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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联手

    等房门打开,伊利亚·格林示意三名搬运工赶快把箱子搬进客厅,在最后一搬运工的催促下签收货物。

    当她写好自己的名字,三名搬运工刚刚走到她的身后。见状,她也不愿再兜圈子,便平静地扶正镜框,略为无聊地说:

    “假如搬四件箱子就需要来四个人的话,抓捕一个嫌疑人应该只用上一位探员吧?黑水的先生们?进来吧,我们最好心平气和地聊聊。”

    四位伪装成搬运工的探员刚要掏出准备好的电击枪与麻醉剂,却在听到那句邀请后松开了抓紧武器的手,老老实实地在客厅坐好。

    她则是坐在铁箱上,一只手撑着箱沿好来挺直腰,一只手像是抚摸着钢琴键、敲击出富有节奏的韵律。她的声音似是征服者位于由战利品堆积而成的王座上,让沉重的汗珠划过探员们的脸庞:

    “我想,应该还有后援在等待你们的信号?他们兴许正在门外,借用微型的通讯设备来监听我们的对话?如果是这样,那么,就请指挥者中止行动,不要迷信圣恩者与科技的力量。

    因为我是第二巅峰的圣恩者,我的能力在你们的控制范围以外。至少常规的行动小组奈何不了我,强行动武只会徒增伤亡。”

    片刻的沉默后,一位探员得到上级许可,复述起微型耳机里的内容:“说说你的条件,格林女士。”

    “我想与你们合作。”

    “合作?”

    “是啊,合作。我并不是你们蹲守的猎物,相反,我是位误入皇家园林的猎人,不过是欲望使然,产生了染指贵族专享的珍奇野兽的兴致罢了。”

    “格林女士,如果你属于不愿到王庭登记的圣恩者,通过民间组织或是私人关系接取委托,你应该具备基本的法律常识,理应清楚妨碍黑水执法的罪责有多严重…”

    “所以我来找你们相谈合作事宜了呀?想来,出海钓鱼的人在一艘船上遇见兴趣相同的爱好者,最感性的选择是竞争,最理性的选择是合作——

    两方达成交换猎物的共识,做到各取所需才是双赢的结果。倘若一时怄气,被攀比心和好胜心夺走理智,眼见自己所渴望的那条鱼咬中别人的饵,岂不是劳心费力却滑稽一场?”

    “恕我…直言,格林女士,你的鱼钩上可没有我们需要的猎物。”

    “总会有馋嘴鱼来咬钩的,正如你们今天一般冒失,不是吗?再者,第二巅峰的圣恩者是何等稀缺,甘心为黑水冲锋在前线的又有几人?我的条件还不够诱人吗,黑水的先生们?”

    代为传话的探员擦拭着额头的汗水,挤出一个慌张却不失自信的微笑:“如何证明?格林女士?”

    伊利亚默默地看着他,透过太阳镜品味他的慌张。直到探员攥紧裤筒也无法起身后,玩味的笑容才浮现在胜利者的嘴角:

    “失败的顽抗就是最好的证明,圣恩者。”

    “你有着相当奇特的能力,格林女士…有兴趣加入黑水,向王庭效力吗?”

    “你们的诚意在哪里呢?”

    “我们接受你的条件。假如抓捕到前来窃取文件的人犯,我们只要求先行审问线索,而后任凭你怎么处置,我们也不会干涉。”

    “成交。但我并不关心嫌犯是谁,如何处置他是你们的职权所在,与我无关。”

    “敢问格林女士,你的条件究竟是?”

    “往后我们再谈。”

    “这是让黑水开出一张空头支票,任你填写金额啊。格林女士,太贪心可不好,我奉劝…”

    “成交?”

    “成交。”

    当谈判一方拥有诱人的筹码且足够精明时,只要他们肯交出筹码,对方自然不会学着商人和律师那样浪费时间。

    既然有第二巅峰的圣恩者情愿投效,黑水很乐意与她达成协议,哪怕仅仅是暂时将她收入麾下,也比放任这样危险的人物游荡在社会边际要合适。

    她得到了一套黑水探员专用的通讯设备,同时也知晓了防盗箱内的文件价值——

    那是杜森·多弗斯的祖父亲笔书写忏悔的日记与罪案文档。二十年战争结束后,杜森的祖父在格威兰陆军任职,组建了一支特别行动队,以研究文物的名义去搜刮北共治区内各博物馆与收藏家保管的金银珍宝。

    当时,格威兰的军纪还没有败坏到如今的程度,搜集来的文物珍品都必须上交王庭,杜森的祖父只能和手下商议每次行动后,所有人都能从搜集品里拿一些黄金白银,当作是为王庭劳累后应得的津贴来留在各自的腰包里。

    直到他从某位富豪的私人藏馆里找出一尊武神铜像。

    通过奎睿达家族独有的印记来判断,他料定这件文物价值不菲,便起了私心,没有上报军方或王庭,而是将铜像锁进自己的保险柜。等到退伍后,他回到温亚德,用积攒的财富开办了多弗斯酒庄,与戎洲的兽族做起酒水生意,好不风光。

    那件铜像则被他当成战利品摆放在藏厅,用以向儿孙吹嘘自家的底蕴。当然,他从没有把铜像是真品的秘密透露给任何人,哪怕他的亲儿子也不例外。因为他清楚只要自己还在世,这件宝贝就脱不了手。他打算等到临终再跟子孙揭开这一真相,把这件铜像当作家族宝藏传承下去。

    可有一天,一封陌生的信件改变了他的主意——写信者细数他在北共治区掳劫财宝的罪行,还特地强调了那尊武神铜像被盗的过程,细致地仿佛是个隐身的幽灵,把他的一切卑劣都清晰地记录在案。

    写信者以保密为条件,迫使他发动在军队里的人脉关系,借着经营酒庄的幌子向戎洲的兽族走私军需物资,逐渐发展到转卖生化武器、脏弹与违禁药品。

    他想与写信者达成协议,不要让他们之间的生意牵扯到他的后代,可写信者的能量实在太过可怕,不过是稍加运作,便逼得他的孙子自愿参与走私犯罪。

    那时,他已经老眼昏花,算是半只脚踏进天国的大门了。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现状,唯有把悔过之言写进日记里,随多年来的罪证一并封存,将罪过交由后人审判。

    他的罪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那位写信人的称呼。他似乎无法记录与写信人的身份有所关联的信息,始终用“无名氏”代替写信人的真名。

    他把无名氏称之为恶魔,他把无名氏的能力描述为不可抗拒的规则。他深深恐惧着无名氏,他也极度憎恨着无名氏,可他甚至无法保留无名氏寄给他的信件,也无法用笔写下无名氏的真名。即使想模仿无名氏的行文风格与笔迹,从而留给后人拘捕元凶的线索,他也是不能办到。

    虽然他无法言明真相,但任何读过他日记的人,都可以看出字里行间的悔恨与恐慌…

    伊利亚·格林无需猜测,便明白这位能量庞大的无名氏是一位圣恩者。

    一位强悍到无法理喻的圣恩者,以至于突破第二巅峰,觉醒更为夸张的祈信之力的圣恩者。

    黑水的人也承认,追查无名氏的行动屡屡碰壁。莫说直接的人证物证,就连间接的线索都难以发现。无名氏是个异常谨慎的敌人,几乎擦去了所有的蛛丝马迹。

    万幸,有探员从戴蒙德庄园与当地警署的风闻里探听到多弗斯家族可能涉及人口贩卖的传言,几经周折,可算从某些获救的受害者口中打听出多弗斯家族存放“货物”的基地。但是多弗斯一家早在审判日结束后便飞出格威兰,跑到瑟兰境内,而多弗斯家族名下的财产,竟然是由前行之地的人代为出售的——

    前行之地的人只说帝皇使者与多弗斯太太有些交情,因此没有公开处死她的丈夫,为多弗斯家族保留了最后一分颜面。如果黑水的探员需要前行之地的协助,他们很乐意免费效劳,只需要确保靠拍卖多弗斯家商品得来的钱款不受管制便好。

    那之后,黑水得以把多弗斯庄园翻了个底朝天,总算从收藏室的暗格里找出这四箱文件,解开多弗斯家族背后的隐情。他们与前行之地的人商议好对策,将四箱文件当作拍卖品曝光在公众的视线内,希望借此钓出心怀不轨的无名氏。

    但是,即使防盗箱流拍数次,沦落到挂在网站里甩卖,黑水心心念念的大鱼始终也不来咬钩。他们蹲守了差不多两年时间,本来指望在今天抓到无名氏的老鼠尾巴,谁知道在酒店里等着他们的却是一个想借机投身黑水的圣恩者。

    对于延误了他们的行动,伊利亚·格林遗憾地表达了歉意。同时,她也婉转地指出探员们的钓技太过青涩——不是挂了饵便有鱼儿来咬钩,钓鱼这种事,还要靠眼力与耐心。

    换言之,既然这四箱文件落入她的手中,而她又平安无事,那条狡猾的鱼迟早要扑过来吓唬她、好抢走这顿零风险的美餐。

    她从冷柜里给每位探员取了杯冰淇淋,谢绝了黑水从旁支援的提议。她向探员们的领导者保证,会用最温和的手段控制住必将到来的盗窃者,以便黑水审问情报。接着,她与四位“搬运工”挥手道别,回到房里研究黑水通讯设备的用法。

    在激活新的手机后,她接通陌生的电话,再度听到指挥者的嗓音。她开通免提,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回复道:

    “安心吧,麦考夫先生,没有人能比圣恩者更了解圣恩者。半数以上的圣恩者是狂妄自大的莽夫,像我这样富有自知之明的?哼,反而是异类吧。”

    “你说的不错,格林女士,圣恩者的确热衷于自欺欺人。从今以后,由我负责与你联络,你可以叫我维莱——他们都爱这么称呼我。”

    “别了,麦考夫先生,敬称是必备的礼节。等候我的消息吧,而如果你们愿意节省时间,我想,你们应该查查奥兰德先生登陆温亚德时的贴身部队——他们是从旧港上岸的,肯定排查过多弗斯家的货仓。”

    “格林女士,海军的装备比陆军精良太多了。想请他们到黑水一叙,难度颇高啊。”

    “很乐意替你分忧,麦考夫先生。”

    “哦?那我先行谢过。但格林女士,我还是要提醒你,在安排明天的行程之前,我们最好先搬开挡住车轮的路障。”

    “耐心吧,麦考夫先生。我想,你会得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我们拭目以待,格林女士。”

    童话结束后,伊利亚·格林摘掉那副太阳镜,走到浴室里摘掉蓝色的美瞳,对着镜中的自己挑弯了唇,好似初绽的花朵般诱人。

    今日的会面坐实了她的猜想——黑水与王族已经不是心志坚如磐石的死党,充其量算是迫于形势而同坐一艘船的乘客。

    父亲的命令、王族的规矩、兄长的婚姻、纯血的后代…

    过去那个关乎王族延续的乌塔维娅·奥兰德,已经不在黑水的紧要目标之列。如今的她不过是一个贪心的圣恩者,无用忧虑黑水的盘查,只需要走好第一步棋,向合作者展示足够的诚意。

    那条抱着诚意之卵的鱼则在暗中观察,只等前面那条小鱼尝出了鱼饵安全与否,再去咬走那并不危险的饵料。

    它又岂能猜到,那条试探鱼饵的小鱼才是真正的猎人?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当伊利亚躺进浴缸享受温水的滋润时,一个男人攀上了阳台的边沿,将手指伸进排水管道里,继而把整个拳头连同一条胳膊都塞了进去。

    他的身体仿佛是一块扯不断的橡皮泥,硬生生从两指宽的水管里牵拉进屋里,在花盆旁盘成一团小丘。然后,这团如长蛇盘卧的物体倏地收紧,只眨眼的功夫就缩回了完整的人形。

    如果有材料学的研究人员看到这一幕,定然会摇头悲叹祈信之力的实际效果只有幽默电影才敢拍摄出来的奇妙场面;如果有孩子看到这一幕,定然会以为这位先生是在表演有趣的魔术,恨不能鼓掌欢呼;如果有警察看到这一幕,定然会举起配枪,咒骂他是个天生的盗贼。

    情况也确实如此。这位男士已经摸到防盗箱的密码锁,把两只手沿着缝隙渗透进去,很快便解开锁死的箱门。他如法炮制,不到两分钟便打开了四件防盗箱,将所有文件装进随身的布袋里。

    正当他背着沉甸甸的布袋,准备翻出船户离开时,换好睡裙的伊利亚走出浴室,眼也不睁地说:

    “未与主人别过便告辞,可不是绅士应有的教养,权且留步吧,小偷先生?”

    于是阳台上描绘出一副极其怪诞的画面。堂堂窃贼竟然背着身退回客厅,而他正面的皮肉就像是见了吸铁石的磁力橡皮泥、不禁冒出了山峰般的凸起,向近在眼前的窗户逼近。

    然后他猛然转身,大步跑回客厅,用复杂的眼神对视伊利亚的沉静,无奈地扔掉布袋,宣告投降:

    “女士,饶了我吧。在你们这些突破极限的圣恩者面前,我们这些天赋不足的小人物和凡人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指示者的身份?”

    “嗯,女士,您可能不愿意相信,但我实在无法透露那个人的信息。当然,如果你在祈信之力的领域超越那个人的高度,帮我挣脱那个人设置的缄默规则,我很乐意检举那个人的罪行——

    请您相信,我也是受人所迫。说来也难为情,我原本是口碑良好的私家侦探,专门在康曼城帮人收集配偶出轨的证据,挣些快钱。可做我们这行的,总是想着挑战自我,提升个人业务水平。我就头脑一热,接了件温亚德的拐卖案,掉进烂泥潭啦。

    您行行好,放我这一回…这些文件肯定是副本或者伪造品?您让我带它们回去,我好交差,您也不会落得和我同样受制于人的下场、失去人身自由,可行吗?”

    伊利亚没有理会他的恳求,而是掏出电话,与无声聆听的维莱说明情况,深表同情:

    “麦考夫先生,你们能请出第二巅峰以上的圣恩者来审讯他吗?如果不能,我由衷地建议你们将他交给我处置——哪怕受人挟制的圣恩者也是稀缺资源,尤其是如此全能的神偷。”

    等维莱给出答复,伊利亚欣慰地放下电话,询问起窃贼的个人信息,沉吟般复述道:

    “胡特·唐卡拉,出生在康曼旧城区福利医院,拥有四分之一的中洲人血统,能够操纵身体的弹性,曾有过私家侦探的履历,结识多名拒绝登记档案的圣恩者…

    唐卡拉先生,你们为什么不愿意去王庭就职?”

    “唔,就我个人而言,王庭的风评太过糟心。灰都的圣恩者私下里有种说法,那就是在王庭待久了,容易憋成傻瓜或者神经质。”

    “譬如?”

    “嗯,就我所知,有位圣恩者就是听从上级的命令去处理一帮人。等他杀光那些人,却从尸块里捡到一张大头照,那是他和他家人的合影。他恍然明白,原来这些人里藏着他失散多年的亲人,他便试着拼凑尸块,还原出亲人的形貌。可他扫射的火力太凶猛了,早就把尸体打得不成人形。于是他发了狂,打死了一同执行任务的队友,成了王庭点名缉拿的通缉犯,现在还躲在贫民区里发疯呢。”

    “令人惋惜的故事。敢请教他的姓名?”

    “打听陌生人的私事很不礼貌,女士。当然。您可以用祈信之力逼迫我讲述更详细的情况,毕竟那个人懒得庇护我的隐私,我也无法违抗您的意愿,全赖您决定。”

    “你请便,唐卡拉先生。我给予你尊重,你要回我以忠心。即日起,你若是听从我的命令,绝不与那个人联系,我便代表黑水特赦你的罪行。”

    “我有的选吗?”

    “我说过,你请自便,唐卡拉先生。”

    与此同时,在康曼城的一家博萨餐馆的后厨里,阿格莱森叼着牙签站在舍丽雅探员的身后,偷偷挑起她的卷发,缠在指头上纺来纺去,漫不经心地说:

    “好吧,我同意…可是,小姑娘啊,战争结束后,军方可是收容了成千上万的帝国余孽,你们能查得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