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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江边渡口

    天下宗门,东岳学宫、佛宗、钧天道派、逍遥宫和西魏之颢天门,名声最著。

    其中东岳学宫,以其内圣外王,忠君济民之宗旨,历来被朝廷奉为天下修行正宗。千年以降,学宫嬗变为南北二宗,分别以神京之崇山书院、麓安之云麓书院为正脉,各有其长。

    而这位唐希正,便是当年之南宗领袖,以一柄君子剑,扶助大楚开国君主,击退北燕,定鼎江山,成为一代传奇。

    苍松翠柏,群山幽静。一众武院弟子,静静聆听陈济用述说当年往事。这位唐宗师力挽狂澜,扶危定难,他说得平淡质朴,却自有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沧海横流,方显豪杰本色。”程樟注视墓碑,点头说道,“英姿雄伟,忠贯日月,所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斯人是矣。”

    陈济用闻言,眼神发亮,注目程樟:“此言极当。”

    另外两个书院弟子也连声说好,王仲逊拍着程樟的肩膀:“程兄果然也是我辈中人。往后你我同朝为官,当以今日之事,互勉之。”

    “哪有那么容易,”程樟只淡然一笑,“廷试之时,荟集天下俊杰,实乃千里挑一,岂可等闲视之。”

    想到上一科会试,鹤州武院只出了曹筠这么一个武进士,王仲逊不说话了。

    回想起昨日之事,黄兴浩、张毅面色都有些凝重。

    陈济用也无言安慰,科举之事,原本就是这般争竞激烈。

    几个出身农家的武院弟子,更是嘴唇紧抿,神情拘谨。

    “寒门难出贵子,”程樟不禁喟叹,“原来历朝历代,莫不如此。”

    陈济用诧异扫他一眼:“非也,寒门生贵子,白门出公卿。出身贵贱,不能由己,然而只要心志坚定,奋发刻苦,必定能有所成。”

    他摇摇头,很不赞成:“谋事在人,不可如此气馁。”

    程樟懒得反驳,只说:“也对。”

    众人一时都没了游玩的兴致,便谢绝了王仲逊等人同往书院的相邀,出了云麓山,至渡口打算乘船返回麓安城。

    好巧不巧,渡口处另有五六个应举的士子,其中就有袁纪壮等三人,为首一人,三十出头模样,却是一身青色官袍,面色不怿,打量着来人,转头低声斥道:“末流杂塾出来的人,你们去理会作甚,没的堕了自家身份。”

    这伙人都是建昌书院的弟子,为首的却是建昌府教谕熊应奇。他领着应举士子前来麓安,今日又带着出挑的几个往云麓书院拜访。

    袁纪壮等三人虽然心虚,但也想借此机会,与陈济用等云麓书院弟子交好,因此硬着头皮,跟随前来。

    不料陈济用等并不在书院之中,山长张元化板着脸出来,将几人训责了一顿,熊应奇这才知晓昨日之事,不禁又气又愧。

    诸人怏怏而回,偏又在渡口撞见这群武院弟子,熊应奇一时按捺不住,出言讥刺。

    程樟伸手止住身后的师弟师妹们,上前一步,沉声说道:“先圣有云,有教无类。莫非我等偏远府县子弟,便不能读书习武,搏取出身?就算鹤州武院名声不显,照样有学子潜心修行,有志于国。阁下身为朝廷命官,出此言语,岂非大谬?”

    这一通反诘,令熊应奇愈发气恼:“说甚么有志于国,历年科举,鹤州又有几个得中的,真是好大的口气。”

    程樟心平气和:“既如此,来日校场之中,各凭本事,比试高低便是。告辞。”

    “且慢,”袁纪壮快步抢出,冷笑拱手,“足下说话,这等自负,想必是大有本事。昨日未能讨教,今日再遇,何不就教在下见识见识,武院大弟子的风采?”

    程樟轻蔑扫他一眼:“想证明自己一文不值?那你就放马过来啊。”

    张毅、张孟勇等人,连忙说道:“大师兄,还是我来罢。”

    程樟再次摆手:“不用,这等菜鸟,我只需一根手指而已。”

    黄兴浩忙低声劝阻:“大师兄,不必逞强,我替你出战便是。”

    “我真不是逞强,你只管安心瞧着。”

    好大的口气,袁纪壮气得面皮紫胀,风度顿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今日不给你个教训,袁某枉自为人!”

    说罢,他疾退两步,以指为剑,刷地刺出。

    剑气带着啸声,瞬间袭至程樟面门。

    程樟不闪不避,嗤笑一声,右手大拇指一摁。

    袁纪壮惊恐大叫,身躯倒飞而出十余丈,噗通声响,跌落江水之中。

    熊应奇连同一干建昌书院弟子,无不骇然失色。张毅等人,眼睛瞪得溜圆。

    眼见袁纪壮在江水之中扑腾,一旁瞧热闹的船夫连忙摇船过去,将人救起。

    韦立言等人连忙都凑往岸边,等到船只靠岸,但见袁纪壮浑身湿透,面色煞白,一只右臂垂在身旁,全然不能动弹。

    众人低声议论,郝云斌和韦立言彼此对视,都瞧见对方眼中庆幸之色——幸好昨日不曾挑衅此人!

    熊应奇虽是文进士出身,到底还有眼力见识,深知程樟这一指非同小可,登时噤若寒蝉。

    此时程樟已经领着师弟师妹们,登上了另一条船,往东岸的麓安城而去。

    天色昏黄,江面宽逾二里,微波起伏,时入初秋,已经有了些许的凉意。

    他双手抱胸,独自立于船头,江风阵阵,吹得衣衫抖动不已。

    身形敦实,虎头虎脑的张孟勇上前,伸出大拇指赞道:“没想到大师兄竟然修为精进若此,太厉害了。”

    相貌清秀的曲文哲也跳过来:“大师兄平日里深藏不露!咱们同门修习,为何要瞒着大家?”

    程樟只好解释:“也就是前些时日,忽然有些领悟。”

    曲文哲依然神色振奋:“大师兄如今已是观海境了么?不,说不定已是揽云境了。”

    程樟耸肩摇头:“我也不知道。”

    船篷之前,张毅也是一脸莫名,对黄兴浩说道:“大师兄先前也只不过与我相当,比之三师姐和师兄你,只怕还差一些儿,怎地如今大伤初愈,竟比咱们强出这么多?”

    “不知道,”黄兴浩心情愉悦,咧嘴笑道,“或许大师兄因祸得福,伤愈之后有所顿悟。不管怎么说,这总归是一件好事。”

    “说的也是。”张毅转头望向大师兄的背影,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弟子们回到邸店,仍然谈论得十分热烈。

    元秋月倚着栏杆,听着弟子们的议论,诧异地扫一眼程樟。

    不过她什么也没有问,转身进了自己屋子。

    又过了数日,下过一场秋雨,文武解试,同时开考。文试设于贡院,武试则设于城北马场之中。

    行台提学司遣来的主簿、书吏,给众位举子稽核名姓。程樟瞅着自己的名字,脱口问道:“某之名姓,缘何而来?”

    黄兴浩、张毅等人,闻言无不愕然。

    元秋月忽然抬眸,扫一眼程樟,语调清冷:“听说师兄本是书院之中洒扫做饭的小厮,那时节还是黄监院在院中掌事,因见师兄确有向学之心,才收做武院弟子。师兄原本有姓无名,恰好又是在后院那颗大樟树之下,议定此事。黄监院便以树为名,赐与师兄。”

    她停了停:“师兄连这个也忘了么?”

    我竟然出身差到这等地步…

    程樟摸着下颌,故作镇定:“不是,只不过有些挂念黄师罢了。”

    黄林益黄监院个头矮小,行事一丝不苟,刚正严厉,还有一手不错的剑术,深为学子们所敬畏。只是后来他得朝廷征召,往偏远县城去做县尉,已经离开了鹤州武院。

    元秋月只是冷笑,一副世人浑浊,惟我独清的模样。

    程樟心平气和扫她一眼:“老师们品行都是很好的,黄师本有功名在身,出仕为官,也是应有之义。”

    说罢,他便大步迈入校场。

    薄雾散去,丽日晴空。武举解试的主考官,乃是镇守麓安城的典军校尉,龙占海。

    龙占海当年应试武举,高中榜眼。后来又立下军功,如今才三十四岁,便已做到副师将。其人身形高大,不怒自威。

    他从演武厅上过来,上下打量着程樟,颇有些意外:“竟然就痊愈了?”

    “是,”程樟拱手抱拳,“多亏学院师长尽心救治,如今已经无碍了。”

    “丁教习,”龙占海立即想到了丁璐,眼神流露赞赏、倾慕之色,“师出名门,才调无伦,当真是了不起。”

    瞥见程樟眼中诧异之色,龙占海不禁老脸一红。

    他连忙咳嗽一声,板起脸吩咐道:“既然已经伤愈,就好生预备考试,不要多想。”

    “不是,龙将军言语之意,似乎对丁师有爱慕之意?”程樟眼神锐利,“你也老大不小了,宅中想必是妻妾成群,可不能打丁师的主意。”

    丁璐秀外而慧中,虽已过花信之年仍待字闺中,当世人目为老姑娘,但是程樟自然不会有这等迂腐念头,在他眼中,丁师正是大好青春之时。

    这么出色的一位女子,去给一个武夫做妾室,太过糟践了!

    就算龙占海是个豪杰,那也不行。

    龙占海额头青筋暴起:“某未仕之时,确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可是她早已亡故。此后本官历遍山川,戎马倥偬,至今未有家室,哪里来的妻妾成群?”

    程樟依然怀疑:“真的假的?”

    “但有一句虚言,龙某万箭穿心而死。”

    “既是这等,龙将军可修书一封,咱们应举之后替将军捎回武院。”程樟这才点头,“若是丁师应允,倒也是一桩佳话了。”

    龙占海面露喜色,正要点头,忽地记起彼此身份,忙又板起脸,俯视程樟:“你一个应举的士子,管这些事作甚?安心预备你的考试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