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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阴霾都市

    “头,疼死了…”

    明曦撑着头,用后背抵住柔软的枕头挣扎着坐起来。

    “这是哪儿?有人吗?”

    空荡荡的房间没有回应。

    明曦掀开被子,跳下床,拉开窗帘。

    大幅度的动作惊动窗边停歇的麻雀,麻雀惊叫一声,张开翅膀滑翔到空中。明曦的视线追随着它,跨越一大片低矮的、堆放形形色色杂物的、花花绿绿补丁般的平坦房顶,借着远处中型建筑缓缓抬升,终于,他望到遥相呼应的远方耸入云霄的、亲切的、阔别已久的玻璃大厦。

    就在他欣喜若狂地转着圈,门锁响了,冯从外面走进来,一手挎着公文包,另一只手提着几个塑料袋。

    “你醒了啊,舞蹈家,练了几年了?”冯舒展开眉头,插科打诨。

    “闭嘴!混蛋,这是哪?我们是不是挣脱那个满是兽人与野蛮的魔窟了?”

    “啊啊,并没有,我们穿越魔鬼迷雾,飞到茫湖里,飞了几圈我也没看见什么岩浆,就落在一个挺大的岛上。”

    “……”

    不行,这话听上去该吐槽点太多了,明曦深吸口气,揉揉眉心,他得好好理一理思绪。

    “第一,我们飞进了致死的魔鬼迷雾?”

    “对,但你还活着。迷雾里有一种人造神经病毒,攻击人的大脑,造成精神紊乱,出现幻觉幻听现象,但这种毒素早些年的黑|道|战|争被使用过,泓门督理洛伊事务的陈夫人的副官Setites小姐在战后恢复期研制出抑制药物并被推广,学生会的研究社用它改造防毒面具,最近又研制出抗毒血清。我注射了血清,你戴了面具,我们没事。”

    “Setites?那不是你们十三氏族的姓吗,怎么会是黑|道?”

    “很正常,十三氏族也是活的,下了台也要为养家糊口疲于奔命;黑|道怎么了,黑|道容易掉脑袋,但如果你有本事不怕死也没有什么牵挂一年挣得比我多不难,黑|道不是阴沟,至少亭角街下面的不是;在路上走,难免会有垃圾,但在一条有人打扫的道上也是越来越少。没有性别之分,不乏像Setites小姐一样有实力,有智慧,有风度,自尊自爱,自立自强的人,就是那位小姐说话语速太快。”

    “是吗。”明曦眯眼盯着他,“这是哪儿?”

    “叫什么…茫城,位于茫湖里一个小岛上。”

    “但这里怎么这么发达?”

    “这种问题你不该留给我,我和你一样来这儿不到半个钟头,把你安顿下来后就在附近转了转。”

    “我现在在哪儿?”

    “汽车旅馆。”

    “你不是烧掉尸体就离开吗?”

    “不着急,我要好好打听打听这儿的底细,这里有可能是这回行动最终战场。”

    “哦——”明曦拖着长腔应了一声,他跳回床上,打开电视。

    “你不关心吗?”冯问。

    “不,我不想掺和这些。”他重重按了两下遥控器,但屏幕上黑白的雪花没有任何反应。一番努力后,他重重摔开它,“真该死。”

    “我这会想去市中心转转,你自己好好待着,你昏迷时我用你手机入侵了这里的电网公司,你手机这会儿应该有信号了。”

    “不,我跟你去,我饿了。”

    “好,那去市中心吃点好的吧。”

    明曦点点头。

    ~~~

    明曦对天发誓,虽然被卷进来让他很困扰,但他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与冯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唱反调是比被痛扁一顿后找昏聩无能的班主任调解还没骨气的,除非有别的情况。

    天空是灰蒙蒙的,冯说显而易见,是鬼雾遮蔽了城市上方,所以在城市里看不见阳光。

    “一个阴霾城市,不过那些植物该怎么进行光合作用?”

    “也许通过科技手段代替吧,我不是学这些的,具体也不是很了解,不过走了这么远我们似乎根本没看见植物。”

    “哦,寸草不生的鬼地方。”

    明曦抱怨。

    一阵阴冷的风掠过空荡荡的小巷,明曦裹紧身上的外套,扬起袖子拨走被吹下来的棕褐色发丝,快步追赶着前面的冯,抬起头,目光在周围一成不变的灰色游走。

    两旁都是些低矮的平房,墙壁漆色剥落,铁栏锈迹斑斑,但纵然这样明曦也辨认出建筑材料是些相当先进的合金。有的窗户里点着灯,只有这时你才会意识到空气中也弥漫着薄薄的雾,柔和了金黄的灯光,让它不知不觉与斑驳的墙壁相融。

    有的房檐上会停落一两只鸟,在他们靠近前摇着翅膀落荒而逃,清脆的啼鸣被迷雾包裹变得渺远而蒙胧。

    走过这条巷子,道路开阔一点,但明曦没有明显感觉,因为身边多出的灰色身形。

    行人不算多,目光扫过去给人印象深刻却千篇一律,大多行人都像僵尸一样枯瘦,面容憔悴萎靡,眼睛像雪地上手指戳出的窟窿那般空洞;他们迈着僵硬机械的脚步在相同的灰色人行道疾行,急不可耐地赶往某个看上去就像离开他转不了的地方,但那只是看上去。

    明曦吸了口气,眉头不自觉地跌进沼泽。他抬起头,冯的脸上此刻并没有表情诠释他的内心。明曦便移走视线。

    有凰雀飞在上空给他们导航,方向并没错。又拐过一条小巷,街道宽了,两旁也出现站在人行道上望不到顶的建筑,只是它与那些低矮的平房一样颓败而肮脏。公路上也偶尔能看到些汽车的影子,汽车与洛伊的一样,除了伤痕累累与几乎将车身包裹的泥点子,没什么可多说的。

    他们在一个几乎要被磨没的斑马线前止步,混在一帮似乎由程序操纵的机器里等待对面剩下的半个信号灯变绿。突然,他四处撒麻的视线定在一个方向。

    “喂,冯,冯,你看他。”明曦压低声音。

    冯顺着明曦的视线瞥过去,一眼就发现那个怪模怪样的家伙。但却一点也不显得惊讶。

    “怎么了?”

    “她的头是监控哎!”

    “那算什么,我刚刚还看到有几个人,一个人胳膊下是拳击手套,两个人脑袋是计算机,还有一个袖子下突然长出笔和纸。”

    “但为什么正常人不觉得他们很奇怪啊?”

    “不足为奇了呗。”冯耷下嘴角摇摇头。信号灯变了,人群像洪潮般翻江蹈海涌向前。推搡中明曦突然听到冯在喊他。他回过头,下一秒一个中年男人就挤到他俩中间把他们分开了。男人像头罗圈腿的斗牛犬又矮又敦实,肥硕的脸上一副凶相。

    男人不耐烦地挤在人群中,七八个字宙等着他去营救,但烦心事比旅鼠冒出来还快。他先感觉左边的人用肩肘用力给了他一下,他转过头正要暴跳如雷,但那个机灵鬼已经极往知来溜得没影了,后面的人不紧不慢补上空缺,男人憋屈地正过脸,发现右手边那个白头发年轻人也湮没在人群里。

    “喂,你看,那个家伙左侧胸膛有个窟窿,之前几个人也是。”

    “我的…天呐,这也太血腥了。”明曦由哀感叹。

    冯抿起嘴。

    过了对面的红绿灯,人群像流出谷口的河流一哄而散,整个街区像无数场竞走比赛赛场一样壮观。

    在这个连街边的路灯都被卷得动了起来的路上,两个人随着一列人流向前,突然——

    目光,尖锐的目光,别有用心的目光。

    就连他也感受到了。

    他侧过头,一个穿羊羔绒外套的男人前倾身体匆忙向前迈出一步,撞上旁边毫无防备的银色短发的少年,少年皱起眉,但男人什么也来不及说就匆匆滑进人群里,银发少年整整外套,皱着眉抱怨。

    但明曦没有动,吸引或是震撼他的从来不是闹剧,而是别的。

    一辆灰头土脸的货运三轮无声地蜷缩在一处避风的墙根下,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围裹着厚重的棉衣陪在它身边。车上放着一台陈旧的机器与几根甘蔗,机械前一张泛黄的纸板像老人清癯的脸在岁月无声亦无情的刀锋下爬满沟沟坎坎,纸板上被岁月冲淡笔划的字迹依稀还可以辨识出“甘蔗汁”几个字。

    老人静静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佝偻着身子,与黎秉隽不同,他不是只有肩部咄咄逼人的轻微往前倾,他的整个脊椎仿佛都是弯的。显然曾背负他们还触及不到的沉重蹒跚走过太长的路,再次撑起厚重的棉衣看上去都是万分艰难,但那也只是他,明曦,看上去。老人偶尔看着川流不息的街道,偶尔安然地垂眸不看,他面色平和,沧桑的眉头自然地舒垂着,独守着无人问津的摊位,他没有饥渴,没有贪婪,没有望眼欲穿。他只是坐着,面带一种猫咪在阳光下惺忪的神态缄默地坐着,与那些除了红绿灯与死亡再无其它能阻挡他们步伐的人仿佛置身两个世界。

    “你不去城中心了吗?”冯淡紫的眼睛想要与他目光相接,明曦低下头。

    “嗯,我不是很饿吧,而且我想喝甘蔗汁了。”

    “好啊,我也喜欢。”冯浅浅勾起嘴角,与明曦一同走到老人与三轮车跟前。

    “两杯甘蔗汁,劳驾了,老爷爷。”

    不等冯开口,明曦先抬起头。语调是冯想不到的平和。

    “呵呵,好的。”老人朝他露出一个慈祥的笑脸,冯看着笑意也传导到他脸上,也情不自禁松懈下绷紧的眉头。

    冯站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倚靠着墙面,他看着老人戴上塑料手套将甘蔗塞进机器,开启机器,刚刚被撞的少年这时也靠到摊前,他和老人交流了两句,表情同样放松下来;冯又正过头,面前灰茫茫的人还是在仓促地走来走去。

    甘蔗汁好了,他付了钱,明曦向刚刚一同攀谈的老人和白发少年道别,他看上去格外开心,可能是因为甘蔗汁很甜。

    “探听到什么情报了吗?”过了一个十字路口,冯将空杯子丢进垃圾桶。

    “老人的生活很艰难,但他心态很乐观。”

    “不,不是关于他的,是关于这座城市。”

    “阶级很森严,而且划分规则很特别,具体我也没问太多。”

    “哦,”冯点点头。

    “……”

    路两旁的楼阶梯般越抬越高,墙面也由肮脏不堪最终蜕变成如同镜面一般鲜亮平滑,路面也干净了很多,路上的车来来往往,敞篷跑车也不算罕见了,但在灰色笼罩下不再那么令人神往。

    他们并肩走在交织的人潮边缘。明曦不住地用眼角余光瞟进人群中央,怪模怪样的家伙越来越密集,有的身体某个部位与其他相连,有的维持人样只是心口有窟窿。周围的“正常人”却熟视无睹,似乎那些怪人与他们并无差异。

    他突然听到“汪汪”的犬吠声,凭声音判断那是只毛绒绒肉乎乎的小家伙,他猜测它的皮毛是白色。但当他期待地回过身,他差点失声叫出来。

    没有雪白的皮毛,没有光亮的眼睛。它不是狗,是仿生机器、用冰冷坚硬的铁皮在程序操纵下贴近人的脚踝,来博得人们的欢心。

    明曦有些悲伤,也有些反胃。他回头快步赶上已经拉开一段距离的冯。

    又穿过几条街,手边的楼房已经高高耸立进云中。走到两栋高楼间阴暗巷子的巷口,冯突然拖着他拐进去。

    但当他刚迈进黑暗,冯一把甩开他的手,下一秒,一只沉重的拳头恶狠狠砸在冯的腹部,他的身体几乎对折过来,向后摔在墙上,墙壁上立刻爬上一道裂痕。

    “不赖,冯,你的反应速度确实不赖,能用公交包挡住我突袭的人已经不多了。”

    “多谢夸奖啊,小姐,我还想保住我的脊椎。”冯顶着墙从地上爬起来,弯腰掸掸身上的灰。

    拳头的主人不紧不慢从暗中走出来,那是一位相当端丽的青年女性,一头红棕色的长卷发,五官端正柔和却散发着格外庄严冷厉的气息,她抱着胳膊,一手捏着烟,身上披着黑色的皮质夹克,黑色长百褶裙,显然是最经常被只有女人的需要才能唤醒自我价值的正人君子、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口诛笔伐的一类反面教材。

    “少说两句俏皮话吧,冯,为了你的牙床;也别再把你们情侦处的丰功伟绩往我们直击部头上推了,为了你脊椎。”徐音久吐了口烟,垂下冰冷的目光。

    “所以…你出气了吗,音久小姐?”Rain从徐经过的黑暗中走到冯面前,恭敬地向他伸出手,眉目和缓:“副会长。”

    “你少来。”冯抬高眉毛,表情倒没多较真,随随便便与他击了个掌。

    Rain满意地收回手,将视线移向旁边的明曦,眼睛瞪大了一下。

    “这位是…”

    “他叫明曦。明曦,这位是我学生会的同事Rain,那位你应该在荧幕上认识,也是我同事,音久小姐。”

    Rain欠身凑近他细细端详,然后用胳膊肘戳戳旁边的冯:“这小家伙是血族吧,哪个家族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冯皱起眉。

    “他长得有点像小子煜诶,还都是偏分流海儿。”Rain抬起蓝眼睛。

    “有点,但吴的发色很淡。”音久也走过来。

    “具体我不清楚,我是情侦,不是包打听,但这可是陆熙森带来的。”

    Rain陡然瞪大眼睛,与音久迷惑地对视了一眼,一同抬高音调:“啊?谁…”

    “前一任洛伊泓门首领,陆熙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