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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被圈禁的直郡王和废太子,其余皇子接到圣上垂危的消息后,纷纷赶往了畅春园。

    园子围了里外三层的侍卫,四爷到的还算早。

    穿过长廊进了花厅,隆科多迎出来对他使了眼色,四爷脚步一顿,跟着他一前一后进了偏殿。

    “舅舅昼夜不离辛苦了。”

    “为人臣子,应该的。”

    隆科多近日守在皇上寝殿外,熬的只剩一把骨头,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方子递了过来,“王爷瞧瞧吧。”

    四爷接了过来,瞧见上面加倍的药材后脸色凝重。

    隆科多拍了拍他的肩,轻叹,“都是虎狼之药,吊着最后一口气罢了。”

    残烛之年,吃进去的本就不多,吸收进去的药效就更少了,哪能指望跟小年轻似的,几副药下肚就活蹦乱跳?

    龙体金贵容不得半分闪失,太医院用药谨慎反被斥责,说他们开太平方糊弄事。可真开了猛药,却谁也不敢给皇上吃了。

    就这么拖着,眼瞧着皇上昏睡的时辰越来越多才给用上的,生怕皇上不打招呼就咽气,储位归谁都没交代清楚。

    主殿外跪着几个伴驾的小皇子,面露悲戚,最伤心的莫过于这些无权无爵的。他们比不得年长的哥哥能在京中主事,没了皇阿玛的庇佑,命途便捏在旁人手中了。

    “给四哥问安。”

    他们赶紧起身行礼,四爷扶了把打晃的小十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掀帘子进去了。

    负责请脉的陈御医收了箱子,与他擦身而过时轻摇了摇头。

    屋里很安静,伺候在侧的梁九功早被拖出去处置了,新来的小太监临时顶上这个缺,整日战战兢兢万岁爷会在他喂饭时断了气。

    事实上康熙已吃不进去东西了,再美味的珍馐吃了也会吐,整日灌苦汤子早就形同枯槁,此时正躺在床上闭眼睡着。

    胤禛在纱幔外跪下磕了个头,起来开窗通风,角落里那盆污秽他亲自端了出去,重新换了盆温水进来。

    他拧了块毛巾走回床帐边,流火的盛夏,康熙身子凉凉的没了热度,胤禛为他擦了擦手,又往上掩了掩被子。床头放着本《竹叶亭杂记》,他干脆坐在地毯上看了起来。

    周遭静谧,只剩下书页的翻动声,每隔几页就会发现皇上的朱批,有时仅仅小两行,写到末尾字迹就会失了力道。

    “……看到何处?”康熙声音虚弱沙哑,人显然清醒了。

    “皇阿玛醒了。”胤禛将人扶起来,往腰后塞了个软枕让他靠的舒服些。

    起身这么细微的动作,久卧病榻的老者做起来却艰难,康熙喘了口气,看向敞开的书页又问了遍,“方才你读到哪里了?”

    “书上说山西一官僚喜吃驴肉,养了几只肥驴,每每要吃炒驴肉丝时便让厨子割肉炒了吃。”

    康熙轻笑出声,凹陷的眼有了丝亮光,“你啊…打小便是如此……”

    这故事老四省略了细节。

    大官是从活驴身上割的肉,鲜血直流,用烧红的铁板烙上去止血,驴痛得死去活来,活蹦乱跳的样子令大官发笑。

    这孩子敦厚良善,端方持重,连讲个故事都怕惊吓到了他。

    这般人品,他该放心了。

    康熙精力不济,醒了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胤禛挑了间房住下侍疾,傍晚时分其余兄弟陆续到了,都守在外面表孝心。

    接到四爷来信时,已过了十日。

    寥寥数语半句没提外面的情势,宝春却瞧出他字迹不如往常沉稳,想必那边正是紧要的时候。

    自打那日起,侧福晋便下令封了园子,园里的人遇急事外出须提前报备。米面足够,湖里鱼虾吃不完的吃,地里的菜也是现摘现炒,后山圈了块地养鸡养鸭,什么都不用外面供给也能撑几个月。

    日子久了,不傻的都瞧出了点苗头。京中大部分府邸关了大门,城内外巡逻护卫增添数倍,街上铺子生意难做,百姓们以为和往常一样很快就过去,却不知要变天了。

    越到后面气氛越焦灼,四爷的信再没送来过。明知结局如何宝春心里却还是乱,她逼着自己照常吃睡,闭上眼却总会胡思乱想。

    不是说有蝴蝶效应么,若最后上去的不是四爷,那她又该如何?

    像是在回应她的恐惧,忽然有一天,躲在暗处的影卫冒了出来,递上一个羊皮卷轴。

    卷轴上清晰勾勒出逃跑的路线,如何绕过重重关卡一路向西奔向四川。等进了年家的地界,她便安全了。

    他早为她铺好了路。

    混乱的思绪这一刻沉淀了下来,视线变得模糊,她盯了卷轴上的字迹好一会儿,忽然眨去眼底的泪花,什么都没说将地图丢进了铜盆。

    墨迹融在了水里,影卫们对视一眼,心知侧王妃是要跟王爷共进退了。

    燥热的夜蛙声一片,苏培盛步履匆匆进了院子,宝春听闻时他,披上衣服就迎了出去。

    进了园子苏培盛便弃马徒步,一路小跑累得满头大汗。没等喘口气,侧福晋就推门出来了,眼巴巴盯着他瞧。

    苏培盛酝酿了下,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悲恸欲绝。

    “万岁爷驾崩了!!”

    底下人跟着跪了下来。

    不等侧福晋作何反应,苏培盛勉强抑制住兴奋的表情,磕磕巴巴补充,“是…是咱们王爷承了大统!”

    周围静了一瞬,宝春露出个笑模样赶紧憋了回去,她抽了帕子,掩面啜泣。

    “皇上——”

    底下人跟着反应过来,赶紧哭嚎出声。

    声音大到惊住了树上的蝉鸣,细听却有点走调,哭着哭着有的绷不住笑了出来。

    先皇出殡后七日,新帝继位,年号雍正。

    依惯例大赦天下,减免赋税一载,太嫔们大部分迁出了后宫的中心区域,住到了外围的清静之地。

    雍王府的女人们被册了位份,福晋毋庸置疑是后位,册封大典在新皇登基后举行,居坤宁宫。

    格格们大多升了嫔位,最差也混到个贵人,只年侧福晋的旨意迟迟没下来。

    底下人议论纷纷,宝春却不慌,安心收拾细软等待着。

    果然又过了几日,宫里传旨,苏培盛换了身更贵的行头,脸快笑成了菊花。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年氏瑾姝,丕昭淑惠,敬慎持躬,承兆内闱,册为皇贵妃。今后修德自持,和睦宫闱,绵延后嗣,钦此——”

    “万岁万万岁。”宝春叩谢皇恩,头一次跪拜的如此舒适。

    “娘娘且安心等待。”苏培盛赶紧将人搀扶起来,声音像掺了蜜。

    不服人家年主子真是不行,按理说侧福晋就算再得宠,无子嗣的情况下,一个妃位就封顶了。

    岂料万岁爷力排众议,直接越级将人提到了皇贵妃位,居翊坤宫,涉六宫事。除了不掌凤印,各项份例供应完全与皇后无异。

    拟定流程时,礼部尚书暗暗心惊皇贵妃娘娘竟如此盛宠,册封礼文武百官盛装出席,连朝冠上的珠子皇上都要亲自过问。

    最关键的是,历朝历代就没见过哪次封妃大典是从宫外出发,一路接受百姓跪拜之礼的。

    说句不中听的,皇后都没这个待遇呢……礼部尚书忍不住提了一嘴,被皇上瞪了回去,再不敢吱声了。

    又过了十日,淡金色的凤撵到了圆明园,皇贵妃娘娘盛装坐了上去,欢声花雨不断,被抬进了宫。

    再见到四爷时他已换上了龙袍,长身玉立地站在玉石阶上向她伸出了手。

    宝春心尖颤了颤,被他牵着走到了最高处,接受内外命妇的朝拜。

    他掌心干燥炽热,传递着力量,从未笑的这么温柔,宝春感动的想哭,悄悄对他比了个唇形。

    耀目的光晃了下来,映在她湿漉漉的睫毛上,他辨别出来了她的意思,胸口酸酸涨涨的,有什么塌陷了下去。

    她在说,我爱你。

    …

    没过多久,贵妃娘娘被诊出了身孕,皇上欣喜若狂,激动地将人打横抱起原地转了好几圈,吓得陈御医差点疯了。

    皇贵妃娘娘这胎稳稳当当生了下来,第一胎便是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子。

    产后身段儿越发丰腴,刚开始还担忧肚子上的肉,嚷嚷着节食减肥,直到四爷从塞外回来,在帐子里压着她河蟹了好一场,凝脂似的软肉他稀罕的不行,宝春也就没了减肥的念头。

    塞外遭罪宝春不肯去,次次南巡他却将人带在身边,相中哪片风景,就时不时给宝春买个豪宅。

    之后的两年,她又为他生了一儿一女,这回是对龙凤胎,宝春大半心神分到了孩子身上,晚上伺候他的热情都没了。

    四爷实在受不了,将两个小肉团子丢给奶娘带着,压着他的皇贵妃晃了一整宿,可算是餍足了。

    就这样年复一年,宫里栀子花花开花谢,两人幸福地携手走到了白发苍苍,见证了孩子们独当一面,百姓们安居乐业。

    外面的红叶飘了进来,宝春躺在床上,意识有些模糊不清。

    “方才你是不是偷瞧外面俊俏的女子了?”

    四爷从后面抱着她给她喂药,却再也喂不进去了,皱巴巴的大手抚摸着她银白色的头发,低低笑出了声。

    “眼前就有个漂亮的女子,我哪有心思看别人?”

    宝春轻哼一声,勾了勾唇。

    空气安静下来,她眼皮越来越沉,呼吸很重,很累很想睡,知道自己走到了尽头。

    “胤禛……”

    “嗯。”

    “这辈子谢谢你。”

    他将她搂的更紧,“你打算如何报答?”

    宝春勉强睁开了眼,见他俯下了身子,在自己额头上印上一吻。

    “……下辈子再来与你相遇。”

    “一言为定。”他红了眼眶。

    身体变得轻盈,控制不住地松弛了下来,意识渐渐陷入了混沌,耳边仿佛充斥着天地万物的声音,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寂静的只剩下了真空。

    短暂的永恒亦或是永恒的短暂,一切像是静止了,一束白光袭了过来,刺的她眯了眯眼。

    视线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宝春看见他坐在书房长案旁,埋头忙着公务。

    他忽然抬起头,黑压压的眸子看过来,对她笑的皎皎如朗月入怀。

    “春儿,过来磨墨。”

    她喉头哽咽,笑的心满意足。