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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祸乱的种子

    “他们就给出了这种无用而无厘头的东西?”

    这里是宫廷御书房,秋日明亮而显得有些慵懒的阳光,从窗外洒向巨大的红雕花红木桌。

    然而,这阳光似乎无法融化女皇陛下此时脸上的寒霜。

    这一次,边境线上突如其来的战争,可以说打了安德尔斯一个措手不及,在兵力不足,军备不完善的情况下,能赢下这场战争,本就是一个奇迹。

    女皇陛下自己收到的报告中很明确地指出了这次奇迹的缔造者究竟是谁,军部的报告也十分的明确这一点。

    然而,她让朝廷大臣们拟出一份战后善后事宜预案,却是着实没想到他们可以写出这么离谱的东西。

    预案开头无非是那一些陈词滥调,赞扬女皇的功德,赞扬边境将士的英勇。

    而正文开头也还算合理,战争中军功卓越者提升军衔授予爵位,本有爵位者提升爵位,参与战争的将士获得了应有的奖赏,而阵亡的将士也得到了应有的抚恤金和各方面的补偿。

    可随后的东西就有些不太正常,女皇陛下着实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让华伦去对他们予以警告,结果这群人竟然还变着法子的夹带私货。

    可关键在于夹带私货的这群人并不是保守派。

    而是改革派。

    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那些人。

    艾琳娜想起自己和启交流的时候,他所说的一些话:“实权贵族制度其实是帝制中最大的一个毒瘤,阿姨,您的一些举措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您从草根提拔人才,让他们进入贵族阶层和保守派分庭抗礼,但本质上只是让他们成为了贵族阶层的后备罢了。”

    “当有一天他们体量成长到不再需要女皇陛下去扶持,他们的权利,他们的利益就会和这个国家的本意背道而驰,和他们曾经的愿望背道而驰,他们会成为自己最不想成为的人,这是他们成长的代价。”

    “一语成谶啊……”艾琳娜表情显得有些痛苦,一旁的侍女慌忙拉上窗帘,担心是不是阳光刺到了女皇的眼睛。

    可能不到这样利益分配的时刻,还不那么明显。然而,如今自己面前这一张纸,已经显然表明了那些打着改革派标识的人同自己已经不再是一条心了。

    “本次奔赴前线功勋卓越的学生当上朝,请求女皇亲自授勋;举办庆功宴会,邀请功勋卓著的将领和士兵为其庆贺战争的胜利以鼓舞士气,并将相关事宜通报全国。”

    “他们可真敢说呢。”

    艾琳娜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脸上带着一丝失落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让女皇陛下亲自授勋,是为了拉拢新兴贵族子弟,把他们绑到改革派的战车上。而举办宴会则是为了他们自己拉拢同这些功勋卓越者的关系,进一步把改革派的手伸入军部。

    然而,明面上他们写的一点毛病没有,第二点甚至军部大部分人还要拍手欢迎。

    “唉,怕是还得辛苦那两个小家伙。”

    当知道启和结这次援助前线时发生了战争的时候,艾琳娜的心里是哇凉哇凉的。

    虽说接触时日尚短,但她挺喜欢这两个小家伙,两个孩子十分的纯粹。她也把两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后辈来看待了。

    到战争结束,前线的消息传回时,她知道两个孩子是如何扭转战争的局势后,悬着的那颗心才放了下来。

    但同时的,启和结在最后战斗中的异变也同样作为机密被军部封存起来,能知道的也只有一个艾琳娜。

    “陛下,前线的部队回来了。”一个侍女轻轻叩了叩门走进了书房,躬身道。

    “带两个小家伙来见我,虽然挺对不起他们的,才赶了那么远的路就要他们参与这些破事儿里。”

    ……

    结率先跳下马车,启扶着车门探出头,看着明媚的阳光和朝气蓬勃的街道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尽管在两天里他已经透过车窗看到无数普通的民众,看到他们尊敬的目光,那是对前线刚撤下来的将士们最深的敬仰。

    可当真正回到帝都亚蒂尔斯时,启才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男爵您好,可能需要打扰一下您的雅兴了,女皇陛下在等二位。”

    黑甲骑兵在马车一侧停下,耀眼的阳光在他们的铠甲上甚至没有一丝反光,领头的骑士取下头盔冲着启微微躬身。

    启走下马车,抬起头,注意到了他手上头盔样式的不同。

    “可以说一下是什么事吗?我知道你是知道的。”

    “呃……可以。”一头灰黑短发的年轻人愣了一下,显然是不知道启是怎么了解的,但是因为比较清楚眼前年轻人在陛下眼中的份量,他还是点头同意了。“在前线胜利以后,女皇让朝廷拟了一份战后预案,然后似乎并不是很高兴……”

    “那我大概了解了,弗莱德!跟我们走。”启冲着身后几辆马车喊了一声,弗莱德从其中一辆车上跳了下来,然后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去做啥?”

    “跟我进宫。”

    “好……啊?”

    ……

    马车的木轮在白色石道上发出咕噜噜的声响,避震的金属弹簧都不能很好地减轻那种颠簸感。

    启坐在马车里直皱眉,这是他第一次坐着马车从宫廷正门进来,实在没想到可以这么颠簸。

    “早知道还不如走过来……这种华而不实的道路实在有些多余,甚至不如乡间的土路走得舒坦。”

    启点评着路面,而他对面的弗莱德则是如坐针毡。

    弗莱德实在不明白,自己就那么一个小人物,本人没什么实力、家里也没什么势力,为啥会莫名其妙就被启带到宫里来了?

    他自然知道这个“进宫”可并不是走进皇宫这么简单,那想必是得面见女皇陛下的。

    想到这里,弗莱德就更加局促不安了,忸怩的样子像是刚出嫁的小媳妇。

    “呃……启,你叫上我到底是做啥?你好歹给我透个底,让我心里稍微踏实些。”弗莱德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哦,对,是该跟你说一下,我估摸着大概是政局的一些分析和社会模型的阐述,你不是在这方面很有研究嘛,我就想着带上你吧,没事,阿姨她挺好说话的,不用紧张。”启随意地摆了摆手。

    弗莱德张了张嘴,随后叹了口气。

    很快,马车停在了一处偏殿门口,三个年轻人下了马车,修剪整齐的灌木已经泛黄,而两侧的枫树则是充分展现着秋日的热情。

    白色的大理石石阶上片叶不沾,三人在侍者的指引下从暗影卫队的人道中间走向大殿。

    看得出来,这次见面实际上比上次正式很多。

    三人跟随侍者一直向里,直到走入一间大厅,大厅左侧是一长廊的书架,最内侧是一张巨大的雕花红木桌,而女皇艾琳娜就坐在后面,此时她正在批阅着什么东西。

    侍者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结直接跑到一旁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

    “阿姨,我们来了。”启走道书桌前,冲着艾琳娜打了打招呼。

    “先坐会儿,我把这个写完。”艾琳娜笑着看了看启,在扫到弗莱德的时候微微挑了挑眉,并未多说什么。

    启带着弗莱德一起坐到了沙发上,弗莱德正襟危坐,而启则是随手拿过茶几上的书翻阅起来。

    少顷,艾琳娜批阅完了东西,端着茶杯走到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看着眼前一个剥着桌子上的橙子、一个看着书、一个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年轻人们不禁有些好笑。

    “小家伙们,辛苦了。抱歉,这回遇上这种事。”真坐到启和结的身前时,艾琳娜反而不知道该作何言语,眼前的孩子们似乎并没有在意这次的战争,也没有感到害怕或者不安,这让她原本准备好的安慰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只憋出了一句抱歉。

    “没事的阿姨,我们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至于因为一次作战就感到害怕不安。”启放下书本,反过来安慰起了艾琳娜让她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明明眼前的两小只都还没成年呢。

    “没给你们留下心理的问题就好,我就怕战争会给你们带来不好的影响,你知道的,每次战争从暗影前线回来的士兵,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心理问题,国家也得耗费很大的人力去解决这些。”

    “而且那些问题,说实话,对那些士兵们影响很大。”

    “你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启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随后说道:“阿姨,听说你让朝廷拟了一份预案,但是看完以后很不满意?”

    艾琳娜愣了一下,似乎惊讶于启知道这件事,想来是卫队的人有人告诉的启也就没有在意。

    “是的,阿姨挺不好意思的,你们才从前线回来,就要让你们来帮这么个忙。”

    “具体是什么?”启坐正了身形,他听出来艾琳娜已经有了一些自己的计划。

    “你先看看他们写了什么吧。”艾琳娜推过来一份文件,启接过来,然后稍微把文件向弗莱德移了一下。

    弗莱德微微前倾看向文件,而艾琳娜也注意到这点,没有多说什么。

    启面不改色的浏览完了文件,然后把文件移到弗莱德身前,自己则抬起头看向艾琳娜。

    “阿姨,先说说我的想法吧。前几条算是惯例的内容,后面两条关于女皇亲自授勋和举办宴会这个算是笑里藏刀,至于最后那几条,因为战后事宜额外要这个要那个的,依我看,那纯粹是改革派的私欲,同时,他们也在试探,试探您对于改革派的看法和底线。”

    “和我想的差不多,你有没有什么想法?”艾琳娜看向启。

    “前几条不用改,中间两条,亲自授勋人选由我和结来挑,人数不能超过八个,至于宴会,那个我来解决,可以开,但是我不会让改革派吃到一点甜头。”

    “至于最后那几条……”说着,启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可以给。”

    “不行!”弗莱德突然喊了起来,然后抬头一看,三人都看着自己顿时有点傻眼。“我……我……”

    “没事,不用紧张。你是弗莱德吧,弗莱德·福尔西斯,北岭福尔西斯男爵家的次子。小启能带你来这里,还主动让你看文件就是信任你,不论那是你的人品或者能力,这意味着你不需要在这里拘谨,我也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艾琳娜安慰道,皇家有自己的渠道,早在弗莱德登上前往皇宫的马车的时候,艾琳娜就已经知晓了。

    “好……好的,咳咳,我说一下我的观点,最后这个确实得好好处理一下,这次战争后续的问题,在派系争斗上应该是改革派占据了绝对上分的,从这份文件里就能看出,绝大部分内容都是改革派在获利,而保守派应该是有了一定的应对方法才放弃了这一部分利益,所以这算是一个微妙的平衡。”

    “但是最后那几点首先是很不合理的,陛下您是英明的君王,是知道一家独大的后果的,这一点改革派自己也清楚,因此他们其实笃定了您并不会完全同意最后这几点要求,就算同意,也应该只同一部分,这样的话,保守派的损失尚且在他们的可控范围之内。”

    “而一旦全部答应这等同于是彻底打破了这种平衡,平衡被打破,这一定会带来保守派强烈的不满,而因为利益不同,两者的争斗肯定会更加剧烈。”

    “就像一个导火索,彻底引燃了火药一样。”

    “这会成为内乱的种子,会成为祸乱的开始。”

    “所以一定不能答应最后这几点。”

    “不错的解释。”启鼓了鼓掌。“但是如果我说我就是要国家内部乱起来呢?”

    几人包括结都带着探寻的目光望向了启,显然是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这次前线作战,其实给了我一定的启发,当初学生们到边境以后,士兵们看不起学生,觉得学生懒惰;学生们也讨厌士兵,觉得他们不通人情世故。”

    “相看两厌的两者,最后能站在同一个战线上,一起应对战争的到来,其中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外部的压力足够巨大,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利益的方向趋于相同。”

    “对于两派的争斗也是一样的道理,激化矛盾不只是激化两派之间的矛盾,也是激化他们每一个派系内部的矛盾,只有足够乱起来,派系内部才会泾渭分明,我们也才能很好的分辨出每一个派系内谁是真正为了国家的人,谁只是为了自己的既得利益。”

    “而求同存异之下,我们可以将那一些真正为了国家的人拉拢起来,同时,剔除那些只顾自身利益的贵族。”

    “而维持这一场可控的动乱,我们需要一个强大的力量,这个力量就是置身于事外的军部。”

    “每个贵族有常驻的私兵,这是他们动乱的底气但是在真正的国家军队面前,那些士兵只是纸糊的老虎罢了。”

    “因此,我们需要军部配合我们演这么一场戏。”

    “但是同时还有一个问题,就像我之前说的,帝制、实权贵族制是现阶段国家发展的毒瘤,帝制决定了决策的局限性,而实权贵族制则把人才的发展圈死。”

    “通过一场动乱清洗国家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要真正的改变这个国家的发展,需要从根本上做出改变。”

    “这也是我带你来这里的原因,弗莱德,我需要你,用你自己的研究成果为这个国家规划一个大体的框架。”

    “我……”弗莱德顿时愣住了。“可是,可是我虽然在这个方面有研究,把国家的未来交给我,会不会太儿戏了一点?”

    “所以才说是大体。”启有些无奈。“我需要你规划的是一个让底层人才可以真正的得到释放,国家的每一个人可以真正为这个国家去做事情,没有强权和压迫,没有权威和定性,一个真正可以自由发展,不论在什么时候都充满无限生机的国家。”

    “把你写的那些最理想化的国家模型拿出来吧,它们会是很好的参考。”

    艾琳娜知道弗莱德,也仅限于知道他是那家贵族的人,家族有些什么渊源,但是对于启能推荐一个学生来讨论国家改革显然是很惊奇的一件事情。“我会让他们挑一些人配合你的工作。”

    “好……好的,谢谢您的信任。”弗莱德赶忙站起身冲着女皇深鞠一躬。

    艾琳娜看得出,这个年轻人眼中的不安与坚定,胆怯与信念,那是很杂糅的情感,但是她相信启的眼光,这个孩子一直都是以一种很谨慎而细腻的眼光去审视一个人的,如果这个人没有这些本事,他一定不会乱说。

    “接下来让我们讨论一下这场祸乱的演出该怎么做下去吧。”启说道。

    “其实我还是有些犹豫,动乱是否会波及太多的人。”

    “那就得看我们对于这场‘表演’的掌控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