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安得广厦

    如此空荡的街道，我是第二次走过！

    当时怎么就没想，黑昼间那满街拥挤得恨不得飞上天的残灵，在这白夜时分都被塞到了哪个角落里堆成山？10万残灵，这条街，六个街区，短短的六条街，塞了10万残灵，是如此拥挤不堪，可偏偏就是过了下来，一年又一年，四千多年，好似四千多秒一般，掰着掰着就到今天了。

    有残灵住着大店铺，有残灵躺着大通铺，有残灵挤着小仓库，也有窝在桥洞底听着水声的灵骸。

    三桥，一个浑身漆黑色绷带的收灵骸者正弯腰探下桥洞，绵延的绷带在其下的舢板上搅动，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用筷子翻菜盘子挑好吃的肉末。看着这活似乎不轻松，打我从街里走到桥头，他才捞上来一条肉末，哦，是一具僵直而轻飘的灵骸，泛着暗淡的白斑，被他塞进了身旁的大麻袋中。

    那个麻袋老老实实地立在桥上，里头鼓鼓得，也不知道塞了几具才能把软趴趴的麻袋撑得跟柱子般稳当。

    我斜眼瞥了眼桥洞底下，残阳下斜影重重，已是分不清哪个是阴影哪个是板子，还有那一团团肮脏不堪的、挤在一起分不清你我他的东西，一动不动死死抓在板上，谁都不分开。也难怪这黑布执事那般艰难，在这团东西里翻找，当真不是一般手段能办到的。

    那黑布执事塞好了灵骸，转眼是瞄到了踏上桥头的我，还有我怀里的床裹子，却是鼻头轻动，乐着打了个招呼，说道：“哟，兄弟，你这是……给哥们送货呢？太客气了，其实放着就好，哥们会过去收的！”

    “谁是你兄弟！”我灵火轰然爆燃了，见过不会说话的，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

    “啊，也是，现在你还不是，不过都和漫老哥一块喝过酒吃过零嘴了，必然会是将来的兄弟，将来的！”这个笨家伙只是挠挠头，看得我更是怒了了。

    “以后也不会是，绝对不会！这种捞尸来发死人财的事，我干不出来！”我愤然而踩着重步，踩着他的影子走过了那段桥，浑身的青烟云雾迷了他的双眼，熏得他都咳嗽了。

    胖子掌柜的雨伞又是姗姗来迟，给我遮了一下，才让桥面清澈了那么一会。我瞥见胖子掌柜冲黑布执事致歉了，是那种点头挥手的静默道歉，看得我气焰更甚了，脚下更快，让桥上再度扬起了浓重的云雾。

    “这漫老哥招来的新兄弟，咳咳，脾气还挺大！”听着身后的在埋汰，我有股子抗拒涌上天灵，祖派，这就是祖派，所谓的残灵所，他们口中的救助，竟然只是帮着料理后事，真是可笑，太可笑了！

    “小六子，估计你哥哥我这次是要无用徒劳了，武力决定地位，现在的我手心放出的星星不过萤火，谁也斗不过，谁也说不过。”

    “但将来，若我有幸执掌这片残阳之地，所求应是广厦万千，让如你般的桥底洞者，有地方安居，有地方养魂。”

    “只是，有点想不通，我不都带你回家了吗，有东西吃，有地方睡，怎么还是……”

    我一边恨着执事，一边怨着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兄弟，你抱着的那个，已经冷透了，放下吧，没得救了，哥们这麻袋里还有位置，放得下！”讨人厌的家伙竟是追了过来，说着令人生厌的话，好不恶心。

    “你们的头说过，只要补完灵胎幽精，她就还有救！”我也知道甩不掉这个狗皮膏药，没好气地回了一嘴。

    “哪个杀千刀的说谎话骗你哈，这种灵火潮灭再次复燃的概率微乎其微，纵使补完灵胎幽精，也八成是个植物灵，就像阳间那种脑瘫的植物人，没有意识，不能动弹，只活了灵躯，跟灵骸没啥区别。”讨厌的家伙继续说着讨厌的话，可却比长辫子可信多了。

    “就算……行吧，潮灭是？”

    “就是，嗯，阳间中医有湿气一说知道吧，邪气也，湿气重则肉身困浊。而这潮灭，便是一样道理，是冥海之阴湿阳靡侵蚀，由灵胎而渗入，缠绵幽精，浸润灵火。像这些躲在桥底洞里的，一天两天则灵胎受潮，四肢僵麻；三四天就幽精重浊，疲乏无力；再到六七天，便是渗入灵火，病入膏肓。”讨厌的家伙出奇得有文化，说得头头是道，简单易懂。

    “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可怜的，人，钻在桥洞底下？你们这些执事不都通晓道法奇术吗，可移山填海，再造些街道房子，对你们来说，很简单哈！”我嗤笑道，这些尸位素餐的执事。

    “这哥们我就不知道了，你得去问漫老哥，这种高深的问题，只有他说得清楚。就哥们我，只知道这一麻袋一麻袋的灵骸，是残阳港里这三十万残灵的希望。”讨厌的家伙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哥们，我得继续搜刮犄角旮旯了，你要不自己送过去，回收点就是六街区的补魂所，天魂街走到底，灯塔右边。这是不错的兄弟，收个灵骸还给体面地打包，那残灵也该安生了。”

    讨厌的家伙走了，嘟囔着，走得远远的，不知又绕到哪个桥洞底下搜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