?”

    故乡?

    故乡是根。是漂泊在外的游子心里最牵挂而又回不去的地方。

    陈月红悲伤地想到,她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将不会有故乡这个概念……

    虽然她曾经因为一些事想要远离羊山,可是到了中年以后,越发的想念曾经那些穷困的日子,想念小时候的玩伴,羊山的一草一木……

    以至于当羊山真的近在眼前时,她的心里竟然颤抖起来,像被电击了一样。她直起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大约半个小时,车子就下了高速。高速出口在田中镇附近,接近窑下。

    下了高速就是田中通往什马的乡道。平坦宽敞的水泥马路上时不时跑过一辆小汽车。路两边的格局已经完全变了,陈月红努力想找到一些曾经的蛛丝马迹,可这是徒劳的。芜丰、田中、什马一年变一个样,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了。要不是有导航,估计要走错路。

    只见马路两边的村庄建起了一栋栋四五层的漂亮小洋楼。尖尖的屋顶,气派的欧式大门。门前的马口里一边立一根大大的石柱。楼房的外墙贴上了漂亮的瓷砖。很多房子的门前还停了一辆汽车,牌照来自五湖四海。家家户户大门敞开,主人家正进进出出忙着打扫卫生。一派繁荣的样子。不时还有孩子跑进跑出。

    可是陈月红知道,这些都是假象。过了年,这些房子又将大门紧锁,变成一个个漂亮的空壳。

    她的心里感觉有些悲伤,家里有这么气派的房子却住不上,个个背井离乡,跑到外头去租那些破烂房子栖身。唉,人啊。身不由己……

    过了河下村就到了邹坊村,令陈月红惊奇的是,路边那蓬细竹子竟然还在。

    车子再往前行驶一两里路就到了新店子。

    新店子也已经完全变了。马路两旁是一栋紧挨着一栋的气派楼房。路边还停了几辆小汽车。

    往羊山村转弯的那两户人家大门敞开,门口围了一伙中年男人在说说笑笑,屋内还有一张麻将桌。不过麻将桌上是空的。这是两家小卖店。

    在小卖店的对面空地上卧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上刻了三个红色的大字:羊山村。

    一拐过新店子,就到了光明大队的田地。此时马路两边的田地里光秃秃的,路基下栽的一排小树苗也只剩一根光杆子。羊山已经近在眼前了,陈月红能清楚地看见了勺子岩的脑袋了。

    下了光明大队的石桥,在离村口大约几十米的地方,一座气派的牌坊立在马路上。两根又粗又高的石柱子分别扎在马路的两边。灰白的柱子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柱子托举着一块与马路同宽的大理石牌匾,飞翘的脊梁,上面同样是图案精美的雕刻画,还上了五彩的颜色。在牌匾的正中间,雕刻着几个黑色的大字:千年古村——羊山村。

    这一两年,芜丰的很多村子兴在村口立牌坊。像我们刚刚经过的温坊村、河下等等稍微大一点的村堂都在村口立上了这样气派的牌坊。像是立在这里给远游的孩子指路似的。

    做牌坊的钱是由村民集资的,按人家算,一口人出两百、三百这样。

    不仅这样,人们还热衷于建祠堂。你瞧,光羊山村就建了五座祠堂,一座是原先的老祠堂,另外四座是四个大队单独分开来修的。每座祠堂都修建得十分气派,用雕梁画栋来形容都不为过,高高的厚重的朱红色的大门,大门内一个宽敞的天井,进门的左右两边的墙上镶嵌的是黑色的大理石片,上面刻满了字。那是按辈分刻的大队里的人名。祠堂整体走的就是一个气派、庄严路线,所以样样都是用的最好的,据说建一座祠堂就用了一百万。当然,这钱也是队里的人来分摊,一个人头两千。

    这里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相互之间攀比。村与村之间比,大队与大队之间比。眼见着别的村子修起了大祠堂,自己村也要有。其实小辈们觉得没必要建这么多祠堂。这些年光建祠堂出人头费一家就出了两三万。经济上确实感觉有压力。另外一个,已经有一个祠堂了,再建多几个便没有了意义。祠堂祠堂,本身就是一个村的凝聚力。分成了四五个之后,那不是表示这个村四分五裂吗?

    可是一些长辈认为年轻人个个往外跑,建个祠堂,把名字刻上,证明你的根在这里。

    这样说来,这好像也无可厚非。就这样,羊山村在这一两年内齐刷刷建起了四座气派的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