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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竹湘

    北燕,西京城。

    江河涌不澈,渠潭静却清。然人皆愿作江河之浩阔,而嫌渠潭之僻小。

    三川笼月夜琉璃,满城照日昼金顶。

    城口的酒肉牌楼,喧声噪言,远远就能听到男欢女笑,实在热闹了些。

    此时牌楼门口,伶俐女子打量着眼前这位来客,瞪大杏眼里毫不掩藏的惊讶。

    来客却平淡如水,点了钱,径直进了牌楼。

    最是年轻,最畏独自一人,与众不同,总得找个圈子混,方觉安心。

    来客看起来煞是年轻,进了牌楼却总觉得孑孑独立,闲逛了半天,最终拣了个饭铺,要了一二小菜,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只是这来客倒奇怪,自己坐一桌,眼睛却不闲着,边吃边打量着饭铺内众人,听着别人说笑,一种别样的专注。

    有两同辈惹了李随化注意。两人对坐,其中一人神色颇颓废。另一个就一直笑嘻嘻逗同伴。

    随化只注意那缠发颇讲究的哥么说了一句,“如使生活必得防备待人,何必自欺欺人仍讲真诚。”

    另一人神色虽沮丧,听了同伴话,却驳了一句,令随化大惊,“只得真诚待我愿待之人,如兄弟你真诚宽慰何须防备。”

    随化听得出神,却未注意有一男子来到自己这桌坐下。

    这人坐下,推杯置随化面前,笑意融融,“小友,可能讨杯酒喝?”

    随化回过神注意到这人,见这人眼如豺狼,眉堪黄鼠,土鼻尖唇,不禁心生隔阂。

    但又见此人手削如竹,举止间从容自如,随化便点了点头,问了句,“什么酒?”

    这相貌不堪的男子打量着随化,含眸露了笑,伸手比划了两下,轻描淡写地一句,“龙血杯,麒麟酒。”

    “啊?”,随化眨眼看这厮,有点不相信。

    这人见随化有些不爽快,无所谓一笑,正准备起身走。

    随化莫名叫住男子,唤来小二,“龙血杯,麒麟酒。可有?”

    小二咂了咂嘴,怼着随化的脸看,怎么都看不出这是个有钱的主。

    随化解,立刻从袖中摸出一颗白花钱,叮嘱了一句,“记得找我十两银子。”

    小二见了白花钱,先是一喜,又闻随化语,心里一阵无语,“十两银子也要?”

    蛟咳沸血浸玉杯,麒断白骨沥酒沉。小二送来酒,这男子一脸欣喜地接过大玉杯,揭开盖用手指揩了揩盖沿的酒,放嘴里一抹,立刻满面通红,一个劲地对着随化贼笑,“好酒,好酒!”

    随化纳闷,凑身向前,轻声问,“前辈言行异于常人,可有教诲于晚辈?”

    男子愣笑,左右视无人旁听,便轻声道,“我乃城尉府上的差事,替公家画人像。你叫李随化是吧?赶紧溜吧,你已经被官府通缉了!”

    随化瞪眼。

    男子舒服摸了摸酒杯,又见随化俊俏面容,想了想,又补了句,“我看小兄弟颇为爽快,这样吧,我送你出城,出了城,你就会好很多。”

    随化皱眉,见男子神色,不像开玩笑,有些埋怨,摇了摇头,“不用,多谢前辈相告。晚辈告辞。”

    男子嗯地一声,惊讶打量起身的随化,“真不用我送你?”

    随化行了礼,告辞离去。

    出城时,随化面冷淡,步踽踽,茫然不知来日来事。

    碰巧有一队车马从官道要进城。带头之人骁马宝剑,博冠长带,正逢青春之岁,将做一城之主。

    随化与之相逢。

    时为阳春,历逢花岁。官道两旁,垂柳万行。带头之人见随化,惊其容貌,下马行礼,热切讨问,“兄台,此路往西京城还有多远?”

    随化意正寒,闻言,规矩回了句,“不过一里。”

    这人相貌阔朗,闻随化语大喜,又见随化衣饰,绿袍红带,猛然想起一事,惊道,“兄台可是去年博事文统一甲李随化?!”

    随化摇头。

    这人哎呀一声,自语道,“可惜西京离孟津尚远,不然此行也能去拜访那李随化。实不相瞒,兄台,在下与那李随化同岁,算起来还算是他大哥。”

    随化笑。

    这人也笑,见随化负手,腰悬竹笔,讨问,“兄台贵姓?”

    随化挑眉,眉目微转间,见桃风柳树,笑,“杨。”

    有人来提醒新官赶路。

    这人便要与随化告辞。

    随化回礼,退于官道侧,见车马徐过,再独一人,忽想清明将至,顿觉天旋地转。

    ……

    北燕极北,天下极寒。

    只宜风雪经年住,难为行人片刻留。

    一处冰崖边,有一个用坚冰兽皮搭建的村子。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

    奇怪的是,居住在此的人,竟然不会说话;每天做的事,就是外出打猎,回村剥皮,然后将肉扔进冰崖。

    在村子深处一户人家,今日立了雪白灯笼和白麻长巾挂在院门;寒风阵阵,看起来格外瘆人。

    不知何时,一九头妖兽从天而落,停留片刻,便又震翼而飞。

    只是如鬼车这般庞然大物,落在村子里的人眼中,也只是略微瞥了一眼,便当无事发生,自想自做自的事。

    通久面容苍白,落地后,环视四周,心如霜雪。见有村子,通久笼了笼背上剑,疾步进村。

    村有冰墙,以挡严风。通久进了村,一下感觉清醒了许多。

    想起师父,通久压住心中好奇,焦急一路询问,赶往师父的住处。村里人见了外人进村,也不惊讶,也不热情,被问及路,也不说话,只用手指。

    而通久就在村子深处一间院子外,看见了散发坐在冰面上饮酒的陈叔。

    陈叔看起来实在邋遢,通久险些没认出来,还是陈叔抬头掠过额头花白长发,才让通久大惊失色。

    陈叔见通久来了,愣了愣,想起身,但挣扎了好一阵,都起不来。

    通久见状,连忙跑上前将陈叔扶起。

    陈叔见通久面色苍白,眼猩红,露了笑,一个劲儿地说,“哎,你小子,怎么才来啊。快进去,快进去,你师父都等你好几百年了!”

    通久大惊。

    陈叔不管通久脸色,拽着通久进了院子,又自个儿出了院门,重新坐下,背声摆了摆手,“快去快去,别管我!”

    通久皱眉,见陈叔颓废模样,还未说几句,便红了眼,回身将陈叔拽起,一起进了院中。

    进了屋,通久一眼就看见了师父。只是经年未见,初识面容,便知冷暖。

    通久只一眼见师父,便乱了神,湿了眼。

    陈竹湘盘坐在屋中,闭目养神,只是再无昔日荣光,满脸枯槁,霜发苍黄。察觉人来,陈氏抬眼,见通久,神色一扬,赶紧想招手让通久走近来,却动不了,只得咽了咽喉,唤了一句,“小林,到师父面前来!”

    通久走进,跪地头微低,抿唇不语。

    陈乾见师徒二人不语,出门,抬眼见天地苍茫,烦闷负手踱步。

    屋内,通久见师父只打量自己,片言不语,慌了神,紧张道,“师父?”

    陈竹湘本来有一大堆话想说,但见通久背上剑,再见通久尚且青涩面容,终究咽了热情,只笑着简单交代了几句:

    “小林啊,千年之久,不如万年之功……”

    通久闻言,眼垂盈血,终于忍不住,跪地上前一把拉住陈氏双手,委屈颤声道,“师父,你要看着我长大的!怎么能这样!”

    陈氏反手紧紧按住通久的手,强压胸中血气翻涌,尽量容煦道,“师父得走了……”

    见通久湿润面庞,陈氏想拂袖擦拭,又有诸多忧虑,生怕影响了通久心境,又恐自己犹豫不决,瞬息烟逝,便嘱托通久道,

    “小林,师父没什么留给你的,只给你留了句话”

    还想再说,陈氏又恨自己犹豫不决,终未说完,便手一轻,离了通久,散轻烟而逝,终无言却离。

    通久怔目,目眦尽裂,低头见地上黄帛,怔神流泪。

    通久取黄帛,手擦眼尽红,读,面呆眉默,眸眼却已无声决堤,泉涌不止:

    “私心重者,必恶;私心狭者,必庸。林儿谨记。”

    至于陈乾,立于门外,见天有飞云远渡,风裹霜雪乱飞,知竹湘已逝,皱眉间,回头见通久悲拗背影,又见院门霜雪独立女子,劝慰道,“小姑娘,现在还是别见他好……”

    那立于院门女子,霜雪红眼,直直看着屋内通久落寞跪地,狠狠抽着鼻子,眼里尽是埋怨委屈,终究未喊未进,万里追来,只远远看着。

    齐己立于女子声旁,见陈乾花发,又见院中霜雪隔通久,和颜柔善劝了闺女,护其离去……

    只留下陈乾,护着极北霜雪,以及霜雪屋内,失落怔神的通久,还不忘一直坐在雪中,一边喝酒一边敬酒,言语间尽是重复,“兄弟别走,兄弟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