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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月桂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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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遗迹守卫和教团军发生冲突后的几天里,一直风平浪静。

    约曼队长依旧没有回来,而守卫们的搜寻也没有一点成果。在莱昂副官的命令下,遗迹守卫们不再到防区外巡逻,且在大祭祀日结束前不允许下山——莱昂在宣布这个命令的时候看上去十分低落,这命令相当于关所有遗迹守卫禁闭一样,显然,是雷恩大主教给他施加了极大的压力。莱昂脸上显眼的淤青更是让鲁道夫联想到许多不好的画面。

    但遗迹守卫依旧保持着戒严的状态。除了在圣堂站岗的人以外,其他的守卫会轮流在住所的出入口把守着,所有陌生人未经莱昂同意一律不得入内。

    这几天里,鲁道夫只是机械地完成着自己站岗的工作,大部分空闲时间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着呆。虽然不是蓄意而为,但那个教团士兵可以算是他有生以来杀的第一个人了,鲁道夫的心里总有些许愧疚。

    在家乡的时候,父亲给了他第一把剑,教他如何战斗,带着他前往山林中打猎。他学得很快,十五岁的时候,无论是骑马还是陆战,父亲手下的军士们已经没有一个打得赢他。随后的日子里,他继续进步,最终在二十岁的时候,夺取了皇家比武大赛的冠军,被册封为帝国骑士,获得了顶替一位退役遗迹守卫的资格。

    但父亲在鲁道夫离家的时候说了这样一番话:“我的儿子,你还不是一个战士。你必须记住这一点。”当时那个被荣光包围着的男孩,完全无法理解父亲的话,不甘心地笑着对他说:“我会变成最优秀的战士!”说完就将右手手心紧贴心脏的位置,低头对父亲行礼,骑着马从他的视线中远去。

    而那个男孩,此刻只希望这些事情可以平息下来。

    “也许大祭祀结束后一切就会恢复正常吧。”他靠在床背上思考着。

    百无聊赖中,鲁道夫的脑海中又响起了鲁特琴的旋律,他想起要将拉芙蕾当成祭品牺牲的,正是由深不可测的雷恩大主教掌管的教团。又想到原本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这片大陆旅行,可以在春天的原野或是秋天的树林当中弹琴的精灵女孩,就要葬身黑暗深邃的地底,鲁道夫不禁在心里咒骂着教团。

    “难道到了大祭祀日那天,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丢到井里?”鲁道夫咬了咬牙。

    刚来到遗迹守卫部队的时候,他的心中满是兴奋和自豪;在这里任职了几年后,他开始变得散漫、松懈;而现在的他,多了一种无力感,他发现自己所属的军队在教团的控制下做不了任何事情,这让他体验到了强烈的挫败感。

    “我们真的只是仪仗队罢了吗?连巡逻都不行,别的事情更不用说了。”鲁道夫无精打采地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自言自语着。距离大祭祀日还有两天,现在的他只期盼着那一天快点过去,约曼队长早点回来,紧张的气氛可以早日结束。

    但他所期待的平静似乎太奢侈了。

    当他听到一楼的吵闹声时,天色已经渐黑。起初他以为是约曼队长回来了,便推开房门急匆匆地准备下楼。但当他从三楼的房间往二楼移动时,听到吵闹中似乎夹杂着争执的声音,以为是教团的人来找麻烦了。于是鲁道夫加快脚步,想快点前往大厅看看发生了什么。

    结果却出人意料。两个在大厅站岗的遗迹守卫正拦着一个身着白色连衣裙,头戴女祭司吊坠的金发少女,不让她进入室内。

    “请让我进去,我要找一个守卫!”那个少女用激动的语气向两位守卫请求着。

    “不行,我们有命令,禁止陌生人进入!”一个长着细长眼睛的守卫严厉地回绝了她。

    “但是……!”少女不服输,反复地想冲进大厅,却都被两个守卫拦住了。

    这时,鲁道夫已经下了楼,他看着大厅对面的那个少女,表情变得惊讶了起来。

    “!”少女看到鲁道夫,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朝他挥手,“守卫先生!守卫先生!”

    鲁道夫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当他在古树顶的亭子上遇见这个少女的时候,曾经答应她保守秘密。但现在这个女孩居然自己上门来找他,声势还如此之大。他不愿看到同僚们再为难这个女孩——显然遗迹守卫当中的许多人,因为之前的冲突,已经对教团的人抱有敌意,即使对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祭司。

    “这个女祭司,是我的朋友……让她进来吧。”鲁道夫对两人说。两个守卫的表情非常惊讶,他们从没听说过鲁道夫有一个美丽的女祭司朋友。

    细眼睛的守卫名叫霍夫曼,和鲁道夫稍微熟络一点,笑着拍了拍另一个人,示意他放行。芙莱丽雅向着鲁道夫的方向走去,鲁道夫指了指楼梯,让她上楼,而自己则等女孩走上楼梯后才跟了上去。

    临走时,霍夫曼上前搭了搭鲁道夫的肩膀,小声说道:“看不出你这家伙,还挺行的嘛!不过你得小心别被教团的人发现了,否则你就完了。不打扰了,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

    鲁道夫无奈地瞪了他一眼,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放弃作答,默默走上楼梯,赶上了芙莱丽雅。

    “去露台吧。”鲁道夫对芙莱丽雅说。女孩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跟着鲁道夫上了四楼的露台。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祭司小姐。”

    “我是来找您帮忙的!虽然我知道这件事情会给先生您带来很大的麻烦,但是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芙莱丽雅皱着眉,两只翡翠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激动地对鲁道夫说。“请帮我一起把拉芙蕾救出去!她被关在图书馆的地下室里面。”

    “啊?”鲁道夫惊讶地嘴都张了开来,“小姐,我没听错的话,你是说一个教团的女祭司,加一个圣堂的守卫,去把一个关在图书馆地下室的犯人给劫走?我可记得会被关在这里图书馆地下室的可都是教团重要的犯人啊,你这岂不是造反吗?”

    “是的。就算造反我也打算去救她!但是我一个人真的没办法……事情变得和我计划好的不一样了……”芙莱丽雅坚决地说。

    “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我答应不把那天的事情说出去,可没答应不会揭发你现在这种反叛行为。你甚至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吧,这样向一个陌生人求助没问题吗?”

    “因为我觉得守卫先生是一个正义的人。”

    正义。

    鲁道夫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这个词了。记得他被册封为帝国骑士的时候,曾经宣誓过:正直、勇敢、坚不可摧,持剑那刻起即为罗兰皇室以及帝国的人民献出炽热的灵魂。多年仪仗队无所事事的生活,已经让他不再关心对与错,黑与白,正义与邪恶,因为他只是像一座华丽的雕像一样,存在于那个地方。而如今,他第一次有了一个选择的机会,一个足以改变自己命运的选择。

    鲁道夫沉默了许久,他看了看芙莱丽雅那炽热的眼神,转过了头。

    “她叫拉芙蕾?”一刻钟的沉默后,鲁道夫回过头看着女孩,对她说。

    “嗯,拉芙蕾·克莱雅,在精灵语里是‘湖心的吟游诗人’的意思。”芙莱丽雅露出了一些笑容,“精灵的身体很轻,传说甚至可以站在湖上不落到水中。拉芙蕾站在湖中央弹琴的样子,一定会是世界上最美的画面吧!”

    “你似乎很了解精灵。”鲁道夫的语气稍微松弛了一些,“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救她,现在吗?”

    “现在还没办法……这么说守卫先生答应帮助我了!”少女一下子开心了起来,露出了毫无瑕疵的美丽笑容。

    “还没有,不过至少我已经决定不去揭发你。首先请你解释下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还有,我叫鲁道夫,弗雷因家族的鲁道夫。”鲁道夫见她没有急着立刻去救那个精灵女孩,打算把事情先理清楚。他意识到他似乎已经为自己做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选择。

    参与这样的事情,即使是作为遗迹守卫、帝国骑士,想必也难逃一死。

    “说不定我也会被他们丢到那口井里去。”此刻的鲁道夫对每年落入深井当中的“祭品”们的身份,已经产生了极大的怀疑。但现在的他,已经坚定地认为,让无辜的生命这样枉死是绝对错误的。唯一让他不安的是,这件事情是否会对遗迹守卫、自己的家族甚至是帝国皇室带来不利影响?他是否将背上违背誓言甚至是叛国的恶名,成为家族以及亲友们的耻辱?

    “也许顺利的话不会那么糟。”他安慰着自己,坐到了石凳上。

    随后,芙莱丽雅坐到了鲁道夫对面的石凳上,开始述说着自己与拉芙蕾相遇的经过。露台外花园中月桂的花朵随风洒在了她的长发间,散发出的香气与她的发香交织在一起,让人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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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莱丽雅工作的图书馆位于圣堂的东侧,茂密的树林中。这是一座用白色石头修筑的古老建筑,主体为五层的长方体建筑,带有坡度很大的蓝色人字屋顶,四角建有四座又高又细的尖顶塔楼。图书馆外墙上有许多后来改建的结构,但风格基本统一,是典型的德雷克式宗教建筑。

    如今的圣德雷克公国是教团的发源地,圣都达古贝里恩尼亚的许多建筑都模仿德雷克风格。正因如此,圣都与罗兰堡虽并称罗兰高地两大城市,但整体的建筑风格却大相径庭。

    圣都位于坎尼河源头的山地,建筑以白色为主色调,多建有细长的尖顶高塔,房顶与塔顶的颜色则没有过多限制。当你站在街道里看圣都时,会觉得她是一座洁白的大都市;而当你从圣山的高处眺望时,这座城市则是五彩斑斓的,天蓝、深红、墨绿等各种颜色的屋顶和塔尖组成了达古贝里恩尼亚的天际线。

    圣都是依山而建的城市,她的繁荣源自无数朝圣者的到来,山脚下成千上万的建筑呈新月状围绕着圣山东南轮廓,大多数人只能在山脚下的朝圣广场祈祷,只有富有的贵族和高阶教职人员才被允许前往山腰上的圣堂。

    这座城市中既有宽广的道路与恢弘的广场,也有大片小巷组成的迷宫般的街区。一条白色砖块砌成的大道,从城市的最南端,经过数个大型喷泉广场,一直延伸到圣山脚下。在通过一条被称作“降临之路”的宽大坡道后,就能到达圣堂所在的平台上了。这条两旁竖满雕花石柱与各种雕像的道路,是前往圣堂的必经之路,通常都由教团军严格把守。

    圣堂所在的平台,紧靠悬崖开凿,人无法从平台爬到圣山的其他地方,更没办法通过三面陡峭的悬壁爬下山。连接尘世与圣堂的唯一道路,就是这条名副其实的“降临之路”了。曾经有许多精通登山的盗贼,想从峭壁上前往圣堂偷窃珍宝,却无一例外,摔了个稀巴烂。

    罗兰堡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城市,她位于坎尼河下游平原,建造在水草丰盛的河滩附近。罗兰堡的核心建筑是由大陆上著名的工匠家族——马尔克斯家族设计建造的。因此,那里的建筑多遵循着马尔克斯家族的建筑哲学,以深灰色为主色调,建筑物敦实稳重,富有力量感,塔楼多粗壮雄伟,塔顶露天。罗兰堡有着三道用采自高地中坚固的坎尼岩建成的厚实城墙,是座坚不可摧的要塞城市。

    第一道石墙被称为外墙,位于市镇外围,高约15米多,各个方向总共有五道城门。这道墙将这座巨大繁华首都的众多商铺、集市、宗教建筑、贵族官邸以及其他设施围在了城内。全副武装的守备部队,在无数城垛上站岗,在绵长的城墙周围巡逻。进出城门的武装人员必须经过严格检查,而进出的商人则需要缴纳相应的税费。

    第二道石墙又称内墙,位于城市中心区域偏西位置,高约25米,外侧凿有护城河,内部范围比第一道小了许多,却仍然比大陆上许多的重要城市还大。这道城墙仅有最西面一道城门,内部主要设有近卫军军营、皇宫、皇室陵墓以及阅兵用的大广场。

    第三道石墙即为古老的罗兰堡垒,它紧靠内墙的东侧,堡垒东面的高墙上有一座近十米宽的吊桥与内墙顶部相连——这座桥被首都人称作“天桥”。罗兰堡垒内部结构十分复杂,总共有十三座高耸入云的粗壮塔楼,以及许许多多坚固的要塞建筑,这些建筑被无数复杂的城墙、连廊、暗道连接起来,既能相互照应,又能独立防守。

    芙莱丽雅正是从那座雄伟的要塞城市来到圣都的。

    那是一个晴朗无风的早晨。芙莱丽雅将一些有发霉迹象的书籍带到图书馆的露台曝晒。露台的下方是图书馆的正门,芙莱丽雅站在露台上,可以清楚地观察到进出图书馆的人们。这一天照旧没有什么人来到图书馆的附近。

    这座图书馆可以算是圣都的藏书馆,储存了大量书籍的原本,其中大部分的手抄本还是可以在圣都其他图书馆看到的,但少数珍品或是禁书却是只存于此地了。因此这里基本不对外开放,只有几个教职人员在馆中负责书籍的管理,芙莱丽雅就是其中之一。

    芙莱丽雅在几年前被家族从首都送到圣堂,作为一个女祭司进行修行。罗兰人认为高贵的女性必须经历宗教的历练,所以许多贵族都会在成年前把自己家的女儿送到教团修行。而能被送到达古贝里恩尼亚大圣堂的女孩,必然来自一个十分显赫的家族。

    但芙莱丽雅不喜欢这里的生活。在这里,她不能在春天的田野里放肆地奔跑,不能偷偷去看英俊的骑士们策马奔腾。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们总用一种异样的态度对待她。那是一种友善却疏远的态度,身边的人都和她保持着距离。她告诉自己,也许这里的人互相之间都是这样来往的,于是渐渐习惯了这样生活,原来那个爱笑的小姑娘再也没有了笑容,总是一个人低着头默默工作着。

    只有在看书的时候,她能找回一点快乐来。

    她最爱看的是那些关于精灵的古老书籍。其中有一本在教团创立前数百年就撰写成的书,讲述了在古老的岁月里,北方冰海对岸还满是大片绿色的森林和原野。在那些森林当中,有一个强大繁荣的精灵王国,创造了无数人类无法想象的奇迹。后来北方诸神之间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战争,使得整个世界发生了剧变:北方的大地被冰雪覆盖,而隔海相望的大陆反而从荒原和沙漠化作了一片生机盎然的沃土。北方的许多精灵和人类为了生存,都渡海向着温暖的南方前进,在大陆当中重新建立自己的家园。

    留下来的精灵和人类却始终不愿离开自己的家乡。经过数百年的挣扎,人类适应了寒冷的北方大地,虽然常年在互相争斗和饥寒交迫中挣扎,但他们还是坚强地活了下去,建立了许多新的部族和文明;但古老的精灵王国却从此消失了,无论原野还是森林,山谷还是海岸,都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这本书的主旨是:渡海来到南方森林中定居的精灵们,派出一批又一批使者回到故乡去寻找那里的同胞,却再也没能找到留在冰雪中的亲人和朋友。这些移民们永远地失去了快乐,他们总是在大陆美丽的山林湖泊中弹奏着悲伤的曲子,怀念过去美好的时光,为再也无法相见的同胞和亲人落泪。

    芙莱丽雅被精灵们的挽歌所惊叹,无数次跟着落下了感动的泪水,久而久之渐渐被精灵这种纯粹的生灵深深吸引。

    终于,她见到了这种向往的生命。

    芙莱丽雅在图书馆露台上,看着几个教团士兵押着一个身材瘦小的人走来,走在前面的是雷恩大主教和几个在他手下担任书记官的僧侣。犯人的身上裹着灰色的斗篷,兜帽压得低低的,看不出样貌来。想必这就是本次大祭祀的祭品了。按照惯例,他将被关在图书馆地下室的豪华房间中,在享受完舒适的居所与丰盛的美食后,被丢进深不见底的井口中献祭。

    芙莱丽雅感到很奇怪,那个犯人看上去比自己还稍微矮一点点,不是少女就是小孩。这样一个人,究竟犯了什么罪呢?她看着那队人走进了图书馆,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后,就没有再多想,回头继续着晒书的工作。

    太阳逐渐下落,图书馆中的僧侣和祭司大都外出吃晚餐以及晚祷了,只有芙莱丽雅一个人负责留下点灯。隐约中,芙莱丽雅听到上了锁的地下室大门内传来神秘而动听的歌声,就小心翼翼走了过去,靠近门边,撩起自己浅金色的长发,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倾听。她听见了一种空灵柔和的声音,有点像唱诗班在圣堂大厅中的歌声,却更加清澈,唯美中带着忧伤。

    这种感觉,简直同她在书中看到的描述一模一样。“这一定是精灵的挽歌!”芙莱丽雅兴奋地喊出了声。

    似乎是听见了她的喊声,里面的歌声停了下来。

    这是芙莱丽雅有生以来最激动的时刻,在这一成不变的图书馆中,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孤单一人的她,居然听见了最向往的传说中的歌声。这种兴奋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芙莱丽雅心跳加速了好几倍,强忍着激动让自己保持安静,继续听着门里面的声音。让她失望的是,那歌声没有再次响起。

    沮丧的心情很快被更强烈的好奇心盖过,芙莱丽雅开始想办法进入这扇大门。地下室的大门位于图书馆一层的东北角,门栓上挂着一只紧锁的青铜锁。芙莱丽雅用手摆弄了一下那只锁,发现完全没办法打开。于是她想到了值守间的钥匙橱——那里面收藏有整座图书馆中的钥匙。在确认没人回来后,她小跑着来到了大门边的值守间。

    值守间的外间是一个休息室,雷恩主教偶尔会在这里喝茶看书,一待就是一整天。而现在,外间里空无一人,一张原木长桌上,摆放着一些稀罕的东西:一件隐约带有藤蔓花纹的灰色斗篷——似乎就是刚才的犯人披的那件;一个破旧但很干净的褐色麻布背包,里面的东西似乎已经被掏空;还有一个质地很考究的皮质水囊等等。

    这些东西的样式都是芙莱丽雅从未见过的,似乎来自远方的国度。但最吸引她注意力的是一把陌生的乐器,一把6弦木琴,这种木琴是罗兰人未曾见过的乐器:梨形的琴身上延伸出一段短短的木制琴颈,琴身是红褐色的。芙莱丽雅靠近仔细观察这件乐器,上面雕刻了陌生的花纹,那是由藤蔓、花朵以及霜天鹅组成的纹样。

    突然回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芙莱丽雅移开了好奇的目光,快步走进值守间的内室,打开了钥匙橱的木门。里面挂满了一串串雕刻着不同花纹的铜钥匙,芙莱丽雅迅速排除了她曾经使用过的那些,将两串陌生的钥匙取了出来,屏着呼吸朝地下室大门走去。在经过大门前的时候,她听到了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吓得全身发软,几乎要瘫倒下去。可当她回过头去,发现那只是大门外远处的石道有一个僧侣路过罢了。她稍稍松了口气,深呼吸后继续前进。

    芙莱丽雅试着将一把把钥匙插入锁眼,不一会便顺利地打开了地下室的大门。她小心地踏着光滑的大理石台阶朝下走去,没走几步就到了尽头,右侧有一道上锁的铁栅栏挡住了继续下降的台阶,而左侧则有一条短短的走廊,两侧石墙上排列着的蜜蜡灯将黑暗的地下室照亮,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华丽的木门。

    芙莱丽雅虽然是一个贵族家的柔弱女孩,但从小就热衷于背着家人偷偷跑到城市和市郊的各种地方冒险。所以这里的气氛虽然阴森昏暗,但她并没有十分害怕,而是鼓起勇气径直走到了那扇门前,轻轻推了推。门没有上锁,在发出轻微的“吱”声后就被推开了。

    门后是一间装饰华丽的大房间。房间中心的床上铺着天鹅绒床单,墙边的几件雕花木家具看上去价值连城,铜质的圆桌上摆放着丰盛的水果和食物,似乎是僧侣们离开前送来的。芙莱丽雅觉得这个房间有些眼熟,但她已经没有空闲去思考这些了。因为桌边坐着一个令芙莱丽雅万分惊叹的生命——两只长长的耳朵已经证明了她并非人类,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精灵女孩。她雪白的皮肤,在烛光的照射下泛出青红的血管,半垂着的眼睑下,金色的双眸晶莹剔透,银色的头发上闪烁着冰蓝的光芒。

    芙莱丽雅兴奋地跑到她面前,露出善意的笑容对她说:“你好,精灵小姐。我叫芙莱丽雅。”

    精灵女孩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一脸迷惑地歪了歪头,又将头低了下去。

    芙莱丽雅意识到她也许不懂罗兰语,但仍然不甘心,看了看没怎么动过的食物,挑了一块还微热着的饼干,掰了半块放进嘴里嚼了起来,又将另一半递给精灵女孩,笑着说:“味道很不错,你不吃吗?”

    精灵少女抬起头,看了她几秒钟,终于用精灵语回答了一句什么,从盘中一串葡萄中摘了一颗放进了嘴里。接着对芙莱丽雅做了个请离开的手势。

    芙莱丽雅有些沮丧,但她意识到的确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以前她从没注意过僧侣们进出的时间,只知道日落前到傍晚这段时间相对安全。这一刻她开始后悔起来,因为自己无法确定什么时候会有人回来。表情略带失望的女祭司向精灵女孩挥手道别,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地下室。

    傍晚的图书馆格外安静,僧侣们还没有归来。芙莱丽雅将钥匙放回原处后,快步回到门厅继续自己的工作,同时开始观察僧侣们的作息时间。

    那天晚上,芙莱丽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心中有些思绪,时而想到了些什么,一转眼却又不记得了。她辗转反侧,仍旧毫无头绪,一整个晚上都没能闭眼。

    第二天,她照旧趁僧侣们外出的空当,偷偷潜入地下室的房间与精灵少女见面。芙莱丽雅滔滔不绝地说着一大堆话:自己看到的精灵传说、罗兰高地的各种史诗故事以及自己儿时的回忆,她甚至将许多从未和任何人说过的秘密告诉了这个精灵女孩。但对方大多数时候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偶尔抬头看看她,说上一句简短的精灵语便又低下头去。

    第三天、第四天依旧如此。

    芙莱丽雅发现这个精灵少女每次只吃一点点水果,其他的食物都剩在桌上,被早、中、晚三次下来送饭的僧侣换走了。她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囚犯身份,见芙莱丽雅下来,也没有任何想逃跑的举动,仅仅是坐在桌边,半闭着眼,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他们可是要把你当祭品啊!不如现在就逃跑吧?”经过几天的相处,芙莱丽雅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情,将这句话说了出来。但她清楚,这和之前一样,同自言自语没有任何区别。更何况下山的“降临之路”被严密地把守着,即使出了这个地下室,走出这座图书馆,也没法下山,最后的下场仍然是被卫兵抓回来。

    芙莱丽雅说完后难过地低下了头。她不知道精灵少女是已经接受自己难以逃出生天的现实,还是根本不知道教团抓她的目的是献祭。她甚至丝毫没有考虑过,这个女精灵是不是真的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女祭司只知道,等到大祭祀日到来时,自己就将和这个精灵女孩永别了。她为此心痛不已。

    那天晚上,她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想着那一天越来越近,忍不住流下了眼泪。眼泪还没干,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情——芙莱丽雅想起了地下室那个房间。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曾经带她来到这座图书馆中作客。顽皮的女孩在父亲与主教谈话的时候,偷偷深入这座建筑中探险。

    她从一个只有小孩才能通过的窗口进入一座塔楼,四处游荡后,在一处隐秘角落的书柜背后,发现了一块活动的木板,她移开了木板,爬进了一条暗道当中。爬了一段后,芙莱丽雅发现了一处岔道,她将两条路都走了一遍。

    首先去的那条路,往前延伸后可由一座爬梯垂直向上,出口是一棵大树高处的树洞。大树顶端有个美丽的亭子,被大树的枝叶包围着。原路返回后,她往另一条路爬了过去,爬到尽头时,她似乎处在一大排高高的木制柜子背后的空隙。柜子重地出奇,也许几个强壮的士兵也未必能推动,更不用说一个柔弱的小女孩了。她十分不甘心,在缝隙间走动着,看到头顶上柜子与天花板之间似乎有一些空间。但柜子太高,她的力气又太小,完全爬不上去。试了几次后,小芙莱丽雅就只好放弃了。最后,她从两个柜子的缝隙处瞄了一眼,大致看到了屋内的装饰。

    “那个密道通向的就是地下室的房间!”芙莱丽雅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兴奋地想着。“而密道的入口,就是我现在管理的藏书室!”

    似乎一切都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着。第二天早上,雷恩大主教来到了值守间。芙莱丽雅的父亲与雷恩大主教来往密切,因此大主教对芙莱丽雅的态度十分友善。这位膝下无子的老人对她甚至有些溺爱。但芙莱丽雅并不喜欢这个男人,因为他总是表现出对异教徒和人类以外智慧生命的仇视,并且颁布了许多屠杀他们的法令,这让对精灵着迷的她感到忿忿不平。

    但这一次芙莱丽雅主动上前与他搭上了话。

    “主教大人。”她走了过去,用礼貌的语气对他说,“请问桌上这个木头器具是什么?”芙莱丽雅指了指那把木琴。

    “一把鲁特琴,精灵用它演奏邪恶的声音,用来迷惑进入森林的旅人。”雷恩抬头朝她微笑,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个回答让芙莱丽雅心中十分不快。

    “那个……可以把它借给我吗?”芙莱丽雅提起胆子说。

    “你要它干什么用?”男人有些诧异,但马上恢复了和蔼的表情。

    雷恩大主教思考了几秒钟说:“如果你真的好奇,那就把它拿走吧,我会跟值守的僧侣解释。只要它不在精灵手上,我想应该没什么危害。不过最好不要让别人看到你拿着它。”主教对她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将木琴递给了她。

    芙莱丽雅心中一喜,小心地接过木琴,向主教行了个礼,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等待着日落的来临……

    太阳逐渐开始落下,僧侣们照常离开了图书馆。这一次,芙莱丽雅选择了更安全的密道,带着木琴和一张木凳向着地下室的房间爬去。当记忆中的那一排高柜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时,她感到兴奋无比。芙莱丽雅敲了敲柜子的背后,朝房间里面说:“是我,你在吗?”

    没有回应。

    于是她用手指轻轻拨了拨琴弦,木琴中响起了一个音符。房间里的精灵女孩似乎被触动了,轻轻地惊叹了一声。

    于是芙莱丽雅将木凳靠在柜子前,小心翼翼地抱着木琴踩了上去。如今的她比小时候长高了许多,但这些柜子对芙莱丽雅来说,仍然显得高了些。她先抬高手,轻轻地将木琴搁在了柜顶上,又下来将凳子换了一个位置后再次踏了上去。这一次她用力往上一跳,手臂勉强搭在了柜顶上,脚下的凳子却被踢翻了。显然,芙莱丽雅的力量不足以把自己撑上去。她挂在柜子上,手臂渐渐开始发软,眼看就要摔下去时,被一双洁白纤细的手拉了上去。

    芙莱丽雅终于到了柜顶上。她抬头发现,银发的精灵少女,正跪在自己面前,用困扰的眼神盯着她。精灵拿起木琴,轻盈地跳回了房间里,将琴摆在了天鹅绒床单上,又重新走到柜子边上,示意芙莱丽雅跳下来。

    芙莱丽雅有些害怕,但还是照做了。当她快落下时,精灵少女用双手抱了抱她作为缓冲,使她安全着地。精灵女孩的这一动作流畅而优雅,像一个熟练的舞者指导新手跳舞。芙莱丽雅第一次如此靠近一位精灵,为精灵少女银发中飘着的着青草与树叶的气味感到沉醉。她拉着精灵的手来到床边,开心地说:“请弹琴吧!”

    可是对方却甩开了她的手,露出了警觉的神情。芙莱丽雅十分不解,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种尴尬只持续了几秒钟。

    突然,银发的精灵女孩说:“快躲到床底下去!”她用的是不太地道的高地话,但芙莱丽雅能够清楚明白她的意思,发现事情不太对,便赶紧掀起床单的边沿打算钻到床下。

    “带着琴!”精灵突然注意到床上的木琴,赶紧补充道。

    芙莱丽雅狼狈地站起身来,抱起木琴又手忙脚乱地躲到了床下。

    “别出声。”精灵小声说,说完便坐回了桌边,又摆出之前那种低头沉思的动作。

    不一会儿,走廊外传来了脚步声。一个穿着深蓝色教士服的僧侣抱着一个大木盒子走了进来。他瞥了精灵一眼,便自顾自换起了灯中快要耗尽的蜜蜡。芙莱丽雅侧躺在黑暗的床底一动不动,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她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了,生怕不小心碰到琴弦,被僧侣发现。她想着一万种被发现后的情景,这时的每一秒,都如同一整天一样漫长。

    万幸的是,僧侣并不打算在这里久留。迅速结束这一工作后,他沉默地离开了地下室。

    僧侣离开后大概过了十分钟,精灵才呼唤芙莱丽雅出来:“你可以出来了,他已经离开图书馆了。”

    芙莱丽雅慢慢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刚才的一系列经历,已经让她双手发软,差点把手中的木琴掉到了地上,幸好精灵女孩很快接过了它。

    平复了一下自己紧张的心情,芙莱丽雅开始了连珠炮般的提问:“你懂罗兰语!为什么之前一直不理我?你是怎么被抓来的?为什么不逃走?他们会把你献祭的,你打算怎么办?你从什么地方来?你怎么知道有人要下来了?这是什么乐器?……”

    精灵少女低头叹了口气,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刚才情急之下,为了保护这个冒失的女祭司,她只好暴露了自己懂得罗兰人语言这个事实。本来她并不希望和这个女孩扯上关系,就一直假装听不懂罗兰语。但现在继续装下去似乎已经没有意义了,她不情愿地决定向芙莱丽雅坦白。

    但她刚想开口,芙莱丽雅就抢先对她说:“一会再聊这些吧,我先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我们带上这把……”

    “鲁特琴。”精灵接口,“我叫拉芙蕾,拉芙蕾·克莱雅。”

    于是,她们便来到了那座古树上的亭子中。

    “这里是图书馆的后花园,离图书馆有一点距离,平时几乎没人会来。”芙莱丽雅说,“我是来把这把鲁...鲁特琴还给你的,它一定对你很重要吧?拉芙蕾小姐。”

    拉芙蕾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抚摸着手中的木琴,观察了下四周的情况,说道:“在这里弹琴,如果有人来到这附近,一定会以为大树成精了的。”说完便轻声笑了起来。

    “不会有人来这边的,不用担心。你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芙莱丽雅有些不解地问。精灵没有回答,而是用纤细的双手拨动起琴弦。

    一小段典雅的旋律响了起来。芙莱丽雅听了后,连连为她鼓掌。

    “拉芙蕾·克莱雅。我从没听过这样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芙莱丽雅提问。

    “湖中的吟游诗人。拉芙蕾是吟游诗人的意思。”拉芙蕾又垂下了眼睑,恢复了往常的神情,“我是一个旅行者,在大陆中游荡。他们在圣都的旅店里发现了我,并突然袭击了我,把我带到了这里。”

    拉芙蕾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芙莱丽雅,继续说道:“我本来以为语言不通,你很快就不会再下来找我。但是你竟然……刚刚我听见有人回到了图书馆,你竟然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没忍住就露陷了。”

    “原来是这样,要不是你及时提醒我就遭殃了……拉芙蕾真是善良的人。”芙莱丽雅有些惭愧,“等等……那这些天你岂不是听到了我的许多秘密!”

    “我对这些事毫无兴趣。”拉芙蕾回答,“今天就当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这把琴待会你带走吧。”

    “为什么不逃跑!你难道不知道他们要把你献祭吗?现在有了这条密道,我已经想好一个计划了。祭祀日的当天,你躲到密道里来,他们一时半会肯定找不到你,然后我们就可以再想其他办法……”

    “这都是命运的安排。”拉芙蕾轻轻摇头打断她,“你不是想听我弹琴吗?接下来我就弹首拿手的曲子,也许会花点时间,不过应该能赶在他们回图书馆前结束。”

    “可是……”芙莱丽雅露出了难受的表情,想继续说服精灵女孩。但拉芙蕾无视她的反驳,开始弹奏起一曲悠长而悲伤的叙事曲。

    之后,冒失的遗迹守卫就闯了进来……

    乐曲结束后,拉芙蕾从暗道回到了地下室,芙莱丽雅则带着拉芙蕾的鲁特琴,直接穿过暗道来到塔楼的藏书室,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拉芙蕾的态度很坚决很坚决。所以之后的几天,芙莱丽雅没有再去找过那个精灵少女。但芙莱丽雅的心中,仍旧抱有一线希望。她希望在大祭祀日当天的拂晓,再次从暗道前往地下室的房间,无论如何也要把拉芙蕾带走。

    然而事实并不如她所愿。大祭祀日前两天,几个教团的卫兵来到图书馆,将拉芙蕾转移到了地下室二层的铁牢当中。芙莱丽雅不知道,那间豪华的房间并不会让祭品享受到最后。祭祀前夕,祭品会被转移到铁牢中,提前捆绑好,裹上特制的斗篷,戴上祭具,等待大祭祀日的到来。

    手足无措的芙莱丽雅只好强忍着眼泪,跑去遗迹守卫的住所寻找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