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杀人无罪，报仇有理
不过石刻真的很费心神。
如果追求完美的话，秦观现在每天也就刻七八个字。
下山，在米粉店帮忙，八点一刻，秦观拿着食盒、领着秦湛，向南山书院走去。
自从上次被罚跪之后，秦湛倒是没有再出幺蛾子。
来到书院门口，秦观将食盒递给小厮，道：“这是拌粉和汤，还热乎着，麻烦递给章大儒。”
小厮笑道：“秦家小哥啊，你们家的米粉可是章大儒的最爱呢！”
章可贞爱米粉，尤其喜欢秦宛做的拌粉。
要不是有这层关系在，秦观和秦湛这等乡下人家的孩子，恐怕很难进入南山书院学习。
走进书院，在竹林掩映中的学堂坐下。
临到九点左右的时候，一身月白色宽大袍服的章大儒走了进来。
章可贞在案前焚香坐定，看着下方二三十个少年道：“今日不讲《春秋》，来说一桩案子。”
说案子？
本来蔫儿吧唧的少年们顿时来了兴致。
章可贞一边拨弄着香炉里的灰，一边道：“上个月，袁州莲花县驿站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死者是樟国御史赵谦，杀人的叫徐正庆。”
“杀完人，徐正庆就自首了。”
“不用六扇门审，徐正庆自己说了，报的是杀父之仇。”
“二十年前，赵谦在莲花县任知县，他杀过一个人，叫徐爽。”
“徐爽，是徐正庆的父亲。”
“徐正庆为了给父亲报仇，隐姓埋名在驿站中作一个仆役，终于觅得机会，在赵谦落脚休息时，杀了他。”
“现在，我问你们一个问题，徐正庆该怎么判？”
提出问题之后，章可贞就自顾自得拨弄香灰去了。
学堂里的少年们则叽叽喳喳地开始了讨论。
秦观初时觉得这个问题问的很奇怪，杀人偿命，按照21世纪的法律，徐正庆肯定会被执行死刑。
转而一想，这个世界并不是21世纪，这里是儒教昌盛之地。
没有成条文的法律，量刑上恐怕很灵活。
一个少年举手：“先生，我觉得徐正庆无罪。”
章可贞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少年道：“徐正庆虽然是蓄意谋杀，但是他的动机是为父报仇。子曰：父之仇，不共戴天。圣人的话是没错的。”
很多少年点头，表示赞同。
拥有前世思想的秦观却有些疑惑。
依法，杀人偿命；依礼，杀死杀父仇人乃是天经地义。
章可贞问出这个问题，恐怕不是真的想问徐正庆有没有罪。
而是讨论礼和法。
章可贞抚须道：“咱们樟国儒教昌盛，立法思想是儒家的礼治精神。国主也是出了名的仁义之主，这个案子最后扔到了国主手里，他决定放了徐正庆。”
“但是，我不同意！”
章可贞冷哼道，“虽然是礼治，但是徐元庆毕竟是蓄意谋杀，这事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按律当斩，国法尊贵，不可不依。”
“然，他是为父报仇，孝义感人，情有可原。”
“所以，我认为，应该先杀了徐正庆，然后再立祠来表彰他的孝义。”
此话一出，学堂内寂静了片刻。
然后，少年们纷纷赞叹。
“先生这法子好啊。”
“这样一来，法和礼都照顾到了。”
“高招！”
“……”
章可贞享受着学生们的吹捧，实际上昨日他在洪州府内阁说出了这个提议，很多大儒也同意。
并准备立这个方法为模板。
以后若是遇到相似案件，也按此法办理。
秦观眉头紧皱。
这什么高招！
简直是昏招啊！
难道这个世界的思想是那么的……陈旧？
他举手：“先生，我有不同意见。”
众人纷纷转头看他。
章可贞眼神微眯：“说说看。”
秦观组织了一下语言：“何为礼？礼的意义在于防乱，禁止杀害无辜之人。那么这个案子很简单，徐正庆的父亲是否是无辜的？”
“若是徐父有罪该杀，赵谦就是在施行国法，那么杀徐正庆父亲的便是国法而不是赵谦，徐正庆便不应该为父报仇了，若是报了仇，杀了人，徐正庆就是藐视国法，这是犯上作乱，则理应判处死刑，何谈立祠表彰一说？”
“若是徐父无罪被杀，那么徐正庆谋杀赵谦就合乎礼仪，朝廷应该向徐正庆道歉，不可杀他。”
“学生认为，礼和法是一枚铜钱的两面，核心是一样的，不是两套系统。如先生说的那般杀完人再立祠表彰，其实相当于将礼和法对立起来了，那么以后谁还分得清对和错呢？”
“《春秋公羊传》有云：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父受诛，子复仇，此推刃之道，复仇不除害。”
“也就是说：父亲被冤杀，儿子可以报仇；父亲有罪该死，儿子不可以报仇。”
此言一出，学堂内非常寂静。
秦观觉得自己说的是常识，但是在这个社会却是没那么好接受的。
章可贞很显然也是在思考秦观的话。
半晌，他才发现，秦观这小子找到了自己提案中的漏洞。
他看着秦观道：“可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是圣人之语。”
圣人都说了，管他什么有罪无罪的，只要杀了我父亲，那么就应该报仇！
秦观恭敬道：“先生，我觉得，至圣先师成为儒圣，是因为《春秋》，而不是因为《论语》！”
此言一出，学堂内的书本全部哗啦啦自动翻页。
但是，并没有风！
章可贞也是一脸惊讶。
因《春秋》成圣……
“下课。”
章可贞忽然道，“秦观是吧，你留下。”
少年们不用上学，自然开心散场。
秦湛因为等哥哥，一起留下了。
“你是秦宛的弟弟吧。”
章可贞和蔼笑道，“你的思想很有见地。”
秦观恭敬道：“不敢受先生称赞。”
章可贞越看秦观越顺眼：“你的儒学修为，已经不弱于一般的大儒了。以后可常来书院和我交流，我可引你入儒教。”
秦观心想我可是后土娘娘的人，看不上你们儒教。
但是却也不能直接拒绝：“谨遵先生教诲。”
章可贞又道：“我还有一个问题。《礼记》有云，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那么我问你，倘若是母亲杀了父亲，你这个做儿子的怎么办？”
“前几天就有这么一个案件，是继母杀了父亲，然后儿子杀了继母，你觉得该怎么判？”
秦观一愣。
杀父、杀母都是不共戴天之仇，母亲杀了父亲，若按儒家那套，还真有点难得。
“很简单啊。”
秦观思考的时候，一旁的秦湛忽然发出稚嫩的声音。
章可贞和秦观同时转头。
秦湛脆生生道：“继母之所以成为母亲，是因为父亲的关系；现在继母把父亲杀了，那就是断了夫妻的名义；既然不是夫妻了，继母自然不再是儿子的母亲了。”
“既然如此，儿子杀了继母，不过是杀了一个普通人而已，不应该判大逆罪。”
章可贞眼中亮光闪烁，完全没想到一个七岁的少年，竟然能说出这种大道理。
“前阵子你还说我放屁，把读书成圣贬的一文不值。”
章可贞笑道，“现在竟然出口成章，看来你已认可了儒学。秦宛，倒是有两个好弟弟啊。”
秦观点头：“那是自然，我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秦湛也喊道：“对，姐姐是最好的姐姐！”
章可贞和蔼可亲的目送秦观兄弟俩离开书院。
等到兄弟俩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处后，章可贞忽而踉跄着伏在桌子上，他的头一阵剧痛，就像被人劈开了一样。
脑海中忽然响起了一个癫狂的声音。
“章大儒，你一定很渴望秦宛吧。”
“桀桀桀！~”
如果追求完美的话，秦观现在每天也就刻七八个字。
下山，在米粉店帮忙，八点一刻，秦观拿着食盒、领着秦湛，向南山书院走去。
自从上次被罚跪之后，秦湛倒是没有再出幺蛾子。
来到书院门口，秦观将食盒递给小厮，道：“这是拌粉和汤，还热乎着，麻烦递给章大儒。”
小厮笑道：“秦家小哥啊，你们家的米粉可是章大儒的最爱呢！”
章可贞爱米粉，尤其喜欢秦宛做的拌粉。
要不是有这层关系在，秦观和秦湛这等乡下人家的孩子，恐怕很难进入南山书院学习。
走进书院，在竹林掩映中的学堂坐下。
临到九点左右的时候，一身月白色宽大袍服的章大儒走了进来。
章可贞在案前焚香坐定，看着下方二三十个少年道：“今日不讲《春秋》，来说一桩案子。”
说案子？
本来蔫儿吧唧的少年们顿时来了兴致。
章可贞一边拨弄着香炉里的灰，一边道：“上个月，袁州莲花县驿站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死者是樟国御史赵谦，杀人的叫徐正庆。”
“杀完人，徐正庆就自首了。”
“不用六扇门审，徐正庆自己说了，报的是杀父之仇。”
“二十年前，赵谦在莲花县任知县，他杀过一个人，叫徐爽。”
“徐爽，是徐正庆的父亲。”
“徐正庆为了给父亲报仇，隐姓埋名在驿站中作一个仆役，终于觅得机会，在赵谦落脚休息时，杀了他。”
“现在，我问你们一个问题，徐正庆该怎么判？”
提出问题之后，章可贞就自顾自得拨弄香灰去了。
学堂里的少年们则叽叽喳喳地开始了讨论。
秦观初时觉得这个问题问的很奇怪，杀人偿命，按照21世纪的法律，徐正庆肯定会被执行死刑。
转而一想，这个世界并不是21世纪，这里是儒教昌盛之地。
没有成条文的法律，量刑上恐怕很灵活。
一个少年举手：“先生，我觉得徐正庆无罪。”
章可贞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少年道：“徐正庆虽然是蓄意谋杀，但是他的动机是为父报仇。子曰：父之仇，不共戴天。圣人的话是没错的。”
很多少年点头，表示赞同。
拥有前世思想的秦观却有些疑惑。
依法，杀人偿命；依礼，杀死杀父仇人乃是天经地义。
章可贞问出这个问题，恐怕不是真的想问徐正庆有没有罪。
而是讨论礼和法。
章可贞抚须道：“咱们樟国儒教昌盛，立法思想是儒家的礼治精神。国主也是出了名的仁义之主，这个案子最后扔到了国主手里，他决定放了徐正庆。”
“但是，我不同意！”
章可贞冷哼道，“虽然是礼治，但是徐元庆毕竟是蓄意谋杀，这事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按律当斩，国法尊贵，不可不依。”
“然，他是为父报仇，孝义感人，情有可原。”
“所以，我认为，应该先杀了徐正庆，然后再立祠来表彰他的孝义。”
此话一出，学堂内寂静了片刻。
然后，少年们纷纷赞叹。
“先生这法子好啊。”
“这样一来，法和礼都照顾到了。”
“高招！”
“……”
章可贞享受着学生们的吹捧，实际上昨日他在洪州府内阁说出了这个提议，很多大儒也同意。
并准备立这个方法为模板。
以后若是遇到相似案件，也按此法办理。
秦观眉头紧皱。
这什么高招！
简直是昏招啊！
难道这个世界的思想是那么的……陈旧？
他举手：“先生，我有不同意见。”
众人纷纷转头看他。
章可贞眼神微眯：“说说看。”
秦观组织了一下语言：“何为礼？礼的意义在于防乱，禁止杀害无辜之人。那么这个案子很简单，徐正庆的父亲是否是无辜的？”
“若是徐父有罪该杀，赵谦就是在施行国法，那么杀徐正庆父亲的便是国法而不是赵谦，徐正庆便不应该为父报仇了，若是报了仇，杀了人，徐正庆就是藐视国法，这是犯上作乱，则理应判处死刑，何谈立祠表彰一说？”
“若是徐父无罪被杀，那么徐正庆谋杀赵谦就合乎礼仪，朝廷应该向徐正庆道歉，不可杀他。”
“学生认为，礼和法是一枚铜钱的两面，核心是一样的，不是两套系统。如先生说的那般杀完人再立祠表彰，其实相当于将礼和法对立起来了，那么以后谁还分得清对和错呢？”
“《春秋公羊传》有云：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父受诛，子复仇，此推刃之道，复仇不除害。”
“也就是说：父亲被冤杀，儿子可以报仇；父亲有罪该死，儿子不可以报仇。”
此言一出，学堂内非常寂静。
秦观觉得自己说的是常识，但是在这个社会却是没那么好接受的。
章可贞很显然也是在思考秦观的话。
半晌，他才发现，秦观这小子找到了自己提案中的漏洞。
他看着秦观道：“可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是圣人之语。”
圣人都说了，管他什么有罪无罪的，只要杀了我父亲，那么就应该报仇！
秦观恭敬道：“先生，我觉得，至圣先师成为儒圣，是因为《春秋》，而不是因为《论语》！”
此言一出，学堂内的书本全部哗啦啦自动翻页。
但是，并没有风！
章可贞也是一脸惊讶。
因《春秋》成圣……
“下课。”
章可贞忽然道，“秦观是吧，你留下。”
少年们不用上学，自然开心散场。
秦湛因为等哥哥，一起留下了。
“你是秦宛的弟弟吧。”
章可贞和蔼笑道，“你的思想很有见地。”
秦观恭敬道：“不敢受先生称赞。”
章可贞越看秦观越顺眼：“你的儒学修为，已经不弱于一般的大儒了。以后可常来书院和我交流，我可引你入儒教。”
秦观心想我可是后土娘娘的人，看不上你们儒教。
但是却也不能直接拒绝：“谨遵先生教诲。”
章可贞又道：“我还有一个问题。《礼记》有云，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那么我问你，倘若是母亲杀了父亲，你这个做儿子的怎么办？”
“前几天就有这么一个案件，是继母杀了父亲，然后儿子杀了继母，你觉得该怎么判？”
秦观一愣。
杀父、杀母都是不共戴天之仇，母亲杀了父亲，若按儒家那套，还真有点难得。
“很简单啊。”
秦观思考的时候，一旁的秦湛忽然发出稚嫩的声音。
章可贞和秦观同时转头。
秦湛脆生生道：“继母之所以成为母亲，是因为父亲的关系；现在继母把父亲杀了，那就是断了夫妻的名义；既然不是夫妻了，继母自然不再是儿子的母亲了。”
“既然如此，儿子杀了继母，不过是杀了一个普通人而已，不应该判大逆罪。”
章可贞眼中亮光闪烁，完全没想到一个七岁的少年，竟然能说出这种大道理。
“前阵子你还说我放屁，把读书成圣贬的一文不值。”
章可贞笑道，“现在竟然出口成章，看来你已认可了儒学。秦宛，倒是有两个好弟弟啊。”
秦观点头：“那是自然，我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秦湛也喊道：“对，姐姐是最好的姐姐！”
章可贞和蔼可亲的目送秦观兄弟俩离开书院。
等到兄弟俩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处后，章可贞忽而踉跄着伏在桌子上，他的头一阵剧痛，就像被人劈开了一样。
脑海中忽然响起了一个癫狂的声音。
“章大儒，你一定很渴望秦宛吧。”
“桀桀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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