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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局限

    “你还好吧?”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了医疗舱里这位伐木工,后者的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在缝隙般的视野里,对方也朝她伸出了手,两只手在空中悄然错开,没有握在一起。

    “是太亮了吗?”

    她明白了对方睁不开眼睛的原因,地下室里没有光源,她把自己的信息窗口亮度拉到了最高,在她弯腰看着医疗舱的时候窗口的光就照在对方脸上。

    窗口的亮度被她拉低到连对方的脸都快要看不清了,对方这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啊!!!!”

    完全睁开眼后看清她脸的那一瞬间,对方如触电般从医疗舱里大叫着一跃而出,然后右脚被医疗舱的边缘绊倒,脸朝下摔向了地面。

    还没等她有所动作,对方立刻蹭一下站起来,后退到墙边,捂着鼻子看向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如同一只刚刚从老虎嘴里逃出来的兔子。

    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严重的错误,她太着急了,一次性传输了太多对这个可怜的伐木工完全陌生的信息,而且还是在对方还没醒的情况下,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那一定不好受。

    好在对方看上去只是被吓到了,精神状态没出什么问题。

    “你..........”

    对方看着她呐呐自语,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大,满脸的震惊和疑惑,两个世界之间的巨大科技差距此刻体现在了这位可怜的伐木工脸上。她的办法奏效了,如果没有那些传输过去的信息,对方不可能是这种表情,人质绝不会这么看着绑匪。

    “对,我并不是人类。”

    她说出了对方想问的,虽然出现了意外,但事情仍旧在按照她想的那样发展,对方已经在思考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曾经存在过一个比玛诺更加辉煌的文明了。

    而在旧世界的大量信息展示在对方脑海里之后,她编造了一段虚假的画面传输了过去,高塔以一种神话般的方式摧毁了那无比辉煌的旧世界,就像用火烧死蚂蚁。

    她很有自信,在此前她已经仔细研究了对方记忆里有关高塔和玛诺的一切,这个新世界在她看来就是艘已经千疮百孔却依旧航行在海上的船,他们对于高塔之神可以说是完全不了解,玛诺人只知道这位高塔之神创造了他们,教会了他们知识,让他们可以建造起城市,成立了教会来管理社会,这位高塔之神在此后唯一为他们做的就是会回答教会的所谓主教提出的各种问题,而且显然高塔之神的回答越来越不起作用了,玛诺在教会的管理之下越来越糟。

    最让她无法理解的是玛诺人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没有产生对高塔之神的疑问,他们从不曾思考和探究高塔上到底是什么,他们用“神”来称呼,却又没有产生什么强烈的信仰,在他们的眼里高塔的存在就像太阳,太阳本就存在,不停地发出光和热来为地球提供阳光,不必为此感到大惊小怪,更不用去绞尽脑汁的思考为什么太阳会是太阳,为什么太阳一定要照亮地球。

    这对她来说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在这种前提下要想撼动对方的想法难如登天,可只要对方稍微产生了一点点的动摇,那么对方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看待高塔了,多年来的世界观会即刻崩塌。

    就算对于高塔上的神再怎么信任,“是高塔上的神摧毁了人类,而后又创造出了他们。”这个想法也会印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你.......我看到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对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她感觉离成功只差一点了。

    “我这个人造人都站在这里了,还不能证明吗?”

    她向对方摊了摊手。

    “那我.........”

    声音戛然而止,她看到对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仿佛一尊快要粉碎了的石像,只要此刻刮起一阵风,他就会随之化为风中的灰尘。

    “和我的创造者一样,你也是人类。”

    她面无表情的开口,像是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变现的平淡冷静,这是她从各种谈话技巧里总结出来的结果,自己表现得越无所谓,对于听者的影响就越大。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打算做什么?”

    对方仅仅迟疑了片刻,就一脸严肃地问起她的真实目的了,这让她感到有点意外,按理说人在长久以来的世界观破碎之后或多或少的都会表现得迷茫或者意志消沉,她原先的打算是对方也许需要十多分钟才能从那种状态里走出来,可对方现在看上去一点受打击的样子都没有。

    “放心,我不会危害你们的社会。”

    她平静地注视着对方,双手环抱。

    “你就不好奇吗?旧世界毁灭了,为什么我还存在?”

    对方听完愣了愣,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我和你一样,也对高塔上的神一无所知,在高塔之神毁灭旧世界的时候,我正准备进入休眠模式等待日常维护,你最后看到的影像是我还和网络保持连接时的最后几秒获取的。”

    她说谎的能力还算不错,作为人造人的她虽然可以做出各种表情,但像人类说谎时那种下意识的动作和微表情她做不出来,只要她说的话没有什么明显漏洞,对方很难看出她在撒谎。

    “我当时以为我也会被毁灭,可我却活了下来,从休眠状态醒来之后出去就看到了你,抱歉,把你强行带来这里。”

    说着说着她还表现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这倒不全是装出来的,她现在的处境确实糟糕透了。

    “等等,那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对方敏锐地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冷冷地问。

    “你们砍倒的树引发了地面震动,触发了我的警报,我醒来之后发现休眠这段时间的一些基本数据都丢失了,连休眠了多久我都不清楚。”

    这里她没有说谎,她的确不知道休眠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要搞清楚高塔之神为什么要毁灭人类之后却留下了我,让我这么个人造人去面对一个陌生的世界。”

    她用手指勾起自己的一缕头发,在手上揉来揉去,像是要捏碎那座谜一样的高塔,虽然她根本无法确定事实是不是这样,但所谓的高塔之神一定和旧世界的消失有关系,无论如何她都要去见见这位高塔之神。

    两个人之短暂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对方先开了口。

    “所以你需要有人帮你?”

    对方明白的很快,她都有点想为对方此刻的理解力喝彩了。

    “是的,靠我自己是无法抵达高塔的,我希望你能帮帮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无比诚实,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觉得的,诚实不就是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吗?她现在的确很需要帮助。

    “我为什么要帮你?”

    对方沉声问道。

    是啊,对方为什么要帮她,她和对方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对方为什么要为了自己冒这种险呢?对方现在相信了旧世界的存在,多半也已经对高塔之神起了疑心,但不管高塔之神多么可疑,创造出玛诺并且为他们带来科学与知识这是实实在在的,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从土里挖出来的人造人而选择对抗高塔之神呢?

    说白了,对方并不觉得自己是旧世界人类的后代,而是新世界里的玛诺人,这种想法是座很难撼动的大山,要想让对方真的改变立场,还需要最关键的一步。

    “你要怎么确定,玛诺不会像旧世界那样被毁掉?”

    她一字一顿,声音仿佛回荡在这个旧世界的地下室里。

    “这......”

    诺亚尔一时语塞,女精神病这一句话直接击中了他的内心。

    “这下真是麻烦大了......”

    他的脸上开始冒汗,刚才醒来的时候就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原本在那里的金属环不见了,女精神病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取下了他的金属环。

    他和文明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就这么断了。

    “真该死!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

    诺亚尔在心底怒骂,明明他只是想在这里混过刑期,再拿着老家伙给他的钱过上轻松的生活,像那些没什么热情的大叔一样在没事的时候做点自己感兴趣的事或者没尝试过的事,给自己的人生找点乐子,比如说躺在大的能让他翻一次身的沙发上慢慢看完那一箱老电影光碟,看的时候他可以把手机关机,不用再考虑房租和罪犯的问题。

    或者他也可以去试试和亚德里洛学着泡泡咖啡,这个可怜的服务生总是在咖啡馆里打瞌睡,他每次都会把头发梳的很整齐,桌子和地板擦的一尘不染,还像强迫症那样把每只杯子摆的整整齐齐,做完这些他才会回到收银台百无聊赖地站在那里,其实他是个很认真负责的人,打瞌睡不是因为他想偷懒,而是咖啡馆的客人比咖啡馆里的灰尘颗粒都少,而且为了酒馆的工作每天都会开张到很晚,他坐在那只是为了给酒馆的成员开门,其他时候他什么都不用干,趴在桌上睡觉都可以,时间久了之后谁都会打瞌睡。

    换作诺亚尔的话可能都会搬一张床过去,反正不管是趴着还是躺着都不影响酒馆的工作,有人来了他再爬起来去开门就行。

    亚德里洛就不会这样,哪怕是回忆咖啡馆那惨淡的生意,偶尔有客人来的时候他仍旧会非常认真的把咖啡泡好端过去,一本正经地让人挑不出毛病。要是把这家伙放在其他的咖啡馆里绝对是店长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走的员工,可惜他偏偏走进了老家伙的咖啡馆。

    这种生活现在已经离他很遥远了,和他现在面对的事情来说,过去的一切都太微不足道了,玛诺竟然不是这颗蓝色星球上第一个文明世界,高塔之神是照着旧世界的人创造了现在的玛诺,这种事发在网上估计都没人会信,哪有多少人会因为短短的几行信息就怀疑自己从出生开始到现在的一切呢?要不是面前就站着个旧世界的科技产物诺亚尔也不会相信。

    和这个旧世界比起来,玛诺根本就是连生火都不会的猴群,诺亚尔很难理解眼前这个什么人造人,旧世界居然可以把金属和各种合成材料拼成一个“人”,能让这个“人”可以说话和思考,还能轻松把他撂倒,这还是诺亚尔第一次在搏斗的时候输的这么惨,在力量和速度上被彻底碾压,玛诺绝对无法创造出这样的人造人。

    诺亚尔一点都搞不懂这些旧世界人的想法,把金属变成人有什么实际意义?

    最让他感到震惊的还不是科技差距,按照这个人造人的意思,他诺亚尔不过是高塔之神毁灭了人类之后又按照人类的样子创造出来的东西。

    他和实验室里用来做实验而一代代培育的小白鼠没什么区别。

    “至少我是个知道自己是什么的小白鼠了,”

    诺亚尔在心里自嘲,在这种时候他变得出奇的冷静,不断地在脑子里回想那些旧世界的画面和信息,那的确是个能用伟大来形容的世界,玛诺和旧世界差距不止是科技,美术、音乐等方面也完全比不上旧世界。

    他不愿相信高塔上的神会毁灭掉这样的旧世界,可他想不出其他的解释了,旧世界消失的太干净了,干净到玛诺这么多年都没能发现旧世界的存在。

    在诺亚尔的认知范围里唯有那座不知道屹立在哪里的高塔能做到这种事。

    如果这是真的,自己该怎么办呢?诺亚尔实在是忍不住这么想,对于高塔之神的未知让他止不住地猜测,越是猜测他就越是迷茫和害怕,光是这么想他就感觉自己失去了一切,真的变成了活在笼子里的小白鼠。

    “不能让这件事传回玛诺。”

    在短短的十几秒内,诺亚尔就在心底敲定了这件事,光是旧世界的存在就足以让玛诺的所有人陷入对高塔之神和教会深深的怀疑之中了,那教会将失去所有人的信任,他们的管理权会在民众的恐惧和猜忌下变得毫无意义,没有管理者就没有秩序,那就不用担心高塔之神会毁灭玛诺了,玛诺会自己走向毁灭。

    “只要你帮我,我就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以外的人。”

    女精神病忽然开口,准确的命中了诺亚尔的想法,诺亚尔忍不住擦了擦自己的脸,想看看自己的想法是不是被写成了字浮现在脸上。

    “我说过了,我并不打算危害你们的社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

    “那在这之后呢?”

    诺亚尔反问。

    “不知道,我觉得等到了那个时候再考虑也不迟。”

    女精神病摇摇头。

    这下两个人之间陷入了死寂,诺亚尔聊不下去了,女精神病好像也无话可说了,地下室里的两只小白鼠彼此看着对方一动不动,就像是两尊雕像。

    旧世界留下来的钢铁小白鼠和新世界的无知小白鼠,诺亚尔忽然为现在的情况想到了这种比喻,两只小白鼠在笼子里讨论着一件很重要的事,可小白鼠就是小白鼠,他们只能做到小白鼠能做到的事。

    一股无力感涌进他的大脑,女精神病想知道的事他也想知道,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去一次高塔,去搞明白高塔上的神究竟是不是毁灭旧世界的凶手,又为什么创造出玛诺,可他做得到吗?他只是个罪犯,最多也就是个比较能打的罪犯,仅此而已。

    “其实......我根本帮不了你,我就是个普通人,不知道高塔在哪。”

    诺亚尔耸耸肩,他其实早就应该说这个了,女精神病花了这么多时间最后只是让一个只在打架这件事上还算不错的人相信了她,就算他想帮她也没什么能帮到她的,别说找到高塔了,他现在只要一只脚踏进玛诺,下一秒等着他的就是执法局和酒馆的抓捕,这还是比较好的情况了,被抓住他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实际上他现在都不一定能找到回玛诺的路,他走不出多远就会彻底失去方向,一直在森林里绕圈但就是走不出去,狼群会跟在他的身后等他筋疲力尽,然后头狼会率先扑上来给他最后一击,咬开他的喉咙让鲜血喷涌而出撒在地上,等头狼撕开胸膛享用完他的内脏之后,随后其余的狼也会一拥而上,把他尸体剩下来的部分也给吃的干干净净。

    “要这么想的话,那她岂不是不用担心狼的问题?”

    诺亚尔用力握拳,他还能隐约回想起虎口被震麻了的感觉,可能狼都根本咬不动她。

    “那也比我一个人强,没有你那我就只能自己去找到高塔了。”

    女精神病也学着他的样子耸耸肩,无所谓地像是在说着类似明天早上决定吃面包还是吃薯条这样的小事。

    这可不是什么无所谓的事情,诺亚尔觉得她脑子出了故障,那可是高塔上的神啊,就算她能找得到又能怎么样?那座山一般的高塔摆在她面前之后她又能做什么呢?举起双手对着高塔猛敲让神开门吗?恐怕敲到她生锈报废也没有意义吧,声音能不能传进高塔内部都很难说。

    哪怕加上诺亚尔也还是一样的,多一双手在高塔下猛敲也没什么用。

    “你在做一件不可能的事。”

    诺亚尔直接了当的说了,这是他的忠告,虽然他心里仍旧有些反感这个女精神病,但转念一想,眼前这个人造人称得上是一无所有了,所有她熟悉的人和事基本上都已经不存在了,旧世界只给她留下了那台像棺材一样的医疗仪和她的休眠装置,要是没有诺亚尔的话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就算是人造人,也会感觉很难受的吧,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同情心,这让诺亚尔感觉自己是不是太虚伪了,她可是让自己吃了很大苦头的,他现在嘴里还有泥土的气味呢,鼻子都还很疼。

    “那我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呢?在这个地下室里等待零件老化吗?”

    女精神病声音拔高了几分,冰冷的声音仿佛是冰雕开口说话,一张嘴就让诺亚尔感觉自己被关在了冷库里,从醒来到现在这家伙不管说什么都是这样,语气上没有任何变化。

    “再说了,你真的觉得自己是普通人吗?玛诺的普通人都能躲开我从树上跳下来发动的偷袭吗?”

    她不再言语,那双漂亮的淡蓝色眼睛就这么看着诺亚尔。

    “这算是在夸我吗?可我也只会这个了啊。”

    诺亚尔有些郁闷的想,被人造人夸赞,他还是玛诺第一个有这种待遇的人,也许以后他的日历里应该为了今天专门写上个什么纪念日,就叫“和钢铁说话纪念日”

    这绝对是他这一生里最迷茫的一天了,作为玛诺人他也想知道高塔之神和旧世界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可他又不能把这事告诉其他人,玛诺需要高塔之神,不能摧毁高塔之神在玛诺人心里的形象。

    “可我真帮不了你什么,这里离玛诺有至少六十公里远,你和我走不到的,你和我加起来只有四条腿,不是四个车轮。”

    他一脸无奈的说道,选择费劲把他带到这里来告诉他这些事根本就是浪费时间,她应该挑个执法员下手,那个一脸凶相的执法队长克索思就不错,教会的主教每次去高塔提问的时候都会有执法员跟随,说不定克索思就真的曾经跟去过。

    “六十公里?你们为什么要到这么远的地方伐木?”

    由于高塔之神的影响,两个世界在长度单位的标准上也很近似,女精神病很是错愕,这个距离对她而言也是一段很远的距离了。

    “这件事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总之没有车,你是去不了玛诺的。”

    诺亚尔扶额,营地里倒是有车,钥匙都被严格管理着,除非能说服营地里所有的执法员,否则绝不可能顺利开走。

    要说服那么多人相信旧世界的存在,诺亚尔真是不知道这要怎么做到,光是让他自己相信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总不能让他们每个人都排着队一个个进入那台医疗舱里慢慢地看旧世界的信息,然后再找块黑板来给他们一一讲解旧世界的历史和科学吧?而且这么做也很冒险,万一有人因此对高塔之神彻底失去信任,那也是个巨大的麻烦。

    “等等,车.......”

    诺亚尔一个激灵,他想起来了,并不是所有的车钥匙都被营地里的执法员管理着,有一辆车是个例外,只是他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烦的把那辆车忘在了脑后。

    那辆送他来这里的押运车,它的钥匙还在那个倒霉的司机手上,倒霉的司机现在还在营地的某个帐篷里坐着呢。

    天渐渐黑了,营地最大的帐篷里,一直沉浸在桌上摆着的各种资料和计划书的高兹不解地抬起头,这是他今天为数不多的一次抬头,对于他来说没什么事能比这次工程更重要或者说能与之相提并论。

    桌子的对面,克索思正愁容满面,要想从克索思脸上看出来他到底是个什么表情很不容易,高兹和他相处了半个月都不敢说自己一定能看得出来,只能从表情的一些细微变化来推断,如果不看这些细节,克索思现在依旧是那副凶恶的样子。

    就在刚刚,克索思对他说了件足以让他暂时放下工程抬起头来的事,他走进来就说那个年轻人不见了,在配上那副表情,高兹没办法不抬头。

    “那个年轻人逃跑了?这怎么可能?”

    高兹挠了挠他的耳朵,怀疑自己的听力出问题了,这种无人区大森林里还有人敢逃跑?身体素质再怎么好的人对于森林里的食肉动物来说也就是块口感比较好的肉而已,就算是抱着自杀的想法也不该逃进森林里,那死的不仅很疼,还很难看。

    更何况逃跑的还是诺亚尔,这个揭露五区执法局长与罪犯勾结牟取暴利的年轻人怎么会逃跑呢?他要是想逃跑又怎么会等到现在呢?

    “不不不,您理解错我的意思了,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在树林里找到了这些。”

    克索思掏出一台执法员专用的小型照相机递过去,照相机上显示着一片森林里的草地,正中间的一部分草皮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压的蔫了下去,形成了一条较长的痕迹不断往前延伸。

    “这是?有人在这里打起来了吗?诺亚尔在这里有仇人?”

    高兹猜测着他们打起来时的动作,这个痕迹很像是一个人被另一个人在地上往前拖,想必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的打斗。

    “据我所知没有,这里的人和他都不认识。”

    克索思抹了把脸上的汗。

    “您看看下一张照片吧,这次事情可能很严重。”

    “哦?”

    高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克索思居然也有这种紧张的时候。

    下一张照片仍旧是森林里的草地,草地上被挖了个大洞,旁边的执法员拿着手电筒往里面照射,底下是个人为挖出来的地下室,地板和墙壁散发着金属的光泽感,一节楼梯连接着下面的地板和洞口。

    “这里不是无人区吗?怎么会有这种地下室?”

    高兹看的愣住,他的第一反应是其他拿到了出入申请的人在这里建造了这东西,下一秒他就否定了这种想法,这间地下室的墙壁和地板全是金属制造,在这种地方造个这样的地下室可不容易,不可能对周围的环境毫无影响,可他此前来这里考察过,这里的环境并没有在近期被破坏过的样子。

    “难道是有人在很久之前做的吗?”

    高兹暗想,这倒不无可能,那这个人可真是太闲了,跑到离玛诺六十公里远的大森林里冒着危险造了这么个地下室,然后还把它扔在这里不管了。

    “您再看看下一张,里面有个很奇怪的东西。”

    克索思有些急不可耐,说着就准备用手按到下一张图片,高兹见他这么着急,就立刻点开了下一张图片。

    地下室里,一个高兹从没见过的东西摆在那,这东西的外形是个圆柱,直径至少一米,圆柱的一半都是空的,只有一层透明玻璃隔绝了内外,里面的东西照片上没有拍清楚。

    “这是什么东西?展示柜吗?”

    高兹只能想到这个,但他不明白这展示的是什么东西。

    “我们也不知道,这东西打不开,也挪不动。”

    克索思挠了挠头发,眉头皱在一起,支支吾吾了十几秒才继续往下说

    “教授,我们恐怕得暂停工程了。”

    “这是为什么?”

    高兹一听这话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为这次工程已经准备了很多年了,多年来他没有一秒不在期待着正式开始的这一天,现在说暂停无异于往他头上倒冰水,水里的冰块还砸破了他的头。

    他严肃的盯着克索思,除非事情真的严重到无法控制,否则暂停工程绝不可能。

    “您知道有些重罪逃犯会选择逃出玛诺吗?”

    克索思把照相机拿回去,苦着张脸耐心的解释。

    “执法局档案里有过几起这样的记录,一些有野外生存经验的罪犯结队逃出了玛诺,在无人区里靠着他们自己生存了下来,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二十多年前的一次记录,十六个罪犯在离玛诺四十公里的一条小河边建起了木屋,开垦了土地种植粮食,在野外这么活了好几年,他们被发现是因为当时有一支野外生物考察组碰巧经过了那里,回来通知了执法局。”

    “你是说,我们现在也遇到了这样的一伙罪犯?”

    高兹心里像是被子弹打中了,他倒是听帕埃说过类似的事,可没想到自己还能正好遇上,他当初勘探的时候就担心过这种事,为此他勘探了许多次,多次的结果都说明这里没有其他人了。

    这一瞬间他有点体会到了窒息是什么感觉,诺亚尔如果是被这种亡命徒抓住了,那就不是严不严重的事了,此刻他究竟是不是还活着都很难说了。

    “我想没有其他可能了,否则那小子不会失踪,这伙人很可能还有着很高的技术水平,不然不可能在这里造出这种地下室,我们现在很危险。”

    克索思说着摇了摇头。

    “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控制住情况。”

    “唉..........”

    高兹沉默了一会儿,坐回了椅子上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固然很不想这样,但他的工程再怎么重要也比不上这里所有人的安全重要,工程可以晚期完成,可要是有人为此出事,他会内疚一辈子的,尤其是现在已经有人失踪了。

    “好吧,那现在全部由你安排。”

    高兹摘下眼睛拿布擦了擦。眼里满是无奈。

    “辛苦你了,请你尽量保证诺亚尔的安全,那个年轻人不该在这里出事。”

    “嗯。”

    克索思郑重的点点头,这位执法队长并不是有多讨厌诺亚尔,他也明白诺亚尔其实做的也是正确的,他只是有点不服,执法局内部的问题居然被酒馆的人解决了。

    “只靠你们能做到抓住那伙人吗?”

    高兹有些担心,这里一共只有五十多位执法员,从人数上来说远远达不到大规模搜索和抓捕的要求,

    “不能,我已经通过无线通讯联系执法总局了,明天或者后天就会有支援赶到,在他们来之前我们必须小心。”

    而后对着外面招了招手,两个执法员端着一箱子面包和一箱水钻进了帐篷,放在了桌上然后又走了出去。

    “为了您的安全考虑,在我们彻底清理完这里之前,您尽量不要离开这个帐篷,工程也必须暂停,他们肯定清楚我们发现他们了,说不定这伙人会为了不被抓挺而走险,您绝对不能出事”

    这不是请求,克索思的表情和语气都不容他拒绝。

    “我明白了。”

    在这个时候高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在如何对待罪犯这件事上克索思可比他这个老头子要擅长的多,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那我先出去了,您好好休息,外面站岗的人不会打扰到您的。”

    克索思说完就出去了,此刻他展现了作为一名执法队长的高效和果断,他离开后高兹能听到外面有密集的脚步声,显然是把执法员都聚集起来了。

    “算了,都这么多年了,不差这最后一段时间了。”

    高兹想了想就不在为工程的事烦恼了,眼下最应该担心的是诺亚尔和这里所有人的安全,尽管他的担心对大家的安全毫无作用。

    他用手抚摸着桌上的那些资料和工程计划书,眼睛里仿佛闪烁着光,这是他的毕生心血,他真的很想早一天看到它建造完成。

    桌上最明显的是一张图纸,这是他亲自绘制的工程效果图,图纸上首先画出了他所在的这座小山和走上山顶后能看到的那座大坑。

    如果诺亚尔可以看到这张图那他一定会惊讶的合不拢嘴,效果图和他那没由来的古怪想法类似,从效果图来看,一口巨大的锅被架在了这个大坑上面,锅的下面还有这许多的支撑柱,撑住了这口大锅。还有几座类似信号塔的东西分散的立在了大锅的边缘处,原先那几座小山的山顶都建出了可供人站立的平台。

    “终于啊,终于到了这个时候了啊。”

    高兹教授靠在椅子上,仰头望着帐篷顶,他的目光穿透了帐篷的布料,看到了那些距离地球相当遥远的无数天体,这些在夜空中闪烁着的星星对高兹来说比闪闪发光的金子更有诱惑,他曾无数次想象过自己可以了解更多,看到更多,新观测到的每一颗天体对他来说都是小小的宝藏,每颗新发现的天体都意味着他对宇宙的了解又近了一步。

    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梦想着有一天能知道宇宙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这个理想让他当时的老师在课堂上噗嗤一笑,然后又很快的收住,老师毕竟是老师,不能再学生面前表现出对学生理想的嘲讽,尤其是像他这样优秀的学生。

    高兹从小就是这样的人,他怀着一个远大到极致的理想不肯放弃,牢牢抓着他和理想之间那唯一细线不断地把理想往他这边拉,哪怕手被那根细线划破,鲜血滴在地上让他的脚底打滑他都死抓着这根线不肯松手。

    “你很聪明,应该去做些别的事。”

    这是他的大学老师对他说的,那时的他疯狂的沉迷于一个想法,那是他花了无数的夜晚,做了无数的设想和计划,最终才得出了一个最具可行性的方案——一台能够很好的接受来自广阔宇宙中无线电磁波的设备,宇宙中的无数天体都有可能产生出辐射和电磁波,借由这台还仅是想象中的设备,他可以分析和获取这些电磁波段所包含的数据,从而实现对宇宙的进一步了解。

    可他的老师反对,目前对于观测宇宙的主要手段仍是光学望远镜,他的想法太乱来了,他所构想的这套设备只在理论上可以通过捕捉电磁信号来获取信息,从而发现光学望远镜所无法看到的天体。

    如果要想把它创造出来那是十分困难的,就算他得到教会支持,获得了建造所需的人力和物力,只要他有一个小小的计算失误,那就很可能造成巨大的损失,这是他一个人承担不了的责任,这会让他以一个反面案例出现在以后的历史书里,许多年后的老师站在讲台上打开科学史,第一页的内容会这么写

    “高兹·乌维,一个愚蠢的天才,浪费了他的头脑去思考一件荒唐的事,最后毫不意外的失败了,他的天分和时间都被他浪费,就像倒进废水池里的美酒。”

    在他的大学生涯里,没有一位老师看好他,认识他的人都在惋惜,觉得他疯了,老师们明明为他提供了许多可供选择的科研方向,无论他走哪条路老师们都可以细心的教导他,让他避免错误和弯路,做出更大的成就,可他偏偏选择了要自主研究出一台能让人们更加了解宇宙里有什么的设备。

    他的老师在最后一次劝阻他的时候对他说,目前没有其他人在这个领域里有所建树,他没有任何可以学习和借鉴的对象,这条路上只有他一个人,第一个做某件事的人总是失败的。

    “那我也会让下一个人成功。”

    他这么回答了他的老师,然后弯腰鞠躬,拒绝了老师的好意。

    漫长的思考和研究开始了,他发现要想获取到足够多的电磁波端和信息,那么这台设备一定得具有很大的体积和接收面积,从而捕获更多的信号,因此圆面是不错的选择,如果接收面是凹圆,那接收面积会更大,接收效果也更好

    无数次的失败之后他终于做出了可行的设计,这也是现在桌上这份效果图最开始的样子。

    但新的问题就又出现了,要想建造出一个巨大的圆面作为接收面十分困难,这不仅需要投入巨大的人力和无力,还需要相应的地形来作为支撑,这样才能更好的完成建造。

    又是无数次的努力,他不断的申请离开玛诺,来到野外找寻着合适的地点,一年,两年,三年,他慢慢地变老了。

    终于,他找到了。

    这个地形太完美了,完美的令他相信了奇迹,这是几座山峰围住的巨大坑洼,如果在这里建造,山体会形成良好的支撑,同时也不影响接收面的形状,而且这里的山体土质也比较稳定,不会轻易出现山体滑坡或者泥石流之类的自然灾害,建造的过程也不会出什么大的意外。他开始设计完善的建造计划,这又是无数个日夜的奋斗,最后他也成功了,他的计划得到了教会的认可,教会还派来了其他优秀的人参与到了他的计划里,这也让计划变得更加完善合理。

    现在,他的这台巨型观测设备已经开始建造了,可偏偏是这个时候,在这种地方居然会有一伙罪犯,而且还是一伙可能很有水平的罪犯。

    科学是为了所有人而存在的,任何科学技术的研究与发展都必须优先考虑人,这是他内心的坚持,如果他的计划会让别人陷入危险,那他宁可放弃,更何况他的计划还不至于放弃,也许他只要等上一个月,两个月,哪怕是再让他等一年他也愿意。

    要是能有更好的办法就好了啊,高兹双手撑头,在桌子上苦笑,这个计划已经很不错了,但是仍有很大的不足,这台巨型的观测设备由于地形和自身的限制,它不能像小型的观测器那样可以移动或者转动,因此它只能观测来自某一个方向上的电磁波信号,作为一台观测设备来说,它有着死角。

    这令他无可奈何,建造计划已经挖空了他的大脑,他想不到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小型的观测器虽然可以调整方向,但是就可获取的数据量来说远不如大型设备,就算是使用多个小型观测器组成阵列也依旧如此。

    “如果......高塔上的神愿意帮帮我.......”

    高兹忽然有了这种想法,这令他感觉自己已经被难题逼疯了,确实就科技水平来说,高塔上的神绝对有着他难以想象和理解的科技,那座高塔本身就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它没有任何拼接的痕迹,就像是用模具灌注而成的那样完美无瑕,可那如山一般的体型根本不可能是用这种办法铸造而成的,至少以玛诺目前的水平绝无可能做到,更何况高塔内也不是实心的,一块单纯的钢铁怎么会开口回答主教所提出的问题呢?

    “我可以为你们解答难题,但不是科学上的。”

    这是那位高塔上的神在许多年前说出的话语,那个时候这句话并不只是主教才能听到,玛诺的每个人都曾听到过这句话,许多年以后这句话成为了每个人心里像太阳东升西落那样再正常不过的事,没人会有这样的想法。

    “呼....我得冷静冷静了。”

    低血糖令高兹感到有些头晕,他开始慢慢地深呼吸,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小瓶糖,扔了两片塞进嘴里,这是专为他这样的低血糖患者而产的糖果,非常便于吸收。

    高兹为刚才的荒唐想法感到有些心慌,他举起了自己的糖瓶,对准了半空。

    “敬,高塔上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