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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夜话

    非熊走了许久才到自己的小院,刚进了院门便发现左边的院里有些烛火之光。当下难掩好奇,走了过去。只见厅里烛火通明,陈设倒和自己的住处有些相似。对着厅门的墙上也有一副画,只是被一个人影挡着,画中物看不分明。仅看这一袭白衣的背影,便有一种惊才风逸之感,那背影却似有所感,转过身来。这名男子若说是中年,却不像,若说是青年,却也不像,只能是介于青年与中年之间。俊逸风流和身行落魄结合在一起化成眉间的一缕愁。转瞬间却又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清风明月般的淡然。

    再次见到这个男人,非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个有故事的中年男人,有很多故事的中年男人,有很多故事却不对人说的中年男人。

    这天下总有一些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很苦。

    “阁下何人,此间院落应是没有主人的吧”。非熊忍受不了这压抑的沉默,只好装模作样开口问道。

    那人却是有些奇怪,本不欲答话,片刻后却反问道:“此话该我问你才是。”非熊走进厅堂终于看到了墙上那副画的全貌,只是一把长戈。

    “晚生算是陆家远亲,来此借住,却不知阁下是何人?”。那人转过身去接着看那幅画,“我是陆朝雨,却非陆家之人了。旧地重游,反倒扰了你。”非熊听到这个名字,只觉得意料之中,然而,接下来却无话可说了。他向前走了几步,便也学那人般转身去看那幅画。初看那长戈倒是无什么特异之处,非熊即便是不甚懂画,也看得出那画很是寻常,下笔虽然认真,可惜作画之人画工是在太差,总归是差强人意。

    不料那人却问道:“你看画中这字却是如何。”。画中长戟下面却有一行小字‘以梦为马,诗酒趁年华’。

    非熊恍然间便想到了书房的那副字,心血有些潮涌,不过总归没有陷入失控的境地。

    “以梦为马倒是不错,只是诗酒过后却不知剩下了些什么。倒不若‘白发戴花,执手游天涯’或是让人更幸运一些。”陆朝雨明显有些触动,仔细看了非熊几眼。却出了厅门,转瞬便没了踪影。

    非熊只觉得,陆朝雨还是那个陆朝雨,连走的时候,身边都依然带着风雨。

    后院湖心之中有座小亭,停中站着两人,本是风景秀丽之地,在这深夜里显得有些可怖。

    “我喜好深夜赏景,故地重游欣喜间没有告知陆城主一声,想来城主胸襟宽广,名满四海,应是不会介怀的。只是我性子孤僻,胸襟不似城主般,却不愿与人共赏这夜景了。”

    “二弟,这本是你的家啊。”陆希文淡淡说了句,便不再言语了。

    “家又如何,想起来便不快意。”

    “在你眼里,我就快意了?”

    陆朝雨轻笑一声,随口道:“陆城主自然是不甚快意的,不过想来拿不怎么亲近的妹妹换了圣公门下的美人儿,这些年虽不快意,快乐却是少不了的”。

    陆希文也不动怒,只是摇头叹息道:“熙晴之事早已盖棺定论,我亦无可奈何。这四海五洲皆在看你我的笑话,你还想闹到何时?”语调渐高,已经有些怒意了。

    陆朝雨却是大笑起来,“这天下人可没那闲工夫笑你陆城主的家事。”他笑着笑着,忽然问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父亲葬在哪儿么?”

    陆希文皱眉看着陆朝雨,静静等待着下文。

    陆朝雨突然笑意全无,摇头轻叹道:“可惜啊,他可不怎么想见你!”话毕,便一跃而起,草木茫茫,鸿飞冥冥,再也不见了踪影。

    陆希文站在原地,轻抚着亭中的石桌。片刻后便也离开了。只剩下满地的粉尘见证着他毁损公物的恶行。

    深夜总让非熊感到舒服,每当夜深人静而没有入眠之时,他总会陷入沉思,得到的,失去的,曾经的,现在的,或者还有一些未来。他初临世间,便生而明理,仿佛日夜更替,雨雪四季皆是习以为常之事。仿佛这世间本就若此,这种感觉很玄妙,明明从没有见到过,却只认为是理所当然。

    只是这样一来,就少了许多的乐趣。不过幸好有小颜儿陪着自己,童年之时倒也没那么无趣,世间的理所应当也从雨雪风霜变成了另外的事情,比如,他和小颜儿会一直在一起,然后有了儿子再继续过日子。

    至于修行之路,实在是难以决断,还是顺其自然吧。计划总归赶不上变化。倘若运气好一些,小心一些,活上一辈子也是可以的。非熊想着想着,不由轻叹了一句:‘自己这随意而安的性子,并没有什么变化嘛。’

    没来由一双温柔若水的眸子却突然闯入脑海,充满了温柔深沉的眷恋和不舍,自己在这世上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呐,本不过是一面之缘,却有羁绊如海之感。

    “我已束发,谈婚论嫁。…”非熊不觉念出声来,本有些萧索,只不过忽然想起来,明天就能见到小颜儿了,又紧接着激动起来,只是不知道,世人对这养子娶亲女,又是个什么看法呢?

    朝雨台坐落于城主府东面,包括一座方形的高台和圆形的广场,本是当年一所集市改建而来,渭城平时举办一些盛会庆典,皆在此处,几经修缮之后,却是占地极大。

    非熊坐在朝雨台上,有些昏昏欲睡。天还没亮就被人叫起,二哥这货倒是舒服,大字型躺在床上,非熊起来时叫了它一声,它撑开眼皮瞅了一眼,竟然没有搭理,接着睡了。

    四周的陆家之人皆在忙里忙外,广场上仅有些稀少的民众。城主也是不见踪影。非熊偶尔抬头看一看,未见相识之人便又昏昏欲睡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阵阵嘈杂之声传来,非熊不得不睁开眼睛,只见广场上已呈人山人海之势,稍微有些乱。高台上一排十多个椅子,呈现一个弧形,都坐着人,应该便是身份尊贵之人了。城主陆希文坐在最中间,其他人他就一个都不认识了。自己的座位在末尾,想来应该是硬添上的。身前是一排小长桌,上面有些瓜果饮品。正对高台下方留有很大一块空地,不知作何用途。空地周边却是数十处明显的方阵,人数多则数十人,少则十多人,白衣,青衣,黄衣等等各色皆有。年龄约莫十多岁至二十余岁,除为首几人皆是青年无疑。大概便是各学府之人了。

    非熊心中一动,仔细找了许久,可惜人多混杂,想找到小颜儿恐怕是难了些。不过自己并不着急,反而隐隐想把这见面往后推,近乡情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吧。

    哦对了,还有小小。他又仔细找了找,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陆希文忽然长身而起,肃然道:“朝雨大典自十四年前起至今。五洲诸友皆应贺而来,希文惶恐之至。”声音虽洪亮异常,周边之人亦不觉得震耳。

    “渭城立城千年有余,往事暂且不提,自圣公四代五洲自治时起,陆家历代城主皆殚精竭虑,励精图治,恐上愧先贤,下负民恩。不料十余年前,幽族余孽侵我渭城,致我渭城横尸百万,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陆家子弟亦十去其九,以身殉城。余身为城主,长恨苟活于今,劫后之渭城十年不雨,恐余之过。然苍天虽远,亦浩气长存。渭城民之所向,苍天亦有所感。劫后沉沉之地,终雨落花繁。而今渭城之气象,皆缘于苍天之怜,五洲之援,余感怀深甚常不能自已。此生之志,唯愿我渭城政通人和,民有所养。虽呕心沥血九死亦不悔。苍天厚土,此心共鉴。朝雨大典即是求苍天垂怜,亦是望我渭城之民不失其志。人生百多年,劫后余生亦大有可为。”

    非熊第一次处在这种氛围之下,却也有些压抑。这幽族看来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四周渭城民众皆是悲从心来,嚎啕大哭者不在少数。

    “横戈演武,壮我城志”陆希文忽然却一声大喝,震得非熊耳朵嗡嗡作响。

    一声号角声陡起,却见西北方向缓缓走来一列甲士,约莫有百人。走的近了才看得有些分明,皆是黑甲黑戈,甲胄黑的刺眼,目光竟有被吸进去的感觉。黑戈近一丈长短,斜握手中,气势尽显。只是领头之人一头白发,带着银色的面具,只觉得应该甚是年轻。步履整齐而沉重。仅仅百来人却有些黑云压城的气势。

    “横戈”一声霹雳下,白发甲士忽然竟缓缓浮向战阵中央的空中,升到十丈左右的高度,隐约与高台齐平,单手持戈指向空中,而下方的甲士亦是同样的动作,只是戟上隐有火光闪耀。片刻后便出现了一把黑色的长戈横于空中,百丈长短。空中隐有风雷之声,而长戈周边却显得有些扭曲,只感觉天瞬间便矮了许多。

    白发甲士淡淡看了高台一眼,手持长戟陡然劈向空中。非熊只觉得,这天好像裂了般,一道天青的口子待长戟消失后许久仍然横在空中久久不散。

    “将军本是山野人,持戈他乡战八方。横戈但求百战死,葬身惟愿云天开…”

    阵阵歌声从甲士口中响起,最后汇聚成满城的浩瀚,歌声雄浑悠远,非熊只觉得四面八方皆是这歌声,他遥遥看向远方一望无际的人群。一股荒蟒之气淡淡浮现在眼前。他只觉得体内先是压抑无比,紧接着又沸腾之极,说不出的难受。短短时隔一天,他又清晰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压力,和那道黑光的存在。不过所幸这黑光并没什么反应,只是如同一把刀般横在心间,虽不疼不痒,却难受异常。直到许久之后才有所好转,伴着黑光渐渐隐去,竟隐隐有些怀念。当下不由舔了舔嘴唇,定睛看向场中,演武的甲士们已经离开了。非熊只觉得,这演武,也太过迅速了。他还没有仔细看,就已经结束了。

    陆希文估计也没有想到这演武演的如此迅速,只得站起来圆场道:“白将军一向杀伐决断,从不拖泥带水,这演武风格果然也是如此呐。每年朝雨节渭城热闹非凡,正是诸位游赏玩乐之时。只是今年却有两件大事需要在这朝雨节上宣布。且耽搁诸位的时间了。”

    广场上稍微有些乱,通常演武要进行两个时辰,没成想今年的演武却只用了盏茶功夫便结束了。非熊虽然一直在找,却还是没有找到小颜儿,不过却意外看到了小小。眼下她正对高台偏右的一个方阵中,身着青衣,神色冷淡,溶于周边却又有些鹤立鸡群之感,她的左手边正是武青城,看起来应是青城书院的带队之人,此时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第一件事,与横戈有关。横戈乃我渭城的恩人,亦是我的好友,只是渭劫之后不知所踪,这么多年来我四处寻找,却毫无头绪。七年前横戈的女儿持拜帖前来,她便是我的干女儿陆颜了。颜儿不愿多声张,我便将此消息瞒下。只是昨日横戈的养子亦寻来,带来一个消息,我却无法隐瞒了。”陆希文话说到此处,便看着非熊,又开口说道:“非熊,你且说说你父亲的事情吧。”

    非熊不知道城主为何要在大典上宣布这个消息,只是眼下,有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只得硬着头皮起身,又在万众瞩目下说道:“晚生从小便被家父收养,舍妹体弱,幼时被家父托人送到陆家,这些年晚生与家父隐居山野,倒也活的自在,只是家父愈显老态,前些日子竟然魂归四海了。临终前家父曾嘱托晚生来投陆城主,为渭城尽些微薄之力。”

    有了前两次经验,非熊这说谎的功夫也是炉火纯青,配上一副强忍伤悲的表情倒也不惹人生疑。只是说着说着,他自己也难免在心中暗自叹息着,大叔嘱托自己说谎自然有他的道理,只是去了哪里是死是活自己确实也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