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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鼓楼夜话

    程樟步入驻节堂,就见诚王负手挺立,向阿塔忠道:“至尊有话问你。”

    阿塔忠躬身抱拳:“是,卑职必定知无不言。”

    “那徐天朗既有不轨之意,为何尔前番言语,只字未提?想是你也参与其事,只因彼此生隙,又畏惧天威,意图保全妻子,这才出来首告?”

    “不是,徐制军与虏帅密相勾连之事,卑职也是前日才知晓。”阿塔忠沉声禀道,“卑职才智驽钝,不能约束其种种不法违逆之举,还请至尊责罚。”

    “徐天朗乃是军之主将,又兼着民政,可谓只手遮天,俨然诸侯,你哪里辖制得住他。罢了,你且坐下说话。”诚王眉头微皱,盯着桌案上那几块腰牌,“这一干人犯,还要张郎将和曾检司,今日再审一审,回头一并呈与至尊!”

    “是。”张玄翰与曾文乾两个,都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若非心虚,那徐天朗何以遣出部属,于半道截杀阿塔护军?如今人证口供俱有,其不臣之举,必是实情。”祁存道这才慢慢开口,“幽都之事,已成尾大不掉,须得尽快处置为好。”

    “是,父皇得知此事,极为震怒。”诚王撩衣坐下,打量一眼程樟,“回头还请祁公赶至行在,替父皇拿个章程。”

    祁存道却拈须问道:“殿下原本坐镇西龙城,如今被召至行在,想必是为了西征之事?”

    “父皇执意兴师,小王极陈不可,触怒父皇,如今已被免了官职。”诚王愈发眉头紧皱,显出忧色,“此事,也须得祁公,再为父皇分说利害。”

    他叹一口气:“至尊夺取峡河以东六府,诚为一代伟业。可是要渡河作战,那便全然不同。小王与魏军数次交兵,深知彼之战力,非可小觑。若至尊执意为之,小王深恐,往后国无宁日矣。”

    祁存道面带笑意,手指程樟:“这位程参尉,与殿下心中所虑,可谓不谋而合。”

    “当日离宫校场,顷刻间连破三境的那位武探花?”诚王再次打量程樟,“还请参尉坐下说话,有何见解,都说说罢。”

    “是,”程樟坦然抱拳,撩衣坐下,侃侃而谈,末了说道,“徐天朗纠集骁悍,搜刮甚急,又勾连敌酋,已然坐大,非可等闲视之。须以雷霆手段,尽快处置。”

    诚王拈着唇髭,沉吟点头,又觑着阿塔忠问道:“阿塔护军以为如何?”

    “卑职是个厮杀汉,至尊但有吩咐,卑职万死不辞。”阿塔忠双拳置于膝盖,正襟危坐,神情肃然,“卑职愿率前部,直趋幽都,以讨不臣!”

    程樟却笑道:“祁公必有章程,殿下何妨一听?”

    祁存道拈须微笑:“无非是先礼后兵,详情待咱们陛见之后,再为定夺罢。”

    两个武将遂先行告退,阿塔忠拈着浓密的胡须,犹自不安:“不知某应对之时,可有错漏之处?徐天朗甚为至尊所信重,若是至尊无意深究,只怕某仍是难逃罪罚。”

    “护将军过虑,”程樟很是笃定,“咱们这位陛下,还不至于老糊涂到这地步。”

    是夜,程樟与常玉琨宿于驿馆东院厢房。两人沐浴之后,正在屋内闲话,诚王忽然前来,相邀程樟一道往鼓楼上说话。

    驿馆鼓楼,位于院门东侧,上下三层,高四丈余。两人倚着二层的栏杆,就着檐下的灯笼,注视着一片漆黑之中的庆都县城。

    天寒云密,星月皆不可见,只有十字街口的一座石灯柱,灯火隐约,映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寂静之中,偶尔听见更夫的击柝声响,和几声应和的狗吠。

    庭院之中,几个值守的金吾卫打着哈欠,小声闲话,对鼓楼上的两人,并不在意。

    “先前听阿塔护军所言,他能来此见着祁公,乃是程参尉出力良多。”诚王忽然沉声说道,“那徐天朗所遣四名追堵之人,皆是腾龙境界之高手,却被参尉,于数息之间,一举擒杀。”

    他转头注目程樟:“想来自廷试中榜之后,探花郎修为又大进矣。”

    这个阿塔忠连撒谎都不会,程樟心中暗骂,面上只微微一笑:“程某当初只有入庭之境,也能令晋入观海境的龚跃虎狼狈认输。况且同为腾龙境者,战力仍有高下之分。再者,殿下或许不知,程某出身鹤州武院,敝处当年可是出过一位惊天动地人的大人物。”

    “剑圣之修为功业,固然无人能及,”诚王摇头道,“可是百余年来,贵处并无一位弟子,能习得其人之真传。不瞒参尉说,天授皇帝之时,曾密诏武院,将剑圣经卷誊录副本,献于宫中。父皇也曾瞧过,却是一无所得,那就是一本天书,非凡间之人所能参悟。”

    程樟心下一跳,这件秘辛,他还是头一回听说。

    他笑着岔开话题:“说到这位武院剑圣,程某有一事不明,其人再造山河,彪炳千秋,为何史籍之中,记载甚少?”

    诚王不禁失笑:“小王哪里会知道这个?既是参尉有此询问,待孤回京之后,少不得去翰林院问一问。”

    程樟不禁失望,当初陈济用考中文举探花,入翰林院为编议郎,两人书信往来曾论及此事。陈济用告诉他,翰林院中,并无与剑圣相关之史料。

    离开庆都县城之时,程樟再次告诫阿塔忠,君前奏对之时,千万不能太过实诚,又低声嘱咐卫仲南:“卫旅将当速速遣传令兵返回武阳,吩咐营中副旅将,检点人马,备集粮草,随时听候军令。”

    “北地要起战事么?”卫仲南困惑不解,“年节之时,倒是听说幽都徐制帅有出征北燕长兴府之意,可是至今也未有军书传来。”

    “参尉不须多问,只管遣人回营吩咐便是。”程樟声音压得更低,“阁下往后之功名富贵,只在今日之举。”

    “好,好,多谢程兄弟提点,卫某这就去办。”

    卫仲南于是手书急令,连遣三名亲兵,各骑骏马,先后奔回武阳传讯。

    队伍由诚王领头,沿官道南行,直至长定府城。

    方长二十六里的长定府城,算得上是幽平道辖地一处大城,丁口十万,还有一旅兵马驻守。

    蓝天白云之下,青砖城墙很是雄伟。城门之中,涌出数十人马,皆衣甲鲜亮,坐骑雄壮,前来相迎诚王等人。

    瞧见熟悉却久违的面孔,程樟眉头微挑:“羽林军?”

    为首一将,三十出头,腰大膀圆,气势不凡,跳下异虎,向着诚王和祁存道,躬身抱拳。

    “驸马亲来相迎,小王如何克当?”诚王也笑着下马,上前将他扶起。

    此人便是羽林军师将张锡厚,尚弘盛帝长女宜安公主楚元琼,乃是弘盛帝第一个驸马。

    张锡厚与诚王等人寒暄过,便沉声说道:“至尊已至长定府城,还请殿下、祁侍郎和阿塔将军,俱往行在陛见。”

    程樟闻言,微微一笑,低下头来。

    弘盛帝更改行程,从恒州赶至长定,瞧来是真的急了。

    他慢慢向前,在一位身躯雄健的年轻武将面前,停下脚步。

    石忠定满面笑意,大步上前,拍着他双臂:“不意竟在此处,与程兄弟相见!”

    常玉琨好奇凑过来,只听得石忠定笑声爽朗:“京城一别,已有三年了罢?某如今虽仍是七品,却已是擢了检校旅将。听说程兄弟在平州,立下不少军功,如何也还只是个七品?”

    程樟笑道:“某不但仍是七品,还依旧只是个副旅将,却是比不得石兄。”

    常玉琨按捺不住,流露不平之意:“果然还是京中好做官,咱们程大哥立下多少大功,却还是被打发至隘口巡防,想来咱们这些做边军的,生来就矮人一等。”

    “休得胡说,这里不用你来胡乱抱怨,”程樟笑着摆手止住他,“此是程某异姓的兄弟,丁丑科的同年,武榜眼,你还不来见礼?”

    常玉琨将信将疑,悻悻抱拳,石忠定觑着他,显出赞赏之意:“不必多礼。你是程兄弟麾下?倒是个够义气的汉子,很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