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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血染的海角

    紧接着,我们就该进入故事的重头戏了。

    中南战争。联合体成立迄今为止,经历过的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伤亡人数最多的战争,也是三战结束以来,第一次发生的真正意义上的战争。

    持续了五年的中南战争,是一场全世界的军人,在血水和泥坑里洗澡的残酷戏码。在热带的雨林、城市和岛屿上,投下了以亿吨计的武器,几乎要将那一片的地壳都翻转过来。这地方是一台巨大的战争机器,一台能撕碎一切强者的绞肉机。

    中南战争的起因,根据上层的说法,是来源于当地政府日益膨胀的野心,以及当地人民因为本地政府长期的压迫,而兴起的对联合体的不满。那为什么他们不向压迫自己的政府反抗,而是要与他们同流合污,一并走向注定的死路呢?谁知道,多半又是来源于本地势力的蛊惑。在这种穷山恶水的地方,是不会出现具有什么独立思考能力的人的。

    其实,知道是什么原因,又有多重要呢?人们该流的血,已经流干了;该毁灭的东西,也已经砸碎了。对于旁观者们而言,分析那些所谓的“客观原因”,也许可以说是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但对于我们而言,这就是再把曾经已经愈合的伤口揭开。也罢。长歌当哭,是要在痛定思痛之后的。我们这一小部分人,终究得为了绝大部分人牺牲自我。这就是我们的天职。

    在中南战争爆发的初期,没有人会想到,它会发展成一场旷日持久的绞肉战。“持久战”这个古老的词汇,已经在联合体消失了一百余年。所有人似乎都已经忘却了曾经钢铁和火焰的恐怖。但是那段单纯的和平时光就要过去了。各位,一头猛兽就要出笼了。

    我们乘坐战舰“格里芬”号抵达了战区上空。这是一艘经典款的两栖攻击舰,通过四台聚变驱动的引擎的运转进行活动。当我带领着自己的人马,踏上钢铁铸就的坚硬甲板时,我看到长长的跑道向前延伸而去,刺向天空和海面远远相交的海平线。我深吸一口气,感受到的是咸涩而湿润的海风。我最后看了一眼远方的海面,而天空则是朦朦的薄雾。然后我喊出转向的口令,进入了船舱。

    战舰的路线,是穿过椰枣州附近半岛的海峡,进入大洋,与附近各部调动的舰队回合,然后一同向战区挺近。根据军部的推断,只消我们的舰队空军进行几轮足够火力的轰炸,辅以我们这些地面部队的迅速推进,不消一个月,所有敢于参与叛乱的人都将粉碎在我们的重拳之下。毕竟,这些叛军根本就不是什么厉害的货色。龙寰州所有的先进地带,都处于中南半岛的北部以上,也就是原本的中国、日本一带地区。至于南部,则没有这些繁荣地区半分的能力和素养,可以拿的出手的军事力量也少的可怜,以散兵游勇为主。而这些人竟然还是少数。构成他们主要力量的,则是一些从未摸过武器的农民,亦或是贫民窟里欺软怕硬的混混。比起武器,他们的双手更适合拿起一把把农具。消灭他们,简直再轻而易举不过了。

    至少一开始,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在我们踏上跳板,走进突击艇的舱室时,我们脸上甚至挂着度假一般的笑容。我记得当时,有一个声音高叫着:“等我们干死那帮猴子一样的蛮人,我们是不是能在本地嗨上三天三夜?”我记得我是这么回答的:“我们还要在他们的坟头上蹦迪!”回应我的是一阵哄堂大笑。显然,没人把这场战争当一回事。如今看来,轻敌,也是我们损失惨重的原因。

    我们是第三批次的登录部队。在得知这个分配结果时,所有人都感到不满。众所周知,唯有第一批的先锋们,才可能拿到头功。在我们看来,这简直是一次给我们送功绩的行动。另外,我们还是军部一等一的精锐。没有把我们分配到先头部队,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也相当难以理解。

    但当我发现隔壁斯科特的连队也在第三批次时,我意识到了军部的打算。显然,某些关系户争取到了这个立头功的机会。这些容易取得的实质性的战绩,将让他们本就似锦的前程,变得更加如鱼得水。听起来,简直再美好不过了。

    仿佛是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给予的讽刺:中南角登陆战,是自从三战以来,人类伤亡最为惨重的登陆行动。尤其是我们所负责的那片区域。叛军的实力超乎想象,并且他们将大量的人员和装备,尽数集结于此。首批登陆部队的伤亡率达到了97%。这些原本指望在“简单的战斗”中立点支撑前程的关系户子弟们,基本上把自己的性命都给搭了进去。

    我们是在首批部队抵达后的十分钟后到达战场的。其实,在路上我就已经倍感不妙。通讯志疯狂传来前面人的求援信号,宣称他们已经将要全军覆没。一开始,我们还在嘲笑他们的懦弱无能。但随即而来的火力,让我们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这些叛军,根本就不是什么软柿子。

    一发炮弹在我们的舱室旁边炸开。巨大的爆响和冲击波,几乎掀翻了我们的船。我们像是罐头里的沙丁鱼,被重重推到对面的舱壁上摔倒。我的头不幸磕到了墙,幸而我戴了头盔。即使如此,我依旧感到天旋地转,几乎再也爬不起来。我看到旁边一人似乎支撑不住,慌忙想大喊一句:“你他妈的要是敢在这里吐出来,我就先砍了你!”但我这句话没说完整。因为伴随着一震剧烈的撞击,船停了。

    根据长期的教学经验,这往往代表着两种情况:其一,船已经靠岸,我们该顶住来自地狱的,象征死亡的弹雨,向前冲锋了;亦或者是船撞上了敌军设置的障碍物,现在卡在了海里。如今看来,情况更有可能是后者。太糟糕了。此时此刻,我竟然对我不是先头部队这种事情,产生了一丝幸运感。但这感情转瞬即逝。我知道,这不是模拟战。但凡怀着一丝侥幸心理,都可能无法活下去。

    舱门打开了。果然,后面是一片无垠的海水。但海水不仅仅只是海水,无数沾血的布片、铁皮,无数的残肢断臂,骨头和器官的残缺碎片在其中漂浮,整个海湾已经变成了猩红,散发出一股浓重得足以让正常人晕过去的血腥味儿。空气中布满了撕裂身体般的枪声,雷鸣般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我咬咬牙,率先滚进了海里。

    冰凉的海水灌进我的衣服里,令我不禁打了好几个寒颤,吐出一连串的气泡。透过已经血色蔓延的海水,我看到了一连串气泡迅速地划过,形成一道轨迹。然后,不远处的一名士兵身上喷出血来,给这鲜红的世界,再次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随即我意识到,水下也非安全的地方。战场上没有这样的地方。

    我伸展开四肢,尽力地向前方游去,向岸上靠近。说我一点都不感到害怕,那是不可能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在这种战场上,能结果掉我性命的方法,恐怕是难以计数。但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恐惧又有什么用呢?与其害怕可能发生的悲惨结局,不如尽力去挽救自己能够活着的可能。

    我不知游了多久。当我挣扎着爬上沙滩时,我甚至还没完全直起身来,就立刻摔倒在地。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死了。然后我发现,绊倒我的是半根耷拉在地的,血淋淋的肠子。沙滩上沾满了血迹和组织的液体痕迹,滑腻的要命。配合我内心的惊惶,我尝试了好几下,才勉强站起来。然后我伸出不断颤抖的手,一把扯掉枪管上的裹纸,硬着头皮,大吼着向前冲去。

    古语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我是已经被逼到死路了。当年韩信背水一战,愣是打赢了兵力远胜于己的对手;今天我也是背水一战,而结局尚未可知。来吧,无论是什么--只要是能让人有一线生机的东西。

    恍惚间,我又看到了模拟器里的那场登陆战。在那一战里,我被一枚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流弹打中脑门,当场壮烈牺牲。很显然,我并不希望这种情况在现实之中再发生一遍。我尽力弓下身子,做匍匐前进状。

    跟着我的人已经踪影全无了。妈的。如果他们死了,我该怎么面对他们的家人,亦或是军事法庭可能的惩罚?我第一次觉得,指挥学校所研究的战例,在现实里执行起来是如此困难。

    一发炮弹在我不远处爆炸,无数沙土劈头盖脸的落在我的身上头上。我几乎被活埋,踉踉跄跄地爬出了沙堆。看向不远处,原本和我一同前进的几人早已不见踪影。我仔细揉揉眼,拼着沙粒进入眼睛的不适感,看清了那里只剩下了一片染红的黄沙。但我无暇顾及。我已经没有回头路。

    我抬起头,看向了高处最近的一处火力点。枪炮声大作,士兵们像田间的麦子一样倒下,轻型车辆无力抵挡火炮的直射。而那些作为突破主力的重型坦克,则因为障碍物和柔软沙滩的阻隔,根本无法开到前方,形成坚实的移动防线。登陆前进行的清除性轰炸,似乎完全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一切的一切糟糕透顶。

    我已经意识到,所谓的“高科技战争”,在这一刻已经死了。我们的大意铸就了可怕的恶果。这将是联合体历史上最血腥残酷的一天。至少上万人的生命,将消逝在这片沙滩上。而这里,只是五个登陆区的其中之一。究竟会有多少伤亡,谁也不敢预计。

    但我们最终还是赢了。尽管付出了无数惨烈的代价。

    距离此地五十公里处的另一个防御区,被撕开了口子。我们的部队大量涌入敌人的防线,用喷火器和特殊气体清扫着所有掩体之中的敌人。在这种情况下,训练上的差异和战斗素质的差距渐渐体现。在拿下登陆点后,这场战役就基本进入尾声了。援军从撕开的裂口中进入,从侧后方包抄敌人,撕碎敌人的阵线。在天黑之前,所有的战斗都告一段落。我们终于拿下了最初的据点。但没人怀着喜悦之情来面对这次胜利。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了一点:今天,仅仅是个开始。

    我清点了连队剩下的人数。仅存七人了。原本五十人的连队,已经去了十之八九。这个连的番号会不会保留,甚至都有待商议。我唯有叹息。

    后来的计算表明,共有十五万人在这一天阵亡。对于一个长期没有经过任何大战的世界而言,这简直有些不可思议了。或者说,无论是什么时代,这都是个不可思议的数字。需要重点强调的是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这只是战争的第一天。

    那个时候,没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没人知道自己明天的命运会是怎样,至于盼着战争结束的想法,则更是无从谈起。谁能预计这些?谁敢预计这些?我们那时的人生,已经在惶恐和不安之中浸泡了无数分,无数秒。

    那一天的夜晚格外安静。肃杀的气氛笼罩了我们。临时建立的哨站彻夜灯火通明,岗哨紧盯着来自任何方向的动静。在数十公里外的海面上,我们的航空兵从攻击航母长长的甲板上起飞,跃过黑暗的地平线,投下无数足以将整片区域炸成月球表面的弹药。巨大的爆鸣声甚至在我们这里,也能隐隐听见。

    我暗自祈祷着的,唯有一件事情。我希望我们这些凌驾于敌人的火力,能够发挥出完全的作用;我希望我们这台战争机器,能够尽快结束它的职能。但我只能想想,仅此而已。在明天等待着我的,一定是绝不比今日的残酷明亮一分一毫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