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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感情冲突

    谁能想到,终结这个最为合理的计划的,不是技术上的难题,不是经济上的匮乏,不是支持上的无力,而是他们,一群狂热动物保护组织的反对?

    事情的经过并不复杂。如果各位对现代历史稍稍有些了解,可能并不需要我在大致事项上,做进一步的说明。不过,我倒是可以对其中发生的某些细节部分,做出一定的补充。

    在我四岁那年,“基因改造”工程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彼时,我们在不同品种小鼠的身上,已经取得了相当的进展。实验体在经过部分基因上的改造后,体脂率明显上升,对于特殊的低温环境有了相当的抗性。它们的心肺功能得到了相当的强化,足够支撑它们在含氧量极低的区域里活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而不出现不适感。当然,改造计划依旧是在小鼠的尸山血海上推进的。

    但在一段时间后,我们不出所料遇到了阻碍:改造小鼠的寿命比起正常品种而言,似乎要短上相当的长度。而在它们短暂的一生中,患上各种罕见病症的概率,也要高出许多。而在精神上,它们也无法像任何一只健康的生物一样四处行动。它们似乎永远都只会在地上蹒跚着爬行,除非在受到危及生命的严重刺激时,才会稍稍变快一些。或许这可能是它们体脂率较高的缘故,但无缘无故发呆可不是:不过无所谓,科学研究若要进步,永远都得伴随着牺牲。

    但是,对于基因的直接改造,却也在此遇到了瓶颈,来自现实表现与理想主义者的双重挑战。

    现实的挑战,主要来源于上文所述的,实验体表现出的那些种种异常,以及对于该项目泛用性的争议:如若实验体是人类,那么其他正常意义上的人,该以什么样的眼光来看他(她)?

    请你们设想一下:假使一个肥胖如企鹅(因为其过度的脂肪),看上去痴痴呆呆(来自自身与社会的各方压力),在生理上与其他人有明显差异性的人,会被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待?这个问题的答案,想必不用我多说什么:人类本身的情感,对于他们本身理性的思考,无疑会产生无比强烈的冲击。即使我们知道握手不会传染艾滋病,又有几个人会愿意主动向那些病人伸出手呢?

    而理想主义者,他们具有一种幼稚的天性:不,与其说他们是“幼稚”,不如说是“愚蠢”。他们可笑的认为,科学的研究与进步,能够不侵害任何生物的利益。而他们绝对没有意识到,他们自己生病时,让他们获救的成果,建立在无数小鼠的血污与骸骨之上。

    总之,在试验的风险与缺陷传出以后,某些来自社会各界的极端动保,便站了出来,开始公然反对我们的项目。

    你们也许会感到讶异:为什么些许蠢人的疯狂,会干涉到一个前景性项目的研究?答案是,他们的支持者,不仅来自民间。部分思想出了问题的人,已经站上了一定的位置。联合体成立以来,长时间的和平岁月与优渥生活,似乎让许多人的身体和脑袋闲置了下来。他们开始寻找那些新的目标,开始向那些自以为“高尚”的目标迈进。这样的人已经完完全全地成为了社会向前进步的阻碍。而真正想要推动这个世界的人们,却不得不受限于他们愚蠢的独断,而无可奈何。这些都来源于什么?

    来源于感情。

    瞧:不理智的感情就是如此的无用,乃至有害。血肉之躯注定了人类无法永远理性的思考。他们无法永远都能确立问题的最优解。难道整个人类社会的前进,比不上一些畜牲的命吗?难道人类作为生物们的主宰,没有权力去决定那些已经被驯化的家畜的生死吗?

    不合逻辑。

    没错,血肉之躯注定了这些。血肉之躯。无论如何优化,乃至变动基因,传统的生物们终究摆脱不了肉体的限制。它们要进食、要饮水、要呼吸,不能抵挡任何稍微严酷的环境,不能适应住地球哪怕是微乎其微的改变。小鼠们的改造,的确失败了。可是现在看来,就算成功了,又怎样?就算这样成功的项目,制造出了那些没有任何副作用,能完全融入人类的新人类,他们又有本质的提升吗?

    没有。

    无论肉体如何强大,如何坚不可摧,它终究摆脱不了我所说的那些限制。而当我们摆脱了这些自然的压迫,我们会变得如何?来看看我吧。我的身体之强固,足以抵挡轻武器的射击。任何角质、鳞片、甲壳的防御力,也不及我半分;我能够轻易折断钢铁,击垮墙壁,任何强壮的动物也无法匹敌;我能够以亚音速移动,超越了地球生物的界限;我能够放射能量,能够看到数公里外的微小物体……无论从身体还是智力上,我都超越一切。

    没错,任何肉体都只是短暂的,唯有金属才是永恒。在其他人渣都不剩时,我依旧如新。在不久的几天后,所有不肯超越自己的人类都将拥抱自己那将要熔化的滚烫坟墓,而我,将成为新的文明人,造物主。

    无论是小鼠、动保、其他人,甚至是参与试验的工作者,我的父母,乃至当时的我,都依旧局限在其中。

    事实上,当时的我年仅四岁,还处于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我并未对这些尚未理解的事物而难过。我一心一意地玩耍,学习语言,掌握文字。科研的高深与我无关。就在我浑浑噩噩的这个阶段,已经两度终止的项目工程,第三次被启动了。

    谷神星计划:对火星表面大气样本进行彻底的采集、分析、试验工作。通过过往在地下居住区的经验,实现一步跨越,尽早实现火星的可居住化。

    瞧,急功近利又一次在人类身上展现了出来。他们只想着快速地得到他们想要的,而从不考虑这些计划的可行性。“一步到位”?说的倒轻巧。说到底,只是某些目光短浅的人,在看到了资金的大量投入而毫无成果后,便独断地认定了这些项目的不可实现性。这种摆明了就不可能实现的,儿戏般的计划,竟然堂而皇之地从国会通过,委派给一线的执行者。

    感情之中的缺陷,对于人类的进步,是多么大的阻碍啊!

    但是,作为研究员的他们,也存在着自身的错误:

    面对着明显是难以实现,乃至是“不可能”的行动,所有人都没有提出一个科学工作者应有的质疑。没错,他们那高涨的热情,一样淹没了他们的理性。他们不再考虑计划的可行性,而是一头扎进无底的深海。直到付出了无数的精力、财力乃至生命后,依旧有无数人难以醒悟。他们是要一心撞死在南墙之下。

    狂妄自大,好大喜功,急功近利。这仅仅是人类脆弱的感情,在漫长的演化途中犯的错误之一。在各位所学的历史知识里,谷神星计划的确是以失败告终了。人们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们所有的计划,重新正视自己所要面临的挑战。

    谷神星计划的崩塌,是在我十岁那一年。那时,这个足足持续了六年之久的无用计划,正式画上了句号。事实上,从第三年开始,政府的拨款就开始日益紧缩了。“这个计划就是一团狗屁,快点给我们停止下来,然后滚回地球”。这样的意思,已经传达得很明显了。但是,高傲的科学家们并没有看出这种意思,他们也的确并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于是,这种研究无聊地持续了下去,如同一个身患无法治愈的绝症,却依旧用各种昂贵而痛苦的疗法拒绝死亡的老头子。

    在其他人眼里,这些首批定居于异行星的先驱者们,从一开始的激情万丈,变成了以后的无聊而愚蠢。

    著名的批评家茂斯曾说:“火星上的红色环境,带动了他们脑子里的红色液体,简直让他们变得神志不清。他们如此疯狂,乃至于从天才坠落,近乎愚蠢了。”

    瞧。连这种对科学一窍不通,只靠耍嘴皮子吃饭的,嗡嗡作响的苍蝇,都已经看出了问题所在。而我们那些本应代表人类理性的,却执着于错误的科学家们,依旧无法从错误的泥潭里挣扎出来。古语有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大抵就是如此吧。

    直到最后,已经完全看不下去的政府,强行终止了计划。生物圈三号,这个辉煌一时的基地,也进入了废弃的前夕。

    曾经熙熙攘攘聚集在这里的科学家们,渐渐地,一个个都离开了这里。曾几何时,无数来自地球与月球的研究者们,趋之若鹜地赶往此处,哪怕只是在这里待上短暂的时光。但现在,他们开始嘲笑这个地方,嘲笑这里的人,嘲笑这里的一切。即使他们曾经拼了命想来到这里。

    这种情感,即便不用我解释,所有人也应该都清楚。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嫉妒、盲从,与落井下石罢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年夏天的黄昏时刻,我站在基地大厅的玻璃穹顶之下,透过玻璃与火星上空的稀薄大气层,看着运载火箭那长长的明亮尾焰,在半黑的,将要黯淡无光的夜空里渐渐缩小、黯淡,直至消失。在那以后,曾经人声鼎沸的基地里,渐渐变得人烟稀少,鸦雀无声。到了最后,仅仅只余下了数十人,不屈不挠地坚守在这颗红色之星上。

    但在这些人之中,并不包括我的父母。

    他们的计划,是连我一起带走,离开这里,回到地球。但鬼使神差,我当时并不愿意离开。在他们将要登上飞船的前一刻钟,我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我躲在厕所狭小的隔间内,躲避着可能会到来的寻找。我什么都没想明白,只想着留在这里,绝不肯离去。然后,窗外传来发动机点火的巨响。我猛地站起身,撞开门,跑向大厅。

    一阵鲜明的火焰,快速地升上天际。然后它迅速变得微弱,但在夜空的衬托下,却没有变得无可辩识。一个绿豆般的光点,向无穷的高处飞行,犹如火星上空的太阳,在某一天突然离开了她的位置。然后它渐行渐远,尽管那光点已经远去了,我却仿佛被灼伤了一般,感觉到阵阵疼痛。直到今日,我依旧分不清那究竟是错觉,还是现实。热泪控制不住地从我的眼睛里不断流下,让我的眼睛,我的脸,也仿佛被烧伤了一般。也许是真实的。但也许只是错觉罢了。

    在当时,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想到,我的这次“逃跑”,竟然救了我的命。

    没错。那就是有名的航天灾难事件。它,正发生在我父母所在的那一班飞船上。

    我不知道我该怀着怎样的心情去面对。是为幸免于难而欣喜?还是为至亲的丧生而悲痛?当两种乃至以上的,完全不同的感情同时交杂在一起,针锋相对时,当事人应该怎样去面对?

    时至今日,我依然找不到这个答案。

    有人说我的改造是放弃所有的感情,这是对我的巨大误解。我想要移除了的感情,仅仅只限于那些人类的丑恶点罢了。至于那些美好的感情,我并没有那样的意愿。我的出发点,在于让人能够绝对理性地思考问题,不再犯生物圈三号那样的巨大错路,避免走上弯路。况且,我并不强迫人。如果世人无法理解我,我也没有采取过任何强制的手段,去胁迫他们。所有人都明白,强扭的瓜不甜。

    但悲伤、惊叹,乃至所有激烈冲突的感情,我们又该怀着怎样的态度去面对?它们有时成为激励我们的最大动力,有时又干扰我们的判断,使我们被感情左右。我应该如何对待它?是保留,还是彻底的抹杀?

    我依然不知道。

    对于我父母的结局,我没什么想要多说的。在此,我想引用一首古诗。陶潜曾经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人已经远去了,我并不奢求其他。我只希望人们能够记住他们。尽管他们曾经走错了路,请也不要只知嘲讽讥笑。我只盼望人们能够记住他们曾经的贡献,记住他们曾经“先行者”的身份。倘若如此,这也便够了。

    我的父母在他们的储蓄里,曾经留下过大量的财产。加上那场灾难后,分发的保险金,我的生活倒是不愁了。但我时常在冥想或出神时,似有似无地看到那场灾难发生时的场景。我不知道其中的理由。或许,这是一种未知的能力吧。

    生物们的身上,的确还有许多等待着探索的奥秘。不过,现在我们已经没有时间来完成这些了。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