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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面孔失认症

    “医生,我女儿她怎么样?”

    顾念的父母焦虑地看着从检测室里走出来的顾念和身后的医生。医生笑了笑,示意不要紧张,让大家都坐下来。

    “念念都已经长那么大了,现在几年级了?”

    顾念妈妈刚想回答,被顾念爸爸拉住了。只见医生笑盈盈地看向顾念,顾念看了看父母,才回答说:“高一。”

    “上高中啦!挺好的,挺好的……”医生在顾念的病历本上写下了一串龙飞凤舞的字,然后合上病历本,笑说,“放心吧,最主要的是,脑部做了检查,和往年一样,没有任何问题,所以以后呢,可以不用每年都来做检查了。”

    “那她的病……”顾念妈妈问得很小心,一边问还一边看顾念。

    “念念,你自己感觉呢?和以前比起来,有什么变化没有?比如,你现在高一是吧,和新同学相处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

    医生问得很耐心,可顾念却只是摇摇头:“除了个别几个不怎么换发型和戴眼镜的男老师,其他都不行,尤其是周一到周四大家都穿校服,很难分辨。”

    “哦,没事,已经能记住几个了,也算进步嘛。这样,念念啊,我要和你爸妈说些事,你到外面自己等一会儿,”医生注意到了顾念背包里露出的书本和草稿纸,“看会儿书做做作业什么的?”

    顾念顺从地点点头,走出医生办公室后还关上了门。

    她比谁都知道自己的病情。

    因为那场车祸,她认识了这辈子至今为止最长的一个英语单词,Prosopagnosia,中文叫面孔失认症,由于负责识别面部的脑区出现损伤而导致的面孔识别障碍。

    当别的同学看着美国电影叫嚣着怎么外国人长得都一样自己脸盲分辨不出的时候,她总会暗暗苦笑,因为自己才是那个真的分不清也记不住脸的人。

    幸运的是,她的这个病是后天的,所以那场车祸前遇见的人,她都能清晰地记得,比如父母,比如幼儿园时总是欺负她的那些男孩子。

    不幸的是,车祸之后她遇见的任何一个人,不管见过几次面,不管她对这个人是多喜欢还是多讨厌,下一次见面时对她来说仍然是一张陌生的脸庞。

    甚至连自己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以至于每天早上对着镜子刷牙时都要仔仔细细打量很久。

    所以这个每年都会定期来复查,确认当年那场车祸没有留下其他后遗症的医生,每一年对顾念来说都是陌生的面孔。虽然每年顾念都会在被医生叫到门外的时候,一个人坐在那里试图把他画下来。

    顾念从背包里抽出那一沓画稿,每一张纸上都画着那些当时在她生命里留下痕迹的人:

    有车祸后每天来给她换药时都会先自我介绍的护士姐姐;

    有当时中考考砸后得知顾念把自己反锁在房里就来家里看她的班主任,告诉她她很优秀,未来还很长;

    有和她打招呼的徐珂盈,对她挥手,一脸灿烂;

    有在人群中艳压群芳的赵菱翎,只是站在那里都光彩照人;

    当然还有很多张微卷的鸟窝头,只是时而一脸睡不醒,时而又精神奕奕地驰骋在绿茵场之上……

    顾念一边翻着画稿,一边想着自己。不知道以后自己长大可以做什么,因为没有哪个公司会留用一个记不住同事和上司脸的员工;也不知道以后自己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丈夫,因为没有哪个丈夫会接受一个记不住自己面容的太太。

    “这些画是你画的吗?”

    顾念都没注意到什么时候身边有人,本能地第一反应想把画收起来,却一紧张,把几张画散在了地上。

    “画得挺特别的。”说话的女生帮她把画捡起来,小心地整理好,指着一张叶轩踢球的画笑说,“这个球场,让我想到了我的高中,也有一个足球队,队里有一群特别厉害的男生。要是我们那时候也有像你这样的同学能够给我们画画该多好。”

    顾念知道,面孔失认症患者正是因为只关注细节而无法整体识别,才会认不出细节稍有变化的人脸。所以她的的画,单纯只是为了训练自己,在整体上一定是失真的,绝对称不上什么好作品,所以她也从来没把画拿出来给任何人看过。

    顾念看到这个女生背着一个斜挎包,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有着一脸温暖的笑容,一头乌黑的长发下,耳下一条细长的伤疤若隐若现。

    “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女生把画稿小心地放在顾念的腿上,蹲在顾念面前问。

    顾念摇摇头,指了指紧闭的医生办公室大门。

    女生笑了笑,拍拍她的大腿:“不用太担心,你还小,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你的未来还有很多可能,比你能想象到的还要多得多。”

    “学姐。”

    女生闻声站起身,对说话的男生说:“看你的样子,医生应该同意放你出来了?”

    “嗯。医生说彻底康复了,可以上场。”

    说话的男生身形瘦削,侧过脸和女生说话时有着笔挺的鼻梁和鲜明的下颚线,而他说话的声音也和他棱角分明的外形一样,如雕塑家手中的小刀,每一个字都刻画在听者的心上。

    顾念仰头看着他,有些出神。

    还记得车祸后刚刚确诊病情时,医生说,每天要训练认脸,最好是真人而不是照片什么的,所以顾念就养成了所到之处只要有机会就把说过话的、有交集的,甚至可能只是一起等车的人尽可能多地画下来。

    可看着面前的这个男生,应该比自己大上几岁,却完全没有任何做速写的想法。

    又或者说,顾念知道,自己根本画不出他哪怕千分之一清冷英挺的气质,明明穿着最简单的运动裤和T恤,却让顾念更紧地捏住了画稿,不知所措。

    然而等他转而看向顾念时,顾念却意外地发现,可能是刚刚医生带给他的好消息,他的眼神中交织着温柔、欣喜和暖意,反而没有顾念想象之中的冰冷。

    顾念想起还在医生办公室里的父母,自己恐怕就没有那么好运,可以给他们带来好消息了。

    “你们也知道,脸盲症在医学上,现在没有什么太大的突破。”医生等到门彻底关上,才收起笑容,“顾念的情况,只能说这几年来一直保持稳定,但的确也没有减轻或好转。”

    看到顾念的父母神色严峻,医生接着说:“不过保持稳定也不算是坏事了,也有一些不幸的患者,会影响到日常生活,比如记忆力严重受损,甚至还会对一切的三维实物都产生识别困难。”

    “那现在对于我们女儿来说,她还能做什么呢?”

    医生摇摇头:“顾念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之前我告诉她的训练方法和生活中注意的事项,她肯定都很努力地去做了。其实我们正常人要记住一个人,也不是完全靠识别五官的,也会综合发型、身材、声音和动态特征一起,而这些信息,脸盲症患者也都可以识别分析,只是这可能会比起单纯记脸来说更不容易。所以,你们现在要做的,是让她放松心情。至于以后,”医生把病历本递还给顾念父母,“我不建议你们以后还来复查。车祸的影响已经不可逆,就不要再给她更多压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