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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整整七年未见,小颜儿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依稀还有些小时候的影子。

    脸庞安静而秀美,唇角轻抿,白皙的皮肤,晶莹依旧。只是没了笑,和酒窝。长长的黑发披在雪白颈后。配上一袭白衣仿佛不在人间一般。白皙的手腕上系着一根淡红的细线。眼眸仿佛清澈的流水,即使相对而立非熊也不能确定,她是否在看着自己。和七年前相比,依稀有些昨日的影子,却多了些许清丽的陌生感。

    非熊此刻不知道说什么来作为重逢的开场白,蹦出一句:“小颜儿”

    “我叫陆颜”。陆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只是语气刻板而生硬。

    二哥硬生生缩回准备拉扯陆颜儿裙角的爪子,呆立一旁。非熊从未想到时隔六年后的重逢仅在一句话过后,就陷入了这种尴尬的境地。

    “我托大叔捎给你的信,你看了么,我是不是挺厉害的?”

    陆颜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非熊只得硬生生堆起笑容,接着道:“你看,我把你从夜山海的魔爪中救下来,你该怎么谢我?”

    “嫁给夜山海,是我自己同意的。”

    “因为妖皇血?”

    “你都明白的,为什么非要我说出来。”

    非熊知道,假如是因为妖皇血,陆颜没必要做到这一步,但是他确实不明白。所以他皱眉道:“我真的不太明白。”

    “你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陆颜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扫了一眼非熊又把视线看向了他身后,怔怔道:“你还记得南山的桂花么。”

    “当然记得。”

    “我喜欢开的最艳的花儿,你却只喜欢捡落花。”

    非熊紧盯着陆颜,苦笑道:“我们那时不挺开心的么”

    陆颜常舒一口气,淡淡道:“可我们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啊。”

    “我也能给你摘最鲜艳的花,只是不想罢了。”

    “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想不想,恰恰是因为能不能?”

    陆颜顿了顿,接着道:“你在大典上的话,全是谎话。你自己也明白的,你真的只是不想么?我来到陆家已经整整七年了,七年间见过了太多喜怒哀乐和身不由己,我是个女人,总要嫁人的,即使不是夜山海,也不会是你,至于原因,你心里应该更清楚。”陆颜的情绪渐渐有了些许波澜。

    非熊心下有些悲凉,他笑着问道:“因为我有病?”

    “因为你会死!你心里明明有答案,为什么非逼我说出来呢。”陆颜的情绪渐渐回归平静,又回到了初见时那副古井无波,淡淡如水的模样。

    “我不信。”非熊摇了摇头,认真道:“生在俗世,皆是俗人,这可以理解,可你的理由,太牵强了。”

    “哪里牵强?”

    “突然,而且牵强。”

    “大家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罢了。”陆颜捋了捋发梢,淡淡道:“很多事情许多年前就定下了,只不过你刚知道罢了。”

    “比如?”

    “比如。”陆颜咬了咬嘴唇,把头侧向了一边,忽然加重了语调:“比如很久以前我就离开了村子。”

    “你不是为了养病吗?”

    “你知道何爷爷是谁嘛?”

    “是谁?”

    “补天圣手何长青。我若是为了养病,呆在村里岂不是更好?”

    这个名字非熊并没有听说过,可他心里明白,先不说何爷爷是陆颜的亲爷爷,就算是缘于对彼此的了解,小颜儿也不会拿这种谎言搪塞他。

    然而许多事情忽然就不一样了,他很早就知道,那个历尽艰辛才把自己抱到村子的大叔其实并不喜欢自己,而大叔就这一个女儿…小颜儿离开自己前,看着自己的眼光曾一度透着怪异,他一直没多想,只是到了现在,忽然就开始多想起来。

    “生在俗世,皆是俗人,你我也概莫能外”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重复着感叹了一句,心里的迷雾渐渐被拨开,却没有光照进来。有些事情,不需要多说,其实就懂了,比如现在。陆颜有些欲言又止,但是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快步走了出去。

    二哥人立而起,望着陆颜离去的方向,久久没什么反应。

    “二哥,她明明记得南山的花,却忘了北海的酒。”

    …

    “附近只有这片沙滩咱们没踩过了。”

    “真的?”

    “以后要跑得更远啦。”他觉得好难,忍不住皱了皱眉:“为啥非要找没人踩过的沙滩呢?…你…你这叫喜新厌旧!”

    “你才喜新厌旧。”

    “哎呦…疼。”白花花的脚丫踢在身上,他只觉得可爱,不过还是习惯性地叫嚷着,开始转换话题:“小颜儿,你说何爷爷大叔他们总喜欢喝酒,是不是因为都是光棍的原因?”

    “我爹可不是光棍,不然哪有我。”

    “光棍这两个字听起来就好难过”

    “你还小,现在就开始怕光棍啦?”

    “我不怕光棍,我怕长不大啊,那岂不是真的跟何爷爷一样,光棍一辈子了。”

    “那不还是怕光棍嘛。”

    “我是怕因为长不大,所以变光棍!你可别不讲理啊”

    “没事儿,不是有我么,咱们一块儿,你长多大,我就陪你到多大…”

    “那你是我的童养媳喽?唉…不许打人…”

    “切,何爷爷说了,你才是童养夫!”

    “哎,一样的,干了这杯酒,咱这事儿可就这么定下了!”

    “看你表现!你…你又偷何爷爷的酒!”

    …

    非熊从回忆中醒来的时候,已近黄昏。二哥百无聊赖地扒着门旁的泥土地,已经不知画了多少圈。

    “二哥咱们出去吧”。

    天还未黑,城中早已灯火通明,城主府周边人烟稀少,不过走着走着人便多了起来。非熊兀自想着心事,也不知道走到了何处。回过神来才发现眼前出现一座小酒馆,里面人影交错甚是热闹。好像自从小颜儿走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偷喝过酒了。

    “二哥,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店家,上酒”

    只听得邻座一声粗豪的声音传来:“小子,这馆子里只有‘碧血’,贼难喝,我看你还是去别家快活去吧。”

    非熊懒得理会,伸手掏出宋斯薇给的那串紫玉珠子,径直甩在桌上。

    “店家,就上这一串珠子的酒!”

    紫玉虽是整个大陆货币体系的一环,但是由于太过稀少珍贵,又有通纳元气助力修行之效,基本上从没起到过货币的作用。

    非熊甩出来这串珠子之后,店家没什么反应,邻座几名大汉就没那么沉稳了。不过,没待几名大汉有什么动作,那店家抬眼扫了几眼,几名大汉瞬间僵在原地。

    非熊自然没什么心情管这些东西。

    当酒入喉时,非熊听到一声破裂的声音,喉咙里仿佛生出了无数蚂蚁,在里面横冲直撞爬来爬去,难受极了,这种感觉随着酒水一路闯到肚中,只觉得体内翻江倒海一刻不息。

    片刻过后,非熊只觉得浑身舒坦,内心的伤感仿佛也减轻了许多。那店家瞥了非熊一眼,接着又继续倒酒了。

    也不知道喝了多久,朦朦胧胧间感觉有一个人影坐在对面,面孔却看不清晰。

    “你是第一次喝酒吧,看不出你酒量倒还不小。”

    声音清脆悦耳,又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非熊打起精神睁大眼睛,可惜始终看不清对面那人面目。

    于非熊而言,此时多个酒友,倒也不错,随性说道:“酒虽不是第一次喝,却没喝过这么畅快的酒。”

    “明早醒来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倒希望永远醒不过来”

    “陆颜说什么啦?”

    非熊感觉巨大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片刻却又消失无踪。只剩下丝丝寂寥之感萦绕心头。周围的嘈杂之声仿佛与自己分属了两个世界,越吵闹,自己便越清醒。

    “小时候总以为一无所有也可以很快乐,只要身边有那二三子,同忧,同乐,看云彩看星星,南山起火或者北海起风的时候出去疯一疯,回来再大病一场。——”

    “后来小颜儿走了,不过我不担心,总有一天我会去找她,不是么?——”

    “可是,现在她真的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真的走了……”

    对面那人一声叹息,淡淡道:“有人跟我说,只要活着,总会遇到一些让人难过的人,比如见不到的人,见到了还不如不见的人。不过呢,离别的久了自然也能碰到一些新的人,带给你一些新的东西。”顿了顿,那人又道:“你看,陆颜走了,我来了,你又有了一个新朋友了。”

    非熊只觉得越来越清醒,只是那人的面目却始终云雾缭绕,看不分明。

    “我有病,会死,你还要和我做朋友吗”

    片刻过后,那人却笑了:“我头回见说自己有病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人。”随后又接着道:“人都会死的,你看,你死了以后还会像现在这么伤心么?”

    非熊略微有些迟疑,他想了好久才慢慢道:“人都死啦,还怎么伤心”

    那人的语调反而越来越轻快:“假如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你死了以后,我是不是会更伤心?”

    非熊有些不太肯定,迟疑道:“应该…会吧”

    “你看我都不在乎,你计较那么多干嘛?”语气婉转轻快,又多了些抑扬顿挫之感。

    非熊趴在桌上,睁大眼睛。只看到一双似青烟流淌的双瞳和昏黄灯光下亦泛出白皙光泽的脸庞。

    “小小?”

    非熊失去意识,趴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