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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缘起不灭

    巷子很安静,巷尾的月光洒在冰冷的青石板路上。

    石缝里,传来一阵梅花的幽香,花开的夜晚,月光格外如水。

    一个穿着白色锦衣的少年静静走在巷子里,步伐不快不慢,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如此僻静的小巷,就是一个成年人一个人夜行,恐怕也会害怕,但是这个白衣少年没有,他的脸上万年不变,没有一丝波澜。

    月光下,每一片古朴的砖瓦散落着月光,浅浅的月光洒在白衣少年稚嫩的脸上,越发显得白衣少年冷静淡然的不像一个孩子。

    白衣少年丝毫没有赶夜路的畏惧,他从刚出生的时刻起,就注定了他不普通。

    东晋有位帝王师,文韬武略,无所不能,叫做龙隐,当今东晋国主晋明帝算是他半个弟子,曾受过他指点,颇觉受益匪浅,龙隐一生忠清亮直,勤政爱民,举贤荐能,政绩卓著,对朝政有影响。可惜,龙隐老了,只想颐养天年,不想再收徒,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比龙隐还要出色的帝王师了。

    于是东晋晋明帝命东晋储君萧泽前去龙隐隐居的舞阳县求见龙隐,拜师学艺。

    即使萧泽当时只是一个少年,他也要来舞阳县找龙隐。

    晋明帝提醒过萧泽,龙隐苛刻严厉,古板固执,但不经历过千锤百炼,不会成为真正的王。

    是以,萧泽一人孤身前来舞阳县,寻找大隐隐于世的龙隐大人。

    走出巷子的时候,一低着头的少年撞了他一下,他微微皱眉,也没看清那少年的长相,只觉得少年身上有一股浅淡的香气,少年撞了他一下也没抬起头看他,就那么走了。

    他瞥了一眼那少年的背影,只觉得他异常瘦小,有点像是女孩,但撞上来那力道可不像女孩子。

    他走了一阵,发现自己钱包不见了,还有那块羊脂玉佩。这时,他才后知后觉,有人偷了他的钱包。

    钱被人偷走,龙隐大人也没找到,他艰难的度过几天,却遇到一个恶霸乘刘小姐比武招亲之际,钻空子当众掀下刘小姐头巾,取笑刘小姐脸上胎记,他虽对刘小姐无感,但是一个姑娘被人当众取笑,无人敢为其鸣冤,他还是忍不住出手,恶霸被他打败,可惜恶霸卑鄙无耻,还有同伙,同伙用生石灰撒了他的眼睛,一瞬间,他什么都看不到了,眼睛最后看到的场景就是那个恶霸手持宣花板斧向他的脖子砍来的场景。

    他以为,他结束了。

    却没想到钉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打落那宣花板斧,甚至,他的脖子都感受到那股劲风,如利刃一般,微微割破他的脖子。

    他看不见,但是他能听到,他听到无数人欢呼,听到有人说话,听到无数人兴奋、激动的声音。

    “是她是她就是她,我亲眼看到她给无家可归的几个流浪儿置办了房宅,给钱的时候还说不用找零头了。”

    还有人说:“是她,我也亲眼看到她给儿女不孝卧病在床的老奶奶买治病的药,而且那治病的药有熊胆、有灵芝,贵的要死,她给钱都不心疼一下的。”

    无数人激动,欢呼,最后得出结论:“真是视钱财如粪土的一位少侠啊!”

    他听到那人登上擂台的声音,她带起一阵恬淡的风,那风拂过他的脸,眼睛似乎不那么疼了,仿佛时光静止。

    他发现他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是他们两人似乎配合的很默契,她发出少女稚嫩的声音,告诉他敌人在哪里,仿佛她就是他的眼睛。

    两人并肩作伴,背靠背,不一会儿那些恶霸都被打趴下。

    少女拉着他要他去见她的师尊,说她的师尊可以治好他的眼睛。

    他其实并不抱希望,生石灰糊了眼睛,就是御医都没把握治好,看不到这位少女到底是什么样子,他的心里有点遗憾。

    神奇的是,少女的师尊医术好像不错,除去他眼睛里的生石灰,敷上药之后,他觉得眼睛清爽不少,微微能看到一点光,少女的师尊给他的脸蒙上厚厚一层白麻布,嘱咐他过段日子才能取下这白麻布,不然会伤到眼睛。

    他看不见的日子,是少女在照顾他,少女很皮,很皮很皮,会抓兔子,会抓鱼,会漫山遍野的跑着,采很多很多野花,会说出那些野花在当地的名字,会告诉他每一种野花的香气都是不一样的。

    他会傻傻的问,冬天为什么会有花?

    在他的认知中,冬天只有梅花开,可是他手里的花好像不止有梅花。

    少女会叫他闻一闻花,告诉他现在闻的是腊梅还是红梅,抑或山茶花、三色堇。

    少女说你看不到,你闻啊,你摸啊,这些花都不一样的。

    少女还会拉着他钓鱼,少女说江河湖泊封冻,由于水温很低,鱼受影响很大,处于半睡眠状态,对外界影响的反应很迟钝,所以这时候它们很傻很笨,警惕性也很低,再加上有很厚的冰层覆盖,它们就更迟钝,就更好钓上来了。

    钓出一条很小很小的鱼,少女很失望,他却很稀奇,珍重其事的在少女的指引下,把那条他亲手钓出的鱼放回水里,鱼尾还甩了他一脸水,差点把脸上的白麻布弄湿了。

    看到他连被鱼尾带出来的水甩湿了,少女一扫阴霾,高兴的笑起来,笑声很幼稚,很放肆,但却很自然悠闲,虽然他依旧是一脸正经,心中却有点疑惑,不知少女为何笑,可少女的笑声还是毫无征兆的闯进他的心中。

    寒冬冷风呼啸,冰面格外的寒冷,北风吹过远方人家那斑驳的篱墙。

    可因为少女的笑声,冬天好像不是很冷。

    年少轻狂的少女,无忧无虑,不知疲惫,慵懒自得。

    少女说巴人的语言说白菜是叽里咕噜西,他信以为真。

    少女说她不是趁着婚宴骗吃骗喝,她说她是新郎家堂妹,他也信以为真。

    只是后来,少女连着骗吃骗喝好几场,理由都是她是新郎家堂妹,他便猜到了。

    识破少女的把戏,混吃途中,他有点紧张,有点尴尬,表现得很不自然,只能紧紧抓着少女的手,可少女却悠然的很,丝毫没有一丝不自然。

    少女最后带他去参加巴人的摆手舞,被人识破,被赶出去。

    少女皮得很,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萧泽第一次遇到少女这样的人。

    他很想看到少女的样子,可却看不到。

    后来,少女知道他的钱被人偷走了,她大义凛然的把自己的钱借给他,他写了欠条,问了一句他在心里练习了很多遍的话。

    “有点唐突,敢问姑娘名讳?”

    其实很早就想问了,但是他担心少女会觉得唐突,所以一直没有问。

    欠条上面写了他的真名,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少女只是粗略的看了一下字体,根本没看内容,然后少女出了屋子就把这欠条给撕了。

    少女一点也没觉得唐突,大方的说:“我叫慕容凰!”

    他说:“慕容凰,慕二仪之德,继三光之容,凤兮凤兮归故乡……”其实,他还想说下一句,遨游四海求其凰,慕容凰。

    少女说三天后回来找他,少女还说:“我家在这里西边六里路,一片竹林后面就是我家。我走了,有空来看你。”

    没有来,说好的三天后回来,并没有。

    少女走的那天晚上,龙隐大人的人找到他,带他去见龙隐大人,要想成为龙隐大人的徒弟,必须要经历过考验。

    龙隐大人说:“别以为你眼睛受伤了,老夫就会手下留情,如果东晋储君只能做到这个地步,那么死了便是东晋之福,免得你祸害百姓。”

    “学生愿接受考验。”萧泽单膝下跪,恭敬道。

    龙隐大人的考验很难,很苦,童子吓得面色苍白,结结巴巴道:“师父,这储君眼睛还没好,还只是个孩子,您的考验是不是太难了,万一他死了……”

    “怕死就滚回去。他是东晋储君,未来是东晋主人,他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东晋万千黎民百姓,从他出生起,他就注定背负江山社稷,怎能松懈?”龙隐大人的声音掷地有声。

    童子连忙劝萧泽道:“储君,您还是回去吧,这师父的考验是真的会死啊,您又是何必呢?”

    萧泽摇了摇头,再次重申,“学生愿接受考验。”

    龙隐大人微微满意,说了句好。

    只有通过这次的考验才能成为龙隐大人的学生,当然,龙隐大人刚正不阿,绝不会手下留情,童子说的没错,一不小心就会死。

    萧泽通过考验时,全身是伤,脸上有乌青,血迹,但他也获得了短暂的自由。

    童子赞叹:“储君真是杰出的人才,短短两天就通过师父的重重机关,哎,要知道以前不少仇家毛贼,都死在这机关里。”

    萧泽微微点头,获得短暂的自由之后,他便去那个客栈,等那位当时说三天后一定会来看他的‘慕容凰’。

    他拆下脸上蒙着的白麻布,这才发现他的眼睛真的好了,他安静的坐在那里,等着慕容凰来,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她的样子。

    他低头看了一下少女借给他的钱包,是他被偷的钱包,原来当时在巷子里撞了他的人就是少女。

    待会儿见面说什么好呢?

    萧泽顾不得收拾自己,安静的坐在那里,一步也不走开。

    等了很久,白天到晚上,一天一夜。

    浓浓暮色如墨水一般浸漫着,大地慢慢地正在隐去轮廓,月悄悄升起。

    萧泽一直记得,那夜的月亮甚为明亮,冬风颇为呼啸,月光似流水一般,缓缓流过每一个角落。

    直至第二天清晨,天空竟然下起了小雪。

    店小二发现他还没走,便说:“小公子,你别等了,那姑娘不会回来的。”

    他说:“她说她会来的。”

    店小二笑道:“要来早来了,她走了肯定就不会回来了。现在雪不大,小公子需要我帮你备一把伞吗?”

    萧泽摇了摇头,窗外小雪洋洋洒洒,寒风凄厉,他只觉得全身的淤青、伤口仿佛全部裂开,灌进了这冽人的寒风。

    天空半亮着,雪花那么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不知何时,他已置身纷扬的雪中,寒风呼啸,格外的寒冷寂寞,不一会儿,这小雪便把一切都染成了苍茫的白。

    萧泽就那么走了,仿佛融进了雪景之中,缓慢的走着,轻盈的像是一片羽翼。

    童子找到他,带他去见龙隐大人。

    一年后,龙隐大人说他学东西很快,他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他的了,他可以回去了。

    临走前,龙隐大人把名剑断水交给萧泽,告诉萧泽,他是断水剑的新主人。

    名剑断水,剑中厉鬼,阎王不催,逝者永睡。

    龙隐大人希望他能执起断水剑,斩尽天下黑暗,守护黎民百姓。

    萧泽郑重收下断水剑,便在龙隐大人的示意下下山回东晋建康城了。

    在回建康城之前,他去了一个地方。

    还是那种雪天,他举着油纸伞,披着白色的大氅,踏雪前行。

    因为少女说过“我家在这里西边六里路,一片竹林后面就是我家。”

    走了六里路,他终于看到了一片竹林,雪渐渐停了,明月慢慢出来,等清澈的月光漫过万里积雪,他的思绪像流水一样潺湲,他在竹林里寻找她的家,就像是一只蝴蝶在找一片篱墙停靠。

    寒风似乎不是那么冷了,风扬起徜徉的雪花。

    风又大了,吹落他手里的油纸伞,他穿过积雪覆压的竹林,看到的不是人家,是一处乱葬岗。

    没有人家,方圆五里,没有一户人家。

    骗子。

    他站在雪地里,蓬松柔软的头发随着寒风飞舞,几缕碎发甚至沾了点小雪,他安静的看着那乱葬岗,任凭寒风呼啸。

    找不到她了。

    这里根本不是她的家。

    回到东晋,他在查一个叫做慕容凰的人。

    有人为了邀功,把慕容凰带来了。

    他见到天牢里蜷曲成一团的小姑娘,心中有无数疑问,想要说两人初遇,想要说冰钓的事情,也想要说山茶花,还想问问她为什么,但是一切都没说出口,他只是淡淡询问周围守卫,你们没为难她吧?

    守卫大惊失色,连忙说没有。

    他冷哼一声,甚至来不及跟守卫算账,便脱下自己的大氅,给那个小姑娘盖上,只不过问了几句,他发现,这个叫慕容凰的小姑娘不是他的那个慕容凰。

    这个慕容凰是北燕人,家住大棘城外小山沟里,幼时随口技艺人走街串巷,偷学过一点武功,流离失所,萧泽收留了她,赐名明珠,收留在太子府。

    他想,他可能和她再也不会见面了,即使见面,也认不出彼此了。

    不过他想多了,他见到她还是能认出她,可她却认不出他。

    他一次外出,遇到江湖匪类,但幸好有鬼谷的两位徒弟出手相救。

    鬼谷师妹和少女是不一样,少女皮得很,但是鬼谷师妹高贵冷艳的很,可这截然不同的两人莫名的让他感觉很可靠。

    鬼谷师妹一直不说话,可上了马车,鬼谷师妹就像变了个人,变成那个皮得很的少女。

    鬼谷师妹叫君临,“你叫萧泽吧?那我就叫你泽兄了!”

    萧泽脑子一怔,整个人僵住,眼睛睁开,没说话。

    这声音很像,很像那位少女。

    他感觉自己有点狼狈,心中道:只是巧合,只是巧合。

    君临又嘻哈笑道:“泽兄,是不是没听到我说话就以为我是哑巴啊?哈哈,跟我一样耶,我也以为你是哑巴!”

    萧泽抬起冷淡的眸子看了一眼君临,少女那双眸子很清澈,闪着笑意。

    君临道:“泽兄,你别瞪我啊?你看看你,大伤未愈的,还要拿着一把剑,多累人啊!这剑是断水吧!坊间传闻,名剑断水,剑中厉鬼。我的这把剑也不错,叫做鬼月。”

    萧泽看了君临一眼,心里觉得应该给大名鼎鼎的鬼谷弟子君临一点面子,道:“有所耳闻。”

    君临听到他说有所耳闻,顿时喜道:“对对对,鬼谷有三把剑,天道,就是师尊那把,人心,是师兄那把,我师兄叫秦珉之,我这把就是鬼月。鬼谷有三句话说的就是我的剑,天道永恒,人心亘古,鬼月长存。我的这把剑也是源远流长的,意义不同凡响,它代表的是鬼谷弟子的身份,还不是鬼谷一般弟子的身份,是鬼谷最出色的两位弟子之一的身份。它的象征意义更是了不得,象征着贤剑。”

    萧泽淡淡道:“略有听闻。”

    君临笑眯眯道:“我的鬼月也很出名,你想不想要啊?”

    萧泽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似乎不能理解她为何能说出这种话。

    他隐隐有个直觉,她就是那位少女。

    君临厚着脸皮凑过去,道:“泽兄,要不我们两人换剑吧!你用鬼月,我用断水,好不好?”

    不料这萧泽道:“胡闹。”

    君临把手搭在萧泽的肩膀上,道:“泽兄,怎么你不喜欢我的鬼月吗?话说去年,我的鬼月可是砍过那个湘西四鬼的,你看,我今年就有了一点名气,人人都认识我,说我是鬼谷高徒,这得要多亏了我的‘削铁如泥’的鬼月,这么厉害的鬼月难道还入不了你的眼?”

    他和少女一起砍的恶霸便是那湘西四鬼。

    不会认错的。

    君临的性格和少女如出一辙,声音也一模一样,就连这不要脸的程度都一样,找到了。

    骗子,居然连名字都是假的。

    统统是假的,约定是假的,住址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

    怪不得,他没等到她,怪不得,他去了小竹林只发现乱葬岗,怪不得他找了许久,才找到一个真慕容凰,因为这个慕容凰是假名字。

    不过,多亏了明珠这个真的慕容凰,多年后,西秦雷丞相、五毒教等势力查探君临身份的时候,他还能用明珠作为烟雾弹,挡一挡。

    君临甚至早就忘记他了,忘记那个舞阳县白麻布蒙着眼睛的少年,即使他现在就在她的眼前,君临也丝毫没有认出他,即使当初的欠条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君临也丝毫没想起他,甚至可能那张欠条君临都没仔细看就给撕了。

    鬼谷派两位弟子随他一起听课,他与君临打闹不断,他看书,君临就故意抢他的书,叫他不许看书,还大言不惭不知羞耻的说自己比书好看,要看她。于是他便气的拔剑和这厮打起来,然后就是一阵鸡飞狗跳,他气得不行,君临却高兴的不行。

    后来,这鬼谷派三人还是走了,不过过了半年,这君临又来了。

    彼时,她蒙着面纱,身份是前凉佳定公主。

    依旧是一眼就能认出,她就是君临。

    也不知为何她会莫名其妙的相信隔了半年他就不会认出她了。

    她还是那般,爱捉弄人,骗他喝酒,戏弄于她。

    但她虽然大多数都没个正形,但有时候非常可靠,比如那次的益州之行,便是她帮他救了皇叔会稽王。

    十六岁那一年,他去了合水坞,见到了同为合水坞宗主贺寿的君临、秦珉之二人。

    合水坞剧变,五毒教要求合水坞交出继承人作为人质,合水坞不从,君临师兄妹以及他合力击退五毒教来使,毒公子大怒,圣蝎使为非作歹,这时,他的母后来信告诉他她生病了。

    迫不得已,他只能赶回建康城,临走前,他嘱咐君临,等他回来。

    一定要等他回来。

    一定。

    可是,君临没有等。

    形势逼得她无法等。

    于是便有了后面的一幕,传闻君临屠戮合水坞。

    得知他的母后无恙,他便马不停蹄的去找君临,却在靠近陈郡的地方看到了君临。

    彼时,君临是大魔头,滥杀无辜,人人喊打,犹如过街老鼠。

    他在楼上惊鸿一瞥,便再也忘不掉她的笑容。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直接跳下来。

    他没追到君临,他到了陈郡谢氏就发现君临已经走了,陈郡谢氏被她弄得一团糟,尤其是药房。

    他出钱出力,总算是堵住了谢氏的嘴。

    他有点奇怪,她要火灵芝做什么?他想要帮君临要火灵芝,但谢衡清却讥笑着告诉他,君临要火灵芝是为了救那位师兄。

    萧泽面无表情,只是心里空落落的,但他还是坚持要火灵芝,并许诺,只要谢衡清给他火灵芝,他便答应谢衡清三个条件,只要这三个条件不违背原则。

    他是东晋储君,素来又有言出必行一言九鼎的美名,做出这等承诺怎么看都是陈郡谢氏占便宜,可谢衡清拒绝了,他说火灵芝真的被他炖汤喝了。

    他无办法,只能接着去找君临。

    他找君临到了鬼谷。

    那时,君临满脸戾气,邪气横生的说:“等你回来?呵,等你抓我,把我贯穿琵琶骨送进你们东晋的天牢吗?呵,你们打得一手好算盘啊,江湖之事你们朝廷何时会这么尽心尽力的管辖?你们朝廷恐怕巴不得江湖内讧呢……”

    她还说:“你们不就是知道我不仅是鬼谷高徒,还是前凉公主,才想着抓我这个朝廷钦犯的吗?假装不知道我是前凉公主,刚好给我父皇一个解释,然后我又落在你们手中,你们东晋就威胁我父皇?别妄想了!我是前凉佳定公主这个身份早就被我抖出去了!滚!从我们鬼谷滚出去!”

    她逼他走,他不走,两人便又打起来了,他想要解释,可她不给他机会。

    她那时只会说:“我们鬼谷岂是你一个外人能踏足的?萧泽,你本来就看不惯我,我又何必顺着你!滚!再不滚,当心我剑下无情!从今往后,我以新任鬼谷子的身份告诉你,往后,你不准踏入我们鬼谷一步!手伸进鬼谷剁手,脚踏进跺脚!滚!”

    字字诛心。

    他气的剑都在发抖,怒道:“君临你听我……”

    君临没有听他的,反而是刺了他一剑。

    萧泽伸手抓住那鬼月剑,鬼月剑并未深入,他用力的抓住那剑,手指关节发白,鲜血从指缝流出,一点一点点缀满地的枫叶。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痛无比,想要说什么,却张了半天的嘴都说不出来。

    高傲的君临说:“记住,本座不准你踏入我们鬼谷半步!否则,下一次,本座的剑就将穿透你的心脏!我们鬼谷的家事还轮不到你这外人来管!”

    他受了重伤,可他还是踏进鬼谷了。

    即使君临对他说‘本座不准你踏入我们鬼谷半步’,‘手伸进鬼谷剁手,脚踏进跺脚!’,骄傲的他还是偷偷进去了。

    他在人生地不熟的云梦山鬼谷找了许久,才找到这师徒三人所在。

    进去之后他才明白,为何君临死活不让他来。

    因为她的师尊死了,因为秦珉之昏迷中,生死未卜。

    她是担心他发现这个秘密,发现师尊死掉的秘密。

    她担心他会说出去。

    到那时被师尊打退的以湘西四大尊者等为首的武林正道肯定就不怕了,因为师尊死了他们还怕什么,然后他们肯定会一涌而上,杀进鬼谷。

    他猜到了。

    邪功心源大】法一旦练了,进步虽然神速,但寿命却会大大的折损,体内会有一股阴寒之气,可能导致女子无法拥有子嗣。

    身体里的阴寒之气一旦发作,那便是痛苦不已,生不如死。

    她为了救师兄,义无反顾的练了这等邪功,然后走火入魔,与他争吵,咬他一口,她那时神志不清,内力反噬,经脉可能要爆掉,九死一生。

    他把自己所有的内力注给她,帮她疏导内力,助她抚平暴躁的情绪,助她快点清醒。

    她终于平安了,昏昏沉沉的睡着。

    君临快要醒来之际,他想起君临说的话‘本座不准你踏入我们鬼谷半步’,默然半晌,年少的他在君临嘴角留下一吻,走了。

    之后他闭关两年,用来疗伤,用来恢复内力。

    再出关时,他听到了很多,这两年,前凉的佳定公主为了护住宋氏姐妹惹怒前凉皇帝,被贬为庶民,后来又经历一些坎坷恢复爵位。

    民间传闻,她是为了恢复爵位而杀掉宋氏姐妹的。

    他不信,作为师妹她愿意折损自己的寿命也要救师兄,作为徒弟她愿意狠狠刺他一剑也不愿意她师尊的心血白流,作为朋友,她三番两次对他出手相救,奋不顾身。

    他不信这样的人会为了公主的爵位杀掉无辜的人。

    终于恢复内力了,他去前凉求亲,被君临拒。

    君临始终对他无意啊。

    两人遇到毒公子、宴澄之流围堵,困于一座荒山的洞穴。

    他的衣服湿了,自己还受伤了,君临想要借敷药之名脱他衣服,他不顾伤口的疼痛,死死的捂住衣服。

    因为他的肩膀上有那颗牙印。

    那是她咬的。

    东晋的玉凝膏可以消除一切伤疤,但是这个牙印,他不愿消除。

    他担心她看到牙印会想起当时发生的事,会伤心,会难过,所以他死死的护住自己的衣服。

    他也担心他看到这牙印会明白当初他趁她神志不清之际来了这鬼谷,明明,她不准他进鬼谷的。

    他不想她知道他没听他的话。

    无法强求,他只能离开。

    三年后,前凉那边传来消息,护国长公主即君临死了。

    他震惊之余,想要去吊唁,见她最后一面。

    却在路上遇到了北燕的千云公主。

    也见到了她。

    依旧是一眼就认出她。

    是她,无论她是什么样子,他都能认出她。

    可她依旧是莫名的自信,觉得他认不出她。

    他看着着她,一如初见。

    以前他都算了,算了,她不愿,他便算了。

    这次,他想,我这次就不算了。

    你不愿,我也不愿算了。

    她真的不愿,跟随千云公主来建康城之际,她想尽办法逃走,什么手段都用上了,他都不愿算了。

    那个晚上,君临又在想逃走,他冷眼看着她狂奔。

    夜空云朵如身披洁白轻纱的少女漫步在宝蓝色的苍穹,皎皎明月洒下惨白月色,远处,一座座高山,如利剑般刺破天空。

    鸟瞰底下,又是一片辽阔的荒野平原,冬季北风呼啸,野地枯黄的野草微波荡漾,形成的枯黄浪潮绽放开来,像安静的海浪,一层一层的涟漪,在风中散发着绽放着野草的气息,浓烈得那么的令人心醉。

    冬季的夜空是那么的清朗,满天的繁星仿佛就在眼前,远方的帐篷的营灯透出橘黄的光辉,朵朵帐篷又仿佛是沙滩上闪烁的星星。橐橐马蹄声轻踏过山间的小道,星光月光如洒在野地枯木林中,夜静更深,仿佛沐浴着一片柔和的白。

    她的武功似乎有了问题,提不了真气,使不出轻功。

    她狂奔的累了,大口大口的喘气,冷冽的北风灌进君临的衣袖、口腔,呛得她咳嗽。

    他伸手就提住君临的后领。

    她甚是悲催的回头,僵硬的很。

    “泽,泽兄?……您,您不休息吗?”

    她冷冷道:“回去。”

    为了逃走,她无所不用其极,来个苦肉计了,“泽兄,泽兄,我家母亲生病了,我想回去看看,您就成全我好不好?求求您了!”

    萧泽自然明白是假的,佳定公主的生母德妃早就去世,她这么说无非就是在骗他。

    他把她拖回自己的帐篷里。

    她闹,她吵,她生气。

    她诬陷他,她骂他。

    他都一一忍了。

    她皮得很,他要她睡地上,她偏偏要睡席子。

    他让她睡席子,她偏偏要闹他。

    他没法子只能睡地上,她也跑来和他一起睡地上,

    君临想到这儿,就突然冷静下来,趴在席子上,手还紧紧的抱着萧泽的肩膀。

    被君临圈住的时候,萧泽身子僵了一僵,明显有些不自然:“你离开。”

    君临反而把他圈的更紧,不以为意的道:“你看看你,满脑子都是什么,我们都是大男人,你怎地这个都受不了?还是你真的就对大男人有兴趣?你难不成真是断袖?”

    她不知哪来的迷之自信,即使她的男装能骗过所有人,也独独骗不过他。

    因为她的每个样子,他都记在心里,她说过的每句话,他也都记在心里。

    萧泽扒开君临的手,站起来坐到书桌旁打开书看书。

    “书好看吗?”君临笑眯眯的问。

    萧泽明白君临是在逗他的了,便接着低头看书。

    不料君临忽然吹灭了烛火,贼兮兮的笑道:“有灯睡不着。”

    烛火被吹灭,周围漆黑一片。

    他顿时起了一点小心思,走过来,睡在君临旁边。

    君临阴笑了一下,转过头瞥了他一眼。

    他正借着月光看君临,眉头紧蹙。

    她不想和他一起睡,想要走,他便故意压住她的衣角,不让她走。

    她生气,想要大喊大叫,他便点了她的穴位。

    夜深人静,她睡着了。

    他却没有睡着,一夜无眠。

    借着月光,他一遍一遍的端详着她。

    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又一次偷偷吻了她,一触即分,她似乎快要醒了,他连忙装睡。

    此生无憾。

    他想。

    至少,他得到了心上人的一吻,即使这是偷来的。

    他这一生,没做过愧对别人的坏事,没做过受人诟病的错事,仅此两次,仅此两次偷偷吻她。

    她却不知,她也不愿。

    在东晋,他没有告诉她,他认出她。

    因为他明白,她一旦知道他认出她,她就会立刻消失。

    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她。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希望她幸福啊。

    东晋风云变化,最终他败了,他即使身为东晋储君,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当被燕荀打下山崖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答应过她要回去的。

    燕荀说,我欠慕容凰一条命,可我也欠侯爷一条命,侯爷要我杀你,慕容凰要我护你,我自知必死,我不对你下死手,让你听天由命,你生死由老天决定吧。

    他醒来已经失去了记忆。

    可初见她的时候,他还是有一股奇怪的感觉,一眼万年的感觉。

    这个人,他仿佛等了她很久很久。

    她带他去了西秦。

    可后来,他的皇叔萧昱却发现他没死。

    而她也被她的皇弟,即前凉皇帝带到凉州城。

    东晋众多高手要杀他,他身受重伤,可还是去了凉州城。

    他知道自己的伤势,很严重,肋骨断了几根,脏腑也受伤了。

    也许,他不会再醒来了。

    可是,他想见她最后一面。

    那是一个幽静的巷子里。

    她就在那里。

    喝了很多酒,吐得不行。

    她很伤心,他明白,她从来不喝酒的,因为鬼谷的门规就是滴酒不沾。

    她把她师尊定下的规矩当成圣旨来遵守,她一定是太难受没法子宣泄才喝酒的。

    喝酒胃子痛了心就不痛了。

    她默了半晌,问:“你为什么来前凉。”

    他说:“就算你讨厌,我也不会再离开你。”

    他说:“以前,所有人都说前凉佳定公主死了,可我在东晋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明白了,那时我便发誓再也不会让你独自一人面对一切。”

    他以前不会说这种话,但是现在他知道,他现在不说,可能以后都没机会说了。

    君临说:“话说,在东晋我装成男人装的那么成功,喉结都能装出来,你怎么能一眼就看出我是君临?”

    他说:“有过怀疑,但还是确定了。”

    君临懊恼无比,颇为伤感,说:“早就确定了?我还不知道,装了那么久的阿黄?你怎么不告诉我,这样我就省得装阿黄,每天都在喉咙里卡一颗大枣核当喉结,哎。”

    萧泽默了许久,问:“不难受吗?”

    这又是何必呢。

    君临道:“你每天看着我卖力的表演太子府家奴,每天勤勤恳恳的扫台阶,是不是经常躲在被窝里偷笑?”

    是的。

    他想到他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地方,每天都出现在他眼前,他有点心安。

    君临咬牙道:“阿黄阿黄,这明明是狗的名字,我以前在鬼谷养过几条狗,大黄、小黄、阿黄都有,你听太子府的那些人叫我一口一个阿黄,是不是忍笑忍得很难受。”

    是的。

    他忍笑忍得很辛苦。

    君临哼哼唧唧,极度不爽,“我说当时我在东晋怎么一点人权都没有,你狩猎我跟着,你处理公务,我站在旁边端茶送水,你做什么事都叫上我,没一点点人身自由,原来是因为你发誓不让我一人空着。”

    他一直知道的。

    他知道她不喜欢,她不愿意。

    可是他只能这么做,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不能回前凉,东晋各方势力也容不下她。

    他一旦不在,她总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在前凉,他不在,她差点被崇华,那时他在建康城,什么忙都帮不上,甚至连消息都要隔几天才能收到。

    乌云遮蔽明月。

    没有月光。

    他倚着树,坐在那里,树影笼罩着他。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的诡异。

    “我知道你讨厌这样。你也讨厌我现在这样。”他说。

    君临却说不讨厌她,喜欢他。

    她是喜欢他的。

    不是开玩笑的。

    他一开始怕空欢喜一场,后来相信了,他却有点遗憾。

    遗憾自己可能无法陪她走完这一生。

    当吐出那口血的时候,他明白,他再也等不到她了。

    她会在人间欢笑,他会在阴间喝下那碗孟婆汤,就会忘记不想忘记的她。

    他们会阴阳相隔。

    他明白,他始终无法追到她了。

    他咳了一声,一张脸更加惨白。

    君临不甘心,想要带他走。

    她拉扯着萧泽,踉踉跄跄,一步一步往回走。

    萧泽咬牙,狠狠一推君临。

    但是他太虚弱了,这一推,只是让君临后退几步,可他自己却跌倒在地,触动伤口,顿时一阵气血翻涌,他无可抑制的咳了几声,脸色更加苍白,手撑着上身,却站不起来。

    他说:“能见到你最后一面,我很开心。”

    君临不停,她偷了一辆马车,他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

    要幸福,还有对不起,我还是没办法追到你。

    所有的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如镜花水月一般,最后却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