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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疑心

    安瑞恒的声音不大,听上去不过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可陆旖璇却敏锐地察觉到在场的人脸色全变了。

    那表情就像是触到了什么不能碰的禁忌一般,各个讳莫如深……

    安瑞恒没有去看众人的表情,目光停留在了夜青檀身上,只可惜夜青檀没有出现他想看到的神色,因此他又仍不死心,“不知夜盟主听过逸德皇子吗?”

    夜青檀淡淡地看着安瑞恒,缓声道:“不曾。”

    他的神色并无半分异常,一如之前的冷漠,就连眸子都未起过一丝波动。

    如果,他负在背后藏在袖中的那只手没有骤然握紧的话……

    “是吗?哦,朕倒是忘了,逸德皇兄已经过世二十年了,那会夜盟主年纪尚幼,未曾听过逸德皇子也是理所应当。”安瑞恒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笑道。

    “草民自幼失去双亲,跟随师父住在乡野之中,对朝廷之事知之甚少。”夜青檀答道。

    “倒也是,方才夜盟主与丁将军的切磋,恍惚间在夜盟主身上看到了皇兄的影子。”安瑞恒说道,看着夜青檀的眼似透过他看到了曾经的逸德皇子。

    “皇上定是想起多年前与逸德皇子的那场比试了吧。”华鸿说道,侧着眼打量夜青檀。

    “比试?父皇你似乎从未提及。”安承毓略感疑惑。

    “都是陈年旧事了。”安瑞恒打开记忆的匣子,“那时我不过二十岁,皇兄比我稍长一些,此次比试皆是一众兄弟中的第一名。那次,父皇得了上好的鹿肉,说是谁切磋赢了就赏赐给他。我便想着这次一定要在父皇眼前好好表现,谁曾想皇兄丝毫不留给我情面。”

    “所以最后是父皇输了?”

    安瑞恒轻笑出声,转动着拇指的玉扳指,“是,父皇大大赞赏了皇兄。不过,虽然我输了,皇兄还是将他赢得的鹿肉给了我。只可惜,我那时心高气傲,且皇兄性子一向有些冷淡,便觉得皇兄是在羞辱我,便与他置气不要了。”

    “臣那时候刚进宫不久,有幸目睹皇上和逸德皇子的那场比试,如今却是不太记得切磋的过程了,只记得逸德皇子站在那,神情有些冷淡,不像是多开心。臣反倒是记得先皇夸奖皇上性格坚韧,必大有作为。”华鸿道。

    “是吗?印象中父皇倒是责骂我较多,时时都要督促朕勤加苦练才是。”

    “那正是先皇看中皇上才多加勉励。”华鸿拱手道,好一副顺承的姿态。

    “那时候逸德皇兄无论是文采还是武功,样样都比朕出色,自幼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尤其是父皇,就连朕心中也是将他视作榜样,那时候满朝文武都觉得皇兄将会继承皇位,可惜……”安瑞恒忽然叹了口气。

    夜青檀紧握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面上却是掩饰得极好,看不出一点波澜,仿佛就在听一件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可惜什么?”陆旖璇问道。

    一时间,竟无人作答,连安瑞恒都沉默了。

    陆旖璇看向安子鸢,后者瞥了眼安瑞恒轻声道:“逸德皇子当年因篡位谋反,被斩首示众了。”

    “什么?”陆旖璇诧异,“可不是说他文武双全,备受皇上宠爱,都已经是下一任储君的人选了吗?”

    “这是不假,可当年罪证确凿,他带兵包围了先皇的寝殿,手上还沾满鲜血。那时我也不过刚入宫,若非亲眼所见,也实难相信逸德皇子会做出弑君篡位之事。”沈云天回想往事,历历在目,哪怕时至今日他都难以相信那个男人会做出此等之事。

    “莫说沈卿不愿相信,连朕都不敢相信我最敬仰的皇兄竟然为了皇位手刃我们的父皇。”安瑞恒说道,面露心痛之色。

    就在这一瞬间,陆旖璇分明感受到夜青檀浑身一僵,她抬头,一眼便望见他如寒潭的眸子,见惯夜青檀冰冷的眼神,旁人分辨不出,可她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夜青檀此刻压抑着的情绪,那双眸子深处所翻涌的怒意就像一头待爆发雪狼……

    她曾见过他漆黑眸子里的星辰此刻却消失不见了……

    她不懂具体原因为何,却有种直觉,定是与那逸德皇子有关,她挽着夜青檀胳膊的手暗暗缩紧了一些。

    夜青檀自然察觉到这一细微的举动,定了定心神,背后因为紧握而泛白的拳头松开了些。

    “许正是逸德皇子过于出众,难免滋长了野心,一切都是逸德皇子的选择。在他被斩首之后,皇上为保全逸德皇子颜面,责令众人不得妄议此事。况且,先皇想必早就洞察逸德皇子的野心,否则也不会留下密诏,钦定皇上继任了。”华鸿一席话说得毫无破绽,将安瑞恒明君贤弟的形象说得十分惹人敬仰。

    “二十年前那一晚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事后朕回想起,朕曾听到过皇兄与父皇争吵,若是那时候我能从中调和,也许事情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安瑞恒万般感慨。

    “父皇已尽到自己所责,不必过分自责。”安承毓劝慰道。

    “正如太子殿下所言,皇上切莫过分忧心伤了龙体。”华鸿关怀道。

    “无妨,朕不过是一时感伤罢了。朕不自觉说了这么多,还请夜盟主莫要见怪才是。”安瑞恒似是刚从回忆中回过神,倒略显几分歉意。

    夜青檀清冷的眸子扫过安瑞恒,“草民虽不认识那逸德皇子,不过听皇上和诸位所言,那逸德皇子大逆不道。皇上方才说我与他相像,莫非也是指我大逆不道?”

    夜青檀的声音不大,可这反问威慑力十足,无端端地令人心虚。

    刹那间,氛围就发生了改变,隐隐中嗅出了一丝火药味。

    “夜盟主,你此话是何意?!”华鸿率先质问。

    显然,夜青檀这句话旁人听上去就是在冒犯皇上。

    “草民一介江湖武夫,且江湖人众知,我脾气一向不太好,有什么就说什么。”夜青檀完全不理会华鸿。

    “你……”华鸿双目一瞪。

    “哎,丞相,无碍的。”安瑞恒出声道,示意华鸿无需多言。

    华鸿心有不甘,还是退了下去。

    安瑞恒看向夜青檀,目光显出几分柔和,颇有慈爱的面孔,“夜盟主江湖中人,初到襄安,不习惯皇宫的规矩在所当然。方才朕的话确有不妥之处,夜盟主是朕钦点的郡马爷,又怎会是大逆不道之人?只不过我皇兄当年不过与夜盟主一般年纪,且都武功出众,就连清冷的性子都有些许相像,故此才顺口一提,夜盟主莫要放在心上。”

    安瑞恒说得诚恳,若是夜青檀再揪着不放,倒显得他小气,故此,他说道:“草民一时口快,皇上也莫要见怪。”

    “自然,朕又岂会怪罪夜盟主呢。”

    表面上看过去,此事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风波,可夜青檀知道,安瑞恒心中的疑虑并没有就此打消。

    这时,陆旖璇脆生生的声音响起:“皇上,我觉得你这话说的不对。”

    “不对?哪里不对?”

    “你说我夫君与那逸德皇子相像,可是我觉得世间上绝对不可能有与我夫君相像之人。”

    “为何这般笃定?”安瑞恒问道。

    “因为……”陆旖璇嘻嘻一笑,故作神秘,“因为这世间绝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比他脾气还要差劲,比他还要冷酷无情了,连我在他身边都时常觉得浑身一冷呢!”

    闻言,在场的人都忍不住轻笑出声,只那华鸿不露笑意。

    “看来夜盟主‘黑面阎王’的称谓名不虚传呀。子鸢,莫非夜盟主在府内也是这般冷冰冰的模样?”安承毓打趣道。

    “是璇儿妹妹夸大了,盟主性子是比常人冷淡了些,但也心细。”安子鸢道。

    “那是因为郡主姐姐性子温婉,不像我是个三天就能上房揭瓦的,故此他才老数落我,要么就用那眼神瞪我。也不知他是不是叫人跟踪我,我做点什么都能被他知晓,可不得叫我脊背一凉啊~”陆旖璇说着,还有模有样地抱着胳膊抖了抖。

    众人被她逗乐,将方才那一茬暂时忘却了。

    若是换作别的地方,夜青檀定会在心底想着,要将小丫头带回去好好教训一顿,可此刻他只觉得心头温热。

    这小丫头,是在替他解围……

    宴席过后,安瑞恒留安子鸢和陆旖璇夜青檀于宫中住下。

    万明殿,皇上寝宫。

    “不知皇上连夜召微臣前来,可有要事?”华鸿道。

    安瑞恒本解衣睡下了,可总觉得心头难安,故此连夜叫来华鸿。

    “你说,夜青檀会不会是逸德的遗腹子?”似是纠结了许久,安瑞恒终于问出这句话。

    华鸿没有立即作答,安瑞恒显得有些急躁,按住华鸿的肩膀,“你说是不是?”

    华鸿思忖片刻,道:“皇上,当初臣是亲眼看着那孩子和凝妃坠落悬崖的,而且也派人下崖底搜过了不是吗?”

    “可当时只有凝妃的尸体,但那孩子的尸体不在啊!”安瑞恒瞳孔开始涣散。

    “皇上,皇上!”华鸿唤着,让安瑞恒镇定下来,“皇上,虽然那孩子的尸体不见了,可皇上你忘记了吗,当时附近有两匹狼,其中一只嘴里就叼着那孩子的衣裳,身边还有一只断掌,我们也给御医看过,确认是五岁孩童的手掌无疑。”

    “对……”安瑞恒松开华鸿,双眸渐渐恢复神采,只嘴巴里还喃喃说着,“对,你说得对……”

    “皇上,人死不可能复生的。”

    安瑞恒平复下来,思绪渐渐清晰,“丞相说的是,人死不能复生。可是朕今天瞧着夜青檀,总有一种看见了逸德的感觉。”

    “皇上,人总有相似之处。况今日我细细观那夜青檀,确实不像知晓逸德皇子的事情。”

    “我故意以逸德之事试探,他从头到尾没有半分异常,可越是这样,我心里头却愈加不安。这么多年了,朕很久没有这种寝食难安的感觉了。”安瑞恒眉头紧皱。

    “皇上应是太过思念逸德皇子了,但臣必须提醒皇上一句,无论如何,逸德皇子谋逆,被斩首,其余一干家眷皆被判死刑,无一生还,这点皇上应再为清楚不过!”华鸿眸光微寒,加重与语气。

    安瑞恒眸色渐沉,“对……逸德谋逆,其余家眷无一人生还……”

    片刻,安瑞恒忽然又说道:“此前我们派人调查夜青檀却无半点消息,这样,你再派人暗中查探,无论他是与不是,朕都要知道他究竟是何人!”

    “臣明白!”

    “还有,留意他的动向,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那就必然要除之而后快。况且,今日一事,我心下不安,如曹操所说,宁可我负天下,不可天下人负我。不管怎样,无论他是否与逸德有关系,都决不可久留!”安瑞恒道,眸中满是恨意与杀意。

    “是,皇上。”华鸿应下。

    夜青檀同样是他的眼中钉,还有逸德,一样是他这么多年的心头刺!

    毓景宫,太子寝宫。

    “老师,你说今日父皇为何会突然提到逸德皇子?”安承毓望向窗外。

    “许如皇上所说,是一时想起往事了吧。”

    “可父皇对这事一向绝口不提。我还记得儿时,有一老宫人私下提到逸德皇子,被父皇知晓,便被处以杖刑。父皇对此事讳莫如深,今日却轻易提起,未免太过奇怪,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夜青檀和丁将军的比试让父皇想起了往事?”

    沈云天沉思片刻,道:“那会我刚入宫,对逸德皇子倒是印象深刻,那夜青檀相貌并不同逸德相似,要说唯一相像之处,就是那性子。可逸德皇子清冷中带着谦卑温和,不像那夜青檀就是千年寒冰,令人不敢靠近。”

    “原本我没有多细想,可今日见父皇和华鸿一唱一和,且听到他提起逸德皇子,我倒是有些不明,父皇若与逸德皇子有极深的手足之情,为何又会这般讳莫如深?”安承毓蹙眉道。

    “这点老臣也尚未可知,今日皇上之举却是有些奇怪……”

    “也罢,不想了。”安承毓刚欲转身,恍惚间似瞥见一个人影,“谁!?”

    “太子殿下,怎么了?”

    安承毓再次抬眼望去,可除了一座座寂静的宫殿,凄冷的月光,再无半点人影。

    “没事,应是看错了。”安承毓看着方才似有人影的方向,“老师,那方向应原是逸德殿吧……”

    “是啊,那是先皇所赠给逸德皇子的,还以他的名字为宫殿命名。只可惜……人去楼空,物是人非,那宫殿也就这么荒废着了。”

    “如此……”安承毓思索了片刻,甩掉心中的疑虑,“老师,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府歇着吧。”

    “是,太子殿下也早早歇息吧。”

    澄乐阁,安子鸢宫殿。

    陆旖璇和安子鸢同睡主殿,夜青檀便睡到偏殿去了。

    陆旖璇睡不着又想着白日夜青檀的模样,放心不下,便披了件披风出来寻他,碰巧就遇上了夜青檀,似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

    “夜青檀,你怎么在外面?”陆旖璇小跑过去。

    “没什么,睡不着出去走了走。”夜青檀答道,有几分躲避之嫌,“倒是你,这么晚了出来做什么,仔细着凉了,回去睡吧。”

    夜青檀替陆旖璇拉紧了身上的披风,陆旖璇却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

    “夜青檀,你……”陆旖璇咬了咬嘴唇,明媚的杏眼难掩担忧,“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夜青檀知道小丫头一定是察觉到了自己今日有些反常,只是,有些事还不能告诉她……

    “今日很不对劲,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不知为何,她看着月光下的夜青檀,总觉得他有些悲伤……

    陆旖璇脆生生又软糯的声音传进他的耳畔,心头似被蜜糖裹了一圈。

    夜青檀伸出手摸了摸陆旖璇的小脑袋,声音低沉却显温柔,“等以后时机到了,我会全都告诉你的。”

    陆旖璇默然,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