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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校场对弈

    龚跃虎满身尘土,趴在地上,一脸失魂落魄。

    丁道兴与哈鲁齐两个,面色都有些难看。

    场外一片寂静,然后爆出滚雷一般的喝彩声。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无不拍手雀跃。

    俊俏郎君赢得胜利,自然令她们十分欣喜。

    弘盛帝也有些愣神,他瞧了瞧书案之上的名册:“这个程樟,出自鹤州武道学院?”

    “是,”陈邦直恭谨回话,“不意边陲府县,也能出这等俊才。”

    “唔,”弘盛帝不置可否,“且瞧瞧下一场是如何情形。”

    匡玉弘、石忠定步入场中,一个月白色袍衫,俊逸出尘,一个靛青色粗布劲装,雄健阳刚。

    这两个是此前五轮比试,唯二没有使兵器的。如今对上,旁观众人也很是兴奋:“东岳学宫,云麓书院,皆是名门正派,这一回,定然也是好看的。”

    两人彼此端详,匡玉弘含笑抱拳:“云麓书院乃是南宗正脉,兄台如此出身,定然是诸艺皆精,不如今日,咱们就比些不一样的?”

    石忠定抱拳回礼:“少宫主只管划下章程,石某无不领教。”

    匡玉弘面带笑意,又后退数步,右手食指伸出,刷刷连划。

    剑意到处,地上横线竖线,条条笔直,很快现出齐齐整整一副棋枰。

    石忠定挑眉,有些意外:“弈棋?”

    “不错,”匡玉弘抬臂示意,“石兄,请。”

    石忠定仍是不缺礼数:“学宫乃是天下书院之源,自然是由少宫主执白先行。”

    “好。”匡玉弘不再逊让,食指轻划,棋枰对角星位之上,便现出两个小小的圆圈。

    石忠定一语不发,伸出手掌轻按,另两处对角四四路的星位,微微凹陷。

    比武之时,竟然以弈棋定胜负,真是闻所未闻,观战诸人又隔得远瞧不清楚,忍不住埋怨:“这有甚么好看?那学宫少主,花样也忒多了些。”

    “学宫六艺,这都是他家传的功夫,圣上都未发话,那自然是允准的。”

    “这姓匡的瞧模样便是文武全才,下棋想必是他日常消遣。石忠定那般长大汉子,如何玩得了精细花活,这比试,着实有些不公。”

    王仲逊听着议论,黑着脸冷哼一声:“我云麓书院,六艺皆通,二师兄未必就输了。”

    张孟虎却泼他冷水:“那匡玉弘既然出这样的题目,定然是十分的把握。他可是学宫嫡传,拿不到状元,有什么脸面见人?”

    王仲逊没好气:“闭嘴,且瞧着。”

    演武厅前,弘盛帝也大觉新奇,忍不住起身翘首张望。升九才、端水泽两个,齐齐向内侍们眼色示意,便有两个伶俐的,快步上前记谱。

    两个宦官头领彼此对视一眼,又都别过头去。

    龚跃虎神情委顿,失魂落魄,枯坐一旁,对场中情形全不在意。程樟却忍不住好奇,上前几步,仔细观望。

    对弈的两人,已经迅速完成布局,匡玉弘一记小飞,封住黑棋角上四子。

    石忠定却没有理会,而是注目自己外侧两子,略一沉吟,他选择了主动出击,冲,断,以攻为守。

    匡玉弘有些意外,他钻研棋道多年,倒是没见过石忠定这般上来就白刃搏杀的风格。

    略一犹疑,石忠定接着中路小飞,白棋被压得很扁,局面有些难看。

    棋谱送至案前,弘盛帝也瞧得皱眉:“狭路相逢勇者胜,如此首尾两端,岂非取败之道。”

    匡玉弘不得不主动求战,以冲破黑棋的包围圈。两人落子极快,十余个回合之后,黑棋冷冷一粘,向来淡定从容的匡玉弘,登时额头滴汗,面色极为凝重。

    两人很快弈至中盘,饶是程樟对棋道半通不通,也瞧出黑棋赢面较大。

    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渊渟岳峙,稳稳站立的石忠定忽然身形微晃,伸出的手掌下意识一按。

    “咦?”两个观棋记谱的内侍齐声讶异,愕然抬头瞧着他。

    这一子,竟然是落在棋枰的一路。

    可以说,这是全无用处的一记废着。

    匡玉弘似乎是有着未卜先知的本事,早就料到石忠定会有如此超级巨大的失误,他眼中喜悦一闪而过,恢复了平静从容之色,立即毫不迟疑应下一子。

    白棋重新赢得先手,扳回局面。

    一旁观战的程樟也是惊诧莫名,他就是再菜鸡,也知道石忠定落子于棋枰边线,是极大的不妥,简直匪夷所思!

    不是,你一条沉稳如山的汉子,怎地这个紧要之时,忽然脑子短路了?

    石忠定身形仍在晃动,眼神愣愣地瞧着棋枰,仿佛神游物外,又仿佛,他也不相信自己竟然能下出这样一着。

    程樟心下焦急,又不能出口提醒,正茫然无计,蓦地冒出一个念头,那匡玉弘全无讶异,应对迅捷,此事大为蹊跷。

    忽然间,他也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之感,仿佛站立不稳,眼前画面,渐渐模糊。

    程樟心中警意大起,当即后退,暗咬舌尖,令自己清醒。

    见石忠定身形微晃,良久没有落子,匡玉弘便含笑催促道:“石兄莫非是觉着局面不易,心力难撑?”

    旁观诸人瞧不清棋枰,只是看着石忠定身形晃动,许久无有应对,不禁窃窃私语:“我就说嘛,论下棋,谁能比得过学宫。这石忠定也忒老实,先前就不该应承!”

    “这是应对不来,心力交瘁,你有打铁的本事,偏要与人比绣花,也是可惜了。”

    “不是,那程樟也在晃,这棋局就这般艰难,连观战之人也经受不住?”

    少女少妇们叽叽喳喳:“这学宫少主好生俊俏,棋力定然是极好的。那壮后生未免也太自不量力了。”

    “那位程公子也俊的,他两个来夺这状元,不知道又会比什么?”

    “咦,这程公子也有些站立不稳,难道是这两个,都得了眩晕之症。”

    “甚么眩晕之症,是他们棋力不济,下不过匡少主,伤了心神。倘若下一场还比下棋,这程公子定然也要认输。”

    “老这么下棋,瞧着无趣,得要他们比剑才好看。”

    “对对,比剑,比剑!”

    王仲逊面色铁青,心中焦灼,忍不住双拳紧握就想冲过去瞧个究竟。张孟虎连忙将他死死拽住:“王兄弟,不可,千万不可!”

    王仲逊转头瞪眼,此时蔡景略也凑过来,捉住他臂膀:“王贤弟,此时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石忠定深吸一口气,终于手掌一按,再度落子。

    然而他的身形,依旧在不住晃动,眼前也有重影,须得分辨许久,才能瞧清楚棋枰局势。

    黑白双方,交战激烈,石忠定依旧奋力搏杀。只是双方气势已经是此消彼长,匡玉弘并非等闲之辈,始终稳稳守住自己微弱的优势,再没有失手。

    弈棋极耗心血,其凶险处不亚于兵刃比试。两人应对了七十余手,石忠定始终耳鸣目眩,他自忖无望,果断放弃,后退一步:“某认输。”

    匡玉弘含笑抱拳:“承让。”

    石忠定强撑着不让自己跌倒,一个身影快步上前,搀扶住他退下。

    他转头瞧着来人是程樟,天气阴沉,冷风阵阵,程樟影像模糊,却是一头一脸的汗水,身上散发出一股馊味,不觉疑惑道:“程兄弟为何这般光景?”

    “茶水有毒,”程樟声音压得极低,“不过毒性不强,只令你我神智模糊。咱们这回,是被人暗算了。石兄,你得速速运功,将毒物驱出,回头还有一场要比呢。”

    “原来如此。”石忠定这才恍然,便连忙依照程樟吩咐,盘腿而坐,闭目运功。

    演武厅前,几位主考官和湛空上人等,拿着棋谱细瞧,皆以为石忠定是一时手滑,断送了大好局面,连声啧啧,惋惜不已。

    只有太常寺卿傅云柏远远端详程樟、石忠定二人,若有所思。

    程樟也在思量,究竟是谁人主使这等下作手段?他仔细打量演武厅前诸人,恰好与傅云柏目光对上。

    此人乃是医道圣手,那么自然是嫌疑最大。

    王仲逊和张孟虎不顾军士阻拦,终于跑了过来,程樟却摆摆手,沉声吩咐道:“两位速回,某一定会替石兄,出了这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