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约定
“格伦，帮我把这根该死柱子给抬起来！！！”
一头年轻强壮的公牛正拼尽全力抵着一根巨大的木梁，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顺着赤裸的胸膛不断滴落，鼻孔里冒着粗烟，湿透的鬃毛也乱糟糟地贴在脸上。
显然，他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可是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因为他的肩膀上正扛着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木梁之下，压着一头被尘土包裹的牛头人，他的腿深埋在瓦砾之中，整个弯曲成了古怪的形状，狰狞的骨茬刺破了血肉，形成了一个恐怖的伤口。
伴随着血液的流失，他的生命也在飞速的消散。
“腿……我的腿……呃啊啊……”
随着卡尔的动作，伤痕累累的牛头人发出了虚弱的的惨叫声，见状，卡尔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他挚爱的妻子是一位萨满，所以他多少能够理解一些事情。
眼下正是最坏的时候，而他也明白在这种时候，往往只有重燃希望才能够拯救绝望的生命。
牛头人的气息愈发微弱，卡尔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转移他的注意力，年轻的公牛拼命地想着，要怎么才能激发出他的求生欲。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移到了那条上腿上，忽然感受到了一股震慑灵魂的触动。
一股战栗袭来，卡尔几乎下意识，不假思索地吼出了这句话：
“别放弃！你的女儿还在等着你回家！！！”
随着这句怒雷般的言语，濒死的牛头人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生气，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坚实的稻草，他艰难地蠕动着嘴唇，呢喃着女儿的名字：
“我的女儿……女儿……我的女儿……女儿……”
卡尔激动万分，他焦急地凑近牛头人的耳朵，大声吼道：“没错！你的女儿已经没事了！什么都不要管！想想你的女儿！她还在等着你平安回家！”
“卡尔！”
适时的，另一头传来一声短促的吼声，格伦·符文图腾终于清理完了那堆该死的瓦砾，他们马上就能把这头可怜的公牛从废墟底下挖出来了！
“好极了！”
卡尔发出了震天的怒吼声，他集中浑身的力量，浑身的肌肉似乎都要鼓胀炸裂，他死死地抱住巨大的木梁，用尽全力向上抬。
砰！轰隆！
随着一连串的巨响，干燥的碎石和渣土扬起满天的尘土，巨木被彻底掀开，然后顺着废墟滚了下去，下方传顿时来喜极而泣的哭声。
一堆焦急等待的难民们飞快地涌了上来，场面顿时有些混乱。
“我……我来帮忙！我懂得一点草药！”
“蠢牛快住手！不要动那条腿！”
“听着！如果想帮忙的话就去给我找些树枝来，木板也行，最好再来把小刀……”
这些前来帮助的人们个个身上带伤，他们不是一群专业的医护人员，而是早时候些被救出来的伤员。
这些善良的人们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却想回报救助者的恩情，去帮助更多的人。
明白接下来的场合已经不再需要自己，两个牛头人搀扶着坐下，筋疲力尽地松了一口气。
格伦艰难地掏出了一个水囊，朝他的同伴晃了晃。
不是想故意装沉默，他实在是累到连水这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卡尔喘着粗气摇了摇头，于是格伦默默地咬开木塞，强迫自己灌了几口下去，然后把剩余的水一股脑倒在了两人头顶上，给初冬的寒风添了一缕白烟。
这两头年轻的公牛是卡尔·血蹄和格伦·符文图腾。
灾难发生的时候，二人碰巧在这里巡逻，入侵者不多，很快被这两位优秀的战士解决，可是他们却没有办法阻止飞速蔓延的火势。
他们抢救出了很多受困的人，他们中大多是老人和孩子，还有一些行动不便的人。
这些人在袭击发生的时候没有来得及逃离，结果就这样被困在了废墟中，被烈焰层层包围。
卡尔累瘫在地，望着眼前这片彻底化为废墟的屋舍陷入了沉默，他们已经把这片废墟仔细搜索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没有人能保证他们已经救出了所有的生还者。
即使这样，生还的比例仍然高得令人窒息，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节节攀升。
到了最后，救援者已经变成了殓尸人，发现生还者都成为了一种希冀与庆幸。
那位被压在断层间的父亲与女儿是最后一次搜索中发现的，如果不是卡尔坚持要再搜索一次，他们很可能就会被遗忘掉，然后静悄悄地死去。
卡尔没不敢去想象是否还有生还者被埋在这片土地之下倾听着他们的脚步，如果有的话，倾听着二人的离去，那该是多么的绝望。
可是他们必须得走了，被困者中有一些情况不容乐观，任由这些没有战斗力还带着伤的人穿越危险区域和让他们去送死没有任何区别。
疲惫和劳累层层袭来，卡尔实在已经支撑不下去了，他打算稍微眯三分钟，然而还没等他入睡，额头上就传来一点冰冰凉凉。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一个满脸尘土的牛头人小姑娘正把一只小手贴在他的头上。
“谢谢您，谢谢您救了我和我的父亲……”小女孩满脸泪痕，正一遍遍向眼前这两位拯救了他父亲的英雄道谢。
只见她揉着眼睛，怯生生地说道：“请您……请您一定要收下这个……”
卡尔憨笑着抬起头，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面对她。
眼前的小姑娘看上去比赛安还要小很多，大概只有五六岁，小小的脸蛋上布满灰尘和血污——那多半源自她的父亲。
她并没有受很严重的伤，她的父亲用脊背承受住了一根实木和渣土的重量，为女儿撑起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为此，他可能会在不远的将来付出一条腿的代价。
女孩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里面是漂亮的天蓝色，他正注视着卡尔，眼睛里充满期望，期望这位好心的恩人叔叔能够收下这微不足道的心意。
那是一朵白色的小花。
小小的白色花瓣正在微风中轻轻抖动着，勾起了卡尔一些遥远的记忆。
那是一个幸福的回忆，在开满春光的山坡上，他曾把一朵同样的小花轻轻插在一位漂亮女士的头上，提出了一个大胆而鲁莽的请求。
那位女士后来成为了他的妻子，很快他们便有了爱的结晶，一个在晨曦中诞生的健康的小牛犊，这个孩子承载着朝霞与群星的祝福，所以卡尔走遍了全村的长者，终于给他最爱的儿子求得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据说那名字源自精灵的光芒与声音，是个很好的寓意。
这挚爱的两人是大地母亲赐予卡尔最棒的礼物，其中了一个教会他什么是温柔，另一个教会了他什么是责任。
大地母亲在上，卡尔曾发誓，他要把余生都奉献给他所珍爱的两人。
“谢谢你，善良的小姑娘，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卡尔眼神闪动，他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花朵，又郑重地从口袋中取出一条洁白的手帕，把小白花包了起来，然后轻轻地放进了口袋里。
花朵被收下，小女孩心中的怯意稍稍褪去，也略微变得高兴了起来，那对漂亮的眼睛完成了两轮月牙。
“我叫瑟尔萨，瑟尔萨·风歌！”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卡尔笑了笑，他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小女孩的额头，看她没有反抗，这才放心地抚摸了起了她脏兮兮的头发。
只见他叹了口气，然后轻声说道：“小风歌，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女孩疑惑地点了点头，他似乎从这位年轻的叔叔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不忍。
“你的父亲……可能会经历一段很难熬的日子，这段日子里，他可能会非常需要你的鼓励。”
卡尔尽量用委婉的措辞表达着自己的观点，这让他显得很笨拙，而且显得很残忍。
但是他必须得这么做，否则，一个孤独的人该用多大的勇气才能去面对身体的残缺。
一旁装稻草人的格伦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听到这番话，小风歌的眼睛里流露出一股悲伤，但是很快就被坚定取代了。
“爸爸很勇敢！爸爸很坚强！爸爸是天底下最最最厉害的牛头人！所以一定没问题的。”
“我会每天向大地母亲祈祷的，她那么仁慈地保佑我们，所以一定没问题的！”
她忽然又有些迟疑，但那并不是对父亲，而是对未知的未来。
只见她小心翼翼地说道：“但是如果……如果大地母亲也不能保佑爸爸好起来的话，我也不会怪她，因为她肯定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
“即使那样也没关系，因为爸爸还有我，别看我只是一个小女孩，决定好的事情，我永远永远都不会放弃！”
卡尔忽然觉得自己刚刚问了个傻到极点的问题，他居然试图去怀疑一个敢于为女儿牺牲一条腿的父亲的勇气，又愚蠢地去质疑一个善良的孩子对父亲的爱。
“对不起，小姑娘，我刚才说了一些很傻的话。”
卡尔微微低下脑袋，被汗水和污渍搞得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了歉意的笑容，配合着一张牛脸，看起来憨憨的，还有点傻。
为什么要道歉？小风歌歪了歪脑袋也没想明白，她又不能理解这个大叔奇怪的话了。于是为了避免尴尬，她也给了卡尔一个大大的笑脸。
卡尔哈哈大笑，郁结的低沉一扫而空，他用粗糙的手掌蹂躏着小女孩的脑袋，说道：“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比血蹄家的蠢小子可爱多了！”
他感慨地说道：“我也有一个像你这么大的小子，真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虽然这么说，不过现在不是很好的时机。”
卡尔有点遗憾地说道：“这样吧，下次，下次好了，如果一切都结束的话，我代替我的傻儿子邀请你和你的爸爸来我们家玩怎么样？”
“就在下一个温暖的春天，山坡上的草会重新长出来，那时我们一起去郊游，去踏青，相信你们一定会喜欢我妻子烤的小饼干的！里面有牛奶、榛子、松仁……哎呀不好意思，我就记得这点了，不过那可是大师的手艺！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念叨着妻子和儿子，卡尔脸上露出了傻傻的笑容。
小风歌也听得入神，她天真地幻想着那该是多么美味的饼干，竟能如此美味，美味到让眼前这个疲惫的壮汉都一扫疲态，露出了这么幸福的笑容。
她一定要向那位阿姨好好请教，然后亲手做给爸爸吃！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他们很快就要道别。
小风歌走远了，她要和其他人一起做一些离开前的准备，还有她的父亲，那个叔叔说的没错，这是父亲最需要她的时候。
直到快要走到营地时，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忘记了问他们的名字。
……
“卡尔，有没有人说过你非常不会哄小孩啊？”
卡尔顿时尴尬无语。
格伦提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看他那摇头晃脑的模样，就知道看到死党憋得说不出话他到底有多开心了。
“唉，摊上这样一个傻父亲，小赛安还真是可怜啊，他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好孩子。”
格伦装模作样地叹息道，“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明明我连种子开花的绝招都使出来了，结果居然是你这个傻大个得到了塔莉的芳心。”
听名字就知道，格伦是符文图腾家族的牛，可是这个家伙有点另类，他一点都不喜欢自然之道，反而无比痴迷于拳拳到肉的战斗。
尽管堂叔哈缪尔称他有着很高的魔法天赋，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情愿地学习了一些魔法，居然只是为了讨女孩子的欢心。
顺带一提，这家伙掌握自然法术的速度让哈缪尔都咋舌不已。
卡尔盯着损友格伦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是的，妻子都快要临盆了还在说这些，你马上要成为一个父亲，也是时候变得成熟一些了。”
听到卡尔这么说，格伦顿时垂头丧气了起来，就像一颗蔫了的白菜。
看到他这幅样子，卡尔不禁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这家伙傻乎乎的话是为了掩盖内心的不安，于是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我明白你的忧虑，这是很艰难的一关。”卡尔笑了笑，朝格伦点了点头，“你已经是一个好丈夫了，但这是关于如何成为一个好的父亲。”
“这是一条漫长的道路，而且这条路深陷在长夜之中，你没有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你所能做的，只有不断地往前走，走啊，走啊……直到某一天，当你走到路的尽头，发现灯火通明，路的长短已经不再重要，那时候你已经是一个好父亲了。”
卡尔逐渐沉默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要说出这些话，这场灾难发生之后，他的心似乎格外的乱。
格伦看了眼好友，觉得自己忽然有点不认识他了。
“那么你呢，我的兄弟，你是一个怎样的父亲？”
格伦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或许是还未降生的小古夫催促他的缘故吧，他的儿子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小牛犊，在妈妈肚子里就要督促他做一个好爸爸了。
什么？你说古夫·符文图腾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公牛，但如果老婆生出个女儿怎么办？
不可能！我格伦·符文图腾的第一个孩子肯定是头健康的小公牛！
“其实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也在这条漆黑的道路上行进着。”
卡尔叹了口气，“或许某一天我就能给你答案……我有预感，那一天似乎已经不远了。”
察觉到同伴的奇怪，格伦忽然停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地抬起了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这样啊……那时候你一定要告诉我这个答案啊，一定！”
“一定！”
卡尔有些奇怪格伦的异样，不过他没来得及多想，这短暂的休憩时光很快就被突如其来的爆炸打断了。
远处发生了爆炸，卡尔率先站起身来，然而比起爆炸，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的则是另一个东西。
绯红色的海洋遮蔽了整个天空，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墙壁延展到了世界的尽头。
这种压抑的颜色以及声势在格伦的脑海中引发了一些不祥的预感。
“我是在做梦吗？那是什么玩意！”
格伦惊呼，那一堵墙壁一直增长无边的夜空深处，就像一口看不见底的锅子整个盖了下来，一股可怕的压抑感笼罩了他。
同时，他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滔天怒火。
格伦惊慌地回头，发现那可怕的怒气似乎已经实质化了，压抑着怒火，一股无形的气流在战士的身躯周围飞旋着，怒气中掺杂着一丝隐隐约约的血红色，就像一头暴怒的巨龙，咆哮着想要撕碎他的敌人！
“格伦，我的好兄弟，请你听清楚我接下来要拜托你的事情。”
卡尔的声音听起来冰冷极了，带着不容分说的坚决。
格伦立刻明白了将要发生的事情，他不清楚这奇怪的屏障与卡尔有什么关系，但是他明白一个牛头人是如何被激怒的。
那愚蠢的家伙居然胆敢伤害塔莉夫人和小赛安！居然想要夺走一头愤怒公牛最宝贵的东西！
他根本不知道！当一个牛头人战士暴怒到这种地步时，妄图激怒他的敌人会付出何等惨重的代价！
“无需多言，小姑娘还有这里的大家就都交给我了！我会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格伦接下了这个担子，虽然他的担忧与愤怒也并不少上多少，虽然他也想和好友一起并肩作战，虽然在这里退出是如此的耻辱与无能……
但是，这里还有一份不容抛弃的责任。
所以他必须这么做，为了卡尔，塔莉，以及小赛安，这是他最好的选择，为这真正的战士解决一切后顾之忧。
卡尔点了点头，轻言感谢。
“真是惭愧啊，你又要去做男人的事情了，一个人的事情，而我又只能看着。”
格伦摆了摆手，羞愧地挠了挠头，“怪不得，她总说你是一个喜欢孤独的人，我大概永远学不会这一点吧。”
卡尔轻轻地点头，又摇了摇头。
格伦叹了口气，道：“那就无需多言了，我的兄弟，无论你是想要干掉什么人还是想要拯救什么人，毫无顾忌地去干吧！”
“最后，就当是临阵脱逃的惩罚吧，我会牢记我们的约定……”
格伦·符文图腾郑重地锤了锤卡尔·血蹄的胸膛，坚定地说道：“你的答案，我还在等待着！”
格伦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带着挚友委托的重任，默默向大地母亲祈求最真诚的祝福。
活下来吧，卡尔，如果这漫漫长夜能够结束的话，我们一定要好好地喝上一杯，喝的烂醉如泥直到天亮，然后我会好好地花上一整天，去听你吹嘘你是一个多么合格的父亲。
这是两个父亲之间的约定。
一头年轻强壮的公牛正拼尽全力抵着一根巨大的木梁，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顺着赤裸的胸膛不断滴落，鼻孔里冒着粗烟，湿透的鬃毛也乱糟糟地贴在脸上。
显然，他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可是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因为他的肩膀上正扛着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木梁之下，压着一头被尘土包裹的牛头人，他的腿深埋在瓦砾之中，整个弯曲成了古怪的形状，狰狞的骨茬刺破了血肉，形成了一个恐怖的伤口。
伴随着血液的流失，他的生命也在飞速的消散。
“腿……我的腿……呃啊啊……”
随着卡尔的动作，伤痕累累的牛头人发出了虚弱的的惨叫声，见状，卡尔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他挚爱的妻子是一位萨满，所以他多少能够理解一些事情。
眼下正是最坏的时候，而他也明白在这种时候，往往只有重燃希望才能够拯救绝望的生命。
牛头人的气息愈发微弱，卡尔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转移他的注意力，年轻的公牛拼命地想着，要怎么才能激发出他的求生欲。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移到了那条上腿上，忽然感受到了一股震慑灵魂的触动。
一股战栗袭来，卡尔几乎下意识，不假思索地吼出了这句话：
“别放弃！你的女儿还在等着你回家！！！”
随着这句怒雷般的言语，濒死的牛头人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生气，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坚实的稻草，他艰难地蠕动着嘴唇，呢喃着女儿的名字：
“我的女儿……女儿……我的女儿……女儿……”
卡尔激动万分，他焦急地凑近牛头人的耳朵，大声吼道：“没错！你的女儿已经没事了！什么都不要管！想想你的女儿！她还在等着你平安回家！”
“卡尔！”
适时的，另一头传来一声短促的吼声，格伦·符文图腾终于清理完了那堆该死的瓦砾，他们马上就能把这头可怜的公牛从废墟底下挖出来了！
“好极了！”
卡尔发出了震天的怒吼声，他集中浑身的力量，浑身的肌肉似乎都要鼓胀炸裂，他死死地抱住巨大的木梁，用尽全力向上抬。
砰！轰隆！
随着一连串的巨响，干燥的碎石和渣土扬起满天的尘土，巨木被彻底掀开，然后顺着废墟滚了下去，下方传顿时来喜极而泣的哭声。
一堆焦急等待的难民们飞快地涌了上来，场面顿时有些混乱。
“我……我来帮忙！我懂得一点草药！”
“蠢牛快住手！不要动那条腿！”
“听着！如果想帮忙的话就去给我找些树枝来，木板也行，最好再来把小刀……”
这些前来帮助的人们个个身上带伤，他们不是一群专业的医护人员，而是早时候些被救出来的伤员。
这些善良的人们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却想回报救助者的恩情，去帮助更多的人。
明白接下来的场合已经不再需要自己，两个牛头人搀扶着坐下，筋疲力尽地松了一口气。
格伦艰难地掏出了一个水囊，朝他的同伴晃了晃。
不是想故意装沉默，他实在是累到连水这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卡尔喘着粗气摇了摇头，于是格伦默默地咬开木塞，强迫自己灌了几口下去，然后把剩余的水一股脑倒在了两人头顶上，给初冬的寒风添了一缕白烟。
这两头年轻的公牛是卡尔·血蹄和格伦·符文图腾。
灾难发生的时候，二人碰巧在这里巡逻，入侵者不多，很快被这两位优秀的战士解决，可是他们却没有办法阻止飞速蔓延的火势。
他们抢救出了很多受困的人，他们中大多是老人和孩子，还有一些行动不便的人。
这些人在袭击发生的时候没有来得及逃离，结果就这样被困在了废墟中，被烈焰层层包围。
卡尔累瘫在地，望着眼前这片彻底化为废墟的屋舍陷入了沉默，他们已经把这片废墟仔细搜索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没有人能保证他们已经救出了所有的生还者。
即使这样，生还的比例仍然高得令人窒息，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节节攀升。
到了最后，救援者已经变成了殓尸人，发现生还者都成为了一种希冀与庆幸。
那位被压在断层间的父亲与女儿是最后一次搜索中发现的，如果不是卡尔坚持要再搜索一次，他们很可能就会被遗忘掉，然后静悄悄地死去。
卡尔没不敢去想象是否还有生还者被埋在这片土地之下倾听着他们的脚步，如果有的话，倾听着二人的离去，那该是多么的绝望。
可是他们必须得走了，被困者中有一些情况不容乐观，任由这些没有战斗力还带着伤的人穿越危险区域和让他们去送死没有任何区别。
疲惫和劳累层层袭来，卡尔实在已经支撑不下去了，他打算稍微眯三分钟，然而还没等他入睡，额头上就传来一点冰冰凉凉。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一个满脸尘土的牛头人小姑娘正把一只小手贴在他的头上。
“谢谢您，谢谢您救了我和我的父亲……”小女孩满脸泪痕，正一遍遍向眼前这两位拯救了他父亲的英雄道谢。
只见她揉着眼睛，怯生生地说道：“请您……请您一定要收下这个……”
卡尔憨笑着抬起头，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面对她。
眼前的小姑娘看上去比赛安还要小很多，大概只有五六岁，小小的脸蛋上布满灰尘和血污——那多半源自她的父亲。
她并没有受很严重的伤，她的父亲用脊背承受住了一根实木和渣土的重量，为女儿撑起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为此，他可能会在不远的将来付出一条腿的代价。
女孩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里面是漂亮的天蓝色，他正注视着卡尔，眼睛里充满期望，期望这位好心的恩人叔叔能够收下这微不足道的心意。
那是一朵白色的小花。
小小的白色花瓣正在微风中轻轻抖动着，勾起了卡尔一些遥远的记忆。
那是一个幸福的回忆，在开满春光的山坡上，他曾把一朵同样的小花轻轻插在一位漂亮女士的头上，提出了一个大胆而鲁莽的请求。
那位女士后来成为了他的妻子，很快他们便有了爱的结晶，一个在晨曦中诞生的健康的小牛犊，这个孩子承载着朝霞与群星的祝福，所以卡尔走遍了全村的长者，终于给他最爱的儿子求得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据说那名字源自精灵的光芒与声音，是个很好的寓意。
这挚爱的两人是大地母亲赐予卡尔最棒的礼物，其中了一个教会他什么是温柔，另一个教会了他什么是责任。
大地母亲在上，卡尔曾发誓，他要把余生都奉献给他所珍爱的两人。
“谢谢你，善良的小姑娘，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卡尔眼神闪动，他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花朵，又郑重地从口袋中取出一条洁白的手帕，把小白花包了起来，然后轻轻地放进了口袋里。
花朵被收下，小女孩心中的怯意稍稍褪去，也略微变得高兴了起来，那对漂亮的眼睛完成了两轮月牙。
“我叫瑟尔萨，瑟尔萨·风歌！”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卡尔笑了笑，他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小女孩的额头，看她没有反抗，这才放心地抚摸了起了她脏兮兮的头发。
只见他叹了口气，然后轻声说道：“小风歌，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女孩疑惑地点了点头，他似乎从这位年轻的叔叔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不忍。
“你的父亲……可能会经历一段很难熬的日子，这段日子里，他可能会非常需要你的鼓励。”
卡尔尽量用委婉的措辞表达着自己的观点，这让他显得很笨拙，而且显得很残忍。
但是他必须得这么做，否则，一个孤独的人该用多大的勇气才能去面对身体的残缺。
一旁装稻草人的格伦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听到这番话，小风歌的眼睛里流露出一股悲伤，但是很快就被坚定取代了。
“爸爸很勇敢！爸爸很坚强！爸爸是天底下最最最厉害的牛头人！所以一定没问题的。”
“我会每天向大地母亲祈祷的，她那么仁慈地保佑我们，所以一定没问题的！”
她忽然又有些迟疑，但那并不是对父亲，而是对未知的未来。
只见她小心翼翼地说道：“但是如果……如果大地母亲也不能保佑爸爸好起来的话，我也不会怪她，因为她肯定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
“即使那样也没关系，因为爸爸还有我，别看我只是一个小女孩，决定好的事情，我永远永远都不会放弃！”
卡尔忽然觉得自己刚刚问了个傻到极点的问题，他居然试图去怀疑一个敢于为女儿牺牲一条腿的父亲的勇气，又愚蠢地去质疑一个善良的孩子对父亲的爱。
“对不起，小姑娘，我刚才说了一些很傻的话。”
卡尔微微低下脑袋，被汗水和污渍搞得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了歉意的笑容，配合着一张牛脸，看起来憨憨的，还有点傻。
为什么要道歉？小风歌歪了歪脑袋也没想明白，她又不能理解这个大叔奇怪的话了。于是为了避免尴尬，她也给了卡尔一个大大的笑脸。
卡尔哈哈大笑，郁结的低沉一扫而空，他用粗糙的手掌蹂躏着小女孩的脑袋，说道：“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比血蹄家的蠢小子可爱多了！”
他感慨地说道：“我也有一个像你这么大的小子，真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虽然这么说，不过现在不是很好的时机。”
卡尔有点遗憾地说道：“这样吧，下次，下次好了，如果一切都结束的话，我代替我的傻儿子邀请你和你的爸爸来我们家玩怎么样？”
“就在下一个温暖的春天，山坡上的草会重新长出来，那时我们一起去郊游，去踏青，相信你们一定会喜欢我妻子烤的小饼干的！里面有牛奶、榛子、松仁……哎呀不好意思，我就记得这点了，不过那可是大师的手艺！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念叨着妻子和儿子，卡尔脸上露出了傻傻的笑容。
小风歌也听得入神，她天真地幻想着那该是多么美味的饼干，竟能如此美味，美味到让眼前这个疲惫的壮汉都一扫疲态，露出了这么幸福的笑容。
她一定要向那位阿姨好好请教，然后亲手做给爸爸吃！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他们很快就要道别。
小风歌走远了，她要和其他人一起做一些离开前的准备，还有她的父亲，那个叔叔说的没错，这是父亲最需要她的时候。
直到快要走到营地时，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忘记了问他们的名字。
……
“卡尔，有没有人说过你非常不会哄小孩啊？”
卡尔顿时尴尬无语。
格伦提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看他那摇头晃脑的模样，就知道看到死党憋得说不出话他到底有多开心了。
“唉，摊上这样一个傻父亲，小赛安还真是可怜啊，他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好孩子。”
格伦装模作样地叹息道，“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明明我连种子开花的绝招都使出来了，结果居然是你这个傻大个得到了塔莉的芳心。”
听名字就知道，格伦是符文图腾家族的牛，可是这个家伙有点另类，他一点都不喜欢自然之道，反而无比痴迷于拳拳到肉的战斗。
尽管堂叔哈缪尔称他有着很高的魔法天赋，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情愿地学习了一些魔法，居然只是为了讨女孩子的欢心。
顺带一提，这家伙掌握自然法术的速度让哈缪尔都咋舌不已。
卡尔盯着损友格伦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是的，妻子都快要临盆了还在说这些，你马上要成为一个父亲，也是时候变得成熟一些了。”
听到卡尔这么说，格伦顿时垂头丧气了起来，就像一颗蔫了的白菜。
看到他这幅样子，卡尔不禁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这家伙傻乎乎的话是为了掩盖内心的不安，于是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我明白你的忧虑，这是很艰难的一关。”卡尔笑了笑，朝格伦点了点头，“你已经是一个好丈夫了，但这是关于如何成为一个好的父亲。”
“这是一条漫长的道路，而且这条路深陷在长夜之中，你没有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你所能做的，只有不断地往前走，走啊，走啊……直到某一天，当你走到路的尽头，发现灯火通明，路的长短已经不再重要，那时候你已经是一个好父亲了。”
卡尔逐渐沉默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要说出这些话，这场灾难发生之后，他的心似乎格外的乱。
格伦看了眼好友，觉得自己忽然有点不认识他了。
“那么你呢，我的兄弟，你是一个怎样的父亲？”
格伦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或许是还未降生的小古夫催促他的缘故吧，他的儿子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小牛犊，在妈妈肚子里就要督促他做一个好爸爸了。
什么？你说古夫·符文图腾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公牛，但如果老婆生出个女儿怎么办？
不可能！我格伦·符文图腾的第一个孩子肯定是头健康的小公牛！
“其实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也在这条漆黑的道路上行进着。”
卡尔叹了口气，“或许某一天我就能给你答案……我有预感，那一天似乎已经不远了。”
察觉到同伴的奇怪，格伦忽然停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地抬起了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这样啊……那时候你一定要告诉我这个答案啊，一定！”
“一定！”
卡尔有些奇怪格伦的异样，不过他没来得及多想，这短暂的休憩时光很快就被突如其来的爆炸打断了。
远处发生了爆炸，卡尔率先站起身来，然而比起爆炸，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的则是另一个东西。
绯红色的海洋遮蔽了整个天空，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墙壁延展到了世界的尽头。
这种压抑的颜色以及声势在格伦的脑海中引发了一些不祥的预感。
“我是在做梦吗？那是什么玩意！”
格伦惊呼，那一堵墙壁一直增长无边的夜空深处，就像一口看不见底的锅子整个盖了下来，一股可怕的压抑感笼罩了他。
同时，他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滔天怒火。
格伦惊慌地回头，发现那可怕的怒气似乎已经实质化了，压抑着怒火，一股无形的气流在战士的身躯周围飞旋着，怒气中掺杂着一丝隐隐约约的血红色，就像一头暴怒的巨龙，咆哮着想要撕碎他的敌人！
“格伦，我的好兄弟，请你听清楚我接下来要拜托你的事情。”
卡尔的声音听起来冰冷极了，带着不容分说的坚决。
格伦立刻明白了将要发生的事情，他不清楚这奇怪的屏障与卡尔有什么关系，但是他明白一个牛头人是如何被激怒的。
那愚蠢的家伙居然胆敢伤害塔莉夫人和小赛安！居然想要夺走一头愤怒公牛最宝贵的东西！
他根本不知道！当一个牛头人战士暴怒到这种地步时，妄图激怒他的敌人会付出何等惨重的代价！
“无需多言，小姑娘还有这里的大家就都交给我了！我会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格伦接下了这个担子，虽然他的担忧与愤怒也并不少上多少，虽然他也想和好友一起并肩作战，虽然在这里退出是如此的耻辱与无能……
但是，这里还有一份不容抛弃的责任。
所以他必须这么做，为了卡尔，塔莉，以及小赛安，这是他最好的选择，为这真正的战士解决一切后顾之忧。
卡尔点了点头，轻言感谢。
“真是惭愧啊，你又要去做男人的事情了，一个人的事情，而我又只能看着。”
格伦摆了摆手，羞愧地挠了挠头，“怪不得，她总说你是一个喜欢孤独的人，我大概永远学不会这一点吧。”
卡尔轻轻地点头，又摇了摇头。
格伦叹了口气，道：“那就无需多言了，我的兄弟，无论你是想要干掉什么人还是想要拯救什么人，毫无顾忌地去干吧！”
“最后，就当是临阵脱逃的惩罚吧，我会牢记我们的约定……”
格伦·符文图腾郑重地锤了锤卡尔·血蹄的胸膛，坚定地说道：“你的答案，我还在等待着！”
格伦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带着挚友委托的重任，默默向大地母亲祈求最真诚的祝福。
活下来吧，卡尔，如果这漫漫长夜能够结束的话，我们一定要好好地喝上一杯，喝的烂醉如泥直到天亮，然后我会好好地花上一整天，去听你吹嘘你是一个多么合格的父亲。
这是两个父亲之间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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